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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刀以前就好像一个穷光蛋,天天在一座金銮殿上吃喝拉撒,还在那里喊穷,练刀以搬书如搬山,大肆恶补,总算眼界大开,虽说也听白发老魁提及那飞剑斩头颅是仙人神通,但也仅当作一个传说去看待,何曾奢望亲眼见证?此时,世子殿下抬头望向那两拨密密麻麻的漫天飞剑,凝望这幅景象,头皮炸开,血脉贲张,一脸痴呆,喃喃自语道:“娘咧,这技术活儿,没法赏了。” 侥幸躲过一劫的两大客卿面面相觑,惊骇异常,以旁门入儒圣境界的轩辕敬城才飞灰湮灭,怎就又出现一名剑仙了?那身穿破败一袭羊皮裘还喜欢掏耳屎的老头儿,是昔年剑道第一人李淳罡不假,可邓太阿现世以后,行走江湖,偶有出手,俱是半妖半仙的气派,谁还会怀疑老剑神断然敌不过新剑神?可眼前场景,徽山数百剑出鞘飞来也就罢了,可龙虎山那千柄五花八门的桃木剑,可是离牯牛大岗隔了最近都有几里路,更别说一些偏远道观的道士佩剑,都被那老前辈轻轻“剑来”两字就给呼唤到了大雪坪?不是说剑折臂断以后的李淳罡境界大跌吗,别说与王仙芝一战,哪怕与轩辕大磐过招,黄放佛与洪骠尚且不看好,可眼前退隐江湖二十年的老头儿,竟达到了口吐谶语的境界,玄通何以至此?! 江湖上曾有一个秘闻,三教至境,儒家圣人一身浩然气势接通天地,故而口-含天宪,方才轩辕敬城跪拜皇天后土,说出求死二字,才引来粗如峰峦的天雷,是一佐证。道门大长生真人可一语成谶,故而可持咒斩妖除魔,替天行道。而佛门诸多菩萨都曾广发宏愿,出口便可让三千世界撼动。李淳罡这等手段,自然是也差不离了,不愧剑仙。 还在给轩辕青锋撑伞的徐凤年自言自语道:“这番剑从天来很霸道,要是还能剑去龙虎就真牛气了,看那帮牛鼻子老道还敢不敢得瑟。” 背对世子殿下面朝斩魔台的老剑神好似听到徐凤年唠叨,直冲云霄的气机一凝,一千三百余柄飞剑顿时坠入山崖,转头没好气道:“就你小子爱显摆,要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这龙虎山能与两禅寺南北对峙千年,小觑不得,未必没有不愿飞升的天人道首坐镇。况且老夫早就过了斗狠的岁数,现在就想着收姜丫头做徒弟,唉,可惜她没见着,要不然收徒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徐凤年本想取笑老剑神没出息,白白耍出这等浩大阵势了,但委实没这胆量。徐凤年第一次听到道首一说,疑惑问道:“道首是什么?” 李淳罡向牯牛降府邸走去,挠了挠裤裆,这场雨下的,黏糊得难受,说道:“道首就是道教当代祖师爷,与佛门领袖的佛头地位相当,只不过这位置太烫屁股,佛道两教有资格坐上这位置的,心性都不差,不乐意做出头鸟,那些个削尖了脑袋想当道首佛头的,又是沽名钓誉的屑小,大多与朝廷官府离得太近,人望不足,所以百年以来除了齐玄帧的道首当之无愧,其余人等都不能服众。至于佛门里,西行万里求经的白衣僧人李当心,曾经有机会做那菩萨头,可惜听说人家拍拍屁股娶妻生女去了,故而道首佛头皆是空悬。之所以这时候与你说这个,是老夫御剑大雪坪时,察觉到龙虎山有几座山峰,气机难测,其中天师府有道人阻拦,真君观也有人出手扰乱,这倒不奇怪,奇怪的在于云锦山那里一道气机已经充沛至称作气运地步,却独独不肯出手。” 始终撑伞为轩辕青锋遮挡风雨的徐凤年握紧伞柄,阴沉道:“肯定是那叫赵黄巢的古怪道人!自称是一名入龙虎山修道的离阳皇室成员,当日我在匡庐山剑崖,他便做出了天人出窍的举动,乘龙而来!相貌看去只在三十四十岁之间,天晓得有没有活了两三个甲子,这道士口口声声替天行道,端的好大气魄架子!” 许多详情,徐凤年自不会细讲,毕竟那场龙蟒之争太晦涩玄妙,而且有轩辕青锋这个外人在场。 伞下裙摆都浸透在水中的轩辕青锋缓缓回过神,眼神冰冷,不带感情道:“前段时间我曾与人去云锦山寻找蛟鲵,见着一名中年道人在深潭垂钓,当时以为修为平庸,是在故作隐士高人。当时这道人与宋家世子宋恪礼谈论三教经义,口气极大,听他所言,直呼北方张圣人为张夫子,好似早生两千年,都敢与圣人同席坐而论道。” 李淳罡皱眉道:“三教贯通的赵黄巢?老夫没听说过,两次见着齐玄帧也没听齐老头提起。不过以这道人一身修为,做那道首,绰绰有余,徐小子,你怎么惹上这位天人了?还能让其出窍神游,不惜摆出乘龙的排场?以这道人实力,能够在龙虎山隐居起码上百年而不显名声半点,分明不是嗜好虚名的那一类。赵姓,天子人家,哈,老夫懂了!无非是关心天下气运聚散,照此说来,你小子得感激曹长卿早早带走姜丫头,否则被赵黄巢撞见,堪破玄机,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在匡庐山那边,以老夫当时的能耐,恐怕开了天门也无用。” 徐凤年嬉皮笑脸道:“那现在?” 老头儿骂道:“老夫吃饱了撑着要帮你出头?与天人交手你当是小打小闹?” 天人出窍,乘龙神游,玄机气运。轩辕青锋听得满心沁凉,她本是自负偏执的女子,出身武林第一等豪阀,嫡长房的独女,遍览群书过目不忘,本身而言,便可算作一个小武库,唯有宋恪礼这般顶尖书香门第的世家子,还得有真才实学,才能让她略微折服,可自从撑伞这位入剑州以后,她的整个人生顿时天翻地覆,父亲才彰显仙人风采便身死,本该支撑徽山未来五十年威望的敬字辈三人死绝,曾经的定海神针轩辕大磐被杀,爷爷轩辕国器被逼得跳山,两大客卿在大雪坪反戈一击,若有父亲在,反复无常的他们还可安分,如今牯牛大岗可剩下半个宗师?如何驾驭那群树不倒时尚是猢狲,树倒便是豺狼脸孔的客卿死士? 徐凤年见这娘们没起身的打算,坐地上坐上瘾了?没好气提醒道:“轩辕青锋,你总让我撑着伞也不是个事啊,现在牯牛大岗群龙无首,正是你施展抱负的大好时机,别浪费了。” 轩辕青锋挣扎着起身,估摸是坐久了,双腿酸痛,一个不稳就要跌回水中,徐凤年好心好意搀扶住,结果被她不知从哪里蹦出的气力使劲挥开,她冷笑道:“是我施展抱负,还是世子殿下想要掌控徽山轩辕?” 徐凤年面露讥讽,厚颜无耻道:“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喜欢。既然你挑起了话头,那咱们就好好算计算计?” 轩辕青锋针尖对麦芒,说道:“请讲。” 老剑神不理睬这对男女的勾心斗角,径直走向牯牛降府门,走上台阶,弯腰捡起那串风铃。徐凤年有板有眼娓娓道来:“你无非是担心本世子鸠占鹊巢,把你当作牵线傀儡,啥时候将徽山的几百年家底给掏空了才罢休,对不对?” 轩辕青锋毫不犹豫道:“不错。殿下家世好,眼光高,胃口相信也不会小。” 徐凤年哈哈笑道:“轩辕青锋啊轩辕青锋,本世子不妨把话撂在这里,这座牯牛大岗,只要将那些秘笈的摹本收入北凉听潮亭,其余东西,一概不要。既然你我做台面上的生意,我收了你的好处,拿人手软,自然会帮你坐稳徽山家主的宝座,有人不服气的话,大可以让他们来尝尝北凉刀的滋味,再说了,老剑神已是当世陆地剑仙,狐假虎威也好,借势成事也罢,谁敢说个不字?撑死了不呆在徽山,却绝不会有人与你正面冲突。这是一档子生意,接下来你当家主是当的舒服还是当得不痛快,看你自己手段,到时候需要本世子出马,可就得再给另外好处,做生意,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何况是我们这对可大可小的仇家,是吧?” 轩辕青锋冷漠道:“殿下也说我们是仇家,那做什么生意?大不了轩辕青锋破罐子破摔,将烂摊子交给兄长们,我下山又何妨?” 徐凤年啧啧道:“这么说话就没劲了,你父亲轩辕敬城拼死才造就眼下局面,以你的钻牛角尖性格,放得下?你骗鬼去吧!本世子没心情跟你拐弯抹角,说句难听的,现在徽山正值动荡,若非本世子敬佩你父亲的所作所为,早就不跟你这小心眼娘们客气说话了,还会傻站这里给你撑伞?你除了赌气功夫不差,还能拿出点别的本事给本世子瞧瞧?真把本世子惹恼了,扶植一个心甘情愿做走狗的傀儡很难?北凉世子殿下的帽子,不算小吧,不凑巧,这顶帽子压不住的那几个刚好都死了!” 徐凤年观察轩辕青锋脸色,循循善诱道:“牯牛大岗本来就斗不过道庭龙虎山,现在没本世子给你撑个腰,还不得几十年压得喘不过气来?再说了,本世子终归是北凉人,这不马上就要走,一走,你还担心出什么妖蛾子?那你未免也忒没本事了。说实话,之所以不计前嫌帮你上位,你得感激那个挎木剑的温华,他说得哪天习成上乘剑术,非要拿剑拍红你这豪阀女子的小屁股。可你一旦离开家族,温华还不至于跟一个身世凄凉的普通女子过意不去,本世子可就看不到好戏了,多没意思。” 轩辕青锋走到油纸伞外,不理会木剑温华那一段调侃,只是问道:“凄凉?” 徐凤年反问道:“那你以为?” 轩辕青锋问道:“你在可怜我?” 徐凤年没有回答,只是将伞交给她,见她无动于衷,干脆将伞斜放在她肩头上,自己抬头望着灰蒙蒙雨幕,道:“要是温华在这里,肯定要说老天爷又撒尿了,真调皮。” 轩辕青锋愣了一下。 这时洪骠前行几步,单膝跪地沉声道:“小姐,洪骠今日起,唯命是从!” 黄放佛微笑道:“黄某只想继续在徽山安静读书,希望有朝一日能有敬城兄境界。谁与小姐为敌,便是与黄某为敌。” 轩辕青锋怔然,默不作声。 一道洪钟声音从龙虎山天师府遥遥传来,“李剑神既然借剑而去,可敢还剑而返!” 在打量风铃的李淳罡懒得搭理。 接下来轩辕青锋无意间看到那世子殿下可劲儿朝老剑神挤眉弄眼,做了两个字的口势。 李淳罡看到后,翻了个白眼,朝龙虎山那边将一个不雅至极的词语脱口而出,“放屁!” 如果仅限于此,轩辕青锋也不至于如何,接下来成就陆地剑仙境界的老头儿说的才叫霸气,“这是徐凤年说的!” 轩辕青锋一瞬间破涕为笑。 第188章 要说李淳罡对天师府说放屁二字,山外人听闻也只会说老剑神豪迈气概不减当年,尤其是迈入陆地神仙门槛过,更是底气十足,大可以将李淳罡视作剑道上的仙侠人物,可一旦换作由徐凤年来说,可就变了味,好端端两大高手分立牯牛大岗大雪坪和道教祖庭龙虎山,哪怕只是言语交锋,也是尽显风采,你一个花拳绣腿的世子殿下凑什么热闹?徐凤年已经可以想象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整座江湖都要流传这个天大笑话。方才与世子殿下勾心斗角处于劣势下风的轩辕青锋难掩幸灾乐祸,整个人总算有了些精神,不再死气沉沉,憔悴得没半点人气,徐凤年瞪了她一眼,率先走向牯牛降府邸,徐龙象和青鸟紧随其后。 轩辕青锋犹豫了一下,与黄放佛和洪骠一同冒雨缓行,洪骠面无表情,黄放佛在这一小段雨路里暗自思量颇多,眼角余光轻轻瞥了一眼次席客卿,洪骠这人为人处世一向口碑不错,古风这个评价可不是谁都能揽到身上的,洪骠身为贫寒出身的徽山大客卿,对上能不卑,使得轩辕敬意事事以礼相待,私下称作熬鹰,而非养狗,洪骠对下更是不亢,从未流露出得意自满,任何人与他讨教武学,都愿意倾囊相授,绝无狭隘门户之见。可不管轩辕敬城这些年对洪骠如何暗中扶植栽培,当年上山终归算是轩辕敬意领进上门,这次大雪坪反水,与自己共同击杀恩主轩辕敬意,当时黄放佛可是吓了一大跳,这事传出去几乎可以让洪骠半辈子英名毁于一旦,不小心就要被冠以头后有反骨的说法,黄放佛心中冷笑,这算不算一个把柄?你洪骠今天能叛出轩辕敬意的二房,以后会不会再背叛新主子的嫡长房? 洪骠冷不丁说道:“洪骠有一事必须与小姐说明白。” 轩辕青锋轻轻嗯了一声。 洪骠语调平静道:“当年洪骠上山前,实则暗中受邀于敬城兄,才下定决心前来徽山。否则以洪骠资历本事,当初决然没有勇气来牯牛大岗贻笑大方。” 黄放佛眯起眼。轩辕青锋如释重负,解开心结,转头微笑道:“这些年委屈洪叔叔了。” 洪骠低头拱手道:“理当如此。” 洪骠抬起头直视马上就要顺势掌握徽山的年轻女子,说道:“但洪骠毕竟受了轩辕敬意许多恩惠,恳请小姐能够善待二房子弟。” 轩辕青锋柔声道:“洪叔叔不要担心,青锋并非那小肚鸡肠的女子,二房势大已是事实,一味清洗异己,只会让动荡中的徽山分崩离析,青锋会尽力安抚二房三房,任何既定规章,不作任何更改。客卿们愿则留,不愿则去。即便今日离开牯牛大岗,徽山一样欢迎各路英雄豪杰再度上山。我父亲敬字辈的恩怨,以及再往上,到今日便彻底结束了。若是其余两房有人闹事启衅,青锋承诺可一可二,但事不过三,到时候若是还不肯罢休,就别怪青锋心狠手辣了。” 轩辕青锋说得云淡风轻,黄放佛却心安许多,他生怕这个女子得志猖狂,在徽山大开杀戒,到时候刽子手谁来做,还不是他和洪骠?而且如此一来,他便彻底没有回旋余地,彻底与她绑在一根绳上,这本是平常驭人手腕,道理上说得通,可黄放佛却要轻看了轩辕青锋好几分,执掌百年世家,就是一件撼山摧岳的吃力活,只会小聪明耍狠,与叼嘴泼妇无异,不值得黄放佛效忠。最头疼在于轩辕青锋本身武力不值一提,北凉世子一走,当下镇压越酣畅淋漓,日后反弹兴许连他和洪骠就越累,说不定使出浑身解数都压不下。 走到挖空山峰做府邸的牯牛降门口,徐凤年站在檐下躲雨,回望大雪坪。 轩辕青锋站在附近,斜了斜脑袋,抚顺几缕贴在脸颊上的青丝,安静不语。 风雨渐渐停歇。 府邸中走出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见着众人,对轩辕青锋毕恭毕敬说道:“大老爷昨日交给小的四枚锦囊,说今日雨停便给小姐、世子殿下与两位大客卿。” 轩辕青锋略微惊奇,黄放佛和洪骠神情格外凝重,虽说郑重其事,但无惊讶,显然不是头回拿到锦囊,其实大雪坪击杀轩辕敬意,便是各自锦囊要求,黄洪两人事先都不知道对方真正投诚于轩辕敬城。轩辕青锋三人从少年手中分别接过锦囊,黄放佛和洪骠立即请辞,离开大雪坪,两大客卿始终不曾有半句客套寒暄。黄放佛回到精舍小楼,还了身洁净衣袍,亲自焚香,拆出锦囊所藏小宣,反复观看数边后轻轻丢入紫檀香炉,笑了笑,喃喃道:“敬城兄果真不负我黄放佛。” 精致裁剪的小宣纸上所写,才寥寥十余字,一如轩辕敬城寻常谈及文章宗义所谓的简为诗文尽境:请黄兄留徽山十年,可入指玄。 黄放佛先是微笑,继而放声大笑,轩辕敬城啊轩辕敬城,你这是要我替你女儿卖命十年吗?既然你说可帮我入指玄境界,别说十年,二十年都可以等!黄放佛笑过之后,决定再在牯牛大岗读书十年,相信以轩辕敬城的算无遗策,就算他这十年遍览秘笈不得入指玄,黄放佛笃定到时候便有下一个锦囊出现,可为自己解惑!黄放佛根本不去费神那个兴许十年后用不上的锦囊到底在何人手中,以轩辕敬城的缜密心思,恐怕黄放佛把牯牛大岗翻个底朝天都找寻不出。时候不到,天机不显。黄放佛喟叹道:“敬城兄,好一儒圣,让黄放佛神往啊。” 洪骠一直没有入住徽山客卿的豪奢精舍,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因而他选择住在山腰一栋僻静竹楼里,拆开锦囊后,额头渗出冷汗。锦囊所写大概意思,远不如给黄放佛的那个荡气回肠,只是轩辕敬城“好心好意”提醒一声洪骠,如果青锋对洪兄击毙轩辕敬意心怀芥蒂,大可以说是当年洪骠上山是由轩辕敬城邀请。跪坐青竹茶几前的洪骠攥紧拳头,手背青筋暴起。他洪骠当年上徽山,自然与轩辕敬城无关,当时大雪坪一番说辞只是临时起智,耍了个不为人知的心眼,只是为了消除轩辕青锋的戒备,所以这个锦囊看似善意提醒,何尝不是一种警告?洪骠深呼吸一口,抬头望向窗外,笑道:“敬城兄果然是仙人,洪骠心悦诚服!” 牯牛降屋檐下,徐凤年望着一道彩虹横跨当空,一头在大雪坪,一头在天师府,风景绝美。 徐凤年打开锦囊,愣了愣,上头书写简洁扼要:轩辕敬城此生所学心得,世子殿下只需向小女讨要一本问鼎阁内的《春秋》,夹有书信一封。 末尾更有一句开门见山:世子殿下不负她,徽山必不负世子殿下。 轩辕青锋靠着一根廊柱,泪眼朦胧。 “洪骠有反骨,需要青锋以力服人,施恩不如施威。徽山平安时,可养。动乱时,必杀。” “黄放佛好名,为父自有安排,十年内此人不会有异心。十年后他要出头,自会有人压他。” “为父留一家书让龙虎山道童交给你爷爷,青锋不用挂念此事。” “徐凤年如果歹念无穷,得寸进尺,你可去寻访那云锦山钓蛟鲵的道人,这位仙长欠为父一个人情,曾答应为父出世一次。若是徐凤年点到即止,此子可以相互共事谋利。” “清明时分,你娘若不愿上坟,青锋不必勉强。既然不能相濡以沫,相忘于江湖,已是人生幸事。” “打你出生起那日爹便在老桂树下埋下一坛酒,以后一年一坛,至今已二十三坛矣。私下取名女儿红,可好?莫怪爹唠叨多语,委实是这些年与你说话不得。” “以后孙子叫扶摇,孙女便叫雅颂,如何?这些年爹没事就翻阅古书典籍,委实是百般头疼都想不出满意的名字。爹希望他们以后要念书便念书,习武便习武,天地是大,所站不过方寸地,人生苦短,才百年三万六千五百日,糊糊涂涂过了一辈子,就很好。” “阅过即毁。切记切记。” 徐凤年看到轩辕青锋把那锦囊内的宣纸咽下腹中。 真是个狠心娘们。 嫡长房幽幽庭院,那名女子也收到一个锦囊,宣纸上却是空白无一字。 第189章 天师府在外姓人齐玄帧白日飞升以后,龙虎山便极少有四大天师共聚一堂的盛况,哪怕当年人屠徐骁率数千铁骑兵临山脚,龙虎希字辈第一人赵希翼也不曾破关而出。襄樊三万六千周天大醮,四大天师里也只是去了两位。近二十年赵丹坪在京城做成了那青词宰相,与羽衣卿相赵丹霞南北交相辉映,更是聚少离多。国子监左祭酒桓温与当朝首辅张巨鹿师出同门,道同政合,两人亲如兄弟,唯独在一事上意见分歧,世人皆知张首辅独尊儒术,贬斥佛道,而正统儒家出身的桓温则十分推崇黄老清净,在京城里与赵丹坪相交甚深。赵丹坪虽身在天师府千里之外,但依旧掌管着龙虎山教规教戒与斋醮科仪两大门类,赵丹霞对外统领天下道门,对内仅是象征性管教教理,至于修炼方术,名义上由老天师赵希夷统率,实则交由几位静字辈打理具体事宜,赵家宗亲赵静沉负责府门接待,被天子赏紫赐号的白煜负责学说论辩,经常开坛讲经说道,与白莲先生同是外姓道人的齐仙侠只管练剑,以及偶尔传授静字辈以下道士剑术。天师府各脉同气连枝,各自荣华,相辅相成,才有今日龙虎山黄紫显贵的大好时光。 天师府主殿玉皇殿西侧有一条古碑绵延的碑廊,其中一座青玉大碑独茂碑林,高达三丈,乃第四代龙虎山祖师迁至此地树立,上书紫霄福地四字,传闻与徽山牯牛大岗那块“独享陆地清福”共成子母碑,此时一名穿正黄色尊贵道袍的道人站在碑顶,遥望徽山大雪坪,一脸愤愤然,碑脚站着三位都上了年岁的老道,穿戴各有特色,最年长者须发如雪,凉鞋净袜,身上只是一件寻常的鱼肚白苏纱道袍,并不怎么出彩,但好歹披了件出尘的方士鹤氅,隐约有几分得证大道的长生气派。 年龄次之的老道就要邋遢太多,一件青布厚棉袍子,可见污渍斑斑,似乎怕冷,脚上踏着一双厚底暖鞋,加以棉布裹腿,让人好奇这老道如何有资格站在这天师府内宅。 剩下一位则就吓人了,内袍正黄不说,还外罩了一件紫色大褂,华美尊贵到了极点,天师府宗室嫡系可穿黄,赵静沉赵凝运父子便是如此,龙虎山寥寥无几的尊贵真人可披紫,白煜属于这一范畴,而那可以黄紫于一身的道士,毋庸置疑,唯有道门掌教赵丹霞一人! 与天子同姓的四位大天师,一生中大半时间都在闭关图破关的赵希翼,才气超群却生性散淡的赵希抟,道门领袖赵丹霞,擅写青词雄文的赵丹坪,终于碰头,招摇山大雪坪异象都落入天师们眼中,李淳罡谶语剑来,正是被赵丹坪阻拦才使得天师府桃木剑不至于出鞘飞离,后面也是赵丹坪出声要求老剑神还剑,听到回复后,赵丹坪怒发冲道冠,赵希抟为老不尊,笑得不行,赵丹霞与父亲赵希翼相视一笑,且不说境界高低,养气功夫差不多算天下无敌。 赵希抟年轻时候就与侄子赵丹坪不亲,总觉得这孩子打小就不讨喜,阴沉沉的,没半点赵姓子孙的大气,因此老天师从不掩饰对赵丹霞的偏爱,赵希抟赵丹坪叔侄二人可以说是命理相克,虽有至亲至近的血缘关系,但双方见面都没好脸色,这趟赵丹坪离京回家,大半是与兄长商讨如何应对朝廷最新几项政事,帝国版图改制,道门原本二十四治区必然要尾随其后作出修改,再者设立僧正一职后,崇玄署极有可能脱离鸿胪寺,佛道之争,教义之争在表,气运之争在里,丝毫马虎不得,有了僧正,就等于朝廷强行选出官方认可的佛头,届时势必要与道教祖庭的掌教赵丹霞一争高下。小半原因是那北凉世子到了龙虎山,加上北凉王徐骁在京城掀起大波澜,赵丹坪对姓徐的全无好感,未尝没有回天师府借机惩戒那年轻世子的意图。 赵希抟没好气道:“赵丹坪,还站着祖师爷的石碑上头做啥,李淳罡就没想搭理你,你喊破喉咙也无用,要不你飞剑一个,去大雪坪与李淳罡斗个天昏地暗?叔叔可劲儿帮你摇旗呐喊。” 赵丹坪冷哼一声,还是飘下石碑落地。飞跃碑顶,本就于礼不合,当时只是恼恨李淳罡的蛮横手段,才顾不得身份忌讳,现在稍稍冷静下来,赵丹坪也就不再坚持。 被轩辕敬城强行突破境界惊扰清修的赵希翼双手插袖,感慨道:“这人拼却性命入陆地仙人境界,实在是可惜可叹,假使他愿意循序渐进,有望实实在在的飞升。” 最富仙家气态的赵丹霞点头道:“经此一役,徽山气运已经折损殆尽。” 赵希翼面有戚容:“祸福无门唯人是召。古人警语,不可不察啊,我龙虎山当引以为戒。丹坪!” 赵丹坪虽说性格偏激,但道法武功心智才气俱是当世一流,听闻父亲一声喝斥后,原本想与叔叔赵希抟争执几句的念头立即消散,静心凝神,顿时锋芒敛尽,再无要与那李淳罡争强斗狠的迹象。天师府传承一千六百年,多数情况是代代父子相传,掌教天师若无子嗣,便由兄弟叔侄继承,绝无外姓道人或者女子接任的先例。上任掌教天师赵希慈膝下便无子嗣,当初是由弟弟赵希抟或者侄子赵丹霞还是赵丹坪接过清治都功印、镇运剑、泰皇经箓三件法器,天师府的意见并不统一,山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祖宗本意是让赵希抟接过大任,赵希抟也干脆,直接逃下山去逍遥江湖了,撂下一句传我不如传丹霞,这才有了赵丹霞做掌教的局面,赵丹坪当然心有怨气,后来他去京城,明眼人都知道里头有赌气的含义。武当山的掌教可远比不得天师府掌教,后者五百年来一直公认是南方道教的祖庭,武当山王重楼死后让来让去,在龙虎山许多道士看来不过是撑死了区区一山掌教,争了也没意思,怎可与天师府相提并论,若是五百年前的那个武当还差不多。所幸天师府在赵丹霞手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一举成为天下全部道门领袖,本意是要在天子脚下自立门户的赵丹坪才真正低头,故而父亲赵希翼才有那一番福祸无门的凌厉说辞。 赵丹坪冷淡道:“那李淳罡重返剑仙境界,是一桩壮举不假,可他偏偏在大雪坪与我龙虎山借剑一千,这事情传出去,天师府颜面何存?” 赵丹霞轻声微笑道:“面子这东西,在丹霞这边丢了,就由丹坪在京城那边多多捡起便是,能者多劳,大哥在这里先告罪一声。” “大哥你这泼皮无赖的说法,成何体统。” 赵丹坪无奈道,语气不再一味刻板生硬,这些年离开龙虎山,在天子身侧岂会是简单的书写青词?遇到诸多因缘巧合,体悟天道,才有了拂尘破百甲,与黑衣僧人杨太机锋相争。赵丹坪的性格逐渐通透如意起来,不再像壮年时候那般激烈,动辄要与人玉石俱焚。搁在十几年前,赵丹坪早就提剑去了徽山找李淳罡麻烦。 说来玄妙,天师府能有如今融洽氛围,很大程度归功于赵丹坪晚年得子的赵静思,这孩子排在静字辈末尾,武学天道天赋倒也平平,但胜在性格敦厚如温玉,是个至情至性后辈,全无半点心机,哪怕是脾气古怪并且与赵丹坪不对眼的赵希抟,遇上赵静思,也要会心笑上一笑,天师府上下总喜欢拿一些赵静思的糗事乐事说笑,更难得是天师府外姓中最出类拔萃的几位,如白煜和齐仙侠都打小与赵静思处得好到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山上修行的女冠道姑都乐意逗弄这位天师府正黄道人,便是只是少女的女冠,也敢大胆拿他开玩笑。老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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