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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她将手侧了侧,开门见山道:“裴大人,付世子,付姑娘已经将那日记得的告知于我,但此事,她也仅限你们知晓。” 裴晏上前两步,付云珩也将门口的侍从遣远了些,姜离省去令付云慈难堪的细节,从头至尾将她那日遭遇说了一遍。 付云珩气得眼瞪如玲,姜离话音刚落,他便愤愤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昨日姑娘怀疑的是对的,姐姐不可能轻易涉险,好一个徐令则,他和新娘屠夫是否有关先不说,可他竟然敢与其他女子私会?!” 他恨不能追上去找徐令则讨要说法,但裴晏却蹙眉道:“有些古怪。” 姜离疑问地看着他,裴晏道:“昨日我已调查过徐令则和徐府其他主人的行踪,徐老夫人和徐夫人未曾出门,徐将军人在巡防营整日未归,而徐令则正如他片刻前所言,他那日申时到了巡防营,至二更天才离去——” 姜离疑惑道:“他在营中,可是时刻有人证?” 裴晏摇头,“此事是从巡防营正门营卫处所得,但巡防营不止正门可出,再加上徐令则的身份,他若想掩人耳目,多的是法子躲过营卫,既有付姑娘证词,我自再派人细查,但她说凶手袭击她之后,再未发一言,倒有些古怪。” 付云珩不敢置信道:“莫不真是徐令则?” 姜离迟疑道,“你姐姐虽说那人一开始不愿意要她性命,但另一点她说的也对,徐令则是练家子,不可能制不住她,且此前已有五位受害者,只需要调查徐令则那几日的行踪,便可查出他是否有是新娘屠夫的可能。” 裴晏颔首,“这不难,付姑娘可有仔细描述凶手身形?” 姜离摇头,“她那时刚醒来,又中过迷药受过伤,只看出个清瘦轮廓……” 裴晏点头,却又抱疑道:“她从碑林看到私会,再到走入竹林遇见凶手,前后不过两刻钟时间,若凶手不是徐令则,这也太过巧合了些。” 付云珩心有余悸道:“这两年徐家势大,和我们府上渐有疏远,但要说他是新娘屠夫,那也实在叫人不敢相信——” 姜离这时又问:“裴大人说已经查到了谣言眉目?” 裴晏应是,“今日一早,伯府尚未来禀,我便已听到了流言,当下奇怪,便命九思去暗查了一圈,眼下得的线索是,流言是昨夜从东市传开的。” 付云珩瞪大眼瞳,“东市?!东市夜夜笙歌,有什么消息在那里一放,第二日便能传遍整个长安城,真是有人故意害我姐姐!” 裴晏继续道:“查到了几家最早流传此事的酒肆茶肆,但因东市夜里来往人多,具体何人传播尚未定论,还需要些时间。” 正说着话,门外走来个年轻俊秀的小厮,正是裴晏身边的九思,他禀告道:“世子,衙门那边来了消息……” 他话音一断,不知要不要继续说下去,裴晏道:“直言。” 九思忙道:“说钱姑娘的颅骨和下身找到了,仵作已查验过,还是没有太多线索,也依旧无法断定死者是否在生前遭受侵犯。” 姜离听得皱眉,“还无法断定死者是否受过侵犯?” 裴晏沉声道:“不错,夏天的三位受害者遗体腐烂的厉害,后两位受害者一是分尸太碎,二是凶手有意令尸体腐坏后再抛尸,再加上衙门的仵作年轻,尤不擅验女尸,凭现有残损的遗体,他至今无法给出定论。” 姜离默了默,又往内室方向看了一眼,想到付云慈痛苦的描述,她定声道:“裴少卿可能让我试试?” 第7章 验尸 未曾受过侵犯 去往义庄的马车上,怀夕小脸皱作一团,“您是医家不是仵作,如今是在长安,与咱们在江湖上帮忙敛尸可不一样……” 姜离平静道:“医家与仵作多有相通之处,而当今世道女医寥寥,患病的女子忌讳男医也常忍病不治,如此往复,世间大夫对妇人病理所知愈少,后来还有‘宁医十男子,不医一妇人’的说法,正是将妇人病当做疑难杂症之言,所幸我初学医时便与师父学治妇人病,治活人与看尸体虽不同,但万一帮上忙,也可早日为阿慈抓到凶手。” 怀夕瘪嘴道:“这世上女子都困于后宅,能似姑娘这般自幼研习医理者实在不多,再加上外头那些有名望的大夫没几个人愿意收女徒弟,女子求学无门,女医也就更少了,不过真没想到姑娘起初是学治妇人病的……” 怀夕的话让姜离有些恍惚。 景德二十六年初,七岁的她流落至蒲州普救寺济病坊,至五月初夏,连日的暴雨令洛河决堤,洛河两岸灾民死伤上万,她与寺里的师父下山救灾时,遇到了同样前来赈灾的虞清苓与魏阶。 广安伯魏氏世代医道传家,魏阶更是大周百余年来最年轻的太医令,他的夫人虞清苓出自长安虞氏旁支,少时拜江湖医家为师,尤擅妇人病,她仁心仁术,不畏艰辛,魏阶奉御令防治时疫,她也随行为受灾的妇人义诊。 就在义诊时,虞清苓在一众济病坊孤儿中,发现了粗通药理的姜离,见她年仅七岁忙不停歇,又于医道颇有天赋,便动了收她为徒之心,后来虞清苓将她带回长安,第一课便是与她讲女子求医的难处…… “姑娘,前面就到了!” 怀夕一声轻呼打断姜离的回忆,她掀帘去看,便见马车已走入城南荒僻之地,不远处,几株覆雪的松柏掩着一座略显破败的合院,正是城南义庄。 马车停稳时,裴晏和付云珩已等在门口,四个义庄守卫与两个大理寺都尉也等候在侧,见马车上走下来个冰肌玉骨的貌美姑娘t?时,几人都是一惊。 付云珩有些担心地道:“薛姑娘,你可想好了?眼下可还有后悔的机会,这可不是寻常给人看病那么简单……” 姜离失笑,“请世子带路吧。” 裴晏微微摇头,先转身而入,姜离抬步跟上,付云珩则在她身边试探着问:“薛姑娘见过的死人应多是病逝吧?” 义庄老旧,院内积雪更是被来往之人踩踏成一片泥泞,姜离徐徐而行,“江湖中多有仇杀毒杀,今夏徐州水患,我去救灾时还曾目睹过染疫的尸骸成堆,世子尽可安心。” 付云珩一愣,“哦,我听说了,姑娘就是在救灾的时候被舅舅找到的。” 正说着,最前面的义庄守卫葛杨道:“裴大人,宋仵作他们刚走没多久,还以为您今日不来了呢,那钱姑娘的身份已确认无疑了。” 葛杨边说边带路,入正堂后左转,过甬道到了处门窗紧闭的偏厅,葛杨掏出钥匙开锁,“几位姑娘的遗骸还是在此处——” 门一开,一股子阴冷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只见偏厅内停放着七八张木板床,五张盖有草席与毡毯,而每一处木板床前,都堆放着不少香烛瓜果等祭奠之物,姜离解下斗篷交给怀夕,先一步跟着裴晏走了进去。 付云珩轻掩口鼻,一脸嫌弃地磨蹭进门,葛杨笑道:“世子还未习惯呐?如今比夏天可是好了不知多少咯。” 越往厅堂深处,臭味越是刺鼻,但因冬日凛寒抑制腐败,倒也还能忍受,裴晏也褪下斗篷交给九思,而后一把掀开了最近的草席—— 看清板上景象,怀夕难以克制地干呕了一声。 姜离眉头拧起,亦平复片刻才近前。 眼前的木板丈余长,此刻正摆着一具青紫红白相间的残缺尸身,说是尸身,却是几十尸块拼合而成,但因尸块腐烂,上半身所缺亦多,便显得尤其骇人,而木板上首,一颗面皮腐烂的女子头颅,正渗人地仰放在几张朱砂画符上。 这时名叫卢卓的都尉道:“大人,钱姑娘的头颅是在城东的广汇渠找到的,昨夜又下了雪,今晨这头颅被两个孩子发现冻在渠水里。” 怀夕听得打了个抖,卢卓又道:“其下身是在广汇渠不远处的暗巷之中找到的,那里有处废弃的仓房,附近百姓喜欢把难处理的杂余之物堆在那里,今日一早,有拾荒的乞丐发现了裹着尸块的破布……” 卢卓说的下身,乃是被一分为二的小腹至大腿根部,青紫的皮肉已冻硬,少许内脏腐烂的红黑污物也凝成一团,打眼一扫,这木板仿若菜市上卖肉的砧板,只是那些肉块,无一不是人的身体与器官。 姜离压住喉头的呕意,“怀夕,护手套。” 怀夕咬牙在医箱里一阵翻找,几步小跑递给姜离后,迅速撇过头不敢细看。 姜离戴上护手挽起袖口,先往钱甘棠的头颅走去,她绕行半圈,倾身去看那青紫经脉暴凸的面皮与颈部…… 裴晏站在另一侧道:“凶手分尸是用刀斧,手法颇为粗暴,起初遇害的两人因尸体腐烂实在太过,除了些许淤伤外,甚至难已确定死因和凶器,直到第三位死者郑冉的遗体被发现,她被抛尸在城外野地,其中头颅、上半身被抛在一处泥潭边,但那几日秋阳烈烈,泥潭迅速干涸,裹泥的尸块也随之干瘪,反而留下了还算完好的伤痕。” “与分尸的伤口不同,她左胸伤口细长,且是生前伤,这才确定凶器为单刃短刀,这时再回验前两位受害者,在前胸发现了类似伤痕,后来第四位死者吴若涵的尸体虽然在污水渠被发现,但因初冬天寒,在其上半身也找到了相似伤口……” 裴晏说完前情,姜离已开始检查死者下腹与四肢的尸块。 裴晏目光在她肃然冷静的眉眼间停留片刻,又道:“除此之外,在郑冉和吴若涵、钱甘棠颈部,发现了类似的淤伤,而在汪妍、康韵、吴若涵失踪地附近,都发现了残留的迷药,成份正是姑娘说的风茄与闹羊花。” 因卢卓几人在场,裴晏并未提及付云慈,这时却见姜离直身看向了身后的木板床,裴晏见状上前,先她一步将草席和毡毯掀了开。 二者皆是覆尸之物,也不知在义庄用了多久,散发着一股怪臭,裴晏未着护手,却毫不介怀,姜离下意识看他一眼,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陌生感,从前裴晏分明有好洁之癖…… 见姜离看着自己,裴晏和声道:“这是第四位死者吴若涵。” 姜离收回视线,定神后打量这具尸身。 吴若涵的遗体与钱甘棠一样是拼凑而成,其腐烂程度亦有过之无不及,尤其是头脸与肩胸部,几乎不剩完好皮肉,内脏亦腐烂成团,仔细一看,还有白色的蛆虫被冻在一处,但忽然,姜离看向了死者下腹部,她倾身查验片刻,又走向下一张停尸木板,裴晏随她而动,仍掀开尸布,又脚步未停将剩下的两具遗体都露了出来。 如裴晏所言,第一位死者汪妍与第二位死者康韵的遗体已辨不出人形,从头到脚,尸块已难严丝合缝的拼接,多处腐烂见骨,亦不见一块儿完好皮肤,尤其胸口与下腹处的内脏腐烂太过,眼下只剩些许皮肉附在骨骼上…… 姜离胃里泛起一阵酸意,“这般模样,是如何确定身份的?” 裴晏道:“凶手抛尸会连死者的饰物一起抛,甚至用死者的衣物裹尸块,因此不难辨认,再加上仵作验了死者骨骼身量和家属交代印记,不会出错。” 姜离点头,只着重检查第三具遗体。 郑冉的遗体亦残缺不全,多处腐败,见她紧抿着唇角,裴晏温声道:“皮肉伤可验,但死者身前是否遭受侵犯确难断定,你是医家,不必勉强……” 姜离头也不抬地问:“官府如何论断?” 裴晏便道:“如今我们更倾向于死者受过侵犯,他的选择对象、以及分尸后等尸体腐烂再抛尸之行,正是为了掩盖此行——” 姜离闻言默了默,片刻直起身子,面色凝重地在几具遗体之上逡巡,不多时,她眉头越皱越紧,“我的想法,或许与衙门不同。” 裴晏生疑道:“何出此言?” 姜离话虽如此,可显然她自己也觉古怪,又沉吟一瞬才道:“前两位死者,几乎没有可考证之处,但后面三位死者中,吴若涵下腹部尚算完整,其阴门处虽有腐败,但我仔细看过,并不见施暴后应有的挫伤与淤伤……” 姜离身姿笔挺,施施然道来,却听得付云珩几人瞪大了眸子,怀夕眨了眨眼,也轻咳了一声方才稳住神色。 姜离看着裴晏,本以为这位端正君子多半也要尴尬片刻,可谁料裴晏还是那副极有修养的从容之色,定声道,“若凶手先用迷药,死者并未挣扎呢?” 姜离摇头道:“若凶手动机之一是施暴,那不管死者是否挣扎只怕他都不会怜香惜玉,但包括郑冉在内的后三位死者,她们身上虽有多处淤伤和擦伤,但在大腿、腰、臀、胸、手臂、脖颈等处却并无多余指痕,虽说遗体多有不全,但她们四肢几乎都还完整,而只有郑冉锁骨和胸口附近出现了疑似的指痕,但只这些不足以做施暴的证明。” 在场几人年纪皆是不轻,姜离说的虽委婉,可他们也刹那明白过来,凶手若施暴,是不可能不在受害者身上留下暧昧痕迹的,尤其凶手手段残忍,多有泄恨之意,自然更不可能怜惜受害者,可如今找到的痕迹实在有限,这自然极古怪。 裴晏目光凝重了几分,付云珩抓了抓脑袋道:“若凶手并无施暴,那他便是单纯的报复泄愤?若他是爱而不得之人,报复的手段只是分尸,那此人可谓是狠辣又冷静了,但是……但是我……不是说……” “姐姐”二字难以出口,但姜离想着付云慈所言,也觉古怪,凶手对她有轻辱之行,但倘若一个男人只做到这一步,那…… 姜离蹙眉道:“会否是凶手不举?” 付云珩瞪大眼瞳,实在不习惯一个小姑娘将此言说的如此轻描淡写。 裴晏倒仍是镇定,但眼底深处又似闪过了一丝无奈,“确有可能,以及凶手或许还有其他动机,如今调查所得太少,尚不足以推断。” 他如此说,姜离便又回身打量几具面目全非的遗体,正在这时,窗外院中忽然传来几道说话声,下一刻,一个义庄守卫进的门来,“裴大人,汪家来人了!” 裴晏凝眸而出,走出两步,又对葛杨道:“为薛姑娘打水来。” 葛杨愣了愣,连忙应好,不多时便自耳房端了热水来,姜离上前净了护手,待走出甬道,便见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岁的瘦高男子,正一脸愤懑地与裴晏说话。 “……那何少卿办事拖沓,但t?裴大人已经接管这案子两月了,却还是迟迟抓不住凶手,我妹妹的遗体摆在此地五月,我实不知衙门在做什么……” 付云珩安抚道:“汪公子,大理寺和右金吾卫一直在查,你应该知道这些日子城内的动静,但凶手实在太过狡猾,请你再给我们些时间。” 汪乾正是死者汪妍的亲哥哥,他一脸苦闷,想到妹妹的遗体在此停放,又看向甬道,可这一看,却瞧见了姜离,他一愕,立时道:“裴大人,长安人人称裴大人人品端方不近女色,乃朝中典范,可你、你办案还要携佳人同来?” 付云珩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立刻道:“啊不,与裴大人无关,是我,是我请了薛姑娘帮忙,你有所不知,这位姑娘乃是薛中丞府上的大小姐,是江湖上那位赫赫有名的神医辛夷圣手,我请她来看看仵作有无疏漏之处。” 汪乾一惊,“辛夷圣手……” 付云珩心道自己正了裴晏官声,可谁料裴晏一本正经道:“薛姑娘医者仁心,知道受害的皆是女子,自请来帮忙罢了,汪公子之急本官明白,大理寺已将全部人手都用来调查此案,不日定会给汪公子一个交代。” 付云珩听得轻嘶一声,“他请”和“自请”一定要说的如此分明吗? 汪乾苦叹道:“裴大人也莫要嫌我得罪,实在是妹妹被残害后母亲病倒,父亲也一夕白发,如今妹妹的事还闹得满城皆知,连我们庄子上的生意都不好做了,好好一个家就如此毁了,我们日日等着替妹妹报仇雪恨……” 裴晏颔首道:“明白,一有消息衙门会告知与你,你今日是为了祭拜,且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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