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个声音从红帕底下幽幽传来:“父亲!” 一阵风吹来,红纸纷扬,檐下角铃啷当。 那分明是苏忘遥的声音,恳切,哀婉,只是记忆中的苏忘遥从未如此唤过他。 苏定逍低斥道:“你是谁?”沉下脸,小心翼翼又近了几步。 隔着喜帕面对面站立的两人仅半臂之遥,喜帕底下的呼吸声平缓而熟悉,一切的迹象都在表明这个人就是苏忘遥。 苏定逍伸手要去掀那盖头,不知怎的,心里竟“砰砰砰”如打鼓一般跳动得厉害,指尖快要触及的瞬间他听到“苏忘遥”骤然喝道:“孽徒!” 墙头的夜鸦忽然扑扇了一下翅膀。 两个字带着雷霆之怒当头掷来,苏定逍浑身一凛,眼前白光一现,醍醐灌顶般觉得自己要记起这人是谁了,这般熟悉的……似乎该是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他笑时微微勾起的唇角,怒时眼中的冷漠…… 苏定逍心头莫名一阵刺痛。 是谁呢……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记忆里有什么细细碎碎的东西如同那漫天的红色纸屑,飞扬着,回转着,却如何也拼不起来。 尚停在半空中的手猛然一动,盖头起,一束黑影迅速蹿上墙头,速度快得惊人。 那是个陌生的男子,裹了一袭黑衣,整个人融在夜色里,只有脸面是白的。 苏定逍初看时觉得那脸白得模糊,稍一定神,又不是那么回事,那是顶好看的一张脸,目若点漆,双眉入鬓,那眉眼越看越清晰,越看越分明,凌厉得仿佛要将夜色划破。 那人望定苏定逍,眸中清冷:“门主可是想起了什么?” “你到底是谁?” 苏定逍不答反问,那人也不计较:“门主可知佛家所谓的五钝是指哪五样?” 苏定逍对佛理稍有研究,五钝便指人的五种妄惑:贪、嗔、痴、慢、疑。 那人立在高处,夜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只听他缓缓道:“我,便是你的贪。” 两人玩得尽兴,回到煞生门已过半夜,在桥上分了手,苏忘遥一番洗漱,头一沾枕就睡了,睡了一会,觉得脸上痒痒的,有什么极细的微凉的东西划过,似是手指尖,他心头一凛,蓦然睁眼,怔怔几秒后一口气缓缓吐出:“父亲……” 苏定逍收回手不应声,坐在床边只一味望着他,眼睛里亮亮的,似笑非笑。 苏忘遥被望得莫名,揉着眼道:“这么晚了,父亲找我什么事?” 苏定逍道:“来看看你,听说你去山下玩去了,可尽兴?” “嗯……” 苏定逍微垂了眼,自言自语道:“我刚刚听了个故事……” 说了一句却不再往下说,苏忘遥等了一会,催道:“什么故事?” “说的是天上的一对师徒,做徒弟的忤逆师父被罚,于是反下了界投胎做了个恶人,做师父的大概是看不下去便也跟着下界……”才说了几句,大概觉得没什么意思,苏定逍笑了笑,另起话头,“魄儿,我听人说两个人能做父子多是前世积来的缘分,可是缘分也分很多种,有的是善缘,有的是孽缘。” 苏忘遥安静了一阵,苏定逍以为他又睡着了,却不料他忽的侧了身搂住他手臂道:“那我跟父亲定是善缘。” 苏定逍眉眼一挑:“哦?” “那还用说吗,父亲待我好,我又这么孝顺。” 苏定逍笑道:“你孝顺?你哪里孝顺?” “我哪里不孝顺了?”他嘟囔一句,撒娇似的往苏定逍臂间蹭了蹭,终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口里又不舒服了,含含糊糊道:“渴!”强撑着睡意,挣扎着要起身。 苏定逍道:“我去罢。”将他按回床上,起身去桌边倒水。 茶壶很轻,他拎起来晃了几晃,没水,也不唤人,径直拎了去厨房,夜深露重,往回走的时候,一抬头,夜色里一只夜鸦立在高高的檐角,脑袋侧着,似乎正盯着他。 回到房内,苏忘遥又睡去了,一脸恬静。 苏定逍将茶杯放在床边的木柜上,又帮他掖了掖被子,手指隔空描摹着睡梦中毫无戒备的人,从他舒展的眉心,画到他直挺的鼻梁,再是柔软的唇,微凸的喉结,一直延伸到衣服底下看不清的曲线……有什么比夜更黑的东西凝聚不散,暗沉而贪婪,仿佛是一种被压制了很久很久的扭曲的欲望。 “我只知道你是我儿子。” 仔细描摹的五指骤然一缩,之前是于归,现在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叫做向镜的黑衣人,其实他对他的“贪”又何需他人一再点拨。 他将头低了轻轻去咬苏忘遥鼻尖,同床共枕十多年,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一旦睡熟了很难被弄醒,他记得苏忘遥小时候,他嫌他睡得太多,又见他软手软脚十分好玩,常常张嘴咬他手脚面颊,想尽办法极有耐心地不让他好睡,瑾芝劝他:“门主,小孩子都这样的,睡的是比较多。”他也不听,而苏忘遥小时的乖巧多半也是被他这样折腾出来了,每日里睡不足,昏昏沉沉的,自然没有精力哭闹。 想到这,苏定逍浅浅笑了,至于自己与苏忘遥是否有什么前世的牵扯,那个向镜又是什么身份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不过今日这场诡异的婚嫁倒让他明白了一点,这个一直叫他父亲的人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妻子,等他有了妻子,有了儿女,他于他就不再是唯一的亲人,这是苏定逍无法容忍的。 苏定逍霍然站起来,大步走出玉华殿。 第十一章 折臂 苏忘遥一觉醒来,摸索着拿起柜子上的水一口喝了,看外头天光大亮,想自己昨天确实玩得累了,尉迟晓晴晃着他的手笑说自己嗓子疼的模样一闪而过,心情便出奇得好。 将杯子放回,舒服地伸个懒腰,听到外头有动静,隔着门问:“晓晴?” 外头安静了一阵,有人声低低响起,似是在小声推脱什么:“你去说……”“你去……” 苏忘遥奇怪道:“不是晓晴吗?” 一个声音犹犹豫豫着道:“少主,尉迟小姐她……”听声音似乎是锦婳。 苏忘遥掀开被子坐起来道:“她怎么了?” “尉迟小姐她……她出事了……” “出事?”苏忘遥一愣,心里也没当会出个什么大事,一边问一边拿起衣服来套,“出什么事?”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说是……说是打碎了花瓶,被门主断了手脚筋……” 苏忘遥赶到韬光阁时,苏定逍正四平八稳地坐着檀木椅里,手里一杯热茶,眼前白气袅袅。 透过那层白气,门口处的少年穿了身绛紫色的衣衫,莹润的玉质腰带勾出纤细匀称的腰身,头发未来得及束起,乱乱地披散在肩头,随着呼吸上下浮动着,显是一路匆匆跑过来的。 苏定逍只看了他一眼,复垂下眼来,吹了吹浮在杯里翠绿的叶尖子,神态悠然:“怎么起这么早?” 辰时已过,一点也不早。 “父亲,晓晴她……” 尉迟晓晴背对着他侧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苏忘遥抱着一丝侥幸,迟疑着询问:“她怎么了?” 茶叶子全被吹到了一边,又沿着杯沿往两边晃悠悠散去,苏定逍瞥了一眼地上的人,轻描淡写道:“她手脚断了。” 苏忘遥一震,一时间乱哄哄的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恍惚道:“为……为什么?” 那碎了的花瓶还静静躺在地上,裂口处尖锐的冰冷一下子刺痛了苏忘遥。 “不为什么。”苏定逍将杯子放下,坦然对上苏忘遥一脸难以置信,“没有为什么。” 那样的口气,毫无道理,却容不得人作半点反驳。 苏忘遥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说煞生门做的是杀人的营生,苏定逍满手血腥绝非善类,但在苏忘遥面前却未曾伤过一人,苏忘遥知道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但真正看到父亲残忍的一面,却又觉得父亲不该是那样的,眼前十六年朝夕相对的人脸面五官还是熟悉的,可是五官间的表情却一点点陌生起来,像是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晓晴!” 门外有人疾呼一声,扑过来迟疑一阵,微颤颤抱起尉迟晓晴,正是尉迟堂主尉迟崖。 “晓晴,你没事吧,你醒醒,晓晴……”尉迟崖轻轻晃着女儿,目中含泪,心疼不已。 尉迟晓晴两片羽睫动了动,缓缓睁开一条缝,气若游丝地道:“爹爹,疼……”说着又晕了过去。 尉迟崖抱着女儿的手臂微微颤抖,愤然抬头道:“尉迟崖有什么对不起门主,对不起煞生门的地方,望门主明示!” 苏定逍置若罔闻,重新拿了那杯茶来喝。 尉迟崖颤声重复道:“望门主明示!” 苏定逍不急不缓又啜了一口。 尉迟崖一阵心寒:“我尉迟崖满手血腥迟早也是要遭报应的,只是万万没想到这报应竟是煞生门给的,竟要……竟要报到我女儿身上!门主,要杀要剐竟连个理由都不给了吗?” 苏定逍淡然道:“尉迟,此事到此为止,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剐你。” “好……好……”尉迟崖怒极反笑,怆然道,“好个到此为止,苏定逍,十九年前我受你大恩,自此追随左右,从未有过二心,而今这份恩情要报也报干净了,他日再遇,就算拼个同归于尽,我也要替女儿讨一份公道!” 苏定逍沉声道:“尉迟,你想清楚了,与煞生门为敌等于是自寻死路!”目中寒光一闪,杀意骤起。 尉迟崖却不理他,只失魂落魄地抱起尉迟晓晴,口里道:“晓晴乖,我们走,父亲带你走,父亲再不会让人欺负你……”一步步朝门外走去。 苏定逍冷冷道:“尉迟,你就这样走了?” 尉迟崖停下脚步,大笑一声,咬牙道:“门主还要怎样?” “煞生门的规矩,你应该很清楚!” 尉迟崖周身一震。 煞生门的规矩,要想脱离煞生门,或自断一臂,或自散内力。 尉迟崖没想到苏定逍无情至此,霍然转过身,目眶欲裂。 苏定逍冷冷道:“尉迟,去还是留,你自己决定。” 被仇人盯上,又失去了煞生门的庇护,若是真废了功夫或断去一臂,只怕父女二人刚下山便会被砍成十块八块,可是照现在看来,先不说这口气尉迟崖咽不咽得下去,即便忍气吞声,这煞生门内也不见得比外头安全,苏定逍今日能借口一只花瓶断了他女儿手脚,他日就能借口任何一件小事要了他们父女的命。 见尉迟崖犹豫不决,苏定逍起了身,一步步向他逼去。 尉迟崖抱着女儿,小心翼翼退后。 “尉迟叔叔,先带晓晴走。” 一触即发之际,苏忘遥持剑护在父女俩面前。 “少主!” 苏忘遥凛然对上苏定逍:“父亲,这当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苏定逍道:“没有。” “你!” “你想拦我?” 苏忘遥一时气结,只觉万千的道理到了苏定逍那里是一条也说不通,最后只咬牙说了一个字:“是!” 又微侧了头道:“尉迟叔叔,先走!” “少主……”尉迟崖愣了片刻,轻声道,“少主保重!”转身疾奔而去。 屋里只剩下对峙的父子俩,苏定逍脸上缓下了一些:“人都走了,还不把剑收起来?” “父亲的理由是什么?” 苏定逍不语。 苏忘遥道:“如果父亲真的因为一个花瓶断人手脚,未免可笑,从小到大我打破的东西数都数不过来,若是如此,父亲是不是也该把我的手脚一并断了?” 苏定逍眸中暗了一暗,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想?” 苏忘遥愕然:“父亲这话什么意思?”随即深吸一口气,摆了个剑势道,“我知道我不是父亲的对手,但父亲今日作为我无论如何无法赞同。” 苏定逍试着往前一步。 苏忘遥“唰”的将剑一挑,直指苏定逍咽喉,剑下的苏定逍一僵,苏忘遥以为他要发怒了,却见他忽的笑了,一种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苏忘遥一愣,眼看着苏定逍身形一晃,欺上来在他腕间点了一下,咣当一声,剑落地,随即传来裂骨之声,剧痛自右手臂传遍全身,他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瞬间痛得冷汗淋漓,喊不出声,痛虽痛极,他心里怕苏定逍去追尉迟父女,慌得往前一捞,拉住苏定逍一只衣袖,整个人被带倒在地。 苏定逍冷眼相看。 苏忘遥晕了片刻,觉得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瞧着他的人实在陌生,这个人怎么会是自己父亲,他的父亲从小一句重话都没对他说过,怎么可能狠心废他手臂,他吃力道:“你不是我父亲,你是谁?” 苏定逍蹲下身来,放大的五官,慑人的气势,他伸手挑起苏忘遥下颚:“魄儿,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父亲谁是你父亲?” 苏定逍的笑脸在苏忘遥眼中越来越模糊,苏忘遥完全昏过去前听到苏定逍冷冷道:“去叫洛枫。” 第十二章 喂药 季堂主在世时喜欢养些猫来玩,据说她曾为一只被人遗弃的瞎眼小猫杀了三十几口人,但有一次苏忘遥亲眼看到季堂主因为脸上被抓了一道,也没见什么伤,估计就是碰了一下,转眼就将那只可怜的猫活活捏死了。 苏忘遥迷迷糊糊梦到了季堂主,季堂主动作温柔地抚着手里的小猫,小猫一直怯怯叫唤,仿佛害怕下一刻会被忽然捏死,他听着听着觉得那叫声像是自己发出来的,原来自己正是那只猫,而抚着他的人不是季堂主,正是苏定逍! 苏忘遥一惊之下,霍然睁开眼。 “忘遥,你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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