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书之职, 乃文臣之首, 极得景德帝倚重,和?高、殷两家相比,安国公府萧氏则显得寥落。 萧氏本是?当今皇后萧清漪母族, 已逝的老?安国公掌镇北军军权,辅佐景德帝登基,并为他抗北燕,平戎狄,定三王之乱,立下汗马功劳,萧氏一族亦列世家之首。 可一来萧清漪并未诞下皇子,二来,二十年前?她所出的宁阳长公主逝世后,她不知为何与景德帝交恶,多年来幽居宁安宫形同软禁,掌宫之权也由?高贵妃把持,当今的安国公萧律为皇后之侄,虽仍掌镇北军军权,却?被?勒令驻守飞霜关,无诏不得返京,长安城中只余夫人谢氏与一双儿女。 萧清漪虽被?幽禁,景德帝却?并未苛待于她,当年她身患隐疾,虞清苓时常入宫为她诊病,景德三十三年瘟疫时,虞清苓因治疫染病,为萧清漪施针问药的担子便落在了姜离肩上,也因此,姜离与萧氏兄妹颇有情谊。 姜离思绪游弋片刻,又?听赵妈妈说下去—— 她道:“雅集也不过是?赏雪赏梅,作诗做赋,姑娘本满心害怕,可今日这般场面,却?没法子带着奴婢们进进出出,她原是?打算雅集之后便去您府上的,可眼看着快散场了,却?出了意外——” “宜阳公主府上楼台林立,为了今日雅集,还专门在一处楼馆外搭建了花棚,好让大家离红梅白雪近一些,可没想?到?连日大雪,楼檐上积雪冰霜极厚,我们姑娘和?安远侯府上的三姑娘坐在花棚里歇息的时候,那楼檐上的积雪冰凌忽然滑下来,重重砸在了花棚之上,花棚被?砸塌了不说,我们姑娘受了伤,而那位三姑娘正坐在楼檐之下,竟是?被?砸的重伤不治没了性命……” 姜离面色一变,“你?是?说孟湘?!” 赵妈妈红着眼点头,“是?啊,就是?孟姑娘,那些积雪再加上冰凌积攒了四日,足足几百斤,说把孟姑娘的脖子都砸断了,出事后下人们光是?挖人都挖了半刻钟,半刻钟的功夫,就算没砸死,人在雪堆里也活活憋死了。” “我们姑娘当时站在靠外之地,花棚砸下来时,她也被?冲倒在地,肩膀和?额头受了伤,更要紧的却?是?她又?受惊吓,人晕过去两次,还胡言乱语起来,宜阳公主请来了太医署的御医,可她怕生人近身,神?思混沌之时,只让奴婢们请您过去,奴婢走的时候姑娘血流不止,却?不让人包扎,奴婢只怕去的晚了姑娘也有性命之危。” 姜离终于明?白赵妈妈为何开口便是?“救命”,但?她听完因果,却?只觉背脊发凉。 庆阳公主府的莳花宴上,她才见?过孟湘,当年在长安时,她也与孟湘有过数面之t?缘,前?后不到?半月,活生生的小姑娘竟被?积雪砸死,而就在莳花宴,她与郭淑妤亦差点被?花盆砸得命丧当场…… 前?有花盆,后有积雪,若今日受伤的是?别?人也就罢了,可竟是?郭淑妤再生性命之危,姜离不禁警心大作,有这样凶险且密集的巧合吗? 她严肃问:“今日又?是?意外吗?” 赵妈妈是?郭淑妤近身嬷嬷,最知她这一年多遭遇,她苦涩道:“是?意外,当时花棚里只有她们两人,楼里也无人,那檐上积雪极厚,这几日大雪夹杂着冷雨,雪层里还结了冰,除非有人拿着推杆用力打砸,否则狂风都吹不下来。” 薛府各处楼台馆舍上也积着厚雪,今日一早,管家薛泰便带着府内下人在几处陡峭屋檐除雪,确是?要用力打砸才能将积雪推下。 赵妈妈越想?越后怕,“真不知怎么了,夫人日日都在拜菩萨,可姑娘却像被厄运缠身似的,这一年多我们这些下人都整日担惊受怕,更莫说姑娘自己,今日这一闹,姑娘又不知缓多久才能好了。” 姜离不信厄运缠身之言,眉眼间尽是?穆然,又?行两刻钟,马车在丰乐坊宜阳公主府外停了下来。 下马车便见?数十辆车马伫立,显然今日赴雅集的客人尚未离去,她不敢停留,待禀明?身份入府,公主府内侍引着三人一路往北行去,酉时已过,无星无月的苍穹漆黑如泼墨,公主府内却?是?灯烛通明?,直将银装素裹的亭台馆阁映照的琼楼玉宇一般,刚走过一片怪石嶙峋的假山,姜离看到?了一座三层高的八角攒尖楼宇。 赵妈妈道:“那里便是今日出事之地观梅楼,我们姑娘此前?被?抬进了楼里照料。” 姜离脚步更快,又?行过两处亭台,到?了观梅楼近前?。 今日行雅集,因观梅楼轩窗窄小,赴宴之人众多,宜阳公主为了观景爽利,索性在楼西侧搭起了十丈见?方的花棚—— 花棚主体为竹木,上覆草顶,作农舍野亭之趣,三面以竹帘挡风,内设席案暖炉,再置庆阳公主送来的盆景花木,先踏雪寻梅,再折梅赋诗,又?比斗花艺,无论男女皆尽得其乐,前?半日的确和?乐,可就在暮色时分,宜阳公主请大家折梅带走时,一声巨响,意外骤生。 姜离往西走两步,清楚地看到?了坍塌的花棚,赵妈妈所言无半点夸张,滑塌下来的积雪夹裹着冰凌,不仅将半个花棚砸塌,还将其内桌椅席案、花盆梅瓶皆砸了个稀巴烂,再抬眼看向观梅楼檐,便见?靠近花棚这面的尖檐积雪皆已坠地。 她扫了几眼事故之地,又?往楼门前?走去,还未到?跟前?,两道熟悉的身影让她意外,几乎同时,九思和?十安也看到?了她,二人立刻迎上来见?礼。 “拜见?姑娘——” 姜离往楼内看,“你?们公子也来了?” 九思点头,“不错,今日出了意外,两位公主怕不好交代?,便想?请公子代?表大理寺过来做个见?证,我们才刚来不久,安远侯和?夫人已经来了,正在里头交涉,郭姑娘不太好,您快进去吧,我们还要再外探查一番。” 裴晏有宗室血脉,其人也得两位公主爱重,今日请他来倒也在情理之中,姜离应好,沿着台阶而上—— “公主殿下,薛姑娘来了。” 内侍一声禀告,门扉立刻从内打开,却?是?虞梓桐守在门口,她一把将姜离拉进来,“你?终于来了,快快进来。” 姜离抬步进门,厅内目光瞬间落了过来。 她眼风扫过,便见?在场者除了赵妈妈提过的安国公府世子萧睿与大小姐萧碧君,定西侯府世子高晗与堂弟高晖、堂妹高清芷,勋国公府大小姐殷嘉宁之外,李同尘与李策也在,尚未打过照面的虞梓桐的哥哥虞梓谦竟同站一旁…… 除了他们,还有段国公府世子段冕与弟弟段凌、兵部尚书府公子宁珏,当日去莳花宴的淮阳郡王府大小姐李幼仪、越国公府三小姐楚岚也红着眼站在窗前?,另有两三个面熟但?姜离一时叫不出名字的年轻公子也满脸沉重。 当今朝堂太子与肃王相斗不休,唯独萧氏置身事外,太子身后有高氏、薛氏、宁氏,肃王则有殷氏与段氏,而皇后膝下无子,肃王又?缺武将支持,便明?里暗里拉拢萧氏,但?因萧律不在长安,世子萧睿患腿疾未曾入仕,肃王始终未能如愿。 宜阳公主李蕙比庆阳公主小两岁,因其母出身微寒,她的性情远没有庆阳公主骄纵张扬,她于十二年前?与驸马崔斐成婚,膝下的长乐县主崔槿年仅九岁,今日请的人这样齐,正符合她谨慎周全谁都不得罪的性子。 此时厅内正北面,她正和?德王李尧,庆阳公主李莹站在一处,裴晏白衣凛然,站在几人最前?,而靠墙的罗汉榻上,几日前?还鲜活貌美的孟湘正满身是?血的仰躺着,安远侯孟谡和?夫人钱氏正泪水横流地望着她,罗汉榻尾,两个鸦青锦袍的中年男子手附血色颔首而立,正是?太医令金永仁与太医丞白敬之。 姜离眼瞳微微一缩,白敬之…… 听见?她进门,李蕙作为主人正要说话,一旁的钱氏却?急急开了口,“薛姑娘,都说你?能起死回生,求你?救救我女儿——” 钱氏说着就要上前?,却?被?孟谡一把拉了住,“夫人,不可能了……” 钱氏不解地看着孟谡,“侯爷!她是?辛夷圣手啊,死了七日的人她都能救活,何况我们女儿才断气半个时辰呢?她身上还是?热的啊!” 言毕,她又?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望向姜离,“薛姑娘,求求你?了——” 姜离回京半月,在场者无不知她名号,此前?见?过的倒也罢了,未见?过的皆满眸好奇打量她,仿佛在想?她是?不是?真能起死回生。 见?钱氏悲痛欲绝,姜离也心生戚然,但?她都不必近前?检查,只远看孟湘脖颈的曲度,便知赵妈妈说的,她被?砸断脖颈而亡是?真…… 姜离正难答话,一旁裴晏道:“夫人,医家并非神?仙,请夫人节哀。” 见?钱氏仍然直勾勾望着自己,姜离也只好道:“孟姑娘却?已辞世,夫人节哀。” 钱氏眼底唯一一点明?光迅速寂灭,一转身,扑在孟湘身上嚎啕大哭,宜阳公主红着眼安抚两句,又?朝姜离走来,“薛姑娘——” 姜离欠身,宜阳公主快走两步将她扶起,“姑娘先不必多礼了,这里没法子了,先去看看淑妤,她的侍婢说前?几日才请你?看过病的,她吓坏了。” 宜阳公主转身,姜离也带着怀夕往西面的耳房而去,刚一进门,姜离便见?三丈见?方的小屋内,郭淑妤正抱膝缩在榻角,她额头有寸长伤口,肩头襟前?多有血迹,发髻也狼狈的披散了下来,此刻一边低泣一边念叨着什么,因陷入臆想?,连有人进屋也没有反应。 “不要害我,不要害我……” “不要怪我没有救你?……” 姜离听清她所言眸色微变,这时裴晏和?虞梓桐几人也走了过来,其他人许是?想?看看她这个辛夷圣手如何治病,也都围近了些。 姜离先问画屏,“郭姑娘所言何意?” 画屏抽噎道:“姑娘说岳姑娘在怪她。” 说着话,画屏上前?轻抚郭淑妤背脊,“姑娘,薛姑娘来了,您别?害怕了,薛姑娘来给?你?治伤了。” 郭淑妤并无反应,口中仍是?两句翻来覆去,姜离看一眼怀夕,也上前?轻轻坐在郭淑妤身边,见?郭淑妤并无惧色,她缓缓将郭淑妤的手拉了出来,郭淑妤发抖低喃毫无所觉,姜离接过怀夕递上来的银针,往她手背鱼际、液门二穴刺去。 些微的刺痛令她身子一颤,待两穴冒出血点,她口中呢喃停了下来,又?似三魂七魄归了位,她眼神?渐渐清明?,没多时,她身子一直,像从梦魇中彻底醒了过来。 她一下认出姜离,“薛姑娘,湘儿她……” “我都知道了。” 姜离语气和?婉,又?为她问脉,很快又?道:“脉象看着还好,是?受惊过度,但?你?的伤口需要包扎——” 李蕙见?状便道:“那我们先出去。” 她带着几人关上门,一门之隔,只听郭淑妤抽泣道:“薛姑娘,湘儿死了,被?好大一堆雪砸死了,就和?我们在公主府一样,我也差一点就……” “我昨夜还梦到?了盈秋,她在怪我,怪我没有去救她,怪我们当日所有人,湘儿,哦湘儿与她亦是?挚友……” “她莫不是?想?让我们去陪她……” 郭淑妤之言让众人背脊发凉,在场者互为相识,皆知她说的是?t?何人何事,段国公世子段霈上前?一步,“她怎么还在念叨此事?” 楚岚闻言道:“她与盈秋自幼相识,当时出事之后便吓得不轻,后来她又?出过几次意外,便愈发疑神?疑鬼了。” 李蕙叹了口气,“当初盈秋死在同游之时,今日又?见?湘儿遇难,她自是?吓狠了。” 段霈身为段国公世子,一早入金吾卫历练,如今已是?右金吾卫五品郎将之职,他扬眉道:“当初那嫌犯可是?我亲手抓回来的,仇也算报了,她若因此患上心病,却?实在是?不值当,今日纯属意外,也是?没法子的事。” 裴晏这时道:“适才公主说,去岁这观梅楼也出过雪落砸人之事?” 李蕙点头,“不错,因这楼用的琉璃瓦瓦面颇为光滑,积雪见?化便易滑落,去岁腊月有小厮在外头洒扫,本只是?除屋檐冰凌,却?把大片积雪带了下来,一时未躲得过去,被?雪块砸倒在地伤了腰,养了三月才好,不过那时是?雪后艳阳天,不似今日这般冷寒,其他时候也偶有滑雪,但?从来没出过大事。” 冬日艳阳会?令雪化,雪化后琉璃瓦挂不住雪层方生事故,而今日室外滴水成冰,花棚未近楼檐,即便里头燃着暖炉也不会?引得雪化。 李策这时道:“我刚看了看,这攒尖顶下的楼檐也比别?处陡峭,确易滑雪,但?暮色时分风力并不大,毫无缘故的滑雪,确难预料。” 李策在将作监当值,木工建筑正是?他所长,李蕙叹道:“总之是?本宫思虑不周了,今日一切责任皆是?本宫来负——” 耳房之内,郭淑妤额头和?肩膀已被?包扎好,她瑟瑟然道:“出事时,我只听到?轰然一声,还未反应花棚便向我压来,雪扑在我身上,我只以为今日在劫难逃,我不该出门的,我走到?哪里,哪里便要出事……” 她说着一把抓住姜离的手,又?似要胡言乱语,“薛姑娘,我这是?怎么了?若是?病,这病还能治好吗?请姑娘救我!” 姜离反手握住她,“你?只是?惊妄之症未除,不必担心,自今日起回府将养,以后不会?有那么多意外的——” 略一犹豫,她问道:“今日滑雪之前?,你?可曾看到?什么异样?” 姜离语声沉静,格外有种安定人心之感,郭淑妤深吸几口气止住抽泣,怔然片刻后道:“别?的倒也没什么,可我暮色时分回花棚时,似乎看到?什么影子在楼檐上飘过——” 姜离微愕,“人的影子?” 郭淑妤幽幽道:“不,不像活人,像、像是?什么鬼影——” 见?姜离不甚赞同的样子,她又?连忙摇头,“我未曾看清,或许只是?我眼花罢了。” 郭淑妤伤的并不严重,流血伤口也未及骨头,姜离只想?先为她安神?,但?这时,正门处九思快步走了进来,“公子——” 他唤了一声,却?并不多言,裴晏走至门口,听九思耳语几句之后眉眼微沉,他复又?走回来,“敢问公主,楼中的地龙下午可是?未启用?” 李蕙一愣,“自然,今日不在楼中行宴,且这楼里有些家具上了新漆,需得自然阴干,我早已吩咐人把地龙烟口封住,等年后再用。” 裴晏目光几变,又?猝然看向耳房,这时姜离一把推开门,她已听出了不对。 果然,裴晏沉声道:“适才我们的人去搜查,发现今日楼侧烧热水的耳房通过地龙,而那地龙出烟的后烟囱正在楼西北方向——” 其他人尚未反应,李策先道:“是?烟囱出烟生热造成滑雪?” 姜离心中一动,道:“郭姑娘看到?的影子,莫不是?烟气的影子?可是?否烧地龙,你?们进来之时应知道,且白日也应能看到?烟气才对。” 李蕙讶然道:“这绝不可能,我们雅集从未时开始,没有人看到?烟囱生烟,出事之后我们进了楼里,也是?因此地就近,且我们进来时没发现屋内多暖和?。” 其他人纷纷应是?,李策却?迟疑道:“这一楼厅堂阔达,地龙需得烧一两个时辰才会?暖若仲春,但?烟囱的烟却?能让屋檐上的雪化的足够快,或许只要一两刻钟。” 裴晏目光锋锐起来,“事发时酉时过半,天色已暗,那时若起烟气,不仔细分辨自难发现,而烟囱化雪需要一两刻钟,那便是?说地龙通开烟道是?在酉时初刻至酉时二刻间,你?们是?酉时初刻去往梅林折梅,而负责耳房的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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