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沈甄小步挪过去,将两只素白的小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帮他揉了揉,力量虽小,但陆宴仍是受用的。 他闭上了眼,向后靠了靠,拽住一根她的手指抵在了太阳穴的位置上。 沈甄明白他的意思,柔软的指尖又动了起来,她虽然好奇他画的到底是何人,但想着他方才苦大仇深的样子,便识相地什么都没问。 这一落笔,便是整整二十幅,眼看要到亥时了,陆宴冲沈甄道:“你回去吧,今夜不必等我了。” 沈甄这双磨墨的手都累了,更别说作画的,见他甩了无数次手后,沈甄试探道:“不然我同大人一起画吧,这样兴许能快些?” 陆宴执笔的手顿住,抬眸看她,“画过人像?” 沈甄点了点头,“画过几次。” “师从何人?” “李墨,李夫子。夫子在世的时候,点拨过我几次。”沈甄道。 这话一落,陆宴整个人都怔住了。 旁人说这话,他未必会信。原因无他,毕竟李墨此人已算得上晋朝开国以来,最为出众的大家,他的画作,至今都在皇城里裱着。 但沈甄不同,沈甄的祖父可是当过太傅的,算一算,和李墨的年纪也刚好对的上。 怪不得,从方才研墨起,她就非常熟练。 陆宴将她人拽到自己眼前,笔递给她,“我说,你画,能做到吗?” 沈甄点点头。 陆宴随意道:“宽脸,长眉,圆眼,高鼻,厚唇。” 沈甄思索了一会儿,缓缓下笔,片刻过后,便勾勒出了一个人来。 看清后,站在她身后的陆宴不禁笑着摇了下头。诚然她一下笔,便能看出不同来,当真是刻画入微,得其神髓。 这便是天赋了。 既然她会作画,便无需再画下去了,明日将她乔装打扮一番,带她去宋家即可。 沈甄停笔。回头看他,“大人,这样行吗。” 方才情急,陆宴那一拽,相当于将沈甄揽入怀中,眼下沈甄一回头,额头刚好抵主了他的下颔。 肌肤相触,不由让书房里的温度莫名升了升。 她的眼睛,恰好对上他不断滑动的喉结。 “药用了吗。”他哑声道。 沈甄先想到的是墨月拿给她的避子汤。 做他的外室不得有孕,这事先她就知道。她咬着下唇,摇了摇头,“大人,我提前用了麝香,那避子汤我没喝。”说着,他朝陆宴晃了晃身上的香囊。 陆宴低头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继续道:“我说的是杨宗下午送来的药。”昨日弄得狠了些,他见过,也记得。 这话一出,沈甄鬓角的发丝都朝上立了起来,回想今日上午她自己给那处上药,整张脸都变得娇艳欲滴。 她声如蚊蝇,“上、上过了。” 陆宴双手掐着她不堪一握的纤腰,向上一提,使得她坐在了桌案上,四目相对,只听他语气暗哑,低声问她,“是么。” 第15章 共情 夜晚的风透过窗牖的缝隙,吹到了摇曳不熄的烛火上,风来的缓,它便轻轻摇晃,风来的急,它便忍不住抽搐。 像极了,他穿过她的发丝、暗暗用力的手掌。 沈甄的襦裙,都堆在了她的腰际之上。 她咬着唇一声不肯吭,只用那水波潋滟的双眸看着雕梁,万不敢看别处一眼,连呼吸都不由变得小心谨慎。 他换了个姿势,她骤然失重,惹得她连忙用双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陆宴见她气若游丝地蜷在自己怀里,心里不禁泛出了点点疼惜,瞧她乖顺,便低头咬了咬她通红的耳朵。 谁知这小耳朵,简直是沈甄命门。 他一下嘴,她便整个人打了个激灵,那勾在脖子上的手突然用力挣扎,薄薄的指甲直接划过他的皮肤,脖子上即刻便出现了三道血痕。 沈甄万没想到自己竟用了这么大力,见他出了血,不禁有些害怕,连忙唤了两声,“大人、大人。” 只是这种时候,男人大多都是感觉不到疼的,反倒觉得她这两声娇颤颤的大人,更为磨人。 —— 二人从书房出来,已是子时,陆宴掌灯,沈甄则披着他的大氅,埋着头,三步一停地走着。 他在一旁颇为配合,走的极慢,并未出声催她。 进了澜月阁,沈甄将身上的大氅叠了起来,头依旧埋的低低的,半晌,用水浸了个帕子走到他身边,伸手替他擦拭血迹。 陆宴的肤色本就偏白,再加上这会儿伤口的血凝了,乍一看,真是格外显眼。 沈甄对他,向来是惧的,见他扬起脖子配合,又不出声,手上的力气不免又放轻了些。 陆宴微微垂眸,看到的便是她眼里的慌乱。 他接过帕子,拍了她一下,“行了,我自己来吧。”就她那点力气,怕是要擦到明天早上。 陆宴随意擦了几下,便转身熄了灯。 二人齐齐躺下,沈甄却心乱如麻,她本想着这两天冲他暗示一下见大姐姐的事,没想道又把人给得罪了。 头一次,沈甄朝他的方向挪了挪,“大人。”她轻声道。 陆宴“嗯”了一声。 “明日,我把指甲削一下,成吗。”沈甄说话的声音又轻又柔,入耳的皆是讨好之意。 偏偏陆宴就是吃她这套。 若是她默不作声,他八成还会觉得她不懂事,但听她如此说,不免又有些不忍了。 她的手长得极其漂亮,白皙纤细不说,就连指甲都是透着粉的,用力一攥,恍若无骨一般。 陆宴默了半晌,转眼又将手搭在她的耳垂上,作恶般地来回拨弄,哑声道:“不用。” 这次,沈甄绷紧身子,总算是没再挠他了。 黑夜静谧幽暗,她慌乱的眼神,璀璨如星,甚是爱人。 —— 翌日一早,沈甄伺候他更衣,她抬眸看了看他脖子上的抓痕,到底有些心虚,“大人,不然……还是遮上点吧。” 陆宴低头看着沈甄,问她,“欲盖弥彰,听过么?” 沈甄听出了他嘴里的讽刺之意,暗了暗眼神,不出声了。 反正她也想清楚了,一会儿用帷帽捂好自己的脸,比什么都强。她今日是京兆府的幕僚,是个画师。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穿戴完毕后,沈甄便随陆宴一同出了门。 马车绕出喧哗热闹的街巷,又穿过几条小路,缓缓驶至京兆府门前。巨大的匾额赫然立于头上,显得格外肃穆庄重。 孙少尹比他们先到,眼看着陆宴带着一个女子下了马车,他眼神一动,迎了上去,“这位是?” “我请来的画师。”陆宴道。 孙少尹连忙作辑,转而与陆宴一对视,便看见了他脖子上的三道印,“陆大人,您这脖子是怎么弄的?” 陆宴面无表情道:“划伤。” 这下孙少尹的表情不禁有些微妙了,他问的怎么弄的,可没问是什么伤口。他好歹也是和他平级的少尹,如何看不出那是划伤。 谁划的,怎么划的,才是他好奇的。 毕竟,他还是头一次看到陆大人挂了彩,瞬间想到的五个字,便是难消美人恩。 孙少尹实在按耐不住自己的求知欲,又道:“可是云姑娘弄的?”陆大人的马车天天停在花柳巷,他可是看的一清二处。 听了这话,陆宴侧头在孙少尹什么轻声嘀咕了几句,只见孙少尹脸色大变,连忙摆手致歉。 站在一边的沈甄,想破头也想不出,陆宴竟同他说:我带来的这位画师,之所以带着帷帽,便是因为她才刚过十四,还未出阁。 —— 一个时辰过后,他们来到了宣平坊的宋宅。 宋家二老一见今日来的是位女画师,也没拦着,通报一声后,就让沈甄进了屋。 因着陆宴还是想听听宋家女怎么说,便给宋家二老摆了个禁声的手势,站到了房檐底下。 沈甄进门望去——宋灵儿一袭白衣,抱膝坐在床上,目光空洞无神,整个人就像风一吹便会倒下一般。 她坐下后,拿出了笔墨纸砚,按照陆宴嘱咐的,柔声问她,“宋姑娘可否将那人的容貌,再复述一次?” 这柔柔的嗓子有一个好处,便是她说什么,也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宋灵儿瞧了瞧她,随意开口道:“那人蓄须了,眼睛很大,鼻子也高,总是凶神恶煞。” 听着她的描述,沈甄确实没法准确下笔,便又道:“宋姑娘可否回忆一下,那人是络腮胡,还是山羊胡?” 宋灵儿听完这话,双眸颤抖,抬手便扬了沈甄的砚台,“你们做官的,到底是要查案,还是要折磨我这无辜之人?”宋灵儿十分激动,就连嗓音都变得有些尖锐。 沈甄没去管地上的撒的到处的墨汁,反而是握住了宋灵儿的手。能如此激动,便是想起来什么了。 沈甄方才在京兆府看过这起案子的呈文,这位宋家女经历了些什么,她自然知晓,“宋姑娘,我自然懂你……” 宋灵儿直接打断她,泪眼汪汪地看着她道:“你如何能懂?向你这样的大家闺秀,只怕是一辈子都体会不到,被人压在身子肆意折磨,是怎么个滋味!” 沈甄倾身抱住她,小手轻轻地抚着宋灵儿的背脊,开口道:“我也体会过的。” 这话一出,屋内的宋灵儿,和屋外的陆宴,可谓是一同怔住。 沈甄虽然戴着帷帽,戴着面纱,可发饰却是能看见的,那分明,是未出阁女子的发髻。 宋灵儿喃喃出声,“怎会……这不可能的。” 沈甄为了安抚她,一咬牙,只好给她拨了拨领口,让她瞧了一眼上面的红痕。那人钟爱给她弄得浑身是印,虽不疼,但看着却有些惨烈。 这下宋灵儿瞧沈甄的眼神,不由变了一些。 沈甄见她不在抵触,连忙又道:“自古女子囿于礼数,经了这般恶事,只能怪于自身,可是宋姑娘仔细想想,若是官府没有抓到那歹人,且不说长安会不会有更多的姑娘遇害,便是宋姑娘你,他们若是知道你还活着,能放过你吗?” 这样的事,宋灵儿何尝未想过,近两日,她便一直害怕那些恶鬼找上门来。 她攥紧了拳头,想了半天,道:“可我的眼睛被捂住了,当真是没看到。” 这话沈甄倒是真的感同身受了,回想她的初次,也是被那人蒙住了眼睛,“宋姑娘,被人那般对待,虽然害怕,可有些事,是忘不了的,比如身量……” 这边沈甄还没问完话,陆宴就听不下去了。 他颀长的身影被日光拉了很长,嘴角挂上了一抹冷笑,目光越来越沉。 那般对待,哪般对待,他怎么对待她了? 他碰了她,还不是她也主动了? 胆子肥了,竟然把他跟那些人放在一起比。 待沈甄画完之时,又过去了半个时辰,跨出门槛,就见陆宴双臂交叠,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瞧。 眼下沈甄觉得自己立了功,自然也就没细究他那个眼神。 这时,孙旭连忙跑了过来,冲着沈甄道:“可是画出来了?” 沈甄点点头,“宋姑娘这次说的和呈文上写的略有不同,那日她见到的人,应是大脸盘,高颧骨,细眼睛,身量比宋姑娘高出一头,偏瘦。也不知怎的,我作画时,便觉那人不像是汉人,倒像是鲜卑族。”说着,沈甄将手里的画递给了孙旭。 孙旭拿过来一看,越看越觉得熟悉,便对陆宴道:“陆大人,那王照的亲姐,是不是就嫁给了鲜卑人?” 陆宴点头,“确实如此。” 孙旭道:“那陆大人送先生回去吧,我还得再回趟衙门。” —— 上了马车后,沈甄便摘下了帷帽。 她抬手理了理鬓角,看着陆宴道:“大人,我的发髻乱不乱?” 陆宴看着她澄澈的目光,抽了抽唇角,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时车轮刚好压过几处凹凸不平处,车身一晃,摆弄发髻的沈甄便一个不小心,栽倒在他身上。 哪怕她并非故意,这样的姿势,也有了几分投怀送抱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他是不是活该被挠? 第16章 分寸。 马车轱辘轱辘地行进着,沈甄的栽倒在他身上,闻到了那股檀香味后,不由立马弹了起来。 见他眉宇微蹙,她忙端坐好,摆弄了下自己的裙摆。 陆宴心中不快,神色也跟着冷了许多,见她老实了,便用食指揉着太阳穴小憩了一会儿。 徐徐的惠风将马车的缦帘吹得忽起忽落,沈甄透过这缝隙,看着外面的景色。长安真是一点都没变,依旧是那般繁华,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吹拉弹唱,好不乐乎。 只是昔日里那个门庭若市的云阳侯府,再也无人问津罢了。 穿过朱雀大街,便到了延福坊,路过一处府邸之时,沈甄突然抬手攥住了缦帘,街景后移,可她的目光却随着那不断变小的宅院渐渐飘远。 那是李府,现任工部侍郎李棣的宅子,沈姌的夫家。 一想到大姐姐,沈甄的心里微酸,泪珠子还未涌出,便想到了自己不能哭,于是手劲一松,放下了缦帘,回了目光。 不看、不思、不念,就好。 沈甄深吸一口气,还没呼出来,小脸就被陆宴用手扳了过去。 他的拇指抵在她的下颔上,手劲儿不轻不重,沉声道:“怎的了?” 沈甄看着他冷淡的目光,便知道眼下不是个开口的时机,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没怎么,大人歇息吧。”在沈甄看来,她的请求一旦被他拒绝,日后再想开口便难了。 得再等等。 接下来一路,陆宴一言未发,也不再看她,回了澄苑,便径直回了书房。 沈甄看着他一反常态,着实费解。 明明她今日还帮了他的忙……怎么就…… 昏黄褪去后,便是漆黑的深夜,万字花墙的角落燃起了灯,照亮了光秃秃的柳枝,和恒久不变的青松,院子里的喁喁细语渐渐隐去,只剩下,浴桶中发出的汨汨之声。 未及亥时,陆宴推开了净室的门。 入眼的便是靠在浴桶边上,睡着了的沈甄,她的三千青丝拢于耳后,大片的肌肤露在外头,身上斑驳的红痕,全是他作恶的痕迹。 陆宴无声无息地走到她身侧,垂眸看她,只见她下颔上还有一个拇指印。可他不过是轻轻捏了一下,是她太娇嫩了。 他伸手试了下水温。凉了。 他叹了口气,弯腰将她整个人捞了出来。沈甄惊醒,本能地扑腾了两下,与他四目相对后,便松了力气,老老实实地挂在了他身上。 陆宴解下身上的大氅,盖到她身上,将她送回了屋内。 沈甄冷地打了个寒颤,拢了拢衣裳。 她方才未着寸缕,下意识地以为他会做些什么,可他只是将她放好,转身又出去。仍是一言不发。 这下沈甄总算是察觉出不对来。 他的双眸一旦染上那股薄凉,这屋里的空气都变的压抑、且难以喘息。 她闭上眼睛,从早上一出门开始回想,一切都如平时一样,究竟哪开始不对了呢? 沈甄自认她整整一日都没说错话才是…… 她惴惴不安地想着今晚该如何同他开口。 正思忖着,她就听到了他回返的脚步声。 沈甄不禁连忙躺下,闭了眼睛。只是她睫毛轻颤,一看便是假寐。 陆宴熄了灯,缓缓躺下。 沈甄听着他渐渐平缓的呼吸,不由再度凑到了他身边,不言不语,试探着,握住了他的手。 陆宴没甩开,也没用力,就像是真睡着了一般。 沈甄拉着他的手一路向上,摆弄着他的掌心,使其向上,平摊在自己的玉枕旁,随即,又将自己的耳朵贴了上去,轻轻地蹭了两下。 见他不动,她又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衫,轻唤了一声“大人。” 这般模样,与她小时候犯错,求沈姌给她顶包时的模样如出一辙。不达目的前,就一直这样勾勾搭搭地磨着你。 半晌后,旁边那颗如刀锋般冷硬的心肠,到底是被她磨钝了。 他侧过身,目光扫了过来,带着几分恼。也不知是恼他自己,还是恼她。 方才经过延福坊,她那点小动作,他皆收眼底。 就连她此刻为何讨好她,想说甚,他也十分清楚。 可他是绝无可能同意她去李府的,且不说长安现在有多少人盯着沈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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