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良,这段半旬时日就没睡过一天好觉,生怕错过了世子殿下驾临,他是北凉旧员,军中退下来之前兵不算兵将称不上将,做了驿馆负责人,反而如鱼得水,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也算安顿下来,比许多一辈子当官都没能买上府邸的京官老爷都还要阔绰,在西南角置办了一座小宅子,膝下孙儿也念书好些年,童捉驿正盼着小娃儿以后在科举上有些出息,也就没什么更大心愿了。唯一的遗憾就是这座驿馆驿丁一茬换一茬,新人换旧人,到今天竟是除了他是北凉军的老人,再没有一人能算是大将军麾下的卒子,先前在驿馆里总能跟老兄弟们喝上酒,如今想要找人喝酒,都找不着了。 童梓良站在驿馆外头的龙爪老槐树下翘首以盼,下属们都笑话他自作多情,那位名声奇臭的北凉世子就算进了京城,也是下榻在礼部专程安排的豪门府第,最不济也是不缺美人美酒美食的住处,会乐意住在驿馆里头?可童捉驿没多余解释什么,就是这么站着。他当年就是这么一次次等着北凉王载功而还,等着北凉将军们荣耀归来,唯一一次失望地没有等到人,是西垒壁战事期间,冯将军和马岭在内共计十四位将军一起去皇宫外,冯将军没有回驿馆,那些从北凉军退下养老的将军们也都没有返回各自家门,都死了。 马车停下。 走下一位年轻俊逸脸庞却白头的男子,朝童梓良走来,温颜笑道:“童捉驿,辛苦了。” 童梓良错愕问道:“世子殿下?” 才问出口,童梓良便想自己扇自己几个大嘴巴,近观眼前男子那一身陌生却勋贵的白缎蟒衣,不是世子能是谁?要不然哪家皇亲国戚乐意来下马嵬找不自在?童梓良双膝跪地,眼睛微涩,沉声道:“下马嵬童梓良拜见世子殿下!” 徐凤年搀扶他起身,笑道:“徐骁让我捎话给童捉驿,‘小心你待字闺中的小女儿,别让徐凤年跟她碰面,省得被祸害了。’” 童梓良起身一愣过后,忍俊不禁,忍耐得有些吃力。 徐凤年跟他一起走向驿馆大门,说道:“我这段时日就住在这里,徐骁以前怎么来我就怎么来,不用特意安排什么。” 童梓良点头道:“一定按照世子殿下的意思办。” 身后少年戊小声说道:“捉驿大人,记得饭给多些。” 童梓良哈哈大笑,“这个放心,饭管饱酒肉管够。” 他们身后青鸟青衣,轩辕紫衣,十分扎眼。 徐凤年突然转头,看到远处一名头顶纯阳巾的中年寒士,身后有灵秀童子背一柄黑檀剑匣。徐凤年先让戊跟着童梓良进驿馆进食,走向那名短短两年便在京城炙手可热的兵部侍郎,笑道:“见过棠溪剑仙。” 兵部侍郎,卢家卢白颉。 棠溪剑仙笑道:“所幸这次殿下没有问我这腐儒卖几斤仁义道德。如今在京为官,被人喊多了侍郎大人,都快忘了自己是剑士了。这不特意让书童捧剑而来,本想着不顾长辈颜面跟你切磋剑技,不曾想是自取其辱。” 徐凤年拍马屁道:“卢侍郎独具慧眼。” 卢白颉无奈摇头道:“成了高手,脸皮也厚了。” 徐凤年将这些话全部笑纳,问道:“进去坐一坐?” 卢白颉点头道:“正好跟你问些剑道。” 徐凤年赧颜道:“卢叔叔不怕问道于盲?” 卢白颉淡然道:“且不说李淳罡亲授两袖青蛇,邓太阿赠剑一十二,我卢白颉再是那井底之蛙,总该也知道那第五貉就算站着让我刺上几剑,我也未必能刺死他。” 徐凤年默然无声。 卢白颉打趣道:“你放心,京城这边没人信你真杀了提兵山山主,都说是北凉王死士所为,跟你没半颗铜钱关系。” 徐凤年正想说话,负剑书童骇然喊道:“先生,槐树上有一只鬼!” 卢白颉回头敲了他一下额头。 枝繁叶茂的龙爪老槐上吊着一袭大红袍子。 卢白颉却也不看一眼,轻声道:“指玄?” 徐凤年摇头道:“它已是天象。” 卢白颉笑道:“我无愧井底之蛙之称啊。” 徐凤年忍住笑意,卢白颉正在纳闷,看到那位徽山紫衣女子以后,喟然长叹,以棠溪剑仙多年古井不波的绝佳心境,也难免有些百感交集,开门见山自嘲道:“在官场上左右皆是那些须眉皆白的老人,今天见到你以后,才知道官场上小得意,武道便要大失意。早知道便不来了。” 深秋时分,京城气高洁净,捉驿童梓良见人多,就干脆把桌子搬到了院中,一切亲力亲为,根本不让驿馆中人有机会接近世子徐凤年。 院中老槐与门外龙爪槐本就是一对。 树下一桌人,赴京观礼的徐凤年,兵部侍郎卢白颉,徽山轩辕青锋,青鸟,少年死士戊,负剑书童。 还有一位。 那书童脸色发白地指向阴森森老槐树,无比委屈道:“先生你看,我没骗你,树上真有一只女鬼啊!” 第397章 树下一桌人,槐上一只鬼。 一次欢喜容颜,一次悲悯面相。 两次白日见鬼的负剑书童吓得不轻,卢白颉这次都懒得训斥,等童捉驿离开院落,这才开口说道:“既然已知曹先生要带公主姜姒复国西楚,我进入兵部以后便一直针对广陵道部署,殿下若是有机会见到曹先生,还望能替我道歉一声,委实是职责所在,不能袖手观望。” 徐凤年随口笑道:“铁门关外见过曹青衣一次,恐怕近几年都没机会再见到了,再者他也未必会对此事在意。” 卢白颉听到铁门关三字后,面无异色,平静依旧,暮色中略微吃过了饭食,放下筷子,轻声说道:“问剑。” 徐凤年坐在原地,点了点头。一桌人轩辕青锋和青鸟都束手静坐,唯独少年戊还在那里扒饭,书童摘下紫檀剑匣毕恭毕敬交给棠溪剑仙后,就跑到离龙爪老槐最远的院门口,一边恼火那白了头的北凉世子如何傲慢无理,何德何能可以在自家先生问剑后仍旧安坐不动弹,一边惊骇是不是自己惹上了不干净的阴物,为何像是独独自己见着了那只艳红袍子的女鬼?卢白颉横匣而站,一手拍在檀匣尾端,剑匣剑鞘齐齐飞去书童面前,留下棠溪剑炉铸就的最后一柄传世名剑,霸秀。 不等卢白颉握住霸秀古剑,只听传来叮咚一声金石声响。这柄长剑平白无故从剑身中段凹陷出一个弧度,棠溪剑仙不惊反喜,微微一笑,握住剑身扭曲的古剑剑柄,轻轻抖腕,剑气荡出丝丝缕缕的波纹,一剑横扫千军,莹白剑气裂空推向桌边徐凤年,只是剑气才生便散,竟是出奇无疾而终的下场。徐凤年叩指于桌面,卢白颉身体向后仰去,霸秀剑抡出半圆,剑气辉煌如皎洁月牙,只是不等月牙剑气激荡而出,卢白颉就又主动将罡气倒流归剑,手掌拍地,身体旋转,手中霸秀剑尖扭出一段蛇游之势,院中叶落不止,两人之间飘零纷纷,剑尖生气,却不是长线直冲,这一线之上有三片落叶,唯有中央一片碾为齑粉,显然是断处溢气的上乘剑术,徐凤年手指在桌面一划,飞剑与剑气相击,好似一团水烟雾气弥散开来。 棠溪剑仙踩步如踏罡,剑意暴涨,院中地面落叶为剑气裹挟,乘风而起,风起剑气浓,卢白颉猛然收剑,将霸秀抛向书童和剑匣,书童连忙接住古剑放入鞘中,定睛一看,才看到自家那位被赞誉剑有仙气的先生四周,十余柄飞剑微颤而停,心中震撼,转头望向徐凤年,难道从头到尾这家伙都仅是驭剑于无形,这份本事,怎么都该有惊世骇俗的一品境界了吧?卢白颉坐回桌旁,皱眉道:“你的内力相较江南道初次见面,为何不进反退?你如何能飞剑十二?” 徐凤年开诚布公道:“吴家剑冢养剑,另辟蹊径,一柄飞剑剑胎圆满以后,别说二品内力,就是三品,也可以驭剑掠空数丈,外人传言吴家稚童小儿便可以竹马飞剑斩蝴蝶,也不算夸大之词。” 卢白颉笑问道:“可你如何能短短一年之内养出十二柄剑胎如意的飞剑?有终南捷径可走?” 徐凤年摇头道:“机缘巧合是有几次,但大抵还是靠最笨的水磨工夫,十二柄剑,一柄剑一个时辰养剑一次,坚持了大半年。” 卢白颉感叹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古人诚不欺我。” 徐凤年苦涩道:“我曾经跻身金刚境界,可两次进入伪境,估计此生是无望再在一品境有尺寸之功了。” 卢白颉问道:“两次伪指玄?” 徐凤年笑道:“一次指玄一次天象,所以哪怕可以跃境,也得必须是由金刚直入陆地神仙,可我又不是那佛头人物。” 这下连卢白颉都神情剧变,拍桌轻叹道:“可惜啊,可惜!” 徐凤年洒然道:“以后也由不得我一门心思钻研武道,就当自己顺水推舟,找到一个台阶下好了。” 卢白颉摇头道:“原本我不信黄龙士将春秋溃散气运转入江湖一说,可如今年轻后辈如雨后春笋,不论根骨资质还是机缘福运,确实都远胜前一甲子,甚至用五百年来独具异彩来形容也不过分,不得不信,我原本对你寄予厚望,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也在天下十人之间占据一席之地。此番问剑于你,本是想在你答剑以后,若是不负我所望,便干脆将恩师羊豫章剑道感悟和霸秀剑一并转赠于你,唉,怎知会是这般光景。” 棠溪剑仙面有戚容,仰头望去龙爪老槐,自言自语:“古书记载老槐晦暗,春夏槐荫呈现青黑之色,单株吉兆,双数栖鬼,果真如此吗?凤年,你为何带阴物在身侧,不怕折损气数吗?” 徐凤年平静道:“我已经没有气数可以折损了。如今它不离不弃,已经让我感激涕零。至于它是灵智初开而心存感恩,还是凭借直觉以为我依然奇货可居,对我来说也都无所谓,有这么一张天象护身符,进京也心安一些。” 卢白颉点了点头,突然笑道:“你可知当下京城最为引人注目的剑客是谁?” 徐凤年反问道:“不是太安城那对久负盛名老冤家,祁嘉节跟白江山?我记得祁嘉节在你入京任职时,曾仗剑拦路。” 卢白颉摇头道:“不是这两人,而是一个先前没有半点名声的游侠儿,找上了此代吴家剑冠吴六鼎,看似捡软柿子捏,绕过了吴六鼎挑战他的那名女子剑侍,不曾想双方皆是一战成名,只知叫做翠花的女子竟然用出了剑神李淳罡死后便成千古绝唱的两袖青蛇,而那游侠儿也颇为不俗,据说只递出了两剑,虽败犹荣。那一场比剑,我错过了,后来游侠儿又去找白江山和祁嘉节打了两场,我都曾亲自赶去观战,这个年轻人的剑法极为出奇,那两剑堪称剑之术道各自巅峰,好像剑练到此地此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就再无登高观景的欲望,可谁都看得出来他不论与谁对敌,都只有两剑的本领。当年王仙芝初入江湖,一开始走得是博采众长熔炉百家的繁复路子,那年轻剑侠则不同,可以说截然相反。” 徐凤年直截了当说道:“是两剑舍一剑,跳过了绝大多数剑士恐怕一辈子都走不到尽头的一大段路程,明显是有绝顶高人指点,否则绝不会如此自负。如果真的能让他只剩一剑大成,恐怕就是一记大大的无理手了,到时候只有剑冠吴六鼎,北莽剑气近,龙虎齐仙侠,武当王小屏等寥寥几人,才可与他一战。由诡道入道,我怎么感觉有点黄三甲的意思。” 说到这里,徐凤年意态阑珊,那个她何尝不是直接连驭剑都不屑,直接闯入半个剑仙的御剑之门? 卢白颉笑道:“那幸好此子是三天以后找我比剑,否则我不是必败无疑?” 徐凤年愕然道:“那家伙找上你了?” 棠溪剑仙笑了笑,“我这不想着送剑给你,好找个由头躲过去,为了白日观战他那两场比剑,言官弹劾已经多如雪片飞入皇宫,事不过三啊。” 徐凤年小声道:“你本想让我代替你比剑?” 卢白颉点头平静道:“满座京城百万人,不是都不信你杀得第五貉吗?” 徐凤年无奈道:“让卢叔叔失望了。” 卢白颉也没有出言安慰,反而雪上加霜道:“所以这场比剑还是我亲自上阵好了,就当给自己无望登顶的剑道践行一次,霸秀剑你就别想要了,至于恩师羊豫章的剑道心得,你只要别在立冬观礼之前闹出幺蛾子,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徐凤年轻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卢白颉叹息一声,起身告辞离去。 小书童再不敢起初那般小觑那白头年轻人,跟着先生匆匆走出院子,满腹委屈狐疑,压低嗓音轻声说道:“先生。” 棠溪剑仙又打赏了一个板栗,“心中无愧,何来鬼神。” 背剑匣少年低头嘀咕道:“可那红袍子女鬼,挂在老槐树上跟吊死鬼一般,真的很吓人啊。” “回去闭门思过抄书。” “先生,世子他怎么白头发了?” “你不会自己问他?” “我可不敢,他都会飞剑了,我在江南道上也没给他好脸色啊,万一他小肚鸡肠,一剑飞来取我头颅,以后谁帮先生背剑,是吧?” “先前你不是也不信他杀了提兵山山主吗?私下还跟二乔打赌来着,输了多少?” “嘿,才几钱银子,我还嫌输少了。” “瞧你出息的。年轻时候,万幸遇见了自己喜欢的姑娘,若是有信心以后让她幸福安稳,就赶紧说出口。” “我读书还不多,学问还不够,剑法也没学好,先生,要不还是晚一些吧?” “随你。” 卢白颉跟守在院外的下马嵬捉驿童梓良点头别过,走到驿馆门外,转头看了一眼龙爪槐。 药书有云槐初生嫩芽,滚水煎药,服之可令人发不白而长生。 又有何用? 徐家子女,才知原来最苦还是徐凤年啊。 第398章 老槐树下纳凉,轩辕青锋试探性问道:“今日造访下马嵬,应该算是那棠溪剑仙你卢叔叔,还是兵部侍郎卢家卢白颉?” 徐凤年轻声道:“都算,以棠溪剑仙的身份问剑赠剑,了清情分,自降身份以长辈率先问候晚辈,我就不用去礼部尚书卢道林那边多事。卢叔叔为人不俗,可惜身在庙堂,位居高位,事事要为家族设想,自然没办法情义两全。我识趣,就不让他难堪了。换做别人来做,哪里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亲自登门,和颜悦色跟我吃上一顿饭,恐怕也就是找人传信下马嵬而已。” 轩辕青锋冷笑道:“官场人物,果然弯弯肠子比九曲黄河还来得多。” 徐凤年笑道:“这都算浅显直白的了。” 轩辕青锋撇过这档子乌烟瘴气的事情,好奇问道:“你猜谁会第一个来下马嵬找你的不痛快?” 徐凤年想了想,缓缓说道:“京城多的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不过敢直接杀将上门的二愣子,屈指可数,跟我不共戴天的隋珠公主肯定算一个。接下来还有几人……” 才说到这里,捉驿童梓良站在院门口敲门几声,这才禀报道:“殿下,公主殿下微服私访下马嵬。” 轩辕青锋愣了一下,一向很乌鸦嘴的徐凤年一脸自嘲起身道:“我去见一见。” 那隋珠公主赵风雅已经到了外院,身边扈从依旧是那名腰悬蛮锦双刀的东越亡国贵族张桓,当初一起上武当的十二监掌印之一孙貂寺,回宫以后就很快失势,迅速淡出视野。她见着了腰间除了玉带子空无一物的徐凤年,啧啧道:“如今连刀都不敢佩了?怎么,怕有人找你比武,露馅?还说什么杀了提兵山的第五貉,你糊弄谁?” 徐凤年眯起那双太多女子可遇不可求的丹凤眸子,微微笑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赵风雅勃然大怒道:“为何不是徐伯伯来京城,你一个废物来这里凑什么热闹,不嫌丢人吗?” 徐凤年不痛不痒说道:“徐骁说让你带我去尝些京城小吃食,我看就算了。” 赵风雅呸了一声,“你这么一大坨狗屎,本宫绕道而行还来不及!” 徐凤年故作讶异道:“公主当下可不像是绕道而行的行事啊。” 赵风雅冷笑道:“本来只是让张桓来揭穿你的面皮而已,不过见你越活越回去,竟是连佩刀的胆子都没有,本宫连踩上一脚狗屎的兴趣都欠奉!” 轩辕青锋站在徐凤年身后,嘴角翘起,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腰悬长短两柄犵党刀的张桓起先见着徐凤年以后,就不敢有任何掉以轻心,看到紫衣年轻女子以后,更是如临大敌。对于公主殿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启衅于人,实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自知。江湖跟官场不一样,官场上越是成精的老狐狸越是毒辣,越让人尊老。而行走江湖,则是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郎,江湖人士过了壮年后,大多如棋之定式,境界攀升远远逊色年轻时代,大器晚成毕竟罕见。对上一个比起武当山上差别云壤的北凉世子,就已经让张桓觉得不可捉摸深浅,何况还有那名容颜服饰俱是妖冶媚人的阴沉女子,气机之鼎盛,已经到了让张桓几乎不用拔刀便认输的可怕程度。 徐凤年笑眯眯道:“那正好不用脏了公主的脚,皆大欢喜。” 隋珠公主转身,撂下一句石破天惊的谶语,“敢截杀皇子,本宫看你徐凤年怎么活着走出太安城!” 徐凤年抬头望着那一片空荡荡的秋天,闲淡说道:“快看,一只麻雀来了,麻雀又走了。” 赵风雅怒气冲冲转身,张桓都不敢阻挡,她走到台阶下,指着站在台阶上的徐凤年,“你再说一遍!” 徐凤年低头笑望向这名泼辣骄横女子的小巧鼻尖,雀斑细碎而俏皮,“我说麻雀呢,跟公主殿下有什么关系?” 赵风雅头也不转,喊道:“张桓,砍死他!” 张桓无奈只得缓缓抽出一柄相对较长的犵党蛮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头雾水的隋珠公主转头看去,正要恼火斥责几句,然后看到让她尖声大叫的一幅场景,侍卫张桓身后悬浮有一挂大红袍子,女鬼在欢喜笑,伸出六臂,其中一臂按住了张桓抽刀手臂,一臂按在了张桓头颅之上。 赵风雅与大多数皇室女子一样信黄老而信仙神,当场吓得往后退去,磕到台阶,向后倒下,下意识闭眼等待那一阵磕碰疼痛,却倒入了一怀温暖中。 睁开眼眸,是一张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凝视过的脸庞,他鬓角一缕白发下垂到了她鼻尖,柔柔的,痒痒的。 ———— 京城一处狭小老宅,两个大老爷们可怜兮兮蹲坐在台阶上,望着一名女子在院中以一方巨大青石压制腌酸菜,京城不论贫富,家家户户都有大石大缸于秋末腌菜御冬的习俗,女子衣着朴素,素水芙蓉,长相与气质一般无二,也寡淡得很,唯独聚精会神对付酸白菜的时候,神情格外专注,院中有两口缸,一口水缸里头有五六尾晚上就要一命呜呼的河鲤,是两名馋嘴男子前几夜专程去河中偷来,养在清水缸中先祛除泥污土气,可怜其中一位还负着伤,包裹得跟一颗粽子无异,这酸菜鱼的做法也是出自他提议,主仆男女二人尝过一次后,都觉得不错。 负伤男子瞧不清楚面容,腰间挎了一柄木剑,由于对身边那哥们心怀怨气,就喜欢拿言语挖苦,“六缸啊,你有这名字是不是因为你喜欢吃酸菜,而腌制白菜又得用上大缸,你家恰好有六只缸?那你爹取名字也太不上心了,我觉得吧,你十有八九是路边捡来的便宜儿子,你这次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行走江湖,还不赶紧找你亲爹去?你说你天大地大的,要死不死偏偏来京城作甚?来京城蹭饭吃也就罢了,为啥偏偏你侍女的剑术还比你强?你这不坑人吗?!你娘的,黄老头也不是个东西,故意给老子下套,跟祁嘉节和白长江那双老乌龟比剑以后,才知道就数你家喜欢做酸菜的侍女最厉害,害得老子差点心灰意冷偷溜出京城,想着再练剑个七年八年再重出江湖,要不是遇上了心爱女子,就真亏死了。对了,六只缸,以后要不你让她安心腌白菜得了,耍什么剑,然后跟外人就说第二场比斗输给我了,使得她无心练剑,如何?” 被取了个六缸绰号的年轻男子不说话,只是盯着院中女子劳作。 三次比剑三次输人的木剑游侠自怨自艾道:“本来以为来了京城,怎么也该轮到我温华扬眉吐气,没想到倒灶倒了八辈子霉,前两天咱们去河里偷鱼,给巡城甲士撞上,见着我以后就问是不是那个温不胜,老子不胜你大爷啊!老子不就是比剑前喜欢掏一掏裤裆里的小兄弟吗,不就是少了一点高手风范吗?可我英俊相貌毕竟摆在那里,怎就没有女子比完剑来跟我套近乎?六缸啊,你呢,剑术平平,也就是比我多吃一两年江湖饭,给我说说是为啥,回头我见着李姑娘,好对症下药,说上几句讨巧的话惹她笑。” 膝上搁放有一根短竹竿的青衫男子平淡道:“你不是跟她扬言你要当天下第一出名的剑客,然后迎娶她过门吗?她也答应了,那你还走什么歪门邪道,练剑练出个无敌于世就行。” 裹粽子木剑男子怒道:“无敌个屁,你真当剑术第一是你家侍女酸菜的一坛子酸菜?糊弄糊弄几下就可以上桌了?” 青衫青竹竿儒雅男子始终目不转睛望向女子,嘴上笑道:“只要你胜了棠溪剑仙卢白颉,那你最不济也是太安城第一出名的剑士了,还怕李姑娘不对你刮目相看?” 落拓寒酸的木剑游侠儿唉声叹气道:“你这人乏味,跟小年比差了十万八千里,我也就是没银子租屋住,否则打死都不跟你们住在一起。卢白颉可是兵部侍郎,天底下都有数的大官,我就算比剑赢了他,以后也算彻底跟官府结仇,万一卢白颉心思歹毒一些,随便喊上几百上千号喽啰截我,我也就只有两剑的功夫,内力还不如你,如何是好?就算逃了出去,刀剑无眼,砍伤了官兵,更惨,这趟行走江湖还没赢过谁就被传首江湖,那我还不得被小年笑话死。” 吴家年轻剑冠转头瞥了一眼这个很用心去忧郁的剑客,只觉得荒诞不经,这么一个贪生怕死的地方游侠怎就能使出那可谓炉火纯青的两剑?内力平平,造诣平平,心性平平。黄三甲难不成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耐,可以化石点金?吴六鼎作为数百年来一直作为剑道圣地吴家剑冢的当代翘楚,对于剑道领悟之深广,除去桃花剑神邓太阿和几棵剑冢老枯木,当之无愧的无人出其左右,唯独想不通身边这木剑男子如何能够脱颖而出。诡道剑,一直被视作剑术末流,剑冢海纳百川,对于千百剑术万千剑招虽说一视同仁,可历代枯剑士都以参悟诡道剑最少,王道剑与霸道剑最多。 温华转头问道:“六缸,手上有闲钱不,借我一些,我过几日跟棠溪剑仙比剑,总不能还穿这一身破破烂烂,太对不起我的一身才学了。唉,要是小年在,他就是偷鸡摸狗,也会帮我置办一身,哪像你,半点悟性都无。活该你一辈子剑术不如你侍女。我咒你晚上吃酸菜鱼被鱼刺掐死。” 吴六鼎语气颇为无奈道:“你这像是开口借钱的人?” 温华白眼道:“你家侍女还用从老剑神那里偷学来的两袖青蛇对付老子,就厚道了?” 每次腌制酸菜都比练剑还要用心的女子转头望来,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睁眼,这个名字很俗却佩有素王剑的翠花平静问道:“你可知李淳罡有两愿?” 温华出奇没有出言刻薄她,后仰倒地,望着天空轻声道:“自然知道,老前辈为后人在剑道上逢山开山逢水开水。可惜我温华这辈子都没能见上李老剑神一面。我呢,也死活练不出李老前辈的那种剑意,最多就是跟在桃花剑仙邓太阿屁股后头跟着跑,吃灰的命。” 李淳罡愿世间心诚剑士人人会两袖青蛇。 李淳罡愿天下惊艳后辈人人可剑开天门。 第399章 雍洪六年秋末,今日大朝,是立冬之前的最后一场鼎盛朝会,除去六王入京,几乎所有朝廷外官柱石也都携大势隐势“滚”入京城,其中便有传言要彻底交出兵部尚书一位的大将军顾剑棠,春秋名将卢升象,其余勋爵犹在的大将军也都纷纷披上朝服,于天色晦明交集之际跟随洪流,由四面八方的高门府邸折入御道,慢慢涌至皇城门外。 太安城是天下拱卫的中心,成为这名新妇腰肢的御道,长达十六里,无疑是历史上最为壮观的一条中轴,九经九纬前朝后市,融入天象之道,中轴上的建筑群比历朝历代都来得厚重浩然。 下马嵬驿馆位于内外城之间,距离中轴线上的雍安门天桥不过半里路,桥下河水是谓龙须沟,老百姓都说是京城水脉至此而凝成成龙须,可离阳王朝崇火,便以一座桥镇压降服水龙。一辆并不张扬的马车沿着御道,缓缓驶向皇城正门外的赵家瓮,皇城第一门外,两侧各树有名为敷文振武的两座牌坊,兵部刑部等衙门属武即阴,位于左侧振武牌坊之后,礼部户部翰林院等属文即阳,位于右侧敷文牌坊之后,敷文二字曾出自宋老夫子之手,如今也换上一幅新匾额。今日早朝规格奇伟,赵家瓮附近几乎无立锥之地,停满了各式马车站满了各样仆役,离阳王朝二十年治太平,早朝停车一事也有了许多不成文的规矩,按品秩爵位高低划分,位高者马车停留,离皇城墙越近,位卑者依次渐行渐远,许多官职不上不下的文武官员大多熟谙朝会事态,干脆就步行上朝,不伤和气,不至于跟谁抢占位置而争执得面红耳赤,天子脚下,在京为官大不易啊。 不下千人的壮阔阵容,其中有白发苍苍却始终没能迈过五品官这道坎的花甲老人,有而立之年却前程似锦已是四品大员,更有不惑之年更是手握一部权柄的天之骄子,有地位超然的黄紫贵人,有身穿蟒袍的皇亲国戚,有人戏言,若是有一位陆地神仙能在每次早朝,胡乱大杀一通,离阳王朝就得大伤元气。也有戏言,仅是将这些官员悬佩玉器都给收入囊中,那就是一笔天大的财富。还有戏言,你认识了城门外这数百近千张面孔,你就理清了离阳王朝的脉络。 碧眼儿张巨鹿领衔的张党,大将军顾剑棠为首的顾党,孙希济离京后便群龙无首的遗党,轰然倒塌的青党,这仅是明面上的粗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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