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到熙熙攘攘的庙会结束,也没有一双手的客人。 瞅见徐凤年的神情,妇人在闲暇之余轻声笑道:“公子,这位吴老仙长虽然不是武当道人,但是如今方圆百里,都听说他的姻缘签极其灵验哩,我就亲眼看到好些凉州那边的千金小姐,专程赶来抽签。甚至都有人在得偿所愿后,又赶来给吴老仙长送银子,最多一人,足有十两银子,真真正正是心诚则灵。” 徐凤年使劲啃了一口武当春烧饼,没好气道:“我若是在这里摆个解签摊子求财,也会舍得本钱雇请一些女子来演戏,久而久之,不灵也灵。” 妇人哭笑不得,作为一位寡居文君,也曾好奇多于希冀地跑去隔壁抽签,听到这个年轻客人这么大吹法螺后,她也不好说些难听重话,只好说道:“公子你真是……爱说笑话。” 徐凤年一笑置之。 那名腰肢纤细胸脯壮观的小娘子摇出一支签后,使劲攥在手中,怯生生低头望去,有些茫然,伸手递去姻缘签,娇娇柔柔问道:“道长,此签何解?” 她兴许是出身大家门户里的女子,递签时双指仅是小心夹住尾端,有些惋惜没能假借接签机会揩油的老道士,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签,又郑重其事抬头看了眼她,然后才端起茶壶喝了口茶,润过嗓子,这才缓缓说道:“‘再,斯可矣。’此乃二十八签。” 小娘子忐忑不安,静待下文。 老道人微微一笑,“姑娘放心,虽不是上吉绝佳之签,却也是不错的上平之签了,意思是说姑娘心仪之人,若是一次求不得,切记莫要气馁,总有柳暗花明之日。” 额头都已经渗出汗水的小娘子如释重负,笑意盈盈,那份北凉少见的婉约风情,差点让老道人看得痴了。 小娘子让身旁丫鬟多掏了一百文铜钱,欣喜转身离去。 下位客人是个身材壮硕的年轻人,抓起签筒就是一阵使劲晃动,摔出一支签后,抓起来重重拍在桌上,“瞧瞧是啥签!” 老道人眼皮子直颤,板着脸拣起竹签,言简意赅道:“‘费长房缩不尽相思地’,十六签,下签。” 年轻人愣了愣,怒道:“连那小娘们的二十八签都是上平,为何老子第十六签却是个狗屁下签,老王八蛋!找削不是?!” 老道人对此置若罔闻,微微偏移视线,“下一位。” 年轻人恼火道:“老子不给钱!” 老道人果然不愧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长,淡然道:“贫道替人解签,有个规矩,无论签好签坏,一律信则百文,不信的话,离去便是,贫道绝不为难。” 年轻人显然给震住了,气势骤减,问道:“这费长房是啥玩意儿?” 老道人冷笑道:“是大奉王朝鼎鼎有名的一位道教长生真人!” 老人略作停顿,满脸肃穆之色,沉声道:“这位费师,与贫道的本门祖师亦是至交好友,最后更是相约联袂飞升,人间盛况,莫过于此,莫过于此啊。” 年轻人一脸咋舌,最后竟是乖乖掏出一百文铜钱,轻轻放在桌上,忧虑重重地黯然离去。 经过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老道士尽显得道高人风范,以至于他身上那件破败不堪的道袍,好像都有了一种沧桑的岁月感。 徐凤年从头看到尾,颇为刮目相看,老骗子确实还是有些道行的。他看热闹就愈发津津有味起来,接下来求签客人的签文都比较平淡无奇,既无极差下签,也无大吉上签,只不过有趣的是许多内容都取自王初冬的《头场雪》,像一位年轻少侠就求得一支“轻泉刀若土壤”,以及之后的“不忍重看卿鬓绿,却遇客衫黄”,都是摘自《头场雪》脍炙人口的佳句。不相传早年离阳皇宫里几位身为尊贵至极的娘娘,都曾对头场雪十分喜欢,不但如此,就连北莽棋剑乐府的三个词牌名,都选用了头场雪几个首创的新颖词牌名。可想而知,王初冬要是出现在中原士林,必是第一等的座上宾。 每听到一句熟悉的言语,徐凤年便眯眼微笑,最后又都有些神情恍惚。他记得当年有位远嫁千里之外的女子,曾经便最是痴情于此书。 徐凤年叹了口气,正要起身,突然迅速蹲回去。 第935章 隔壁摊子那边络绎不绝的求签之人里,出现了两个熟人。 幽燕山庄的少庄主张春霖,背负剑匣藏有四剑,应该分别是雏兕,僧庐,霜刀,无根天水。 徐凤年当年正是在幽燕山庄,第一次遇上了那拨观音宗的白衣仙师,其中就有卖炭妞。后来在西域,徐凤年跟张春霖偶遇,没想到这位年轻人始终把自己当做恩人,连铸自水龙吟剑炉的那把佩剑都取名为霜刀,估计这种身为剑士却不尊剑道的悖逆行径,在江湖上肯定会惹人非议。只不过好在如今的幽燕山庄如日中天,龙岩剑炉和水龙吟炉,陆续铸出十多把名剑,使得幽燕山庄一举跻身为离阳十大帮派之一,排名还要在江南笳鼓台和北凉鱼龙帮之前。 另外一位则是春神湖畔快雪山庄的女子,也是少庄主,尉迟读泉。 不同于张春霖的孑然一身行走江湖,她身边站着一位衣衫朴素却气态威严的中年男人,想必是她的父亲尉迟良辅。 徐凤年看着结伴而行的张春霖和尉迟读泉,忍不住会心一笑,倒是门当户对的一双良配。 张春霖没有抽签的意思,只是站在尉迟读泉身侧,看着她小心翼翼摇签的俏皮模样,他眼神温柔。 老道人看菜下碟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只要不是那种确凿无误的下下签,其实遇上被他认作是大富大贵的客人,他都能无比娴熟地把一支平签说成上签,归根结底,他最近趁着那场武林盛事捎来的东风,瞅准机会在武当山上摆摊子解签,不过是一锤子买卖,哪里还计较什么回头客。所以当那位一看就是出身不俗的年轻女子递过竹签,看清楚签上内容后,老道人毫不吝啬笑脸,开怀道:“姑娘,你这可是难得的上吉好签啊,‘满殿英雄都在此,不知谁是状元郎?’这里头还有一个典故,是说先帝一统中原后,大开科举,第一次取士,看到站满大殿的俊彦,龙颜大悦,故有此问!此签寓意极佳,相信姑娘身边不缺良人追求,哈哈,其实贫道已经不用多说什么,只多嘴一句,就是姑娘莫要挑花了眼,白白耽误了年华才好。” 尉迟良辅微微一笑,身为当之无愧的江湖巨擘,他自是看得出这名老道人的斤两,但是不管怎么说,自己闺女能够抽中一支好签,自然没有不高兴的理由。 尉迟读泉扭头对父亲雀跃道:“爹,我就说这里的签很灵吧!” 尉迟良辅眼神满是宠溺,微笑道:“灵,很灵。” 她想起什么,转头试探性问道:“道长,我能拿走这支签吗?” 老道人有些为难。 只是当他瞥见女子父亲的掏钱动作后,立即笑道:“姑娘取走也无妨,贫道当场重写一支便是,举手之劳,不打紧不打紧。” 尉迟读泉双手接过竹签后,对父亲眨了眨眼睛。 尉迟良辅无奈一笑,干脆就将整只钱囊都搁放在桌上。 她将那支竹签高高举过头顶,秋日温煦的阳光下,她仰起头,专注而欢喜。 一旁张春霖也跟着开心起来。 因为两座山庄同为离阳江湖名列前茅的新贵,又不像早先江湖上吴家剑冢与东越剑池、或是龙虎山和武当山那种对立关系,快雪山庄和幽燕山庄双方拥有天然盟友的潜质,事实上尉迟良辅对于脾性温良的张春霖,在年轻人第一次投贴拜访的时候,便一眼便看中,心底早已视为佳婿人选,尤其是骤然富贵的张春霖,进入江湖之后,并无沾染上呼朋唤友肆意江湖的恶习,作为偌大一座幽燕山庄的唯一继承人,竟是仅负剑匣单独登门,更让城府深重的尉迟良辅十分认可,况且年轻人的父母,幽燕山庄那对贤伉俪,素来以为人厚道享誉江湖,但是内心深处,尉迟良辅也有些不可与人说的考虑,如今离阳北派扶龙士凋零殆尽,江湖秘闻张春霖的母亲出自南海观音宗,曾是天赋异禀前途远大的练气士,尉迟良辅就不得不想得更深更远,如果快雪山庄与幽燕山庄成功联姻,表面看似是后者稍稍高攀,将来未尝不是快雪山庄的先见之明。 当然,若是自己女儿与张春霖无缘,尉迟良辅也不至于做出强扭瓜的勾当,毕竟,女儿的幸福,在充满枭雄心性却丧偶后便不曾再娶的尉迟良辅看来,也很重要,甚至比庄子的江湖地位更重要。 尉迟良辅从不否认自己为了快雪山庄的崛起,费尽心思,不乏冷血手腕。 可是这个中年男人始终坚持,自己在江湖上的那般用心,就是为了独女以后在江湖上,可以不用心。 得偿所愿的尉迟读泉在与尉迟良辅并肩离去的时候,冷不丁凑过去脑袋,小声问道:“爹,你打算还要耽误柳姨几年啊?柳姨可不年轻了哦。” 没揭穿老底的尉迟良辅老脸涨红,虽说那名女子从无出现过山庄,可是庄子上下约莫多少还是有些耳闻,不过尉迟良辅怎么都没想到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让自己闺女都听说了。 尉迟良辅微微眯眼,念头急转。 如果被他查出是谁泄露了天机,那就别怪他把那个家伙丢进春神湖喂鱼了。 尉迟读泉好似全然不知她爹的难堪脸色和阴沉心思,仿佛漫不经心道:“那就娶了呗,多大点事啊,爹,藏藏掖掖的,真是一点英雄气概都没有,小心我以后不崇拜你了哦。” 尉迟良辅恢复正常脸色,轻轻嗯了一声。 她莫名其妙加了一句,“可不许生气。” 尉迟良辅微笑道:“知道了。” 就在张春霖跟随那对父女转身之际,眼角余光扫到一人,立即瞪大眼睛,无异于白日见鬼。 不过当他看到那人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后,张春霖就强自镇定,神色自若地继续前行。 吃完武当春烧饼的徐凤年在阻止张春霖出声后,拍拍手掌准备起身离去,小泥人在御剑当空寻找无果后,便气呼呼地打道回府,估摸着这会儿差不多也消气了,最不济应该不至于见面后就拿剑砍人。 至于是被痛骂几句还是吃闭门羹,以徐凤年的厚如拒北城城墙的脸皮,都不算个事儿。 可就在此时,吕祖亭和洗象池之间的这股密集人流轰然分开,恰如武当老掌教王重楼的一指断江。 徐凤年揉了揉额头,站起身,却没有就此离去。 是那名走出吕祖亭的徽山女子,哪怕今日不知为何没有身穿名动天下的一袭紫衣,仍是给某位地位不俗的眼尖江湖人率先认出身份。 然后她就如同一尾蛟龙闯入蚁穴,她身前道路上的人流,不由自主向两侧移步。 尉迟良辅停步抱拳笑道:“轩辕盟主。” 轩辕青锋置若罔闻,与他们三人直接擦肩而过。 尉迟良辅也好似习以为常,驻足原地,等到那位大雪坪缺月楼楼主走出去十数步,这才继续动身前行。 尉迟读泉忍不住转头望了一眼她,那个让一座离阳江湖无数豪杰臣服在紫衣裙下的传奇女子。 祥符十三魁,她独占三魁。 传言她曾将当今皇帝拒之门外,更传言她在牯牛大岗上一夜观雪悟长生。 尉迟读泉小声呢喃道:“果真是好漂亮的女子,就是冷冰冰的。” 尉迟良辅赶紧瞪了女儿一眼。 轩辕青锋径直走到老道人的摊子前,后者咽了咽口水,不知所措。 她俯视着那位噤若寒蝉的吴老仙长,淡然问道:“灵不灵?” 老道士又不是瞎子,更不是聋子,在知晓了这位漂亮女子当世独一份的身份后,别说过过眼瘾了,就是让他突然之间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道教大真人,也没胆子生出半点歪心思。 大雪坪轩辕紫衣的喜怒无常,离阳朝野几乎无人不知。 她敢在广陵江上拦阻武帝城王仙芝赴凉,她敢京城下马嵬驿馆拦阻北凉王徐凤年,她敢在太安城外拦阻大官子曹长卿。 她敢如此疯狂,因为她是轩辕紫衣啊。 离阳江湖再大,但是这般不可理喻的疯子,又能有几人? 所以老道士在听到她的问话后,硬着头皮战战兢兢答道:“回禀盟主,不太灵。” 他是真不敢自夸半句,万一不合她心意,这不是自己挥锄头给自己挖坟嘛。 轩辕青锋扯了扯嘴角:“哦?” 心知不妙的老道士如丧考妣,赶紧亡羊补牢说道:“大多时候还算灵验,却不敢保证次次都灵!” 一旁看热闹的徐凤年有些由衷佩服这个老道士的急智了,天底下任何的坑蒙拐骗,最关键就是把话说圆,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技术活儿,一般人做不到。 可惜他囊中羞涩,没法赏。 轩辕青锋面无表情,伸手握住那只装有一百零八支姻缘签的竹筒,微微抬起手臂,轻轻晃动。 她润如羊脂美玉的手腕,缓缓拧转。 签筒每转一次,老道人的心肝就要颤动一次。 以往那是意味着一百文钱入账,当下可是极有可能一条老命不保啊。 终于一支签跳出竹筒。 她捻起后,缓缓道:“‘两世一身,形单影只’,是第几签?” 老道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支破签还需要他解签? 老道人近乎瘫坐在长凳上,颤声道:“是第八十四签。” 生死一线,老道人灵光乍现,壮着胆子高声道:“盟主!这次正是属于不灵的那种情况!” 附近不少心善的香客都替老道长捏了一把冷汗。 轩辕青锋将那支签丢回竹筒,继续转动。 老道人目不转睛死死盯住那只签筒,在心中念念有词,把漫天仙佛菩萨都给祈求了一遍,别说是坐镇武当的那尊真武大帝,就连他河州家乡的土地祠没忘记。 只是,当那名女子报出第二支签的内容后,老道人就彻底心如死灰了。 “缘木求鱼,终不可得。” 她依旧是问道:“是第几签?” 汗流浃背的老道人轻轻哀叹一声,有气无力道:“是五十四签。” 她一手持签一手握筒,既没有把竹签丢回签筒,也没有开口说话,她眯起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眸。 老道人低头颓然道:“我的签,不灵的。” 老人都已经不敢自称贫道了。 她不露痕迹地瞥了别处一眼,犹豫了一下,开始第三次摇动签筒。 一支竹签轻轻跌落在桌面。 老道人闭上眼睛,装死算了。 只听头顶传来那个清冷的嗓音,“卜以决疑,不疑何卜。” 已经接近崩溃边缘的老道人眼神恍惚,一时间没有回过神。 不知是谁,替他回了一句,“十一签,中平之签。” 终于醒悟的老道人满脸狂喜,撕心裂肺道:“盟主!是中平之签,真的是中平之签!” 老道人一时间喜极而泣。 世情皆如此,鬼门关走过了一遭,回到阳间,相信只要有口冷水喝有个冷馒头吃,就已经是天大幸事了。 她陷入沉思,笑了笑后,出乎所有人意料,世人皆言事不过三,可她仍是第四次摇动签筒。 这一回,大概是认命的老道人不知哪里来的精气神,左右张望,试图去找出那位先前帮忙出言解签的恩人。 只是茫茫人海,何其难哉。 轩辕青锋这一次抽出那支竹签后,没有自报签文内容,而是看过后便递给老道人,如同最寻常的求签之人,问道:“何解?” 老道人颤颤巍巍接过竹签,牛头不对马嘴地大声回答道:“中签!中签!中签……” 老道人只是反复高声中签二字。 她也没有生气,等到老道人稍微平静后,继续问道:“何解?” 老道人抬起袖子狠狠抹了一把泪水,艰难站起身,双手握签作揖之后,脸色惶恐地说道:“回禀盟主,此签是第九十六签,‘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三四年。’此签是说姻缘一事,欲速则不达,需耐心静待。” 老道人不忘说道:“未必准,未必灵。” 轩辕青锋不置可否,伸出手。 老道人赶忙将那支竹签递给这位阎王爷一般的可怕女子。 然后她说了一句让所有人惊愕的言语,“你的签,挺灵的,很好。” 她低头放下竹筒,先后从中抽出三支签,其中两支在离开竹筒后就在她指尖瞬间化作齑粉。 于是她只留下两支签。 她抬起头,看向如同刚从洗象池里爬出来的老道人,略作思量,说道:“你替我解了四签。” 老道人情不自禁瞪大眼睛,嘴唇干涩。 只听她缓缓说道:“黄金一百两,道教秘笈一本,北凉陵州宅院一座,徽山头等客卿一席,你可以任选一样。” 老道人再一次喜极而泣,满脸老泪纵横道:“我要去徽山!去大雪坪做客卿!” 轩辕青锋脸色冷漠地转身离去。 带着那两支姻缘签。 第936章 恍若隔世的老道人站在那里,自言自语,不知道在碎碎念叨些什么。 突然,他一脚踢掉那条长凳,哈哈大笑道:“做个屁的道士!今儿起,我就是徽山客卿了!头等的!” 显而易见,即便老人打算继续摆摊解签,也不会有谁还有兴趣求签了。 老道士耳畔蓦然响起一个略带打趣意味的嗓音,“老仙长,这可是在满山道士的武当,你这么说话可不妥当。” 正是满腹豪气时候的老道士皱着眉头转头望去,看到一位他觉得勉勉强强能称为玉树临风的年轻公子哥,老道士冷哼一声,“说了又如何?贫道可是徽山头等客卿!就算陈老神仙和俞老真人这两位,贫道若是现在遇上了他们,想必也能讨杯茶喝!” 年轻人伸出大拇指,赞叹道:“了不得!” 年轻人身边的妇人气笑道:“老吴,刚才正是这位公子帮你说话,你猪油蒙心了吧?!” 老道士愕然,立马转变脸色,笑逐颜开道:“是贫道失礼了,公子莫要怪罪。” 老道士大踏步走向妇人的摊子,道袍大袖晃荡得厉害,颇有龙骧虎步的风采,“韩妹子,来来来,帮老哥还有这位公子来两张武当春烧饼,记得把饼摊大些,老哥不缺那银子,何况咱也从不是小气人!” 妇人自顾自摇头,有些无奈。 她手脚伶俐,且熟能生巧,很快就分别递给两人一张分量十足的武当春烧饼,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接过春烧饼的时候,老道人想要顺手摸一把妇人的手,后者更快一步抽回手,没让这个老不修得逞。 老道人咬下一大口春烧饼,笑眯眯道:“韩妹子,还做这苦累活计干啥,起早摸黑的,也赚不到几个银子,要不然陪着老哥我去那徽山如何?” 妇人白眼道:“去那中原作甚?” 老道人嘿嘿笑道:“老哥我的心思,妹子你还不清楚吗?” 妇人先是一愣,然后恼羞成怒道:“滚!” 老道人不死心道:“妹子,你男人不是很早就在凉州关外那边没了嘛,这么多年后改嫁又咋了,你们一家子孤儿寡母的,多可怜,有个靠得住的男人照顾才是好事啊。再说了,你之前不也让老哥解过签吗?” 已是怒极的妇人脸色苍白,上前几步,扯过老道人手中的春烧饼,摔在地上,“滚!我卖给谁春烧饼,也不卖给你这种恶心人!给再多银子,我都嫌脏!” 老道士倒也不生气,只是遗憾道:“唉,韩妹子,你是好女人,可惜就是没享福的命。罢了罢了,就当咱们有缘无分。” 妇人不再理睬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 老道士自顾自唏嘘一番,转头对那位年轻人笑道:“得嘞,贫道只好自个儿去中原享福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公子,以后若是去徽山游玩,报上贫道的名号即可。” 年轻人笑道:“好的。” 老道人潇洒离去。 年轻人问道:“老道长,连摊子也不要啦?” 老道士没有转身,挥挥手,貌似豁达道:“要那么些不值钱的物件做什么,跌份儿!你要喜欢就归你了!” 等到老道士走出很远,妇人对年轻人轻声道:“连姓什么叫什么都没有与公子知会一声,还报他的名号呢,见过脸皮厚的,真没见过这么厚的!幸好我听说这个老家伙是河州那边的人,否则真是丢了咱们北凉的脸。” 徐凤年笑问道:“听口音,大嫂是咱们北凉陵州人?” 妇人眼神古怪,半响才冒出一句,“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正在吞咽武当春烧饼的徐凤年差点给噎到。 妇人掩嘴笑道:“瞧把你吓的,嫂子逗你呢。” 徐凤年委实哭笑不得,一边咬着春烧饼一边走向隔壁摊子,扶起长凳,转头微笑道:“大嫂,请我吃春烧饼的家伙跑路了,要不然我替你解一签,就当饼钱了?” 经过那名气势吓人的女子一折腾,害得妇人的摊子生意都冷冷清清了,她坐在长凳上伸手轻轻捶打腰肢,看着那个笑脸温和的年轻公子哥,怀疑道:“你会解签?” 徐凤年点头道:“老本行了!” 妇人摇头笑道:“公子你啊,可没那个老家伙能骗人,大嫂哪里会上这个当,放心,饼钱就算了,大嫂请你。” 徐凤年好奇问道:“大嫂,怎么从陵州跑来这武当山摆摊子了?” 妇人平声静气道:“我娘家是这边啊,前些时候来山上烧香祈福,见到这里的光景后,琢磨着自己刚好会这些手艺,闲着也是闲着,就觉得摆个摊子能多赚些。” 徐凤年笑问道:“我猜大嫂家的孩子都在蒙馆学塾读书了吧?也对,咱们北凉这边,书籍贵着呢,最吃钱。” 妇人又不说话了,直愣愣瞧着徐凤年。 有些憋屈的徐凤年无奈道:“大嫂,我真不是吴老头那种人!” 妇人忍俊不禁道:“真是经不起逗,可不像咱们北凉的爷们。” 徐凤年佯怒道:“大嫂别骂人啊。” 妇人摆了摆手,端了一根小板凳和一碗定神汤,坐在徐凤年对面,笑道:“饼是送你的,这碗定神汤,就算是解签钱了。大嫂不识字,可不许骗我。” 徐凤年吃完春烧饼,俯身拿过定神汤喝了一大口,“哪能啊。” 妇人双手捧起竹筒,眼神虔诚。 徐凤年正襟危坐,微笑不语。 落签在桌后,她以双手拇指食指拎住首尾,大概是既然不识字,就不用多此一举去细看什么了。 她亦是用双手递给徐凤年。 那份无言的沉重庄严,好像在交付性命。 从来与青史无缘的老百姓,总归是相信头顶三尺有神明的,会事死如生,才愿意相信来世福报,才会不辞辛苦地登高烧香祈禳。 徐凤年结果竹签,看过签文后,嘴角翘起,柔声道:“‘忘足,履之适也。忘腰,带之适也。’第七十二签,上签。” 妇人不识字,签文内容则大致听得明白,至于上签二字,更是简明扼要,毋庸置疑。 她释然而笑。 徐凤年收回竹签放入竹筒,喝了口定神汤,笑道:“大嫂是好人有好报。” 她笑意恬淡。 之后两人随意闲聊,多是她说他听。她说起了她眼中的陵州乡土风貌,当然最多还是家里两个孩子的蒙学情况,她说年龄大些的孩子还不错,没那么顽劣,虽说也从没人听说学塾先生夸奖过什么,多半是考不中秀才的,便是通过县试成为童生估计都相当不易,可是每次当她看着那个孩子挑灯读书,摆出那副读书人独有摇头晃脑的模样,她就会没来由很高兴。同时那个小些的孩子就让她很头疼了,宁肯下田劳作,也不乐意去私塾背书,小小年纪就想着打仗杀蛮子。她最后还说如今不晓得北凉其它地方如何,前两年最少陵州那边大小私塾,孩子们都能拿到很便宜的书籍,便宜到让她这种家境贫寒的人家都觉得便宜,是因为之前陵州有个姓徐的大官,是他的主意,好像是那位大官说了句北凉人少,但读书人可以多些。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那几本蒙学书籍比前五六年,的确是便宜了一大截。 所以她说,那个姓徐的大官,是个好人,只可惜听说离开陵州去凉州当官了。 徐凤年笑脸温柔,望向远方,轻声道:“橘子他啊,什么都好,就是酒品差了些。” 妇人没听懂,也没有多问。 她摊子那边有生意了,妇人问道:“公子,我能要回那支签吗?” 徐凤年笑道:“那我得找找,嫂子你先去忙,我找到了就给你送去。” 她点了点头,起身后,妇人突然脸色微红道:“公子,喊我姨也好,别喊嫂子了!” 徐凤年一头雾水,妇人冷哼一声,去隔壁摊子忙碌起来。 徐凤年摇了摇头,不明就里,倒提竹筒,倒出竹签,在尉迟读泉和轩辕青锋之后,原本一百零八支姻缘签,就少去了五支。 他找出妇人摇出的那支竹签,起身送去。 她发现这位游手好闲到去当算命先生的年轻人,似乎仍是没听懂她的意思,于是反而是她有些难为情了。 她瞥了眼竹签便小心收起,抬头问道:“是那支签?可别骗我。” 徐凤年摇头正色道:“不骗人。” 她笑眯眯道:“去吧去吧,嫂子就不耽误你骗人银子啦。” 有些郁闷的徐凤年坐回桌前,重操旧业,熟门熟路,开始大大咧咧招徕生意。 只是山羊胡老道人留下那么个烂摊子,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加上附近摊位认定徐凤年是个钻钱眼里头的神棍,而且年纪轻轻,当下又没有披件唬人的道袍,自然给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印象,一拨拨香客游人来往路过,显然都没停步抽签的兴致,难得两三位年轻女子欲语还休,想要上前摇签,结果都给家里长辈或是身边同龄男子婉拒了事。徐凤年只得小口小口喝着定神汤,委实百无聊赖。徐凤年逐渐从道貌岸然的正襟危坐,变成翘着二郎腿,再变成趴在桌上晃动签筒,最后干脆就自己摇出一支支竹签,也不看那签文,随手丢回。 隔壁妇人抹了抹额头汗水,调笑道:“哪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天底下最难的事情,本就是从别人袋子里拿钱,公子你倒好!” 徐凤年叹息道:“难道真要我去跟武当借件道袍?” 妇人纳闷道:“公子也不像是缺钱的人,真稀罕那点银子?” 徐凤年下意识瞥了眼茅屋方向,柔声笑道:“我媳妇最没出息了,只喜欢收集铜钱,大的小的,她都不嫌弃,就像个守财奴。” 妇人乐不可支,“也亏得你媳妇不在!” 然后她劝解道:“女子持家都这样,公子你想开些。” 徐凤年深以为然,“燕子衔泥,积少成多,是这个理儿。” 妇人长呼出一口气,抬手捋了捋浸透汗水的鬓角发丝,“嫂子先回了。” 徐凤年奇怪问道:“这么早
相关推荐:
生存文男配[快穿]
偏执狂
倒刺
小裤衩和大淫蛋情史(H)
将军夫夫闹离婚
将军宠夫
综漫:开局就打宿傩?
虫族之先婚后爱
重生之霸婚军门冷妻
从全员BE走向合家欢(NP、黑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