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有点让人一言难尽。 他拿起御桌上的折子,看着那清秀字迹,便知这是永乐王妃替王爷上的折子。 字如其人,字迹干净又坚定,看得出写字的人完全没被这件事所影响。 明德帝掀眸问,“彭卿认为,这很可能是扎火囤?” 呵,都扎到皇亲国戚身上来了,常山伯府可以啊。 朕还没腾出手来收拾这些于国没有贡献的好吃懒做之辈,他们就自己撞上来了。朕都没好意思说这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 彭大人默了默夫人教的词儿,“皇上,当年此女就用过类似手段在我那体弱的侄儿身上。可怜我那侄儿无福消受,但内心也受到了深深震荡。他一个读书人,又因着体弱,和女子接触得少,哪受得住……” 真就是每说出一个字,脸红就深一层。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尚书,一把年纪了,有朝一日还会跟明德帝说到这些。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呐。 亏得明德帝听这种风月事,脸色还那么正,“若是如彭卿所言,查实常山伯府扎火囤,意图混淆皇室宗亲血脉,朕必严办。” 彭大人全身一震,“微臣愿为皇上分忧,亲自带人彻查此事。” 明德帝道,“让东羽卫去查就行了。你的身份,还是避避嫌吧。” 彭大人忙谢恩,“谢皇上体恤微臣。” 感恩皇上,微臣确实不想亲自去查,老脸挂不住。 翌日,明德帝宣永乐王夫妇入宫觐见。 夫妻双双跪行大礼。 永乐王一脸茶色,心中忐忑,“臣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乐王妃低垂着眉,“臣妇见过皇上。” 明德帝眉头扫过永乐王,“还万岁万岁万万岁,朕有你这样的王叔,得少活多少年。” 永乐王匍匐在地请罪,张口就来,“臣罪该万死。” 到底啥事啊?大早上就召进宫。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又犯错了。 明德帝真是一点瞧不上他这王叔,“若不是你这次机敏,还知道奏请一下纳侧妃事宜。等木已成舟,污染了皇室宗亲名声和血脉,你万死难辞其咎。” 永乐王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纳侧妃的事。难道这其中有问题? 他没敢问,也没敢说上折的功劳是王妃的,只喏喏重复一句最熟悉的词儿,“臣罪该万死。” 明德帝淡淡道,“起吧,赐座。” 永乐王一惊,还赐座。没听错吧?还以为要跪满好几个时辰呢。嘿嘿,还得是王叔的身份好用啊。 等二人落座后,明德帝道,“宣东羽卫。” 今次进来的东羽卫叫罗棠,一直跟着马楚翼立功来着。 这次他亲自立功来了,“叩见皇上。属下连夜提审了当日与王爷一起喝酒的人,他们都猜到宋世子想设个局,让王爷与其庶妹成其好事。” 永乐王脑袋嗡嗡响,设局?他跟宋平妍是被设的局?怎的这事儿也闹到皇上面前来了? 罗棠余光瞟了一眼满脸羞愧又羞红的永乐王,继续道,“且当日酒里还放了助兴药,以扰乱王爷心志。” 永乐王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十分委屈,“皇上,臣就说当日脑门子发热呢,原来是被下药了。” “你哪天脑门子不发热?”明德帝冷呲他。 永乐王妃低眉垂首,淡淡笑意漾在唇角。 明德帝对罗棠道,“你继续。” 罗棠便继续禀报,“据查,常山伯夫妇都是知情的。下们人说,听到常山伯亲口说,‘还好永乐王是个蠢的’……” 永乐王猛一抬头,盯着东羽卫,记下这长相了。哼! 罗棠压根就不看他,“整个局的主谋就是世子宋世光,以及宋平妍。且查实,宋平妍早年因与下人私通,把丈夫当场气死。” 永乐王目瞪口呆,一时没缓过神来,“什么?她还,还,还……” 永乐王妃实在看不得他那蠢样,“你没听错,就是你听到的那样。所以她觉得你跟她丈夫很像……” 都蠢,所以迟早也能把你活活气死! 不过吧,她觉得就她家王爷这类绝对不会被气死。不出半天就能自我疗伤好全,压根不需要担心。 果然,永乐王拍拍胸口,“还是王妃你英明,给皇上上了个折子。这要是带回封地,上了玉牒,我可能真的要脑袋落地。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明德帝十分无语。 这就不装了?连折子是谁上的都直接说出来了。这个蠢才! 罗棠禀报完就退下了。 明德帝便是懒得再扯永乐王纳妃的事,有更重要的话题,“永乐郡去年似乎也遭了雪灾?是有什么秘诀,能这般平稳度过?” 被忽然提问,永乐王眼里是一片清澈的愚蠢,“啊?啊,那个……”他微微转了个身,“王妃你来说,本王,咳,嗓子有点哑。” 明德帝简直没眼看。 就见永乐王妃面容沉静站起,微微欠身,恭敬回答:“启禀皇上,永乐郡去年确实遭遇了罕见雪灾,大雪封路,导致粮食运输受阻,百姓生活一度陷入困境。” 明德帝想起去年那场玉城雪灾,心有余悸,“王妃坐下说。” 永乐王妃又行了个礼,才侧身坐下,继续道,“永乐郡从早些年起,就着手规划水利设施的建设,以期通过改善灌溉条件,增强农田的抗灾能力。同时,还加强了气象监测,虽然做不到完全准确,但应对特定灾害十分有效。比如水灾,旱灾,还有皇上您刚才提到的雪灾。” 第671章 明德帝听得连连点头。 他心头莫名一阵动容。短短几句话,从永乐王妃嘴里云淡风轻说出来。 但他知,这里面任何一个环节,永乐王妃都不知努力了多少次,对抗了多少次,才有了现下的结果。 尤其一个女子,不知被多少不作为的官员恶意诋毁,阳奉阴违。 在这样的情况下,永乐郡这些年从来没上过有怨言的折子,全都自己解决了。 是眼前这个女子,拼在最前线,为北翼盛世增光添彩,逆风而行。 上辈子翻盘的鹿北一战,北翼几乎押上了所有兵力。可想而知,粮草的缺口有多大。 那时候令惠正皇太后最头疼的,还不是战略决策。毕竟是卫北大将军领兵出征,毋庸置疑。 她最头疼的就是粮草。每日有那么多人需要吃饭,但凡有一日跟不上,打起仗来绝对要命。 便是眼前这个女子,将永乐郡的粮食一路押送至边关。不止如此,她还以王妃之尊,亲自沿途向各城富人征粮,向百姓征粮。 她忍着质疑,向人以永乐郡的名义打借条,承诺战后一定归还。 鹿北一战,是北翼翻盘的转折之战,同时也是永乐王妃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时永乐王妃并没看到明德帝眼中的动容,只沉声讲下去,“去年雪灾,来势汹汹。好在我们永乐郡还是幸运的,不是所有地方都遭遇了雪灾。只有隆城,兴城等几个地方受灾严重。这几个地方,又几乎都是连着的。” 明德帝不知不觉已打开舆图,看了半天没找到地方。 永乐王妃没忍住,起身走近御桌,先行了个万福礼,才伸出莹莹玉指,指向隆城、兴城等位置。 明德帝定睛一看,便知,“那桔城、双城这边应该也受了灾。” 永乐王妃认真点点头,“去年气象监测还算精准,在大雪还没完全封路的时候,我们就开始采取了多项措施。首先,紧急调配了无灾区府库中的存粮,通过开辟临时通道,确保粮食能够及时送达受灾最严重的地区。同时,我们也动员当地的乡绅富户,鼓励他们开仓赈粮,共同渡过难关。” 她没说的是,去年永乐王府带头捐粮捐物捐银子,这才带动了旁的富人。 “其次,我们组织人力物力,对受灾地区的房屋进行修缮加固,防止因积雪过重而导致房屋倒塌,确保百姓有安身之所。此外,还设立了多个临时避寒点,为流浪和无家可归的百姓提供庇护。” 明德帝仍是点头。 部分官员在灾难来临时身先士卒,积极抗灾,固然值得表扬,可歌可泣。但他们缺乏远见,这就是能力问题了。 能在灾害来临前就做好准备,这才是一个上位者应有的品质。 在这方面,永乐王妃无疑做到了最好。 平心而论,从帝王角度而言,明德帝在很多事上缺乏远见,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也觉得在这方面自己远不如岑鸢,也不如眼前的女子。 明德帝感叹道,“永乐郡实在值得所有官员学习。”他故意捉弄永乐王,“咦,这么说,王叔当时就一直在灾区坐镇?” 忽然被点名的永乐王,心好慌,猛坐直身体。正要胡乱应声“是”,却是转念一想,这些事儿都是明面上能查到的。 万一明德帝较真,给他来个“欺君之罪”不划算。 他便老老实实回话,“臣是想去灾区坐镇的,但临行前,臣因劳累过度病倒了。王妃心疼臣,就代替臣前往了。” 明德帝虽然早知事实就是如此,但听到王叔理直气壮的话,还是恨不得一脚给他踢过去。 劳累过度!呲,也不知在多少温柔乡里转!真好意思让一个女子去灾区。 永乐王见明德帝脸色有异,以为他觉得自己玩忽职守,忙补充道,“我王妃很厉害的,她去坐镇比我强……” 废话!你个废物!明德帝懒得理他,宣了中书省官员,以及工部户部等各级相关官员到场,进行灾情应对的学习。 显然,永乐王妃对这种场面很熟悉。 她不止没怯场,还从容平静地讲述了各种有可能遇到的突发事件。她能写能画图,还能讲解。 很快从早上讲到了黑夜,中间也就简单吃了几口饭应付一下,又投入到紧张的经验交流中。 很多官员最初走了神,认为对方是个女子,没什么可听。但很快,大家就自动模糊了男女界限。 真正的好官,很容易承认别人的优秀。 顶多就是心里铆足了劲,认为一个女子尚能做到,堂堂七尺男儿还能做不到? 等到暮色降临,众官员已对永乐王妃很是熟悉和崇敬。 明德帝道,“永乐王妃辛苦了,朕希望你能在京城多留几日,将这些年永乐郡的治理方法整理成册,以后传至各州各郡各县,让他们学习永乐郡的经验。朕让中书省官员协助你。” 永乐王妃垂着眉眼从容应答,“是。”却是谁也不知她此刻心情如滚滚浪涛。 是那种努力数千日,终于被看见被肯定的激动,也是女子做事终于不被斥责的感动。更是因为,夸奖她的,是那个人! 众官员一一告退后,永乐王妃一转身,才发现她家王爷竟然靠着椅子睡着了。 在御书房睡着了!这心真是比海都宽。 永乐王妃正不知如何喊醒王爷告退,就听明德帝吩咐侍卫,“把永乐王押入大牢反省。” 永乐王妃:“……” 还有这惊喜? 永乐王这会子刚被侍卫弄醒,一脸惊恐,“皇上,臣错了,臣不该睡着,臣不想去狱中待着。” 明德帝冷哼一声,“由得你不想!自己滚去牢里好好反省。先关你一年再说!” 永乐王大惊,“一!一年!” “朕要不是看在永乐郡治理有方的面上,朕能砍你脑袋!” “呜呜呜呜呜……” “闭嘴!你说你能做什么?”明德帝已经彻底不掩饰了,“封地你全部扔给王妃治理就算了,还惹出这么多事情来,令皇室蒙羞!你自己说说,朕砍你脑袋,你冤不冤?” 第672章 冤!怎么不冤!永乐王就觉得自己也委屈,都是常山伯世子不厚道,才让他误以为自己真像极了宋平妍的丈夫。 他是带着多虔诚的心,去安慰人家啊。谁知一腔真诚喂了狗,这女人让人倒胃口。 但永乐王不敢说话,只垂着头听训。 明德帝跟训儿子一样训了半天后,终于拐到了重点,“既然你管不好封地,就全权交给王妃管。” 永乐王更加委屈,“本来就是王妃在管。” “朕说的是全部!你以后完全不许插手,将管理封地的所有印章交给王妃。” 北翼有一部分王爷虽有封号,却没有封地,被集中在京城,由朝廷供养。 但各藩王在封地的实权却很大。其中有一枚印章是放在官府保管,用于日常公务。还有一枚王爷私章,则由王爷自己保管。 当有重大决策时,必须两枚印章同时加盖才生效。 永乐王再蠢,也知印章的重要性。没有了印章,他这个永乐王连话都说不上了。 可有什么办法?他刚来京城又犯事。 惹怒了明德帝,会掉脑袋。 还好他对自家王妃信任,觉得王妃对自己生死一条心。 永乐王妃知,从这刻起,一切都不同了。以前办一件事有多艰辛,难以形容。 很多人知永乐王性子软,耳朵也软,都会从这里下手,将她想下达的政令拦腰斩断。 毕竟大多数利于百姓的措施,多少都会动到某些官员的利益,推行起来是层层阻力。 永乐王妃得耗时费力许久,才能说通王爷。这一耽误,又不知费去多少心力。 为此她事事都要哄着他,时时都要哄着他。 现在就不同了!谁哄谁还不一定呢。她能自己说了算,自己拍板做主了,永乐王形同虚设。 永乐王妃心头大定,上前一步为永乐王求情,“王爷也是被常山伯府下套才上当受骗,求皇上开恩。” 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虽然她心里希望最好把永乐王关一辈子别来烦她。 明德帝没打算真关永乐王一年,本来就留了余地给王妃求情。 不然还要管这厮一年的饭菜,不划算啊。 “既然王妃替你求情,朕便只关你一个月。这一个月,你好生在牢里反省,修身养性。反省得不好,朕会发配你去漠州流放。” 永乐王乐坏了。哈!还是得王妃疼我! 一年变一个月!能接受,太能接受了。 其实一个月,本来就是明德帝的期限。 如此永乐王纳侧妃的闹剧就此打住,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永乐王妃翻云覆雨间,轻描淡写破了这个局。 而王妃将永乐郡的管理经验整理成册,功劳显著,被明德帝封为理国夫人。 有安国夫人和凌云夫人的例子在先,且这两位目前已和男子一样入仕,众人皆习以为常。 那么再出来个理国夫人,就不会让人多难接受了。加之又有前面的铺垫,朝廷上下都是一派和谐,纷纷恭喜理国夫人。 只是因为永乐王现在还关在牢里,这恭喜便也没敢太大张旗鼓。 最让人拍手称快的,是常山伯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宋世光和宋平妍因心怀不轨,给皇室成员下套,对皇族不敬,纷纷下狱待判。 常山伯夫妇知情未尽阻止之责,对儿女管束不力,除了被罚银外,还被贬为了庶人。 换句话说,伯爷从此不是伯爷,伯夫人也不再是伯夫人。 原本这都算好的,可他们不甘心啊。一辈子高高在上惯了,一下变成庶人怎么接受得了? 宣诏那日,常山伯夫妇呼天抢地,撒泼打滚。便是又因其对皇上不敬,心生怨怼而传开后,明德帝火速降下一旨:夫妇二人流放边疆,即日起程。 常山伯府降为常山子爵府,爵位也易了主。明德帝将爵位给了宋世光的二叔宋承泽。 宋承泽是最新提拔起来的户部官员,自来不齿大哥一家,二十年前就分了家,早就不来往。 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自己莫名袭了爵。 宋承泽不知道的是,他的名字早在明德帝记录美梦的册子上。他只是觉得,只要肯努力,终有一天会被看见。 不得不说,明德帝这一波处置雷霆万钧,铁血手腕,却又令人信服。 他没有牵连宋家旁人,反倒是把爵位给了宋承泽。这就给了京城权贵一个信息,曾经的株连是真正过去了。 京城权贵更知,没有了皇太后掣肘的明德帝,如今已放开手脚,要大展宏图。 大家最好都把心思放在政务上,夹起尾巴做人。否则常山伯府就是现世下场。 永乐王妃这趟来京城十分圆满,也很快要离京了。她启程前一日,应唐楚君邀请来了余生阁做客。 她已从各个方面了解到关于唐楚君一双儿女的逸事,心里很是感慨。 所以今日她做客的其中一个目的,是想见见唐楚君那个女儿时安夏。 竟然得知,这小姑娘昏迷多日不醒,如今还有太医就住在府里专职研究其病情。 永乐王妃方想起那日唐楚君为何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一时也不知说点什么安慰的话。 只是在得到允许,去看一眼时安夏后,永乐王妃惊了。 这姑娘……面容怎的如此熟悉? 人有时候是这样,做个梦醒来就记不得梦里的事了。可当见到某个人,就觉得很面熟。 永乐王妃还有些不同。 她早年曾反反复复梦到一个无比尊贵的女子,在梦里她唤那女子为“太后”。 至于她和太后之间说了什么,统统不记得了。 此时一瞧,那女子除了比“太后”样貌年轻外,真就是一模一样。 她几乎脱口而出“太后”二字,幸好只在喉间滚了一圈,微微做了个口型而已。 但就是这个口型,也被站在一旁的岑鸢看到了。 他已经不惊讶,连明德帝都学会做梦了,旁人会点什么倒也不稀奇。 且他跟永乐王妃算得上熟悉。 鹿北一战时,永乐王妃押粮草入边关,被流民和敌人围堵。 他得到消息,怕是调虎离山计,不敢动用兵力,只带着拘无重夜袭长苇山,亲自去接的永乐王妃。 那一路,虽然交流得很少,但他也看出这是位非常能吃苦的奇女子。 毕竟那时,她已算年迈。 还是那句:其实都是故人呐。 第673章 既是故人,所以在永乐王妃探望完时安夏依依不舍要离开时,不爱说话的岑鸢破天荒地说了一句,“王妃用完晚膳再走吧。”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他岳母唐楚君,阿娘姚笙,大伯母于素君,大舅母郑巧儿,兄长时云起,嫂嫂魏采菱,太医申思远,包括那些个丫头们,屋里所有熟悉岑鸢的人,都不约而同怔了一瞬。 惜字如金的岑鸢竟然出言留人用膳? 且对方还是个女子,别管年纪多大,总归是个初次见面的女子。 连大伯母和大舅母都没这个殊荣呢! 永乐王妃察觉出众人的异样,倒是没深想,只是莫名留了下来,就觉得此人也怪熟悉怪亲切的。 虽然此子年纪轻,但那长相,那行事沉稳的作派,都让她心生好感。 就觉得唐楚君命好啊,儿子女儿都这么出众,连儿媳和女婿都同样出彩。 永乐王妃不知道的是,卫北大将军在鹿北时,也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王妃吃完饭再走吧。” 那时王妃却摇头,“不,军粮珍贵。” 她和她的随从是饿着肚子离开的,就为了多留一口粮食给士兵吃。 他们一路行来,为了省粮就拼命喝水,导致全身都浮肿,手指按在腿上,一按一个坑。 没经历过那样残酷战争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一口粮食的珍贵。 他们少吃一口,战场上的将士们就能多吃一口;他们少吃一顿,战场上的将士们就能多吃一顿。往往这一顿的口粮,也许就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然而此时,人间烟火温暖,北翼山河无恙。除了时安夏还没醒,一切都温情脉脉。 桌上是待客的美味佳肴,精致而丰盛。 素来不善待客的岑鸢,也破天荒陪坐在桌上。 就在大家要动筷的时候,门房过来跟钟嬷嬷耳语了几句,钟嬷嬷脸色微变,赶紧过来跟唐楚君禀报。 唐楚君一听,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刷地站起身,就往外走。 众人都奇怪地看着她。 她顿了一下,才道,“大家都等等,府上来了个尊贵人物……” 她后半句没说出口:恐怕是来蹭饭的。 她最近总觉得国库空虚,明德帝爱过来蹭饭。 一听是尊贵的人,除了永乐王妃外,在座的个个都知道是明德帝来了,纷纷站起。 永乐王妃诧异地跟着大家一起往外走。连护国公府主母都一脸凝色,会是谁呢? 岑鸢叹口气。真行,明德帝现在是三天两头打着看女儿的幌子在他少主府转悠。 他得考虑,什么时候开始收费。 他懒得去迎,只吩咐下人再备张桌子。 永乐王妃扭过身瞧了一眼,更看不懂了。 到底是什么人来了?护国公夫人需要急着去迎,而唐楚君的女婿却从容散漫不当回事。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永乐王妃那叫一个震惊啊。 明德帝出宫了!明德帝竟然带着个太监悠悠然来这里做客了。 但哪里像是做客?分明更像回家。 明德帝一进来,先是让大家不必拘礼,不用当他是皇上。然后就很自然地问唐楚君,“女儿今天怎么样?” 唐楚君也很有意思,起初一脸凝色,在见到明德帝的时候反而不凝了,答得也很随意,“还是老样子,就像是睡着了。” 明德帝便宽唐楚君的心,“还是老样子也算好消息。” 显然,这样的对话不是今天才有。 明德帝听说大家正准备用膳,便带着众人熟门熟路进了膳厅。一边走,一边随意和大家聊着天,丝毫没有皇帝架子,就像这里的男主人一样招呼大家入座。 正宗男主人岑鸢:“……” 这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关键他还得站起身来行礼迎他,“恭迎父皇驾到。” 私底下他可以随意,在外人面前该有的礼数还得有。否则会被人说他没教养,污了他家小姑娘的名声。 明德帝朝岑鸢点点头,示意他不必多礼。然后见永乐王妃也在,笑道,“理国夫人也来了。听说理国夫人明日启程回永乐郡,今晚就当给理国夫人饯行吧。” 永乐王妃压下心头的怪异,“谢皇上。” 如此,女子一桌,男子一桌。 男子那一桌只有四个人:明德帝,岑鸢,申思远,时云起。 动筷后,明德帝问时云起,“齐允石是你?” 时云起赶紧放下筷子,要准备起身行礼回话。 明德帝看得直皱眉,制止他,“坐着说,边吃边聊。家宴,没那么多礼数。” 时云起纳闷,家宴?但也没敢问出口,只承认了自己就是齐允石。 “那你为何不去领奖?你是不愿意进北宣部,还是不愿意进翰林院?” 时云起默了默,“我想留在云起书院当教谕。当时妹夫发起征文的时候,我担心没人参加,就想着凑个人头支持一下,没想过要拿名次进榜。” 明德帝:“……” 要不是知道此子实力,还以为他在吹牛。要知黄万千等人评奖的时候,可不知道“齐允石”就是时云起。 齐允石完全是凭实力登上榜首,真就是应了那句话,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明德帝道,“入仕也不耽误你在云起书院任教谕,待你丁忧期满,就来中书省任职。” 岑鸢抬眸,“父皇,我是打算让兄长接任北宣部尚书一职,您别和我抢人。” 明德帝:“……” 你们都是我的人!唉,他多想岑鸢完全是他的人啊。 他沉吟片刻,又问,“若云起接任你的职位,那你做什么去?” 他曾问过岑鸢,什么时候准备回梁国。 当时岑鸢答他,八年后。 他一直认为岑鸢能任八年的北宣部尚书,没想到人家已经在找接任者了。 此时岑鸢答他,“我要等夏儿醒过来,然后带她周游列国。” 竖着耳朵听人聊天的唐楚君没忍住,“鸢儿,带着我和你们阿娘一起呗。” 岑鸢看着明德帝的眼睛,淡淡回应,“好。” 明德帝:“……”这天聊不下去了。 你带着人全跑了,朕怎么办?饭蹭不了,人看不见,家也回不了。 第674章 席间,众人初时还稍显拘谨,后来因着岑鸢说要带时安夏周游列国,气氛就热烈起来。 姚笙难掩心情激动,更加努力尝试亲自用筷子吃饭。她刚正了骨,手还疼,拿不稳筷子,需得有人给她布菜,然后她自己再用勺子吃。 唐楚君低声宽慰她,“你别急,慢慢来。” 姚笙脸红地点点头,“夏儿很快就醒了,你也别着急。” 唐楚君温柔地笑,“有你在,我不急。” 永乐王妃对这两人的关系很好奇。一个是母亲,一个是阿娘,两人还住在一个院里,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儿时的小胖子并不喜欢交友,总是独自一个人在角落玩。如今是大变样。 此时,郑巧儿也心潮澎湃问,“鸢儿能带上我吗?我一直想去外头看看。” 于素君不能落后,“还有我。我也想出去走走。” 天大地大,走一圈,她能画好几本图呢。 岑鸢皆应:“好。” 永乐王妃忽然道,“要不,你们第一站来永乐郡做客吧。” 听到永乐王妃的邀请,唐楚君眼睛亮晶晶,拿眼去瞅女婿,待他拿主意。 岑鸢想了想,“永乐郡第二站吧。我们要先去唯那部落。” 这是时安夏早先就安排好了的,要带着小红鹊回家认亲。 永乐王妃笑着应下,“好,那我就在永乐郡恭候你们的到来。”她又对在场的其他人道,“也欢迎在座的各位,都来我们永乐郡做客。” 一时现场热烈得很,没有谁认为时安夏会醒不过来。 到了这时,永乐王妃忽然懂了。 一个是时安夏的父皇,一个是时安夏的母亲,这关系! 搞半天,明德帝钟意小胖子? 她在这席间已观察了许久,明德帝坐的那位置,抬眼就能看见唐楚君。 她发现明德帝已不动声色偷看了数次。虽然不明显,还有点欲盖弥彰之嫌,但这逃不过她的眼睛。 不过,永乐王妃感觉唐楚君完全没发现这一点。人家要么在埋头认真吃菜,要么在照顾旁边那叫姚笙的女子。 怎么说呢,小胖子终究还是小胖子,跟小时候一样傻乎乎。 永乐王妃有些诧异,明德帝竟然对女子上了心。 在她印象里,他的心思只在民生疾苦上。 当年她曾暗示过他,若他有意,她会去跪求长辈们解除与永乐王的婚约。 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明德帝的心思完全沉溺在民生上,丝毫未听出她的暗示。 后来她发现,只要聊正事,他就能好好与她说话。一旦偏离正事,他似乎就与她无话可说。 就像前几日在宫里,他召集官员们一起进宫交流治理经验。她就感觉得到,那时明德帝看她的目光就是温和又欣赏的。 除此之外,他就看不到她了。 永乐王妃忍不住笑笑。如此也好,男女之情最是伤神,耽误干正事。 这般一想,格局打开,换个思路,顿时眼前豁然开朗。就觉得其实自己对明德帝那点心思,也无非是觉得对方与自己一样务实,喜欢把一切都落到实处。 最初遇见时,她想得最多的也是:如果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携手让难民们有饭吃,有衣穿,有屋遮风挡雨,该多好啊。 忍不住微微笑起来,是她狭隘了。不在一起,也一样可以携手为百姓谋福利。 已经到了这把年纪,少女时的那点心思也荡然无存。 正低头想着,明德帝就点她名了,“理国夫人,若是朕将如漳镇和桦水镇以及舟溪港并入你们永乐郡,你有信心治理好吗?” 永乐王妃一怔,没有立刻回答。 这几个地方若是并进来,他们就是封地最大的亲王了。 且如漳镇和桦水镇出产铁矿,向来是武器制造地。北翼几乎一大半的武器都出自于那里。 舟溪港也不简单,海运十分发达。同时,海寇猖獗,非常难管理。 见她沉吟,明德帝也不催促。 终于,永乐王妃应道,“臣妇愿为皇上分忧,可皇上不担心……” “朕信你。” 武器制造业发达,海运发达,永乐郡又富庶。若是悄悄屯养私兵造反,那真是一造一个准,哪个帝王不忌惮? 其实不是明德帝信她,而是惠正皇太后信她。 这些地方都是惠正皇太后拨给永乐郡的地盘,后来成为北翼国力兴盛的标志。 最重要的是,永乐郡从来都是北翼皇室的支持者。 当然,现在明德帝也是信的。 他一直找不到好的人选来管理这几个重地,如今找到了。 早前他不是不知道永乐王妃的能力,但因着她是女子,他到底有太多顾忌。 如今做出这决定,也不过是将惠正皇太后的意愿提前实现了而已。 永乐王妃却是心头淌过暖流,有一种被信任且人生才刚刚开始的激荡,“臣妇定当竭尽所能为皇上分忧。” 明德帝垂下眉头,“辛苦理国夫人。你需要任何人力物力财力支援,都可以跟朕提出来。” 他一直唤她“理国夫人”而非“永乐王妃”,这是有区别的。一个是臣子,一个是臣妇。 很显然,他当她是臣子。 永乐王妃显然也听出来了,从“臣妇”改为“臣”以表忠心,“臣这就回去拟行治理方案上奏。” 明德帝甚慰,“理国夫人乃国之栋梁。” 永乐王妃知,从这一刻起,不,从王爷将印章交给她起,真正的永乐王就变成她了。 永乐王那个憨憨,彻底沦为摆设。以后表现好,不惹事,她能看在他是孩子们的父亲份上,让他余生过点养老的安稳日子。 若是再这么浑不吝,她能奏请皇上废了他,她一样能做永乐王。 永乐王妃回去后彻夜未眠。 朕信你! 理国夫人乃国之栋梁! 真是余音绕耳啊!永乐王妃带着明德帝的信任独自启程离京,没等那个拖油瓶王爷出狱。 永乐王得了王妃离京的消息,在牢里大哭不止。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害怕得不行。 在知道他如今是所有王爷里封地最大的亲王,尾巴翘上了天。又觉得他那皇帝侄儿还是心疼他的,打一巴掌给点甜头。 嗯哼,帝王制衡之术,谁还不懂吗? 第675章 如今宋世光就关在永乐王对面的牢房里,每日两人大眼瞪小眼。 早上一醒,永乐王爷就把宋世光祖宗八代骂一遍;吃饭前又骂一遍,晚上睡前也骂一遍。反正想起来就问候一圈人家的祖宗。 宋世光不敢还嘴。别说他现在的情形,够不上资格还嘴,就是以前他也够不上资格。 关键他还特别后悔。就忽然想起自己是个世子,前途一片光明,娶了建安侯府嫡女,好好过日子,其实也能过得很好。 他到底是怎么就在一夜之间进了牢里?他家爵位一夜之间怎的就变成他二叔袭爵了啊? 他不甘心,好不甘心。他想起发妻曾为他卖掉嫁妆,助他走仕途;想起上次自己在牢里的时候,是发妻四处筹银子把他接出去。 但他想不起他从牢里一出去,就把发妻打得鼻青脸肿赶回了娘家。 宋世光猛地扑到牢门上向外喊,“官爷官爷,求您给我妻子传个话,让她想办法救救我。只要救我出去,我什么都依她,什么都依她。” 狱卒坐在那,扔了几粒花生米进嘴里,斜眼看他,“妻子?大难临头各自飞,还救你!银子留着干点啥不好,救你这种人!” “不会的不会的!我妻子是建安侯府嫡女,她一向心疼我!她不会扔下我不管的!求您给她带个话,等我出去了,一定厚礼感谢您。”宋世光使劲用头撞着门的木栏。 狱卒站起身,手里拿了条鞭子,刷地抽在门栏上,抽得宋世光惨叫一声,手一哆嗦,全是伤痕。 这狱卒心情不好。 他叫周游,原先是东羽卫的羽左司,比马楚翼早先羽前司的职位还高一阶。 后来因站错队,受前羽卫长楼羽霄的指派去拦截海晏公主和驸马的马车,在“清尘”计划后被清算了。 也是因查实他只是受了指派,并未参与到谋反中,所以只是降了他职,成了东羽卫监牢的狱卒。 这是又要从最低处爬上去,心情怎么能好得了 周游掂着手中的鞭子,拖了个凳子坐下,翘着二郎腿道,“傻货,老子看你这半辈子是白活了。来来来,老子给你这傻货分析一下,你倒台了,你那些妻妻妾妾的去处。” 宋世光心头叫嚣不听不听我不听,快去给我找时婉珍啊。但他不敢得罪狱卒,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官爷,我是建安侯府的姑爷,他们不会不管我的。只求您通传一声,到时我必奉上百两白银。” 狱卒周游凉凉一笑,最讨厌这些人嘴巴一张就许诺,他就是被这些人害惨了。 他手里玩着鞭子,视线落在狼狈的宋世光脸上,“你犯事进了牢里,你那些妻妾,估计就只有建安侯府那位运气好,娘家实力足够大,能被遣散。其余的嘛,呵呵,长得丑的流放或发配为奴为婢,长得好的进教坊司。长相一般的嘛,就只能去那种地方了。哦,还有一途,几尺白绫吊死。所以,就你这么个玩意儿,还想建安侯府出面救你,死了这条心吧。” 宋世光越听心越慌,“不,婉珍不能没有我,她没我活不了。对,她活不了。她……” 永乐王爷哈哈乐了,“就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人家活不了?我看你是想多了。人家不知道活得多滋润,没准还能给你儿女换个爹。” 宋世光瘫软在地上,目光渐渐变得呆滞,摇摇头,低声重复,“不,她离不开我的。她没我不行……她一直就怕被我休了。” 他想起来,在他打了时婉珍一耳光后的次日,侯府就派人来跟他谈和离。 当时他准备将休书拍建安侯府脸上的,但想到后续有可能还要利用这块活招牌忽悠永乐王才忍下了。 难道时婉珍真舍得不要这个家了? 其实现在时婉珍面临着比当初和离更艰难的选择。 她的一双儿女无家可归,要来投奔她这个母亲,却没得到侯府主母魏采菱的同意。 建安侯府。 夜风拂过,卷起几片落叶,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旋转、飘飞,更添了几分寂寥。 此时,魏采菱穿着加厚的锦衣罗裙坐在上首,小小年纪,严肃起来也自带一股威严,“不行,要住进侯府来绝对不行。” 时婉珍满脸泪痕站在堂下,小心翼翼求道,“起儿媳妇儿,算我这个做姑母的求您,就让我的孩子们住进府里来吧。他们没有别的去处,只有我这个做母亲的。您让他们去哪儿呢?当日夏儿曾说过,侯府将是我们这些没有依靠的女子的后盾,哪怕夫家没了,也能在侯府生活下去。” 魏采菱将手里的茶杯轻轻放在茶垫上,才淡声道,“小姑母,你莫要诓我。我虽入侯府不久,却也知夏儿的行事风格。夏儿如果在这,光听你说的这些话,早把你扫地出门了。你可以住在侯府没错,但你那一双姓宋的儿女,一个都别想住进来。” 时婉珍急了,“那你说如何是好?难道就让他们在外头流浪?” 魏采菱悠悠道,“你的孩子姓宋,本不可入我侯府,这点无需再议。据我所知,宋家二叔是个仁义之人,并未将他们赶走,还安排了院子和下人侍候。是他们自己嫌弃伯爵府降成了子爵府,还嫌弃院子偏远,且侍候的人少。小姑母,我建安侯府也是真供不起这两尊佛的。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还嫌七嫌八,不知道夹起尾巴做人。” 时婉珍抹着泪儿道,“他们还都是孩子啊,慢慢教,总会教好的。我不放心他们宋家……不放心……” 魏采菱丝毫不为所动,“孩子?你长子宋瑞仕如今十三岁了吧。小吗?跟时云舟都一般大了。你要不要对比一下如今云舟在做什么?你儿子又在做什么?” 人比人,气死人的!时婉珍被扎了心窝子,脸色难看得很。 又听魏采菱道,“还有,你女儿也九岁多了,比咱们雪儿妹妹还要长两岁。你瞧瞧人家女儿多逗人喜欢,再对比一下你的女儿。你不放心宋家,还是宋家不放心你的儿女?” 两人正说着话,花若匆匆行来,“夫人,有个刚进府的丫头被姑奶奶的儿女用热汤烫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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