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洪灵枢,此时又已经身在京城,恐怕百万石漕粮入凉一事,少不了摩擦。依老臣之见,若是让温太乙出任靖安道经略使,还需派遣一位威望不弱的副节度使,除了震慑中原腹地的蛇虫,正好还能顺便理清南系漕运积郁多年的淤泥!” 虽说桓温有些咄咄逼人,但是赵篆还是笑容不变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不知坦坦翁觉得安东将军马贤良,出京担任副节度使一职,如何?” 桓温有些惊讶。 陈望正想要说话。 马忠贤无论领兵打仗的本事,还是军中口碑,或者是家世背-景,以正三品的实权安西将军升任藩王辖境的从二品副节度使,又是武官系统内部的升迁,其实挑不出大毛病, 但是作为马禄琅之子,马忠贤这一去,弹压尾大不掉的漕运官员是够用了,说不定果真能够将漕运大权从各方勋贵手中收拢回朝廷,可是与保证漕运顺利入凉的初衷,难免背道而驰,温太乙跟北凉徐家不对付,马家 不更是如此? 就在陈望已经酝酿好措辞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被人扯住了袖子,转头看去,陆诩“望向”前方,好像根本没有伸手阻拦陈望。 陈望何其谨慎,很快就打消了谏言的念头。 同时陈望心中有些震惊,身边陆诩是如何知晓自己要开口说话的? 又小半个时辰后,几名臣子退出密室,吴重轩笑着跟其余四人告辞一声,率先大步离去。 齐阳龙和桓温并肩而行,作为勤勉房“老人”的陈望则领着新人陆诩前往那里。 两个老人与两个新人,恰好是不同的方向,向背而行。 陈望轻声道:“谢了。” 陆诩神情淡然,置若罔闻。 那边,无需宫中太监带路的桓温没来由感慨道:“不同了。” 齐阳龙说了句大不敬的言语,“怎么,陛下不做那点头皇帝,坦坦翁就不乐意了?” 桓温怒道:“放你的屁!” 中书令大人装模作样闻了闻,“秋高气爽桂花香,沁人心脾啊,哪来的臭屁?” 桓温冷哼一声,加快步伐,显然是不愿意继续跟中书令并肩而行了。 齐阳龙也不阻拦,不过也跟着加快步伐,轻声笑道:“在钦天监,那北凉王亲口称赞我的学问冠绝天下,坦坦翁,做何感想啊?” 桓温扭头看着这个满脸得意的中书令,不屑道:“唬谁呢?” 这回换成是齐阳龙大踏步前行。 桓温看着这个背影,喃喃道:“那小子瞎了狗眼不成?还是说这老家伙家里有貌美如花的孙女,给那小子惦记上了?” ———— 当九九馆老板娘在徐偃兵的亲自带领下进入小院,结果看到让她啼笑皆非的一幅场景,那个堂堂北凉王坐在一条小板凳上,搓洗着那件华贵至极的藩王蟒袍。 问题在于年轻人的动作很娴熟! 徐凤年刚刚洗好衣服,拧干后快步晾晒在院内早已架起的竹竿上,擦了擦手笑着道:“洪姨来了啊?随便坐,反正就两张椅子。” 然后徐凤年对妇人身边的年轻女子也笑道:“这么快又见着陈姑娘了。” 蹲在走廊中的贾家嘉和徐婴正在下棋,看到妇人和陈渔后都没上心,低头继续落子,贾家嘉的棋子都放在那顶倒着放的貂帽里,徐婴的棋子就兜在大袍子里。 老板娘在藤椅上,陈渔本意是站在洪姨身边就可以,没想到那个年轻藩王就挑了个靠近两个奇怪女子身边的位置,懒洋洋蹲靠着廊柱,挥手笑道:“陈姑娘也坐。” 老板娘开门见山道:“凤年,听说你只跟朝廷要了五十万石粮草?” 徐凤年乐了,笑道:“没有的事,是齐阳龙那老狐狸为老不尊,厚着脸皮要我别下刀子太狠,他答应在明年入秋前会有保底一百万石漕粮入凉,至于五十万石的说法,估计是中书令大人是想着好歹给朝廷留点颜面吧。反正我到时候肯定会带着几万北凉骑军杀入广陵道的,想了想,当下就别太过分,所以就随口答应了。现在想想看,其实挺对不住他老人家的。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当面道个歉。” 老板娘目瞪口呆,沉默了半天,终于笑骂道:“真够不要脸的……不过洪姨喜欢!” 陈渔心头一震。 数万北凉铁骑直扑广陵道?这是什么意思? 徐凤年瞥了眼贾家嘉和徐婴那天马行空的棋路,嚷着“下这里下这里”,就从贾家嘉貂帽里掏出一枚棋子帮着落子,发现徐婴的幽怨眼神,又赶紧念叨着下这里下这里,也给帮着落子了。 陈渔瞪大眼睛看了看,有些呆滞。 分明是两条“你别管我我也不理你”的一字长蛇阵,那也算围棋手谈? 徐凤年在下棋的时候,抽空嬉皮笑脸说道:“钦天监的事,洪姨别生气啊,生气不好,容易长皱纹,洪姨还年轻呢,这要跟我一起出门,我喊姐姐,路人都觉得喊老了,保不准就要义愤填膺地出拳揍我。” 洪姨笑着揉着那眼角的鱼尾纹,使劲点头道:“嗯嗯嗯,这倒是事实。” 陈渔悄悄深呼吸。 洪姨突然柔声笑道:“凤年啊,我是不是你的洪姨啊?” 徐凤年如临大敌,立即起身跑到妇人身后,小心翼翼揉捏着她的肩膀,“洪姨,有事啊?实不相瞒,别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其实是假装没事给朝廷看的,毕竟身在京城,四面环敌,一旦露馅,那就危险了啊!我现在是走路都很是困难,只不过为了不让洪姨担心……” 洪姨对站在院门口的那个男人喊道:“徐偃兵,你家王爷说走不动路了,我想请他去趟九九馆,不然你背着咱们王爷去马车?” 徐偃兵笑道:“这个……” 徐凤年赶紧使眼色。 但是徐偃兵还是豪爽道:“完全没问题。” 先前在钦天监门口是谁说“好快的枪”来着? 徐凤年哭丧着脸道:“洪姨,你真不怕惹麻烦啊,我后天就要离开京城,到时候你还想不想继续开九九馆啦?” 洪姨猛然起身,拉着徐凤年就向院门口走去,这位无可奈何的北凉王转头对下棋的她们说道:“回来帮你们带好吃的。” 等一行人走出下马嵬驿馆走向那辆小马车,就连洪姨和陈渔都能听到远处大街的无数尖叫声。 有一些喊声,很是撕心裂肺可歌可泣啊。 本想和徐偃兵一起骑马前往九九馆的徐凤年顿时没了想法,然后听到洪姨笑眯眯道:“你瞅瞅,以后九九馆生意能不火?到时候你坐过的座位,洪姨要收一百两银子起步,谁出价高谁坐,而且只能坐半个时辰!咋样?” 徐凤年笑脸尴尬,“洪姨,突然感觉有点身体不适,明天!我明天一定去九九馆找洪姨!” 洪姨狠狠瞪了一眼,不由分说拉着他坐入马车,徐偃兵骑马护送,看着那些拥挤在窗口门口、一个个近乎癫狂的女子,不少人甚至都已经冲到大街上,徐偃兵第一次觉得是如此的前路坎坷。 洪姨和陈渔并肩而坐,徐凤年缩手缩脚坐在对面角落。 洪姨打趣道:“凤年,就没想着挑几个水灵媳妇带回北凉?” 陈渔撇过头,望向窗帘子。 徐凤年头疼道:“洪姨你就饶了我吧。” 一条下马嵬驿馆大街,马车行驶得跟乌龟爬差不多,窗外都是此起彼伏的一声声徐哥哥。 徐凤年摸了摸额头,这次是真有冷汗了。 洪姨突然问道:“钦天监两座大阵都毁掉了?” 徐凤年也不知道洪姨如何得知的秘闻,点头道:“毁掉大半了,因为衍圣公给了我一样东西,反而保存了离阳的元气,没有让谢观应得逞。不过姓谢的也不好受,那口破碗被我打烂,又给邓太阿盯上,估计那一剑,得让谢观应一口气跑到广陵江以南。总的来说,离阳气数尚在,但是有了变数。如果不出意外,那位北地练气士领袖已经告知那个年轻天子,我最奇怪的地方也在这里,他竟然没有为此兴师问罪,说不定又是谢观应在其中捣鬼。我当时没料到那个……骑牛的会来太安城,打算准备借着龙虎山初代祖师自以为可以返回天门的机会,顺势闯过天门,斩一斩更多仙人来着,所以就没有追谢观应,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怎么就该追上几百里的。” 洪姨叹息道:“心真大,像你爹。” 徐凤年咧嘴一笑。 察觉到陈渔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徐凤年玩笑道:“怎么,陈姑娘不认识几年前最早的那个牵马乞丐了?” 陈渔坦然道:“是有些认不出了。” 到了九九馆,发现破天荒的门庭冷落,洪姨笑道:“中午就歇业了,不乐意伺候那帮大爷。今儿洪姨也破个例,亲自下厨,给你做顿好吃的。” 开锁入门,洪姨迅速关门的时候,徐凤年猛然看到一个站在不远处的帏帽女子。 徐凤年愣了愣,快步来到她面前,轻声道:“姑姑你怎么来了,虽然现在赵勾焦头烂额,顾不过来很多地方,可是九九馆难免还有人盯梢。” 女子摘下帏帽,面犹覆甲。 她正是吴素当年的剑侍,赵玉台。 徐凤年第二次游历江湖,在青城山青羊宫相遇。 藏有大凉龙雀剑的紫檀剑匣,也是她亲手交给徐凤年。 她嗓音沙哑道:“本不该让你来的,但是姑姑就是想见你。” 徐凤年一脸孩子气道:“那钦天监,我想去就去想走就走,那么姑姑就算在皇宫要见我,一样去得!” 洪姨笑道:“行了,你们不嫌累啊,坐下说话吧,我去灶房,等半个时辰,你俩先慢慢聊。” 陈渔想要帮忙,给洪姨从挂帘那边推回来,陈渔只好挑了条长凳安静坐下。 赵玉台刚想要说那她手中牵线傀儡吴灵素的事情,徐凤年已经无比开心说道:“姑姑,啥时候回北凉,现在黄蛮儿也长大了,个子窜得贼快,姑姑,告诉一个秘密,有个北莽女子真有眼光,一眼就看上黄蛮儿了,死皮赖脸要给黄蛮儿当媳妇,拦都拦不住,打都打不跑,嘿,她身份也不简单,我当然没啥门户之见,不过就是替黄蛮儿高兴,我作为黄蛮儿的哥哥,当然一见面不能对她太过客气,要不然以后万一黄蛮儿管不住她咋办,是吧?所以就故意板起脸挑三拣四,把那个女子给唬得一愣一愣,哈哈,那感觉,真是好,把我给偷着乐得不行……二姐也想姑姑你,我这次要是能带姑姑回去,她肯定高兴坏了……” 听着他的絮絮叨叨,赵玉台摘下已经覆面二十多年的黄铜面具,露出那张狰狞恐怖的丑陋面容,但是她毫不在意,他也是。 当帘子后头洪姨喊着上菜喽的时候,赵玉台轻声道:“姑姑还要盯着吴家父子,那对父子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德行,不能功亏一篑。” 徐凤年摇了摇头,眼神坚毅,“姑姑,跟我回家,不管他们了。如今我们北凉不需要这点阴谋诡计了。” 赵玉台也摇头道:“这么多年谋划,现在放弃,太可惜了。” 徐凤年灿烂笑道:“姑姑,等我正式成亲的时候,家里没有一个长辈怎么办?” 正一手端盘子一手掀帘的洪姨听到这句话,泪如雨下。 第828章 徐凤年离开九九馆的时候,天边正挂着火烧云,抬头望去,就像一幅幅叠放在一起壮丽燃烧的蜀锦。 良辰美景,名将佳人,枭雄豪杰,公卿功臣。 俱往矣。 马车是老板娘那辆,徐偃兵弃了马匹,再次充当车夫。 车厢里除了徐凤年,还有一位帏帽遮面的婀娜女子,原本徐凤年是不想接手这块烫手山芋的,但是洪姨一句话就说服了他。 世间总有一些女子,想要为自己而活,但她们往往很难做到,别的男人我洪姨不去求,但跟凤年你,我是不见外的,带她去北凉吧,之后她想去哪里,你不用管。 一路两人没有任何言语,陈渔在发着呆,徐凤年则忙着调理体内气机,大概比离阳工部治理广陵江洪涝还吃力。 回到了下马嵬驿馆,徐凤年给她安排住在一栋僻静别院,离他的院子不近不远,分别的时候,陈渔在徐凤年转身离开之前,那双秋水长眸凝望着他。 徐凤年坏笑道:“那个辽王赵武不是要娶你做王妃嘛,我跟他有过节,他不痛快,我就痛快。” 她眨了眨眼睛,“你要给他戴绿帽子?” 徐凤年一本正经道:“只要你打得过我,那就是了。” 陈渔嘴角翘起,“可惜了。” 徐凤年很欠揍地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可惜我武道修为还凑合,寻常人物,很难近身。” 陈渔佯怒,抬手握拳。 徐凤年似乎记起了当年游历江湖的一些惨痛往事,“女侠,别打脸,要靠这个吃饭的!” 陈渔冷哼一声,轻灵转身,不轻不重撂下一句,“以前是没贼胆,如今连贼心都没了,看来艺高人胆大什么的话,都是骗人的啊。” 等到陈渔远去,徐偃兵调侃道:“这也能忍住不下嘴,是当年修炼武当山的大黄庭,给落下病根了?” 徐凤年嗤笑道:“怎么可能!你是不知道在幽州胭脂郡……” 徐偃兵点头道:“知道,扶墙出门嘛,余地龙那小子说过了,这会儿估计褚禄山、袁左宗、燕文鸾这一大帮子,说不定连白煜、宋洞明在内,七七八八的,差不多都已经知道了。” 徐凤年终于明白为何途径幽州霞光城那会儿,燕文鸾陈云垂等人会有那种古怪眼神了。 徐凤年咬牙道:“余地龙,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小兔崽子,给老子等着!” 徐偃兵仿佛自言自语道:“忠言逆耳啊。” 徐凤年无可奈何道:“徐叔叔,这就是你不厚道了,趁着我现在的境界江河日下,你有失宗师风范啊。” 徐偃兵伸手拍了拍徐凤年的肩膀,神情严肃。 就在徐凤年误以为这位离阳王朝最籍籍无名的武圣要说什么心里话的时候,徐偃兵语重心长道:“王爷,你有宗师风范就够了,对了,能不能把驿馆外头那些疯了的姑奶奶们请走,我就想安安静静买壶绿蚁酒。” 徐凤年斩钉截铁道:“这个,真不能!” 徐偃兵大笑着离开。 徐凤年想了想,掠至小院屋顶,躺着看那绚烂的火烧云,贾家嘉和徐婴一左一右坐在旁边,隔着徐凤年,她们伸出双手乐此不疲玩着十五二十的游戏。 徐凤年刚想忙里偷闲闭眼休息一下,就发现下马嵬驿丞忐忑不安地站在小院门口,缩头缩脑往院子里探望,双手捧着一只小布囊。 徐凤年去到他跟前,笑问道:“怎么了?” 驿丞如丧考妣,哭腔凄惨道:“王爷,小的这不是才发现驿馆没有绿蚁酒嘛,就想着去街上酒楼买几坛子回来,不曾想这还没进门,小的就立马给一帮女子堵住了,一个个不是侯爷的女儿,就是侍郎大人的外甥女,要不然就是哪位将军的亲戚,小的是真招惹不起啊,她们一股脑就把好些闺阁用物塞到小的手里了,一大摞信笺不说,还有扇子梳子钗子、绣球玉佩香囊,甚至还有说是她们生平第一次用的胭脂盒、第一次看的禁书,还有绣金小刀连同用刀割下的青丝,啥都有哇!小的不是不想拒绝,可是这帮女子除了金枝玉叶,还有好几位女侠仙子,看她们那架势,要是不收就要打断小的手脚,小的差点就没能活着返回下马嵬啊,有个忘了是哪位世族豪阀里头的小姐,差点要把一架古琴让小的捎给王爷,小的真真正正是死里逃生……” 徐凤年叹了口气,从驿丞手中接过沉甸甸的布囊,这“布囊”原来还是一位女子的华贵披帛。 驿丞在这位年轻藩王转身的时候,小心翼翼说道:“王爷,好像当时小的百忙之中,还收了几团用石榴裙或是缦衫使劲包裹起来的玩意儿,里头……大概会是女子的绣花鞋……以及贴身的诃子……” 不等北凉王回过神,驿丞就顾不得尊卑礼仪,一溜烟跑路了。 徐凤年下意识转头,屋顶上坐着的呵呵姑娘,呵呵呵个不停。 徐凤年不动声色地把那只情意深重的“布囊”丢在门口地上,拍了拍手,满手余香地走入院子。 心想下马嵬这边可别傻乎乎真的全销毁了,其实有些信笺情书当消遣看也是不错的嘛。 下一刻,贾家嘉就离开屋顶站在那只布囊附近,抬起脚作势要踩下去。 徐凤年转头又转头,不去看。 等到徐凤年回到藤椅上躺着,眼角余光发现那闺女蹲在门口,徐婴也蹲在一旁,两个女子在那里好像找到了一座宝库,翻来覆去,七零八落…… 而陈渔竟然不知为何也来到了门口,煽风点火,指点江山,传道授业…… 徐凤年呲牙咧嘴地闭上眼睛。 其实嘴角满满的温暖笑意。 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徐偃兵喝着驿丞历经千辛万苦才买来的绿蚁酒,强忍住笑意,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没有落井下石。 因为除了陈渔还算正儿八经的装饰,贾家嘉和徐婴头顶插满了钗子,那份珠光宝气,能晃瞎人眼,脸上也没少抹脂粉,比今天黄昏的天边火烧云,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渔丢了个既妩媚又挑衅的眼神给嘴角抽搐的年轻藩王。 后者点了点头,昧着良心称赞道:“美!” 好不容易熬过这顿晚饭,夜色中的小院,恬静而安详。 陈渔躺在藤椅上,徐凤年和徐偃兵坐在台阶顶部的小板凳上,一人拎着一壶酒。 徐婴在旋转飞舞,贾家嘉就绕着她一起转圈。 徐偃兵轻声感慨道:“如果我们北凉人有一天,也能够像太安城百姓活得这么心安理得,就好了。” 徐凤年喝了口远没有北凉那般地道烧肠的绿蚁酒,“很不容易,但既然今年我们打赢了,总归有个念想了。” 很少说那些肺腑之言的徐偃兵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我是个一心武道登高的匹夫,就算当年因为宗门的关系给大将军当扈从,但心底其实从来没有什么家国天下,总觉得有一双拳头一身武艺,要么有天觉得无聊了,就破开天门做飞升人,要么有一天死在谁的手上,死在哪里都是死,这身皮囊即便无人埋,也根本不打紧。后来有次在清凉山后山散步,当时石碑上的名字还不多,我看着那些不高的石碑,突然觉得要不然自个儿以后在这里,也留下个名字?我读书不多,但也知道无论正史野史,不管留给后人几百几千万字,也不管文人雅士写了多少诗篇,那都是没有老百姓的份,想留个名字,难如登天,比寻常江湖武人成为大宗师还难。可我们北凉不一样,有三十万石碑,有那部《英灵录》……” 徐偃兵重重吐出一口气,“我们北凉,不一样!” 徐凤年不知不觉已经喝完了酒,把酒壶搁在膝盖上,双手拢袖,轻声道:“徐叔叔,战死,哪怕再壮烈,也比不上好好活着。” 徐偃兵笑道:“谁没有个死,当然了,能不死当然谁都不想死,但我也说过,咱们北凉不一样,跟这座太安城更不一样!” 徐凤年默不作声。 徐偃兵转头问道:“怎么,以为那十多万边关将士,都是为你徐凤年战死的?” 徐偃兵狠狠呸了一声,“你小子别臭屁了!真以为下马嵬外边有百来号娘们为你要死要活的,就以为咱们北凉三十万铁骑也爱慕你徐凤年的风采了?他娘的,三十万边军儿郎,那可都是大冬天都能赤条条在雪地里跑十几里路的汉子!” 徐凤年哑然失笑。 陈渔忍俊不禁,但是很快眼中浮现出一些细碎的伤感。 大概这就是北凉男人独有的对话吧。 就像北凉刀,不重,但割得走北莽三十万大军的大好头颅。 北凉铁骑,不多,但在葫芦口筑得起史无前例的巨大京观。 徐偃兵仰头喝了口酒,“离阳唯独我北凉,不死战如何能活!你徐凤年只要不让他们白死,不曾独自怯战而退,那就对得起三十万铁骑了!” 徐凤年笑道:“徐叔叔,这话可就说得伤感情了啊,别的不说,跟拓拔菩萨那场架,我自己觉得就挺惊天地泣鬼神的,要不是拓拔菩萨那王八蛋有人帮忙,他的脑袋可就要在杨元赞之前丢掉了。” 还在陪着徐婴打旋的贾家嘉呵了一声。 徐凤年赶紧笑道:“以后打架肯定喊上你,让你收尾。” 徐偃兵使劲倒了倒酒壶,竟然没酒了。 徐偃兵将酒壶随手高高抛出墙外,缓缓起身,说道:“徐偃兵有个不情之请。” 徐凤年说道:“徐叔叔你说。” 徐偃兵平静道:“不要只因为是大将军徐骁的儿子,才当北凉王。不要只因为是北凉王,才站在关外。” 徐偃兵说完这句话,大步走下台阶。 当徐偃兵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徐凤年拿起酒壶轻轻向他抛去,徐偃兵头也不抬接住酒壶。 徐凤年笑道:“没问题!不过就当欠我一壶酒,咋样?” 徐偃兵笑道:“欠着!” 徐偃兵离开很久了,徐凤年笑眯眯托着腮帮,看着院子里那两个女子的旋转打圈。 陈渔打破沉默道:“我原本跟着你离开九九馆,只是因为洪姨希望我去北凉,对我来说,去哪里都差不多,这件事,真的不骗你。” 徐凤年嗯了一声,“我相信。” 陈渔嫣然一笑,祸国殃民,可惜徐凤年没有转头。 她笑道:“听说北凉冬天的雪很大,都能刮走人,是吗?” 徐凤年摇头道:“没那么夸张,但北凉的大雪,真的很大。” 陈渔继续笑问道:“那我就真的下定决心去北凉了哦?” 徐凤年点头,“北凉不大,很穷,但肯定容得下一个想看大雪的女子。” 陈渔歪着脑袋,问道:“仅此而已。” 徐凤年还是点头,“仅此而已。” 陈渔笑脸不变,“你真的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徐凤年依然点头,添了一句,“忘了提醒你说,北凉是真的穷,你要是有私房钱啊嫁妆啊什么的,千万别嫌重就不带,到时候我帮你扛,我不怕累。实在不行,我还有八百白马义从。刚好这次来太安城,没怎么打着秋风,这不是咱们北凉铁骑的风格嘛!” 陈渔胸脯有些微微颤动,咬牙切齿道:“没变!” 徐凤年转过头,哈哈笑着抱了一拳。 又是一阵沉默。 又是陈渔主动开口道:“你心里头的那个人,很漂亮吧?” 徐凤年这一次没有点头,好像有些怔怔出神,过了很久才轻声道:“当然好看啊,很小的时候,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不过那时候不知道怎么才算喜欢,只知道欺负她,但可能也是生怕她记不住自己吧。” 陈渔轻轻叹息。 突然,这个年轻男人转过头,笑脸温柔,“还有,她有酒窝,你没有。” 陈渔第一次有痛痛快快出手揍人的冲动。 徐凤年重新转头,好像视线越过了院墙,越过了太安城的城墙,越过了大山大水,望向那遥远的南方。 陈渔哦了一声,“原来是她啊,难怪你要带着北凉铁骑去广陵道。” 徐凤年柔声道:“我跟她说过,她,我欺负得,谁都欺负不得。她可能不信,那我就证明给她看。” 陈渔有些没来由的黯然。 原来有些男女之间,有些不用太多力气便说出口的平淡言语,是如此有斤两。 其实有句话,徐凤年没有说出口。 以后,他也不再欺负她了。 “我的小泥人。” 第829章 由于不幸摊上了连续三位勤勉异常的皇帝,离阳的早朝,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没有尽头。 又由于昨日有太多太安城顶尖权贵人物希望又失望了,今天的朝会,不见昨日盛况,不过比起祥符二年初秋的略显冷清,还是要热闹许多,同时因为多了吴重轩高适之宋道宁三位新鲜人,尤其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常山郡王赵阳也赫然在列,今天的早朝,反而让本已不抱希望的好些官员又眼前一亮了,颇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味。 天未亮,大门未开。 泾渭分明各自扎堆的文武百官,大多在交头接耳,说是温老侍郎可算是修成正果了,要外放,高升,而且是个头等肥缺! 但是某些有心人已经敏锐发现那位晋三郎,到现在还没有露头,搁在以往,那位蓄须明志的礼部侍郎大人,早就该站在靠近大门的地方与同僚谈笑风生了。礼部尚书司马朴华和右侍郎蒋永乐,原本朝野皆知关系极为疏远的两人,今天竟然聚在一起,甚至有了几分自家人的感觉。这可是天大的稀罕事,除去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兵部和铁桶江山的吏部,谁不清楚其余尚书省四部,几乎就没有尚书和侍郎不是笑里藏刀的?一个百尺竿头很难进步了,一个眼巴巴等着换张近在咫尺却要更高些的椅子坐坐,真能相互掏心窝子那才奇怪了。 一些上了年纪又无比熟稔朝会的官员,都在赶紧抓住机会眯眼打盹,毕竟到了朝会上,只要不是有资格进入殿内的普通官员,趁着距离皇帝很远,休憩也不是不可以,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失了礼仪,那就惨了,这可不是没有先例的事情,御史台和司礼监即便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都直接趴地上了,除了瞎子谁瞧不见?公门修行,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突然间,如万钧重石入小湖,一阵不该出现的嘈杂声响迅速传向大门附近,就连半睡半醒的年迈官员们都不得不睁眼望去。 消息以如同八百里加急的惊人速度层层传入,不愧是离阳最有学识的一撮人,消息哪怕经过无数张嘴巴的传递,一直传到了六部侍郎这个官身的大佬附近,仍是准确无误。 可算御道尽头的这一方庄严之地,竟然出现了大量的女子!而且多是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 不同衙门,不同山头,不同位置,很多原本置身事外当热闹看待的黄紫重臣,顿时脸色难堪到了极点,有几位满头华发的年迈公卿,气得嘴唇都发紫了! 这其中就有永乐侯,有工部右侍郎,有安南将军,有崇文阁学士,更有武英殿大学士温守仁! 显然,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女子中,刚好有这位显赫权贵的晚辈。 陈望的站位比他的官位要更远离大门,身边站着那位家境贫寒的状元郎李吉甫。 国舅爷严池集,更是跑去跟兵部孔镇戎这种不受别部待见的兵痞子待在一起。 没了晋兰亭这位隐约有望成为新文坛领袖的领头羊,高亭树吴从先等人就不再聚堆在一起,按着各自所属衙门站队。 李吉甫听到那个匪夷所思的真相后,眼神都有些发直。 严池集和孔镇戎相视一笑,偷偷拳头碰拳头了一下。 高亭树这些紧密攀附晋兰亭这棵参天大树的京城俊彦雅士,大多脸色阴沉。 唐铁霜走到中书令和坦坦翁身前,轻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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