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消息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姜离这时道:“知道了,若有消息再来禀告。” 长恭应是,主?仆二?人继续往盈月楼去,刚走出没几步,怀夕紧张道:“姑娘,这怎么可?能——” 姜离拧着眉头,“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怀夕又道:“奴婢去探探?” 姜离点头,“也好。” 回到?盈月楼已是暮色初临,怀夕进门?后忽然扶额,面?色亦是苦痛,姜离一摸脉门?便道她是受了凉,用了几粒丸药后,让她去楼上睡下。 时辰尚早,姜离自己在?楼下暖阁温书,吉祥与?如意也在?旁作陪,至酉时过半,长恭又从外院跑了进来,“大小姐,人捉住了——” 姜离坐起身来,“怎么回事?” 长恭语速疾快道:“真的捉住了,好些人看到?拱卫司的姚指挥使,带着一个头脸被?蒙住之?人进了天牢!其他御林军也撤回了宫里?!” 姜离心跳如鼓,“进了天牢——” 长恭眼底明光闪烁,“这等重犯,自然天牢看守,这么多?年了,终于抓住了,也不知来日会不会在?西市行刑。” 沈涉川从十三年前起,便是武林与?朝堂谈之?色变之?人,长恭这等小厮也将?旧事听闻的一清二?楚,这样一个人,有朝一日竟被?捉住,任是谁都觉刺激。 姜离扶了扶额,“抓住也好,你去歇着吧,我也累了,有消息明日再说。” 长恭应下,吉祥与?如意也一同告退。 姜离独自上楼,看了一眼昨夜油灯里?的灰烬,一颗心仍是轻悬,她熄灭灯盏,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仍不见怀夕归来,便如昨夜那般,换上夜行衣潜入夜色中。 - 天牢在?顾政坊东北方向,紧挨着皇城,其内铜墙铁壁,是大周建造的最森严坚固的牢狱,再厉害的武林高手,进了天牢也插翅难逃。 这夜天寒,天穹之?上飘着银尘似的雪粒,冷虽冷了些,可?因风雪遮掩,姜离行动反而快了些,她一路穿街过巷,摸到?顾政坊时,已经是小半个时辰t?之?后。 攀上顾政坊以东的国子?监馆舍屋顶,远远地,姜离正能看到?这等深夜,天牢外除了惯常的守卫之?外,还多?了数十乌衣侍卫,一看便是拱卫司之?人。 姜离眉头拧起,目光幽幽地看向天牢正门?上张牙舞爪的獬豸浮雕。 洛河决堤是在?景德二?十六年五月中,而洛河两岸十一处河堤,是前一年,在?工部侍郎沈栋的主?持之?下,花了三十多?万两白银新筑成的,仅仅一年,大堤溃毁,下游两岸百姓死伤上万。 事发之?后,朝中先派人赈灾抢险,等六月洪水散去,方才派了专使前去调查此事,这一查才知,十一处堤坝之?中,竟有五处用的渣土回填,而花费巨资的砂石素土与?木料,也皆用劣等替代,也因此,河堤建好后的一年时间内,堤坝因沉降不均被?拉裂,继而渗流、滑移、失稳,第一场夏汛便一溃千里?。 治水贪腐让景德帝大怒,立刻下令严查,彼时沈栋还在?西南治水,他被?密令调回,至九月初,刚回长安便被?捉拿关进了天牢之?中,那时的沈涉川还在?师门?,等他听到?消息赶回来时,沈栋已在?天牢内重刑而亡。 那日下着极大的雪,曲雪青捧着从各地送入长安的万民请命书跪在?天牢外,想为沈栋求个面?圣诉冤的机会,可?她跪了三日,等来的却是沈栋殒命的消息,彼时的刑部侍郎秦图南,捧着沈栋的认罪书,高高在?上的要将?她们母子?也下狱。 曲雪青将?万民请命书一把撕碎,又看着儿子?素来意气风发的眉眼,摧心裂肺地痛斥,“沈渡,你好好看看这没有公理的世道——” “我要你记住他们每一个人——” “是他们!是他们害死了你的父亲母亲!!” 沈渡还未反应,曲雪青直冲起身,一头撞在?了天牢大门?的獬豸浮雕之?上。 獬豸是上古神兽,能识善恶、辨忠奸,天牢以此为图腾,是取清平公正、惩恶锄奸之?意,然而如今,大周历史上最会治水、曾挽救数十万百姓性?命的肱骨能臣,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牢门?之?后…… 那时的沈渡只有十五岁,他想着父亲之?死,望着母亲软倒的身子?,望着母亲满脸满身的鲜红血色,只能想到?“血债血偿”四字。 凛风碎雪让姜离打了个寒战,思绪回笼之?际,便见对面?天牢门?开,姚璋一脸恼羞成怒地走了出来,姜离缩下身子?,却忽闻国子?监中生出一阵骚动,身着白衫的学子?们,打着火把朝她这里?围了过来。 姜离一惊,想要翻出国子?监,可?外头姚璋还未走,就在?她犹疑的刹那,一股子?冷风欺近,下一刻,手腕被?重重一握,一股大力带着她往国子?监更深处的四层塔楼跃了过去。 来人通身墨黑,领子?极高的广袖金纹黑袍罩其高挺身量,一张刻有狰狞凶兽暗纹的黑铁面?具严严实实遮住了其面?容,连他本该裸露在?外的双手,都戴着纯黑鹿皮制成的护手,通身上下,除了一双隐在?黑铁阴影中的眸子?,难见半点儿肌肤。 这样的人出现在?这般寒夜,形如鬼魅无常,任是谁都要吓得惊叫,可?姜离在?看到?来人衣角的刹那,眉眼间便露出了喜色。 待二?人在?塔楼楼顶站定?,她压低声音,却又难掩激动地道:“小师父,我就知道你来了长安……” 第57章 姨娘 二更合一 寒风骤雪中?, 来人与夜色融为?一体,而远处天?牢衙前,姚璋正对一众手下训斥着什?么, 无人能想?到, 恶名昭著的沈涉川, 正被全城通缉的沈涉川, 就站在十多丈外?的塔楼上。 姜离语速极快道:“看到昨夜芙蓉巷送来的叮嘱,我便猜到小师父在长安, 且知道了秦图南的事, 不过今日又传消息说?拱卫司拿住了人, 我实在放心不下。” 黑铁面具下的眸子辨不清情绪, 沈渡抬起手,一边摇头, 一边比划了两个手势,姜离微讶, “江湖流寇?所以是姚璋搞错了人?” 见沈渡颔首, 姜离忍不住笑道:“我就知道, 长安城无人能拿住小师父, 不过小师父是如何找到我的?是听到消息猜到我会来此?” 沈渡再?点?头, 姜离笑颜更真,心底却有些发凉,江湖上关于?沈渡的传言很多,但其中?多有杜撰, 唯独他后?来与半个武林为?敌, 又被赤火帮所害不假。 当年的他为?仇恨蒙蔽,为?求血债血偿,无所不用其极, 后?来中?了赤火帮的陷阱,不仅受了极重的烧伤,嗓子也?被毒火所毁,这才让当年那个天?纵风流的沈公子,变成了如今这幅黑袍黑面还无法言语的模样。 而世人只怕也?未想?到,沈渡早在六年前就回过长安,他为?取秦图南性命而来,只是那时疟疫初平,皇太孙之死闹得满城风雨,他始终未找到机会动?手。 景德三十四年二月初一,她入登仙极乐楼的那夜,秦图南也?在楼中?宴客,后?来大火熊熊,吞天?噬月,他未寻到对秦图南出手的机会,却把坠入火场重伤难治的她捡了回去,她能活命,能习得轻功,能重返长安,全多亏这位小师父。 有此等救命之恩,她自?不在意关乎他的正邪之辩,为?报父母血仇而下杀手,在江湖上是孝义之举,而他给自?己的门派取名“沧浪”,一是祭奠父亲治水之功,二意指世上正邪善恶,似沧浪之水,清浊同流,他坦荡磊落,不屈不避,亦为?自?己之行付出了惨烈代价,比那些颠倒是非黑白,还要道貌岸然的阴险作恶之辈不知高洁多少。 想?到这些,姜离语气亲昵几分,“要在长安多久?小师父武艺虽高,可如今满长安皆是通缉令,每日数千人搜捕,拱卫司姚璋就不说?了,其内武卫也?个个功夫不弱,若被缠住,以一敌多总是危机四伏。” 沈渡抬手做比,姜离定睛一看,“暂不走?那太好?了!小师父眼下住在何处?” 沈渡未应,姜离便了然,“好?,我不多问,但江州距离长安千里之遥,再?快也?要十来日脚程,小师父是听闻秦图南回长安述职才动?身回来的?是为?了调查沈家旧案?” 沈渡默然下来,曲雪青身死之地就在不远处,他回来还能为?何? 姜离眉眼一肃,“可惜秦图南死了,他既是当年案子的主审之人,必定知道颇多内情,但他之死也?多有疑点?,说?不定就和旧事有关呢?只是,姚璋认定是小师父害了秦图南,如今要查明秦图南遇害真相,只能指望大理寺的裴少卿。” 说?至此,她话头一顿,往沈渡面上看去,奈何那黑铁面具将他面颊遮的一丝不露,她一时看不出他是何情绪,“大理寺少卿裴晏,曾是小师父的同门师弟,小师父应知道他的性子,这案子有大理寺同查,小师父可静观其变看裴少卿能查出什?么,那姚璋恨极小师父,只怕不会轻放此事。”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再?加景德帝对沈渡也?颇为?恼恨,姚璋自?然不会放过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沈渡不在长安城也?就罢了,偏偏他真在。 沈渡又比划起来,姜离看清楚了,眼珠儿一转道:“我知道小师父不愿我插手沈家之事,我明白的,小师父大可放心,我尚且自?顾不暇呢。” 沈渡点?点?头,又催她归家,姜离今夜出来,本也?是要看看拱卫司到底有何动?静,如今连沈渡本人都见着了,悬着的心落地,自?然听他的话。 临走之际,姜离又道:“已?经半年多未见小师父了,我心中?十分挂念,如今薛府守卫松懈,小师父若有事大可来薛府寻我,小师父保重。” 她黑巾上的眸子星亮,满含关切,沈渡目光也?温和起来,喉间发出一声低哑气声,挥手令她先走。 姜离应好?,纵身潜入夜色之中。 - 回到薛府已?是四更天?,怀夕小脸皱作一团迎上来,“姑娘又出去了!这若是让……让阁主知道,奴婢如何交代?” 怀夕将“阁主”二字压的极低,然而姜离下一刻道:“我见到小师父了。” 怀夕惊道:“阁主来长安了?” 姜离点?头,一边褪下夜行衣换上便服,“是为?了秦图南而来,秦图南是当年沈氏案的最后?一个知情者,他六年前或许想?杀他,但这几年下来,他已?没了往日杀意,不过可惜,这时候秦图南却偏偏死了。” 怀夕便问:“那阁主可有吩咐?” 姜离叹了口气,“他自?然不许我们?多管此事的。” 怀夕想?到沈渡,眼底生出几t?分崇敬,“奴婢猜到了,阁主收留了那般多人,从来都是来去随心,从不挟恩图报,沈家的事也?不让门中?人帮忙,从前也?就罢了,如今姑娘还有自?己的事要筹谋,阁主必定不让姑娘操心。” 姜离坐在榻边沉思起来。 当初她在登仙极乐楼出事,生死一刻时,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等她再?度醒来,却已?经是三月中?,她足足昏睡了一个多月才堪堪保住性命,那时候,她才得知救她的,竟然就是虞梓桐心心念念的沧浪阁主沈涉川。 那日的他便似今夜这般黑袍黑面,而她重伤未愈,全身上下没有几块好?皮肉,摧心的痛楚让她时昏时醒,整整半年,她清醒的时辰加起来不到十日,但每一次半昏半醒之间,她都知道有道身影在她榻侧,那身影守在那里,一日一日的等待,直到景德三十五年二月,卧榻近一年的她终于?与常人无异。 她脸颊与肩背伤的最重,他不知从哪里请来一位医术高明的老大夫,用了一味西夷药蛊,蛊虫噬尽烧伤留下的腐肉后?,老大夫又为?她重塑面上肌理,当疤痕全部褪去后?,她便换了一副容颜,只在极少的角度,能窥见她从前的骨相。 容貌大变,她并不遗憾,因她从未想?过在沧浪阁苟且偷安。 沈渡知道前因后?果,他理解她的决心,没有阻拦她,但彼时的她除了一手医术尚可,可谓身无一物,便是回了长安,又如何摸得着旧事?于?是第二年伤势痊愈后?,她开始在江湖行医,沈渡更是亲身授她轻功之技,后?来,她因救了烈刀门门主扬名。 之后?的三年里,她在江湖行走,沈渡也?常闭关修炼,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可沈渡是第二个虞清苓,哪怕不叫一声“小师父”,这救命之恩也?当以性命相报。 姜离沉声道:“小师父的身份不便在长安行走,秦图南的死因我们?得查。” 怀夕毫无头绪,“可如何查呢?” 姜离回忆着昨夜所闻,“裴晏已?经发现秦图南的案发现场多有疑点?,只是不知今日查到了何种地步——” 她幽幽道:“如果能去一次案发现场就好?了。” - 翌日清晨,巳时过半,光德坊秦府后?门打开,一个着鸦青素缎袄裙的中?年妇人,带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急匆匆走了出来。 妇人是秦府五姨娘苏玉儿身边的管事程妈妈,出了府门,她狠狠吐出口气,似乎想?把这两日在府里受的气都呼出去。 又边走边抱怨,“二姨娘和三姨娘都有孩子,咱们?姨娘却膝下空空,如今老爷刚过世,这些人便一个两个不拿咱们?姨娘当人看,再?过些日子可怎么好??偏生我们?姨娘是个不争气的,天?天?哭哭哭,最好?哭成瞎子跟着老爷一同去了才好?!” 小丫头接道:“姨娘去了,那咱们?呢?” 程妈妈气不打一处来,“咱们??咱们?当然是等着管家找来牙婆,把咱们?一起发卖出去!我一把年纪最多卖去做苦力,你小小年纪又有几分脸蛋,小心把你卖去妓馆里!” 小丫头吓得面色煞白,“嬷嬷别?吓我,我不要去妓馆——” 程妈妈冷笑一声,“不要去?那就每天?把姨娘哄高兴点?儿!让她别?老想?着死啊活啊的,人跟犯了癔症似的……” 小丫头嘟囔,“我天?天?都在劝呢,本来回长安姨娘好?多了,可如今老爷一死,我看她又不成了,不然,咱们?去找相国寺的师父来,好?好?做场法事给姨娘驱邪吧?” 程妈妈简直气笑了,“相国寺的师父?相国寺的师父要多少银钱你知道吗?何况如今老爷刚死,给老爷做法事都赶不及,还有人管姨娘?做梦呢!” 程妈妈憋了一肚子气,偏生这小丫头明芳是年中?新来的,又蠢又憨,指望她指望不上,程妈妈只能靠自?己为?五姨娘打算。 二人脚步匆匆,直奔秦府隔壁街上的何记医馆,到了门口,程妈妈快步而入,一看今日坐馆的大夫是个年轻男子,忙往柜台之后?问,“宋大夫呢?” 柜台后?的伙计道:“今日宋大夫不坐诊,您要看什?么病找王大夫也?是一样的……” 程妈妈眉头一拧,不快道:“就一点?儿妇人忧思多虑之症,在你们?这里试过三位大夫了,唯独就宋大夫的药稍稍管用些,找别?的大夫开方子,简直是浪费银钱,他今日不在,明日可会来?” 程妈妈在朔北待惯了,在那里只要沾个“秦”字,便是最低等的小厮,都无人敢轻慢,但她似乎忘记了这里是长安,伙计见她话说?的刺耳,没好?气道:“您既然觉得我们?医馆看的不好?,那便去别?家看看,宋大夫明日不来,后?日也?不来,大大后?日嘛,看他心情好?不好?……” 程妈妈听得怒目圆瞪,“你——” 伙计轻哼一声低头算账,那坐馆的年轻大夫听见她先前那话,也?无好?脸色,明芳见状上前一步,“嬷嬷别?气了,姨娘还在等药呢……” 程妈妈咬紧牙关,“换就换!” 她转身便走,明芳急急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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