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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纤离牧场的甲字大马,便心有灵犀地轻踩马蹄独自寻觅马草去了。 徐凤年笑问道:“前辈这次回北凉是做什么来了?” 被称呼为前辈的老人身披厚重貂裘,当他起身时,一阵哗啦啦作响,露出两根粗大铁链,腰间悬挂有两把气势惊人的无柄斩-马刀,老人伸出蒲团大小的手掌拍了拍屁股,顿时尘土四散,咧嘴笑道:“徐小子,听说你从北莽跑回去后,武道修为突飞猛进,连王仙芝也给你宰了?之后拓拔菩萨,邓太阿,曹长卿,武评其余三位大宗师,你小子也都打了一遍?风头一时无两啊,爷爷我偏偏不太服气,专程从北莽河西州跑来跟你过过手,咋样?” 徐凤年环视四周,然后突然很狗腿谄媚地跑到高大老人身边,帮忙揉肩道:“楚前辈,楚老神仙,楚高手……这一路跋山涉水的,累不累啊?要不要喝酒吃肉啊?” 大概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姓楚的老家伙坦然接受堂堂北凉王的溜须拍马,没有了先前登门砸场子的跋扈姿态,笑眯眯看着这个可以算是他亲眼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家伙,“看来在太安城是真的受伤不轻,否则就你小子那臭屁德行,早就翻脸不认人,二话不说跟爷爷我大战几百回合了。” 徐凤年没好气道:“瘦死骆驼比马大,前辈,别给脸不要脸啊,我要是一不小心把你老人家给打趴下,然后你赌气头也不回跑回北莽,耽误了赫连武威交待的大事,我找谁哭去。” 老人吹胡子瞪眼,双手按刀就要干架,只可惜这个年轻人一副死皮赖脸任由打骂的模样,白发如雪的老人叹了口气,抖了抖肩膀,拒绝了年轻人本就没啥诚意的揉捏,“鬼精鬼精的,没错,是赫连武威求我来北凉的,两件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徐凤年笑道:“先听坏消息,倒吃甘蔗才能甜嘛。” 曾经在听潮湖底被困多年的老人沉声道:“我和赫连老儿都是北莽公主坟大念头那一脉的客卿,上次就没瞒你,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公主坟不公主坟的,心思早就淡了,连洛阳都去了逐鹿山,据说那位半面妆的小念头也给呼延大观一掌拍死,所以这次我也好,赫连武威也罢,都是来还账来了,此间事了,旧账两清,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徐凤年白眼道:“行了行了,赶紧说正经事,本王现在日理万机,操心的那可都是天下大势……” 结果徐凤年挨了老家伙一巴掌,也不还手,好像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他只是扶了扶头型,倒没有扶出多少玉树临风的丰姿,反而摸着了好些细碎沙砾,身处西北大漠,骑马迎黄沙,大抵都是这么个惨淡光景。 老人笑骂一句后,收敛笑意,以罕见的肃穆神色凝重语气说道:“这个坏消息真不算小。听说过那个北莽青鸾郡主吧?她的对外身份是马上鼓第一手的那个樊白奴,在你还是北凉世子殿下的时候,这个娘们就跟陈芝豹眉来眼去很久了,其实准确说来她应该叫耶律白奴,是正儿八经的北莽皇室成员,跟姓慕容的老妇人有杀父之仇,以前只能忍辱偷生,现在不一样了,吃了这么个大败仗,老妇人先后重用的两个心腹,太平令和董卓如今各自在北庭和南朝,日子都不好受。” 徐凤年点头道:“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当时是先打北凉还是两辽,本来就是想着捡软柿子打顾剑棠的居多,要不然老妇人也不会在凉莽大战之前,让拓拔菩萨率领十数万精锐骑军在北庭草原上巡视各地,说到底,就是弹压那些个‘耶律王爷’和草原大悉剔。如果这次顺利打下北凉还好说,马踏中原指日可待,就算肉疼,终究还能忍,可既然连北凉关内都没进,就是两码事了。光死人没收获,没谁乐意,尤其是数百年来那帮早已习惯了剽掠边境大获而归的北莽蛮子。” 老人瞥了眼这个云淡风轻的年轻人,欲言又止,撇了撇嘴,老人放弃了已经到嘴边的题外话,而是继续先前话题,说道:“野心勃勃的耶律东床回了北莽,这小子本来掀不起风浪,可是敌不过他有个好爷爷,北莽三朝顾命的耶律虹材,这个老不死当真称得上是老不死了,圣宗耶律文殊奴嗝屁的时候,耶律虹材作为皇帝床前的六人之一,名次只是排在最后,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等到神宗死的时候,当时有五人,他排第三,北莽先帝给老妇人折腾死的那会儿,北莽又有五人作为顾命重臣,徐小子,知道都是哪些人吗?” 徐凤年笑道:“大将军耶律术烈,中原遗民徐淮南,拓拔菩萨,慕容宝鼎。很显然,耶律术烈当时便一大把年纪了,只是作为北莽军中老一辈领袖才勉强有个席位,而徐淮南和拓拔菩萨这一文一武,都是老妇人亲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慕容宝鼎就更不用说了,光看姓氏就知道,那么位列其中的耶律虹材,北莽老皇帝的唯一亲信,需要以一己之力为整个耶律姓氏遮风挡雨。只不过在十多年中,老人除了画灰议事的时候跟董卓拌拌嘴吵吵架,几乎就从无声音传出北庭,没有了主心骨的耶律王爷们和草原大悉剔,对这个老头子自然都是大失所望的。” 老人叹气道:“赫连武威私下跟我说,这次北莽姓耶律的终于抱团了,让那个青鸾郡主悄然进入离阳中原,必定为陈芝豹画了一张大饼,天大的大饼!” 徐凤年皱眉道:“陈芝豹会答应?” 老人冷笑道:“我不晓得这些庙堂沙场的弯弯肠子,不过赫连老头儿说了,广陵道战事,离阳对陈芝豹这位蜀王是用而不重用的态度,明摆着心存猜忌,打下西楚,事后论战功,多半是吴重轩和卢升象争第一,接下来是宋笠这拨年轻武将分摊军功,陈芝豹撑死了排在广陵王赵毅和燕敕王赵炳的前头,说不得连靖安王赵珣都比不上。你觉得陈芝豹如此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连离阳先帝赵惇也视为白衣兵圣的家伙,心里会没有怨气?反正连我这个门外汉,也觉得陈芝豹会憋屈,凉莽大战没他的事情,两辽战事更没有,好不容易出了西蜀,结果只能在广陵道吃点残羹冷炙,所谓的兵圣头衔?不就是个笑话吗?” 徐凤年自言自语道:“如果谢观应在京城没有那场惨败,这种设想是不成立的。但是现在……樊白奴,耶律白奴,耶律东床,耶律虹材……是允诺陈芝豹做北莽新朝的徐骁吗?各自都是在与虎谋皮啊,陈芝豹会不会因为想着有朝一日有机会南北而治,做成徐骁当年没有做的事情,就顺势答应北莽了?” 老人没有打搅徐凤年的怔怔出神。 徐凤年突然转头问道:“顾剑棠怎么办?我不觉得这位大柱国会被北莽拉拢,就算有王遂领军东线,双方胜负也只在五五之间而已,北莽就没有想过如何针对这个难缠的最后一位春秋名将?” 老人啧啧笑道:“你们啊,不愧是老狐狸和小狐狸,这一点,赫连武威料到了,老家伙笑眯眯说让你小子猜猜看,因为貌似他也只是依稀得到点内幕消息,不好妄下断论。” 徐凤年蹲下身,伸手下意识抓起一把滚烫黄沙,思索良久,“虽说辽王赵武是个帮倒忙拖后腿的存在,但是两辽还算是一座铁桶江山,那么突破口就只能往西移了,辽东北凉之间,排得上号的人物,其实不多,节度使蔡楠,经略使韩林,河州将军副将都是早早给我们北凉铁骑吓破胆的傀儡,不用多说什么,倒是蓟州……汉王赵雄,这个藩王我也看不透,我和凤字营途径蓟州的时候,这位一字并肩王竟然胆敢一人一骑来到我军中,与我闲聊,绝不是赵武可以比的。接下来,袁庭山,杨虎臣,韩芳,三位蓟州当权武将……袁庭山有老丈人顾剑棠和李家雁堡做靠山,既是依仗,也是束缚。杨虎臣是去蓟州戴罪立功的,也完全没有必要为北莽南下作为内应。韩芳,实不相瞒,他是我早年布下的棋子,不说对离阳忠心耿耿,最不济不会为了北莽而叛出离阳,忠烈韩家跟北方游牧民族打了三四百年的仗,仅是姓韩的人,就死了数百人,谁都可以投靠北莽,韩芳不会。” 老人站在徐凤年身边,望向远方,满眼黄沙满目苍凉,“坏消息说过了,接下来说个好消息,只不过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消息。” 背风而蹲的徐凤年摊开手掌,风吹沙飘走,轻声道:“前辈你说。” 老人加重语气道:“徐凤年,你应该知道赫连武威在北莽,是坚定支持老妇人的那些持节令之一,这次我姓楚的能够穿过布满蛛网眼线和乌鸦栏子的南朝边境,无声无息地顺利来到你们北凉,当然不是我楚狂奴自己本事有多大,而是赫连武威和老妇人有过一场极为隐蔽的密谈,除了太平令就再没有第四人在场,老妇人告诉赫连武威,北莽耶律姓氏敢豁出去跟陈芝豹合作,那么她也有魄力与你徐凤年结盟,而且她的付出只会更多!只要你答应叛出离阳,哪怕你不能从北凉带走一兵一卒,她也会把你扶上一张你无法想象的座椅!” 徐凤年摇头笑道:“这个老娘们,失心疯了。” 老人感慨道:“将死之人,都差不多。” 徐凤年愣了一下,“这倒是个好消息。” 老人叹了口气,“错啦,大错特错,赫连武威要我捎给你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你最终拒绝北莽女帝的善意,那么北莽下一场南征,不惜鱼死网破!” 徐凤年淡然道:“不说我答应与否,北凉关外二十年,战死了那么多人,早就给出答案了。” 老人笑了笑,“答应不答应,是你徐凤年的事情,我就传话来的,从今往后,凉莽要死要活,跟我没有半颗铜钱关系了。” 徐凤年缓缓站起身,拍拍手,笑道:“要不然打一架?我这么多年始终记得前辈一句话,不管打不打得过,打过了再说!” 老人一本正经道:“不打了不打了,前辈就要有前辈的风度,何况你小子受了伤,即便打赢你,一样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徐凤年笑而不语。 老人老脸一红,瞪眼道:“臭小子!别得寸进尺!” 徐凤年哈哈大笑。 老人伸出手掌拍了拍这个年轻藩王的肩膀,神情有些惆怅,“从你小子当年第一次差点淹死在听潮湖底,被我所救,到你后来隔三岔五跑下去潜水闭气,要不然就是给我捎东西吃,真说起来,我是看着你从一个孩子,变成如今的北凉王……” 徐凤年有些难为情,尴尬道:“早年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拎着事物到湖底去逗弄前辈,还希望前辈别放在心上。” 老人顿时满头黑线。 徐凤年识趣闭嘴,不再在老人的伤口上撒盐。 老人爽朗笑道:“这次来的路上,听说现在离阳江湖,不再怎么提及你们这高高在上的武评十四人了,太高不可攀,说实话爷爷我也有自知之明,打过你们这帮怪物,不过那些大雪坪评出的什么四方圣人十大高手,还有照搬春秋十三甲弄出来的祥符十四魁,我倒是很想去会一会!” 徐凤年嗯了一声,提醒道:“虽说好些都是沽名钓誉的高手宗师,不过前辈有些榜上有名的高手,还是不要去挑衅为妙,比如就在我们北凉境内的隋斜谷于新郎,还有武林盟主轩辕青锋,东越剑池柴青山,以及南诏第一人韦淼,南疆那边的刀法宗师毛舒朗,龙宫的程白霜……” 老人越听脸色越难看,怒道:“兔崽子,你就直接说,谁是爷爷我可以揍的吧!” 徐凤年揉了揉下巴,“这就得好好想想了。” 没那心情听徐凤年瞎掰的老人大踏步离去,翻身上马,一人双骑,就要南下中原闯荡江湖去了。 徐凤年笑眯眯道:“可别让我听到前辈你才重出江湖就给人揍趴下的消息啊。” 魁梧老人高坐马背,怒气冲冲道:“你小子就等着爷爷我在中原江湖大杀四方吧!” 老人骑马下山坡。 徐凤年突然望着老人的背影,喊道:“老头子,我这辈子能够坚信年少时的念头,去武当提刀习武,是因为在湖底见到了你,才让我相信这个天下,的确是有高手的。” 江湖有高手,有神仙人物,一人真能万人敌,才有机会真的凭借一己之力报仇。 所以徐凤年无比感激这个琵琶骨被钉入铁链的老人,这个让他咬牙坚持在武道上攀登的江湖前辈。 老人没有回头,大声喊道:“矫情!有本事……” 老人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打击这个臭小子,有本事当上天下第一?这家伙没死在王仙芝手上,与拓拔菩萨转战千里,太安城内更是一人战两人。 江湖如此,庙堂沙场,何曾输了? 到最后,已经快到坡脚的老人吼道:“徐凤年,有本事就死在我后头!你小子记住了,到时候别忘了给爷爷我弄点好酒好肉!” 第835章 等到老人一人双骑消失在视野,徐凤年吹了一声口哨,那匹甲字凉马飞速狂奔而至,翻身上马。 一起前往新城的路上,徐偃兵看见徐凤年忧心忡忡,忍不住问道:“有大麻烦?” 徐凤年苦笑道:“也不算,只是有些事情出人意料,顾剑棠和陈芝豹那边都可能会有新的变数。” 徐偃兵有些愧疚道:“当时在太安城,一来陈芝豹不愿意死战,二来我本身也不敢全心全意逼迫他死战一场,早知如此,我应该在那里就跟他分出胜负的。” 徐偃兵所谓的胜负,当然就是生死。 徐凤年转头无奈道:“徐叔叔,你这么说,可就真矫情了啊。” 徐偃兵默不作声。 徐凤年轻声道:“我想来想去,改变两辽局势的变数,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蓟州袁庭山的反水,如果是真的,这条疯狗真是太走火入魔了,那可是连两个媳妇和两个老丈人的生死荣辱,都不管不顾了。” 徐偃兵没有任何匪夷所思的脸色,平静道:“这种墙头草,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徐凤年点了点头,“真应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句话,总有一些人,能做出一些让你无法想象的事情。” 徐偃兵问道:“我去蓟州宰了他?” 徐凤年摇头笑道:“不用,他不自己求死,韩芳和杨虎臣作为副将,反而不容易上位。等他事败逃亡,我也许会亲自送他一程。” 两骑离着新城还有几里路的时候,数骑扬尘而至。 其中有上阴学宫的丧家犬刘文豹,这位百无一用了大半辈子的读书人,投靠徐凤年后先后去了太安城和清凉山,最后被安插在西域那座城,有拂水房做靠山,在盘根交错的势力中很快脱颖而出,一开始刘文豹只是为曹嵬万骑作掩护,以及方便暗中联络那位烂陀山六珠菩萨,谁都没有想到青苍城一战,凉莽双方压箱底的本事都用上了,刘文豹在这其中-功不可没,如今这名老书生已经是流州新设临谣郡的太守,满身风尘仆仆,却满脸春风得意。 没能如预期设想那般率领万余骑军直插北莽南朝腹地的曹嵬,脸色就差了许多,而且这一万精锐骑军在青苍城外战损颇多,前不久跟流州将军寇江淮以及龙象军争抢兵源,也闹得很不愉快。 还有个英气勃勃的美艳妇人,正是那位名动西域的寡妇,司马家族的柴夫人柴冬笛,当时徐凤年在针对司马家族的动乱中施予援手,帮助她和家族躲过一劫,然后驰援青苍城一役,除去作为主力增援的烂陀山僧兵,她和刘文豹一起拉拢起了不容小觑的将近三千骑军,一半是被司马家族紧急收拢起来的势力,一半是被这位柴夫人以真金白银诱惑的强悍马贼。这支兵马正面作战当然不值一提,但是在收尾战事中,表现颇为出彩,而且这支骑军的战功赏银,这位柴夫人都以家族名义包圆了,没有让北凉边军和流州方面掏出一文钱。 当时在城内,徐凤年与拓拔菩萨大战在即,她承诺只要徐凤年出手帮助司马家族稳住局势,那么她和家族就会尽力为北凉出力死战一次。大概徐凤年和柴冬笛都没有想到,需要她这么快就兑现承诺,而徐凤年更没有想到,这个女子竟然真的就亲自带人出战了。 一诺千金。 这四个字,没有半点水分。 侠,女子也做得。 侠气,女子也不少。 此时重逢,不等徐凤年开口,曹嵬就板着脸问道:“王爷,你让我回流州打那一仗,我曹嵬没二话,但是我麾下现在一万精骑,只剩下不到半数了,你给句准话,啥时候补齐?!” 徐凤年笑问道:“不到半数?要不然我去瞅瞅,少几人,我就亲自让凉州边军帮你补充几人?” 曹嵬突然笑逐颜开道:“哪能麻烦王爷啊,不能,绝对不能,现在边军好几支铁骑都零零落落,我曹嵬也不是不识大局的那种人,给我四千骑就够了,只要四千骑!” 徐凤年没好气道:“流州三镇里的临谣军镇以后归你管辖,同时关外左骑军只能抽调给你两千骑,西域僧兵也能给你两千,负责一同协助驻守临谣,至于你接下来能在流州拉起多少骑军,看你自己的本事,但是我只给你一万五千骑的兵饷粮草,更多就靠你自己解决。” 看到曹嵬还要讨价还价,徐凤年冷笑道:“两千左骑军还想不想要了?” 曹嵬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赶紧伸出手掌抹嘴,竭力掩饰自己的狂喜。两千左骑军和两千僧兵整整四千人不说,尤其是还有在流州境内无上限的招兵权,这个就太诱人了! 徐凤年对刘文豹点了点头,然后望向那位柴夫人,“这次司马家族对青苍城攻守战施予援手,我北凉感激不尽。” 柴夫人嫣然一笑,伸手理了理鬓角,风韵流淌,柔声道:“比不得王爷的北凉铁骑,有再多银子也买不来,我们西域人人皆是亡命之徒,只要价格公道,就都卖得出买得起。恰好司马家族在西域扎根数代人,银子数目还算可观,但是这次我们出力出银子,算是报答过了王爷当初的仗义相助,互不相欠,这么算,王爷有没有意见?” 徐凤年笑道:“当然没有意见,其实是我占了便宜的。” 曹嵬看了眼风流倜傥的北凉王,又看了看风韵犹存的柴夫人,小声嘀咕道:“占啥便宜了?哪里占的?” 刘文豹咳嗽一声,转头看风景。 柴夫人俏脸微红。 徐凤年冷笑道:“曹嵬,两千僧兵没了!没得商量!” 曹嵬滚落下马,抱住徐凤年的一条大腿泫然欲泣道:“王爷,你和柴夫人的事情,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啊,我也不会说出去半个字的啊……” 徐凤年恼羞成怒道:“两千左骑军也没有了!” 曹嵬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世道不公啊!” 徐凤年深呼吸一口气,“赶紧滚蛋!去跟左骑军大帐何仲忽那边要两千人马!” 曹嵬以令人叹为观止的惊人速度爬起身,翻身上马,拨转马头,狂奔而去,消失不见。 刘文豹小心翼翼问道:“王爷,那卑职也先回了?” 徐凤年怒道:“一起滚吧!” 徐凤年本意是想着身边好歹剩下个徐偃兵,就谈不上孤男寡女了。 不料徐偃兵夹了夹马腹,缓缓擦肩而过,不轻不重撂下一句,“王爷请放心,我也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不会说出去。” 徐凤年一脸目瞪口呆,柴夫人眉眼弯弯,笑意吟吟。 徐凤年无奈道:“没一个厚道人。” 不同于曹嵬等人在场时的故意看笑话,现在柴夫人已经收敛了笑意,她眼神清澈沉声道:“王爷,我有一事相求,就是有没有可让让我们司马家族,带兵进驻流州最西边的凤翔军镇,最好是能够有个一镇副将的官身。” 徐凤年惊讶问道:“柴夫人,不后悔?这可就是跟北凉绑在一起了,以后若是北凉战败,司马家族就彻底没有回旋余地了。” 柴夫人点了点头,神色坚定。 徐凤年好奇问道:“为什么?” 柴夫人突然笑了,反问道:“王爷觉得呢?” 徐凤年打趣道:“总不是柴夫人贪图本人的美貌吧?” 柴夫人愣了愣,然后眯眼妩媚笑道:“王爷,你这是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吗?就不怕我喊人吗?那位扈从可离得不算远?相信暗处也会有死士护驾的吧?” 徐凤年脸色如常,微笑道:“柴夫人就不要调侃我了,说正经的。” 柴夫人微微歪着脑袋,不似已为人母的少妇,反倒像个孩子气的豆蔻少女,更厉害的是她这种姿态,非但不给人丝毫恶感,反而有种奇特的魅力诱惑。 徐凤年率先骑马缓行,轻声道:“如果说柴夫人是赌我北凉大获全胜,好让司马家族以功臣身份,更早在未来的北凉,或者说离阳王朝占据一席之地,那么我可以直截了当告诉柴夫人,不用你押注,不用拉上整个家族靠近这张杀机四伏的赌桌,如果真有战事落幕的那一天,我肯定不会亏待司马家族。不管怎么说,我都记得那里有个倔强的小女孩,割破自己的手,只为了要我徐凤年签下名字……” 说到这里,徐凤年转头对并驾齐驱的柴夫人开心笑道:“有些得意,我不好跟那帮北凉男人说什么,省得他们心理不平衡,就像曹嵬,我长得比他英俊,武功比他好,关键是个子也比他高,要是再刺激他的话,就显得太不厚道了。但是在柴夫人是女子,就但说无妨了。” 柴夫人柔声道:“王爷真不把柴冬笛当外人呀。” 徐凤年举起双手,苦兮兮求饶道:“柴夫人,你就放过我吧。” 柴夫人在马背上捧腹大笑。 徐凤年的眼角余光,有意无意瞥了一下那边。 峰峦起伏啊。 徐凤年其实心无杂念,有些追思,有些枉然。 柴夫人突然挺起腰杆,望向新城那边,呢喃道:“我孤注一掷,想要为司马家族谋取一份官身,当然不假,谁不想着自己的家族能够世代簪缨?我柴冬笛只是个柴米油盐的妇人,但也读过书,眼光比起寻常乡野妇人总归是稍稍长远一些的,既然嫁入了司马家族,就想着能够对得起司马家族,王爷说过,不光是北凉,也许以后的西域,也会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处处有私塾有读书声,家家有安享晚年的老人,户户有安心相夫教子的女子。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啊。就算想一想,也是能让人开心的。” 徐凤年嗯了一声。 柴夫人突然笑了,眨了眨眼眸,转头俏皮道:“我是个姿色……还过得去的女子,不管对王爷怎么想,都还是想着能让男子喜欢的,尤其是那种不是一眼见着我就想着饿虎扑羊的男子,如果他时时刻刻正人君子,心里头,会失落的。就像王爷说有些得意,只能与某些女子说,我这些很不守妇道的言语,也只能跟王爷说了。” 徐凤年无言以对。 年轻时,醉酒鞭名马,是一心想着如何故作豪迈。 真正成熟以后,其实很多时候便是独上层楼了。 身边无人,独上层楼。 柴夫人看着年轻藩王的侧脸,轻轻问道:“北莽还会再次以举国之力攻打北凉?” 徐凤年犹豫了一下,说道:“原本是这样,但是现在北莽有内乱迹象,慕容耶律两个姓氏有可能分裂,当然,我也会尽量推波助澜。只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我也不能对其抱以希望,只能万事做最坏的打算,顾剑棠先前主动出击,极有可能就是看到了这个蛛丝马迹,唯恐耶律姓氏占据北莽朝堂,然后将两辽视为大军南下的突破口。否则以顾剑棠的脾性,是绝对不会出手这么快的。柴夫人,这些话,你听过就听过了,不要对外说。” 柴夫人点头道:“这是当然,我知晓这其中的轻重厉害。” 徐凤年提起马鞭,遥遥指了指北方,脸色沉重道:“虎头城被董卓攻陷后,毁去大半,更重要的是北莽各路大军撤回远处后,但是这位南院大王的十数万董家私军和拓拔菩萨的精锐骑军联手,依旧在边境线上虎视眈眈,就是防止我北凉全力修缮虎头城,下场凉莽大战一旦发生,以虎头城和龙眼儿平原为中心的拉锯战,注定会很惨烈,甚至不输青苍城。然后是怀阳关为核心的重冢柳芽茯苓一线,接下来是何仲忽的左骑军,会真正全军投入战场,死守新城北方地带。比起先前的三线作战,接下来北莽不会分心幽州葫芦口,北凉已经用那些京观和杨元赞等人的头,证明在那处战场,北莽进得来出不去,如此一来,不但凉州关外硝烟四起,整条流州防线也要承担起很重的担子,当然,幽州燕文鸾大将军和新任骑军主将郁鸾刀都会转入凉州,一样会让北莽大军处处不痛快,处处都要死很多人。” 徐凤年握紧马鞭,“比起我以前的愤懑,现在其实好多了,因为这次京城之行,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把我们北凉的死战和战死,当成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还是有很多人,为北凉鸣不平。” 柴夫人轻声道:“仅是这样,北凉就知足了吗?” 徐凤年摇头道:“不是知足,而是当我们北凉人人面北而死之时,发现身后不是只有冷嘲热讽,亦是有人心怀悲愤和愧疚,就没有那么……” 不知为何,徐凤年没有继续说下去。 徐凤年轻声道:“我徐凤年是徐骁的儿子,这辈子就根本没资格自怨自艾了,这是我的心里话,不骗人。但是我希望……” 徐凤年停顿了一下,眼神坚毅道:“当初与拓拔菩萨死战之前,烂陀山六珠菩萨给我送去一刀一剑,其中那把剑的剑名,真好。剑叫做‘放声’。所以我希望中原百姓,不奢望他们心怀感激,更不奢望他们入凉作战,我只希望整个中原,都能听到我北凉三十万铁骑在西北边关往北而去,在大地之上重重响起的马蹄声,听到这壮烈的‘放声’,能够让他们有朝一日,不再做哑装聋。” 柴夫人抿起嘴唇,痴痴望着他。 徐凤年突然笑道:“到了。” 临近新城,徐偃兵和刘文豹两骑在不远处静候。 柴夫人勒马停下,“王爷,我就不去新城了,就当王爷答应了给我们司马家族一个凤翔军镇的副将。” 徐凤年也跟着停马,转头无奈道:“好吧。” 徐凤年抱拳送行,然后便缓缓前行。 冷不丁柴夫人在身后轻轻喊道:“徐凤年。” 徐凤年根本就没有转头,快马加鞭。 柴夫人笑着大声道:“我柴冬笛在西域等你!我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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