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人无法理解的侠气,数万雪剑悬空,更是仙气。徐凤年胜勇追穷寇,不给他们丝毫喘息机会,双手猛然下按。 大雪数万剑一起压向观音宗练气士。 一直表现平庸的赤足年轻女子突然嬉笑道:“天上世间万万剑,手上一剑足矣。” 她没有使出那柄更适宜斩妖驱邪的符剑,而是跟王小屏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湖面和雪剑缝隙之间,弯腰前冲,好像一枝白羽箭,一手做了个拎起水桶的手势,湖中一道水柱如同一胃蛟龙出水,被她握住,便是一柄幽绿长剑。明显是要擒贼先擒王,一剑斩去始作俑者,头顶万剑又如何? 你作数万雪剑,我便一把水剑破之。 不知何时江湖上传入这么个诡谲说法,南海有龙女,剑术已入神。风高浪快,骑蟾万里一剑行。 观刀谱最后一页,有灵犀一说,误打误撞,准确说是丧失大金刚境界以及跌两重境的徐凤年只能退而求其次,一心驭剑近战,十丈以内十二飞剑,自诩杀尽指玄以下。徐凤年怡然不惧,依旧让雪剑压塌而下。 剑道剑术便一直存有争议,熊掌鱼翅难以兼得,数百年来以李淳罡最为兼备,两袖青蛇是剑术巅峰,剑开天门则是剑道顶点。邓太阿在力战北莽第一人拓跋菩萨之前,给人感觉便是一心要踩在吴家剑冢头顶,以剑术走到极致而得道,借剑以后,才做出变化,开始兼顾剑道。这不是说桃花剑神的剑道就差了,只是相比剑术上的造诣成就,才显得没有那般璀璨。以手中剑争取最大程度的片伤,达到千人敌的恐怖境界,对剑术和剑道两大门槛都要求极高,一剑破去士卒身披甲胄可以不难,可甲胄毕竟是死物,甲士却不是,也不是木头桩子,任由剑气伤及自身。再者,世间万力尽出,皆有回馈反弹,当年羊皮裘老头广陵江一战,十之三四都是为自己剑气所伤。 执火不焦指,其功在神速。尖钉入金石,聚力在一点。 驭剑太多,难免就要分心分神,对这两点武道至高要义都会必然有所折损,这也是天下剑林之中无数成名剑客不屑驭剑杀敌的根源,一寸短一寸险,驭剑离手,本就殊不明智,当空泼下一拨剑雨,更是无聊至极,漫天撒网捞鱼,岂能比得上一杆钩鱼来得凌厉凶狠? 吕祖以后,剑道真正扛鼎不过李淳罡一人而已。 徐凤年扯下天上相对重势不重力的雪剑之后,就一直在等这生死立判的时刻,只是跟想象中略有出入,原本忌惮的是那位老妪,而非眼前这个直刺而来的年轻姑娘,徐凤年生性谨小慎微,难听一点就是胆小怕死,万事往坏了去想。对敌南海练气士,始终有一点疑惑,练气士虽为不染尘俗的仙家,可这些修为深浅悬殊的十六人离海登岸,深入离阳王朝腹地,必定不会都是贴身近战肉搏如同纸糊的老虎,起先是担忧湖底有真正高明剑士潜伏,伺机而动,可徐婴充沛气机如水草根须蔓延湖底五十丈,并无异样,既然不在水底,自然便是十六人之中,唯独没有意料到会是眼前赤足女子递出一剑,来一锤定音。 既然早已知晓练气士会有后手,在见识到那名美妇仙子的指剑之后,徐凤年已经相当高估观音宗,可真当面对那轻描淡写一剑,才知道还是低估了。 那一剑以水造就,三丈之外便何处来何处去,化为一滩湖水,坠入湖中,可赤脚女子仍是直直掠来,这让已经结阵雷池的徐凤年心知不妙,果不其然,剑胎圆满的十二飞剑不知为何,在将那名练气士刺透成筛子的刹那之间,竟是如同叛主的甲士,虽未倒戈一击,却在女子身边温顺如蝴蝶,翩翩旋转,轻灵愉快,毫无剑气杀机可言,这让从未失去飞剑掌控的徐凤年顿时心头震骇,嘴角有些苦涩,这妮子竟是心机深沉,那一手汲水做剑根本就是幌子,她本身才是真正的秘剑,看似自寻死路,更是有所凭恃而为,徐凤年曾经听羊皮裘老头说过,天下剑林之中,两种人是真天才,一种如邓太阿,道术都不俗气,桃花枝是剑,朽木是剑,雨水是剑,天地之间无一物不可作剑,另外一种更是罕见,天生亲剑继而克剑,本身即是无上剑胎,任你剑法如何上乘,剑招如何凌厉,只要不是证道剑仙,一不小心,出剑之后就要为其作嫁衣裳。 既然问过了剑。 那就问刀。 徐凤年一手按住腰间北凉刀刀柄。 老妪突然说道:“卖炭妞,回来。” 不曾想在南方练气士中一言九鼎的练气大家出声之后,有个古怪昵称的赤脚女子仍是嬉笑一声,非但没有减速,反而急速前掠,一心问刀。 不等徐凤年出手,朱袍阴物竟是也忤逆念头,从湖底悄无声息跃起,双臂扯住年轻女子一双粉嫩脚丫就给拽入冰寒刺骨的水中。 徐凤年和南海老妪都流露出一抹没法子掩饰的头疼神情。都跟爹娘管束不住性情顽劣的孩子一般无奈。 徐凤年给阴物传递了一份心神,对一直没有出手的老妪微微作揖,极有礼数说道:“北凉徐凤年见过观音宗老前辈。” 老妪笑了,一张沧桑脸庞如枯木逢阳春,刻意忽略北凉二字,说道:“不曾想遇见了李剑神的徒弟,幸会。中原年青一辈剑士人才济济,的确是本宗小觑天下英雄了。” 徐凤年平静问道:“老前辈能否暂时退让一步,晚辈定会尽力弥补观音宗。龙岩香炉铸造符剑延期一事,和贵宗清理叛徒一事,徐凤年了解清楚以后,肯定给前辈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 老妪犹豫了一下,摆摆手道:“谈不上退让,卧虎山上有指玄高人,岸上又有武当王小屏,如果你动了杀心,今日本就是本宗死绝的凄凉境地。既然你退让在先,我也没那脸皮得寸进尺,离宗主出关大概还有三年,这段时日,本宗登岸子弟十五人,都会跟随我行走大江南北,砥砺心境,孕养浩然之气,只要三年之后,幽燕山庄可以允诺给出七十柄符剑,我可以亲自返回宗门,给张冻龄说情,至于本宗叛逆生死,仍是需要宗主亲自定夺。” 徐凤年笑道:“晚辈多嘴一句,符剑铸造为何如此艰辛?” 老妪倒也好说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一则材质难觅,与李淳罡木马牛相似,皆是天外飞石,再者锻造符剑,与寻常铸剑大不相同,一步差不得,当年约定八十一柄符剑,并非本宗仗势欺人,幽燕山庄的龙岩香炉,历代先祖收集而得储藏材质,足够打造八十余柄符剑,只是张冻龄铸寻常剑,堪称大师,可惜被不值一提的剑道造诣拖累,又闭门造车,坐井观天,在符剑之事上,非但没有立下尺寸之功,反而白白废去许多珍贵材质。” 徐凤年比划出一个幅度,“这样一柄短剑,可锻造几柄贵宗所需的符剑。” 老妪平淡道:“若无意外,系数成功,可有八柄。” 徐凤年又是轻轻一揖,抬头后一本正经说道:“三年之约,晚辈可以替幽燕山庄答应下来。” 那名从指玄境界中悟出两指剑的婀娜美妇笑眯眯道:“你若是将幽燕山庄几人带去北凉,到时候改口反悔,难不成要远在南海的本宗,跟你们北凉三十万铁骑为敌?” 徐凤年笑意真诚醉人,一边抬手系住发丝,一边说道:“这位符箓入剑举世无双的仙子姐姐说重了,晚辈岂会是这种言而无信的人。” 那辨别不出真实年龄的美妇人显然被这家伙的油嘴滑舌给为难住,既不好撕破脸皮说狠话,也不适宜顺水推舟掉入圈套,不过一声姐姐,她倒真是顺耳又舒心。 徐凤年拍了拍腰间北凉刀,“本该摘刀作为信物,可委实是不太方便,回了北凉某人得心疼死。老前辈,你尽管开口提要求,如何才能信我?” 老妪思量一番,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说法,“日后凉莽大战,可否让本宗练气士赶赴北凉边境,观战却不参战?” 徐凤年笑道:“只要不动手脚害我北凉,绝无问题。” 老妪笑道:“一言为定即可。” 徐凤年赶紧溜须拍马道:“前辈爽快,这才是世外高人!比起什么狗屁龙虎山,高出一百楼不止!” 老妪坦然受之,身后那些个先前疲于应付漫天飞剑的仙士仙子都对其印象改观不少,尤其是那位观音宗宗主寄予厚望嫡传弟子,美妇人嘴角翘起,嫣然一笑,这小家真是有趣,分明驾驭飞剑无数的骇人身手了,还是如此没个正行。 老妪直直望向徐凤年,后者赧颜一笑,喊道:“徐婴!” 湖面如同一剑斩裂,朱袍阴物率先浮现当空,对十五名海外仙家,悲悯相一双紫金眸子熠熠生辉,微微转动,扫视一遍。 哪怕那容颜俏媚的少妇练气士,被它盯上一眼之后,也压抑不下心中潮水般的恐惧。 老妪一笑置之,轻声一句,“徐公子功德无量。” 然后便转身踩湖离去。 十四名练气士陆续跟上,悟得指剑的女子等名义上的太上师伯祖浮出水面后,拉出浑身湿透的年轻却辈分高到无法无天的赤足女子,回眸一笑,这才离去。 赤足女子转头冷哼一声,飘然远去。 湖上一群白蝶飘乎。 老妪放慢脚步,来到赤足女子身边致歉道:“师伯,方才弟子不得已直呼名讳。” 赤足女子抽了抽精致鼻子,摆手道:“没事,我就是记恨那头阴物。” 老妪笑道:“俗人仙人一纸之隔,天魔天人一线之间,它已不是阴物了。否则老妪便是拼上性命,也要出手。” 尚未二十岁的年轻女子问道:“为何阻拦我接下那人一刀?” 老妪沉声道:“既然是李淳罡的徒弟,未必不能借力开天门。” 年轻女子恨恨道:“等着!” 老妪柔声道:“师伯,地肺山恶龙为武当李玉斧所伤,正是采撷墨骊的大好时机……” 说到这里,老妪露出一丝尴尬。 赤足女子俏皮一笑,抬起一脚,湖底被带出一大片顺手牵羊而来的飞剑“鱼群”,跳出湖面,又窜入湖中,继续游曳。 这场雷声大雨点也是不小的湖上酣战,虽然没有分出你死我活,却也已经让幽燕山庄三四百号江湖人士震撼得心神激荡。 徐凤年本想借剑在先,就得有始有终,再来还剑一次,顺便抖搂抖搂风采,不曾想粗略估计,少了足足两百柄剑,这让徐凤年转身对着湖面破口大骂。 这样一来,怎么好开口拐骗幽燕山庄去北凉效力? 下次见面,一定要跟羊皮裘李老头一样,打得你赤脚哭着回南海。 第432章 等到徐凤年重新披上蓑笠,提鱼竿拎鱼篓登岸,剑痴王小屏早已不知所踪,青鸟安静站在岸边,接过公子手上物件,鱼篓中空无一物,徐凤年有些汗颜,听潮湖里的锦鲤别说钓鱼,你就是弯腰拍水,也能让几尾鲤鱼跳到手上,徐凤年在湖上挨冻,辛辛苦苦钓了个把时辰,结果无功而返。除了刘文豹小跑而至,幽燕山庄张冻龄张春霖父子,还有叛出观音宗的妇人也赶来,俱是发自肺腑的感激涕零,不等徐凤年说什么,张冻龄好歹也算是一州江湖魁首,二话不说就要下跪磕头,徐凤年连忙扶住,不让他如此行大礼,捧了满怀名剑的张春霖更是满脸崇敬,恨不得当下就要拜师学艺,徐凤年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道破实情,难得装了一次行侠仗义的好汉,言辞客套,“庄主借宿在先,徐某人还礼在后,互不亏欠什么,张庄主莫要太过上心,实话说来,这次跟幽燕山庄借剑千余柄,到头来给那帮南海练气士偷走不少,徐某当下愧疚难当。” 张冻龄一直以为必死无疑,哪里计较那批被顺手牵羊而走的数百把剑,何况庄子上珍藏几十柄名剑都还在,像那张春霖佩剑无根天水,龙须烽燧,细腰阳春,杀冬,无一例外都物归原主。张冻龄为了身边女子尚且舍得封闭祖代相传的龙岩香炉,又岂会重视庄子所藏名剑重于相濡以沫的妻子,张冻龄讷于言辞,此时不知如何感恩戴德,才能报答一二,如此一个响当当的大老爷们,只是嘴唇颤抖,握住眼前白头年轻男子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徐凤年没有急于返身尺雪小院,直截了当说道:“幽燕山庄还有三年时间去铸造剩余符剑,我家中恰好有几柄材质类似木马牛的大秦古剑,等我回府,近期之内就会让人送来庄子,大抵可以帮庄主解燃眉之急。” 张冻龄一脸愕然,喃喃自语:“这如何使得?世人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既然是涌泉之恩,张冻龄又该如何回报?” 徐凤年笑了笑,“湖上拦截南海仙家,只是意气使然,可之后那几柄大秦古剑,还得跟幽燕山庄做笔买卖,不是白送。” 最怕亏欠人情的张冻龄如释重负,频频点头道:“如此最好,若是恩人不嫌弃,幽燕山庄所有密室,便是龙岩香炉也对公子大开,任由公子搬走,除去犬子所佩无根天水是及冠礼赠物,不好卖给公子,其余便是杀冬、龙须、烽燧和细腰阳春四柄藏剑在内,庄上所有喊得出名号的古剑利剑,都可以让公子一并拿走。再者,数位先祖当年游历江湖,偶有奇遇,幽燕山庄对于练气一事小有心得,那几本秘笈,张冻龄只留下摹本,原本都由公子拿去。庄子上还有些田契金银……” 张冻龄正说得起兴,被妻子扯了扯袖口,猛然回神,才自知失态,讪讪一笑,心想以这位公子的家世底蕴,哪里瞧得上眼那些黄白俗物,醒悟之后,抱拳致歉道:“是张冻龄俗气了,公子切莫怪罪。” 徐凤年回望湖面一眼,转头笑道:“去尺雪小院慢慢谈?” 张冻龄自不敢有半点异议,一行人到了小院,管事张邯已经把三名串门婢女连坑带骗带离院子,只留下两名本就在尺雪做活的丫鬟,主客双方围炉而坐,少庄主张春霖没敢坐下,壮着胆子打量这位年龄看上去差不多的公子哥,数柄名剑在怀,有些滑稽,再背上几柄佩戴几把就差不多像是江湖上兜售贱卖破剑的人物了。可能是徐凤年的借剑太过惊世骇俗,张春霖误以为这位白头剑仙仅是瞧着年轻,实则已经好几甲子超然物外的世外仙人。 徐凤年饮了一口黄酒,“庄主有没有想过把幽燕山庄的基业搬出去?” 北凉缺土地缺金银,但最缺人才。幽燕山庄代代相承的高超铸剑手艺,是渔不是鱼,庄子上那近百号一辈子都在跟铸造打交道的能工巧匠,可不是几柄名剑可以衡量的价值,对铁骑雄天下的北凉来说殊为可贵。接下来朝廷一定会在盐铁之事上勒紧北凉脖子,步步逼近,徐凤年不得不未雨绸缪,如果有一大批经验老道的巧匠在手,就等于节省下一大批铁矿。 张冻龄愕然之后,苦涩道:“恩公,实不相瞒,这两年眼看铸造符剑完工无望,张冻龄也曾犹豫是不是携妻带子浪迹天涯,躲藏苟活,可每次到了龙岩香炉,就都没了这份念头,数百年二十几代人的祖业,张冻龄可以死,但祖业不能毁在张冻龄手上,不说其它,每年清明祭祖扫墓,后辈子孙不管如何不出息,总得去做的。” 徐凤年点点头,没有强人所难。 张冻龄大气都不敢喘,英雄气短,更是满心愧疚,只觉得万分对不住身前慢饮黄酒的恩公。 徐凤年笑道:“那我就以剑换剑,取走龙须烽燧在内的九柄名剑。” 张春霖急眼了,匆忙插嘴道:“恩公,小子所佩这柄无根天水也拿去,庄上便是砸锅卖铁,怎么都要凑足一百柄好剑才好还恩。” 张冻龄洒然笑道:“是该这样,恩公如果嫌弃一百柄剑太过累赘,幽燕山庄亲自送往府上。” 张春霖毛遂自荐道:“小子就可以做这件事情,正巧想要游历江湖历练一番。” 徐凤年也没有推拒,抬头看了一眼风流倜傥的张春霖,“徐某此番出行,有两辆马车,其中一辆可以用作装载百剑。不过无根天水就算了,君子成人之美,小人才夺人所好,徐某本就不是什么君子,却也不想当个小人,吃相太过难看。好不容易在庄主和夫人面前有些江湖好汉的意味,不能眨眼之间就破功了。” 张冻龄是不苟言笑的粗朴性子,听闻这话也是咧嘴一笑,这位恩公倒是真性情中人,庄主夫人更是一些隐藏心结次第解开,眉目舒展,愈发温婉恬淡。江湖阅历谈不上如何丰富的张春霖更是哑口无言,在这位年少成名的少庄主看来,既然这位恩公已是亲眼所见那般举世无双的剑仙风采,谈吐也该是不带半点世俗气的。哪里想到言谈之间如此平易近人,徐凤年抬手借剑一观,张春霖手忙脚乱递出烽燧一剑,看得屋外门口两位丫鬟相视一笑,少庄主平日里可都是温文尔雅得很,便是迎见江湖上的大侠前辈,也从不见他如此拘束紧张。 徐凤年抽出半柄名剑烽燧,剑身如镜清亮似水,徐凤年眯眼望去,笑道:“方才在湖上切磋,有一位女子练气士使出了指剑,据说可以指山山去填海,指海海去摧山。你们幽燕山庄练气与练剑并重,对这个有没有讲究?” 张冻龄一脸古怪,张春霖聚精会神,不肯漏过一字,倒是庄主夫人柔声道:“恩公所有不知,观音宗擅长练气,其中惊采绝艳之辈,可以去指玄和天象两种一品境界中摘取一鳞半爪,美其名曰龙宫探宝,从指玄中领悟,较之更高一层的天象,相对简单,但也仅是相对而言,一般练气士,便是穷其一生,一日不敢懈怠,也未必能做到,委实是太过考校练气士的天赋机缘。湖上指剑之人,取法道教符箓飞剑派的点符之玄,点天天清明,点人人长生,点剑剑通灵,三重境界,依次递减,那名练气士不过三十岁左右,能有此境,只要甲子岁数之前点剑再点人,未必不能百岁之前去点天,从天象中拣寻物华天宝。练气士之强,自然不在体魄,而在练气二字。” 夫人犹豫了一下,轻轻呼出一口气,神情复杂道:“为首练气大家乃是本宗长老‘滴水’观音,最擅驭水,袖中净瓷瓶重不过三两,传言却可倒水三万三千斤。” 徐凤年手指抹过古剑烽燧,笑道:“看来是这位练气大家手下留情了。” 张春霖冷哼一声,“恩公在湖上画出雪剑数万柄,那老妇人分明是知难而退。” 徐凤年摇头道:“我那些手笔,不论是借幽燕山庄的实剑还是湖上造雪剑,吓唬人可以,说到真正伤人,就稀拉平常。” 张春霖正要为心目中顶天立地的神仙恩人辩驳几句,徐凤年已经笑道:“少庄主,我其实跟你差不多岁数,不妨兄弟相称。” 张春霖张大嘴巴,张冻龄和妇人也是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名年轻剑仙真是二十几岁的男子。 几乎算是萍水相逢,交浅不好言深,张冻龄三人也就不好意思继续耐着不走,起身谦恭告辞,除了无根天水,其余几柄名剑都留下,徐凤年闭上眼睛,回忆湖上女子练气士的指剑手法,有模有样在烽燧剑上指指点点,哈气印符,大概是烽燧不是那符剑,徐凤年也仅是有其形而无其神,没有半点气机动静。王小屏进入屋子坐下,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斜瞥了一眼不断重复指剑烽燧的世子殿下,沙哑开口:“指法无误,确实练气指玄一妙,可是没用,观音宗自有独门气机导引,武当号称天下内功尽出玉柱,许多秘笈流传山外,亦是一字不差,为何仍是寥寥无几可入正途?无他,阴阳双鱼,失其一便全然失去精髓。” 徐凤年点点头,转移话题,“小王先生,取一柄剑当佩剑?” 王小屏也不客气,探手一抓,握住了一柄古剑龙须,叩指一弹剑鞘,院内风雪骤停,王小屏点头赞道:“就这把了。” 徐凤年一笑置之。 王小屏平淡道:“你如何应对韩貂寺的截杀?” 徐凤年叹气道:“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王小屏摇头道:“你虽有指玄女子轩辕青锋,枪仙王绣的刹那,再加上天象阴物傍身,即便还有我届时出剑。一样未必能全身而退。” 徐凤年讶异道:“这还不够?” 王小屏反问道:“天下第十一王明寅死在你眼前,你就真当这些高手不是高手了?再者,王明寅的天下第十一,仅是离阳王朝的十人末尾。韩貂寺则不然,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下十人之一,更是最为擅长以指玄杀天象。只要韩貂寺舍得一条性命,要杀你,绝非如你所想那么艰难。江湖顶尖高手竞技,一种是对敌王仙芝,倾力只为切磋,一种是当时犹在天象的曹长卿对阵指玄感悟仅在邓太阿之下的韩生宣,互有保留,留有一线余地。最后一种,才是彻彻底底的生死相搏,肯这样做的韩貂寺,便是儒圣曹长卿也要头疼。” 王小屏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奉劝你到时候对上韩貂寺,不要轻易让朱袍阴物出手,它能跟柳蒿师斗个旗鼓相当,恐怕在韩貂寺手下不过五十招,就要修为折损小半。擅长指玄杀天象,不是一句空话。你如果一旦让阴物反哺你内力,跟韩貂寺死战,到时候阴物遭受重创,你能好受到哪里去?说不定韩貂寺就等着你如此作为。到时候我王小屏就算不惜性命护着你,也难如登天。在我看来,你只能用使用刹那枪的她,加上暗中潜伏的死士拿一条条命去填补窟窿,耗费韩貂寺的内力,然后寄希望于那名徽山女子会替你拼死一战,最终交由我三剑之内决出胜负,胜了,万事大吉,输了,你自求多福。” 徐凤年苦笑道:“何谓天下第十?这便是天下第十人的能耐吗?” 王小屏冷笑道:“杨太岁问心有愧,这些年跌境跌得一塌糊涂,你能独自杀他不算什么大本事。至于第五貉,他的指玄是不弱,可比起能与邓太阿比拼指玄的人猫韩生宣,仍是不值一提。算你运气不好,若是将韩貂寺换成天下第九的断矛邓茂,有天象阴物护着你,也会轻松一些。” 徐凤年闭上眼睛,喃喃自语:“陆地神仙之下韩无敌吗?” 第433章 徐凤年喝过了黄酒,走出院子走向卧虎山凉亭,一路行去,鹅毛大雪拂了一身仍满肩,应该是张冻龄扮黑脸发了话,没有闲杂人等凑来套近乎,紫衣女子靠着凉亭廊柱,双腿伸出,面朝湖水,膝上搁放有一架古琴,徐凤年走入亭中,也不见她有丝毫神情涟漪,徐凤年开门见山道:“韩貂寺在三百里以内就会出现,你打算出几分力?你我事先说好,我就能量力而行。” 轩辕青锋皱了皱眉头,“那只人猫不过指玄境界,值得你如此兴师动众?” 徐凤年坐下后,平静道:“一来韩貂寺公认邓太阿之后指玄第二人,臂绕红丝,弹指断长生的手法,肯定比我厉害太多。二来我就怕他来个莫名其妙的天象境,就不是指玄杀天象那么简单了,到时候真得吃不了兜着走。皇子赵楷一死,扶龙无望的韩生宣差不多生无所恋,恨我入骨,如果能杀我十次绝对不会只杀九次。徐婴是天象,不合适出手,我现在就担心王小屏出剑之前,韩生宣毫发无损。” 轩辕青锋双手搭在琴弦上,“你知道上次西域围剿韩貂寺吗?” 徐凤年点头道:“白狐儿脸没有说一句话,只能从戊那边听到一些琐碎,你们三人带有一千六百精锐北凉轻骑,总计三次碰面韩貂寺,都被他逃出包围圈,其中一次为他斩杀骑兵四百人,硬生生扛下戊的一根铁箭,白狐儿脸搏命一刀还是没能砍断他的手臂,只是斩去一团红丝。另外两次,戊说你受伤都不轻。其中一次要不是你撞上几位道行不差的西域密宗老僧,汲取内力,吸成人干,你的心弦就要被人猫彻底崩断。” 轩辕青锋点头道:“三次围杀,你嘴里的白狐儿脸都搭上了性命上阵,如果不是这家伙不计生死,北凉轻骑早就给韩貂寺反过头来截杀,一点一点蚕食殆尽,我和死士戊哪里经得起这个老阉人几次针对,说到底,他还是想蓄力刺杀你这个正主,没将我当做一盘菜而已,若非如此,他完全可以在最后一场围剿中,跟我们三人和一千余百骑兵互换性命。下徽山之前,我何等自负,只觉得可以去天下十人轻松占据一席之地,挤掉邓茂都不在话下,对上不过才是第十的韩貂寺之后,才知道以前是多么无知,侥幸活着返回北凉之后,我对自己说,这辈子在成为陆地神仙之前,都不要傻乎乎去找韩貂寺的麻烦。” 徐凤年轻声道:“我知道了。” 轩辕青锋依旧没有转头,轻声问道:“是不是很失望?” 徐凤年双手抱着后脑勺,“没。” 轩辕青锋笑问道:“方才在湖上大费周章,跟一帮练气士打得天翻地覆,是不是担心自己死了,就跟李淳罡一样,被江湖说忘记就忘记了?” 徐凤年笑了笑,“还是你懂我。” 轩辕青锋瞥了一眼徐凤年腰间凉刀,好奇问道:“你怎么应对那个可以双手生撕巅峰时符将红甲的人猫?” 徐凤年要么就是心中没底,要么就是没有推心置腹,含糊说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轩辕青锋没有刨根问底,看着徐凤年伸出手掌轻轻摇晃,雪花飘拂,百无聊赖之后,起身离去,轩辕青锋往后一靠廊柱,脑袋撞在柱子上,发出轻轻砰一声,不知过了多久,她低头望去,犹豫了一下,弯腰给裙摆系了一个挽。 当天黄昏,幽燕山庄就凑足了两大箱子庄子珍藏多年的名剑,小心翼翼搬到了尺雪小院,不知为何王小屏在拿到龙须之后,仍是多要了两柄,一柄短剑“小吠”,一柄宽剑“割鹿头”,在幽燕山庄仅算是上乘好剑,只是距离名剑仍有一段差距。徐凤年对此不闻不问,在洪洗象下山之前,剑痴王小屏是当之无愧的武当剑术第一人,杀人荡魔的手腕,甚至还要超出两位师兄王重楼和俞兴瑞,剑意之精纯,放眼天下也是名列前茅,毋庸置疑。王小屏取了三剑,徐凤年大抵可以猜出一些端倪,三剑在手,对上韩貂寺那也就是三剑的事情,不成功便成仁。 晚饭时分,徐凤年单身赴会,幽燕山庄这边除了张冻龄张春霖和庄主夫人,还有两名张冻龄结识半辈子的至交好友,一个叫曹郁,使用一双蛟筋鞭,四十岁进入二品小宗师境界后,已经停滞整整十年,非但没有跻身一品
相关推荐:
好你个负心汉_御书屋
被觊觎的她(废土 np)
宣言(肉)
御用兵王
阴影帝国
我曝光前世惊炸全网
大唐绿帽王
媚姑
小可怜在修罗场焦头烂额
下弦美人(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