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什么来。贫僧只知,这两位施主悟性极高,应是有缘人。” 时安夏知,就算寂元大师看出什么来,也不会宣之于口,便是微微一笑,念一声“我佛慈悲”,便敛下眉头,不再言语。 毕竟今日是明德帝要专程来解惑,可不能抢了他风头。 明德帝也在心里打了许久的腹稿,不知如何才能正确表达自己的疑惑。 寂元大师温声道,“皇上慢慢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必忌讳。两位施主想必是您极信任之人,那么今日所言之事,权当您是说给佛祖听,不会传扬出去。” 明德帝闻言,果然放松下来。 他向着佛祖,把近日假死时看到的一些画面说了一遍。 时安夏和岑鸢相视一眼,方知明德帝竟真的梦到了前世。 明德帝问寂元大师,“关键是,我还看到了我死后的情景,不知大师能否为我解惑?” 寂元大师沉默不语,只凝眉听。 时安夏便顺着这一话题,也道,“我认识一人,她……在十六岁时遇到了大难。她梦到自己死了,梦境就像真的一样,结果……” 寂元大师笑了,“结果有人告诉她,梦是反的。事实证明,梦确实是反的。梦里死去的人,没死。” 时安夏眉头微蹙,问,“大师,您说梦到底应该是正的还是反的?” 寂元大师想了许久,微微颔首,目光深邃如夜空中的星辰,缓缓道:“梦,乃心之所向,魂之所游。其正反之说,实则难以一概而论。” 时安夏忍不住敛眉,随即又笑了。难道她还不了解寂元大师么? 任何问题都休想得到一个确切答案,得由自己去想,去悟。 她前世就是这样,有一次还发了脾气,说,“寂元老和尚,你能不能给哀家个准话?整天神神叨叨,没一句实话。” 寂元大师便笑,“老衲句句实话,是你心不静,气不顺,才听不懂。还怪老衲神神叨叨!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就像这会子,寂元大师又开始云里雾里了,“梦既非全然正,亦非全然反。它如同镜中影,水中月……” 明德帝挥了挥手,“不对,若都是镜中影,水中月,为什么人人梦到的都一样?” 寂元大师听他说“人人梦到”却也并不惊讶,只问,“敢问施主,这一生,你们还做过除此之外的其他梦吗?” 众人答,“自然做过。”可醒来就忘了。 寂元大师却不再说梦,而是说了佛学六大神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境通、漏尽通。 他道,“佛经记载,佛陀在菩提树下夜睹明星而开悟后,遍知一切过去未来。这种神通,称之为宿命通。任何一个人,只要他拥有了宿命通,就可以知道自己、他人的过去及未来。” 明德帝到底聪慧,立刻看向时安夏。 他明白了,上一世悟性极高的时安夏修行打坐,或许就拥有了宿命通。 寂元大师又道,“贫僧只能说,功德无量之人,会有一些普通人无法企及的机缘……” 后面的话,他不便再说。只道,“佛法无边,众生平等。其实每个人都修行在各自的道上,或明或暗,或快或慢,皆由心造。” 时安夏忽然问,“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有可能在某一时刻看到前世,或是生生世世?” 第606章 对于时安夏的问题,寂元大师没有正面回答,仍是道,“佛法无边,贫僧虽传法,却也深知法不孤起,仗境方生。” “贫僧只知,有些人自以为是死前看到了某一世的一生。其实不然,那许是魂游于六道轮回之中,于无数因缘际会下,窥见的一抹前尘旧影。” “世人常言轮回有报,因果不爽,却往往忽视了心念一动,万法皆生的微妙。所见之景,或许并非全然是过往之生,而是内心深处未了的情结,或是宿世因缘的投射,于生死边缘,心灵最为脆弱与纯净之时,得以浮现。” 岑鸢从头到尾没言语,但此时却福至心灵,想到拘无重忽然窥到前世种种,或许也是宿世因缘的结果。 时安夏却是疑惑,“有个人,笨而自私,还是棵墙头草。既无功德,又……她不使坏就不错了,不指望她能干什么好事。大师您说,她怎么也会有不一样的机缘呢?” “人不可貌相啊,女施主。”寂元大师微笑回答,“有的人能力大,护佑苍生;有的人却以己之能护弱小,哪怕她抬腿放过一只蚂蚁,总之以慈悲为怀,广结善缘,便是修行之道。”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大小生命,皆值尊重。不因位高权重而谄媚,不因卑微弱小而轻忽,此乃真正的大智慧,大慈悲。施主若有善念,举手投足间皆是功德。修行不在形式,而在心念……” 时安夏竟在这时,想起时安柔那货抱着自己的腿喊“惠正皇太后保佑”,又想起自己那尊牌位,人家可是时时上香上供果的……合着上一世这货也这样? 大雄宝殿外,齐公公等在外头,不时拿眼偷瞧北茴,最后终于忍不住问,“咱家记得,你叫北茴?” 北茴忙行了一礼,“正是。” “你,可是月山人?”齐公公每次远远看见这姑娘,不知为何心中就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今日尤甚。 北茴摇摇头,“奴婢本是良峰人。” 齐公公“哦”了一声,有些失望,“总觉得姑娘看着亲切,像是……应该认识许久一样。” 北茴笑应,“公公身份贵重,北茴怎敢与公公攀交情?” 瞧着这俩有来有往,说说笑笑,韦行舟脸都黑了,拖着齐公公就到了一旁,“你一个太监,怎的还用这套把戏跟姑娘搭讪?” 齐公公拍掉韦行舟的手,也黑了一脸,“西影卫了不得!咱家可是皇上的心尖宠,哼!你可别来惹本公公!”他忽然心念一动,指着韦行舟道,“哦哦哦,韦大人是吧?你不会看上北茴姑娘了吧?呵呵呵……” “你呵呵什么?”韦行舟被戳破了心思,脸一红。 “呵呵呵!”齐公公白了他一眼,“咱家就喜欢‘呵呵’,你拿咱家怎的?” 哼,还说他是个太监! 太监就不能搭讪了? 他偏要搭,撒开脚丫子,就往北茴那头跑,“北茴姑娘,北茴姑娘……” 韦行舟想要动武拉住他也不成,北茴已经看了过来,“公公您慢点!” 齐公公眉眼弯起来,“还是北茴姑娘心疼人儿!咱家就喜欢这样善解人意又温柔的好姑娘,咱家有个大胆的想法……” 韦行舟气得心肝疼,好容易喜欢上个姑娘,一个太监还要来抢? 就听齐公公道,“不如咱家收北茴姑娘为义女如何?” 北茴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那,那怎么行?” 齐公公耷着眉,“北茴姑娘也嫌弃咱家是个太监不成?” 北茴吓得忙往地上跪,“公公恕罪!公公误会了!北茴只是觉得公公身份贵重……” 一个声音在大殿门口响起,“公公身份贵重,北茴你正好认干爹啊。以后你这靠山越来越多,我给你许了亲,人家才不敢欺你。” 那正是从大殿里笑着走出来的时安夏,望着远山之巅,青翠葱笼,云雾缭绕。 刚受过佛法洗礼,更是心有所感。但觉世间万物皆奇妙,就像齐公公和北茴之间。 她从未给二人暗示过什么,可每次都觉得齐公公看北茴的目光不同于旁人。 直至今日,齐公公主动提出要收北茴为义女。 其实前世北茴就是齐公公的义女啊。 齐公公为这义女到处寻药治伤,还不惜为她试药。 在送北茴最后一程时,齐公公说,“好闺女,你安心走。你太痛了,咱家不想看到你这么痛……咱家知道你担心太后,你放心,咱家会照顾好太后……” 北茴那时喉咙坏了,不能说话,只能用手势和口形跟他说,“爹爹,来世北茴还做您闺女,一生孝顺爹爹……” 这会子,时安夏深深敛了泪光,温声道,“我帮北茴做主了,齐公公,择日不如撞日,当着佛祖的面,您认了北茴做闺女吧。” 齐公公只觉全身都要飘起来,眼睛莫名就湿润润的,“好,好好,海晏公主,老奴谢谢您,谢谢您啊。” 时安夏却是温声道,“是我该谢谢您。北茴自小孤苦,家人将她卖了换粮食。她现在拜在您名下,便是有了您的疼爱。” 北茴讷讷望向夫人,见夫人温柔的笑意如佛光照耀,只觉心里暖洋洋的,忙跪下,“北茴拜见齐公……拜见干爹。” 齐公公激动得手忙脚乱,将一块上好的玉佩从腰上解下,交到北茴手里,“拿好拿好,咱家还攒得有别的宝贝,赶明儿全给你当嫁妆。” 明德帝见众人在大殿外又是认亲又是送礼,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欢悦之情。 他轻轻一笑,手中那把精致的折扇缓缓展开,扇面上原本绘着淡雅的山水,此刻在其手中,仿佛也沾染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他淡淡道,“笔墨。” 僧人们闻言,连忙抬来一张古朴的桌子,备好笔墨纸砚。 明德帝缓缓走到桌旁,轻提毛笔,蘸满浓墨,笔尖轻触扇面,随即在原有的山水画中游走起来。 须臾,一幅栩栩如生的山水画便跃然纸上,正是站在大雄宝殿前目及之处的青葱远山,云雾袅袅。 时安夏悄悄跟岑鸢道,“你瞧那纸扇上的云雾里,其实还藏着两个人……” 第607章 岑鸢定睛一看,扇上那云雾深处隐隐约约是北茴拜齐公公为干爹的场景,不由哑然失笑,“他这扇子值钱了。” 明德帝也笑道,“佑恩哪,朕没准备,这扇子便是送你了,祝你收了个好闺女。” 齐心尖宠大喜,“老奴谢皇上恩典……”他双手接过扇子,越看越喜欢。看一眼扇上的山水,又看一眼远山,也找到了隐在云雾处的两个人,不由连连称妙,“皇上对老奴,那是用了心的呢。” “那还用说!”明德帝心情好,更是宠着齐公公。 齐心尖宠便是得寸进尺地问,“皇上,御赐之物可否转手送人呐?” “嗯?你想转送给谁?”明德帝皱眉,瞪着他。 齐公公陪着笑,“自然是给老奴的闺女北茴啊。” “那自然可以。”明德帝负手而立,“佑恩也是有闺女的人了嘛。” 齐公公忙朝北茴使眼色,叫她谢恩。 北茴头晕晕的,心里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涨满,根本没听清为什么要谢恩,更没意识到刚认的爹送她的御赐之物得多值钱。 这东西要祖祖辈辈传下去,那是能作为家族传承传下去的圣物。 北茴深深跪了下去,“谢皇上恩典!” 末了,她又朝齐公公行了个大礼,“谢谢干爹。” 齐公公笑眯眯,朝不远处的韦行舟挤眉弄眼。 哼,跟咱家斗!你小舟子还嫩点! 我闺女的亲事得咱家做主!长得一般的,不要!个子不高的,不要!行事危险的,不要! 哦哟,你小舟子全占齐了哟! 那头韦行舟傻眼了。 齐公公你是真行啊,搭讪还能搭出个闺女来。 平素你拿捏不了我,合着想做岳父拿捏我? 两人的眉眼官司落在明德帝眼里,使得他无奈叹口气。 你一个西影卫好端端来惹佑恩做什么?佑恩这人一向护短,还一向记仇。你跟他较什么劲? 站在一旁的寂元大师慈眉善目地看着眼前北翼的皇帝,但觉对方似比十年前看到的时候更加光彩照人。 那时候,明德帝眉心深处似有难以预料且难解的死劫,而今竟然散了。真是奇迹啊。 他便是又将目光投向时安夏……此时时安夏也在看他。 二人视线一触,便都笑了。 几乎是同时开的口。 寂元大师:“想来我师弟收到的那封信,应该就是你借用老衲名义写的了。” 时安夏:“抱歉,当时事出紧急,我便借用了寂元大师您的名义给宏达大师写了一封信。” 两人说完,不由得又同时笑了。 就在这时,后山传来狗叫声,又传来红颜的哭泣声。 所有人都往后山跑去,韦行舟和岑鸢最快,很快就跑没了影。 待时安夏等人到达时,一切已经风平浪静,只有红颜眼睛红红的,连夜宝儿都不叫了。 “怎么了这是?”时安夏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红颜面前。 红颜一瞧见时安夏,眼睛又红了,一把抱紧时安夏泪汪汪,“夏儿姐姐,好可怕呀,这口井!这口井……” 寂元大师十分诧异,“姑娘在井里看到了什么?” 红颜小嘴一撇又要哭了,可想到正事要紧,赶紧稳了稳,“我在井里,看到了,看到了我曾经做过的一个梦……” 韦行舟等人顿时觉得这姑娘大惊小怪,无非是个梦,有什么可哭成这样的? 唯时安夏知,恐怕红颜看到了前世自己被人推下井里去的场景。 她便是转身问,“寂元大师,这是什么井?可有什么说法?” 寂元大师一边仔细观察着红颜的面相,一边回话,“这口井叫乾坤井,据说有缘人能通过井口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又或者是日思夜想的亲人……” “真的有这么神奇?”韦行舟第一个不信,凑到井口去一瞧,半晌,抬起头,“什么都看不到,黑漆麻乌一团。” 寂元大师也不阻止众人的好奇心,待他们一个一个看完后,又让红颜再去看了一次,“看到什么了?” 这一次,红颜也摇摇头,“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到。可是……” 寂元大师温声解释,“许是施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内心恐惧无限放大,以至于梦境与现实交织,难以分辨。梦境乃心中之影,反映了施主内心深处的忧虑与不安。世间万物,唯心所现,唯识所变。若施主能放下执念,清净本心,那些恐怖的梦境自会逐渐消散,心灵得以安宁。” 红颜显然并未被说服,问时安夏,“夏儿姐姐,您也什么都看不到么?” 时安夏摇头,“看不到。” “哦。”红颜不死心,又凑到井口看了几眼,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只得点点头,“大师说得对,或许我都分不清了。” 时安夏替她擦了擦眼角,“爱哭包,早告诉你了,梦是反的,你整天害怕什么?” 红颜想了想,是呀,温姨娘都死了,谁会推她下井? 嫡母和姐姐全死了,她却活得好好的,跟梦完全相反啊。 刹那间红颜破渧为笑,“对对对,梦是反的,梦是反的。” 明德帝深邃的目光落在时安夏和岑鸢身上,原来世上说,梦是反的,是这个意思。 有人提前解决了障碍,梦才会是反的……他的人生也是如此,无人护佑他,便是死路一条。 吃完斋饭,时安夏向僧人要了几间禅房。 她道,“我和驸马要在报国寺多住两日,就不随父皇您一起下山了。” 明德帝想了想,“朕也想在报国寺住一晚,明日再走。” 时安夏眼皮一跳,“父皇……还是早些回宫吧?那么多大事等着您处理呢。您是一国之君,哪有这个闲功夫住在宫外?” 您快些走,我母亲明日就要来了啊! 明德帝深深看了一眼时安夏,又看了一眼岑鸢,没回话,只负手冷哼了一声,吩咐下去,“备禅房。” 时安夏看着明德帝进入禅房的孤独身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回到禅房,她问岑鸢,“你说,我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了?我觉得父皇被伤着了。” 岑鸢答非所问,“其实明德帝挺可怜的。” 第608章 时安夏同样觉得明德帝挺可怜,尤其刚才看到他孤单的身影。 其实上一世明德帝也总是独来独往,鲜少让嫔妃伴驾。但再可怜,她还是不希望母亲进宫去过等人垂怜的日子。 母亲现在多快乐啊!每日与阿娘一起写文画画,赏花听曲,与三五个密友焚香饮茶,想去看看儿子和儿媳妇,几步路就到了。 若是进了深宫,想见一面,虽说现在谈不上多难吧,但总不是那么方便。毕竟宫里规矩多如牛毛,身不由己。 时安夏上辈子最讨厌的四个字便是“身不由己”,是因为知道深宫的苦,才不想让母亲走这条路。 这会子是昼寝时刻,岑鸢也回了自己的禅房歇息。 时安夏在硬邦邦的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齐公公在外头跟北茴小声说话。 时安夏拉开门的时候,正好听见北茴说,“干爹,您这就要回宫了啊?不是说明日再回吗?” 时安夏诧异地问,“齐公公,我父皇现在要回宫?” 齐公公笑着点头,“主子事务繁忙,哪里真能在外歇着呢?等回去,折奏都要堆成山了。” 时安夏说不清为什么,匆匆扔下一句“我去见见父皇”,就朝明德帝奔去。 禅房门是开着的,明德帝穿戴整齐,手里拿着毛笔,桌案上摆着一把摊开的折扇。 折扇上墨汁未干,似乎是明德帝又画了一把。 见时安夏来了,明德帝下意识将折扇往里挪了一下。但墨汁未干,又不便收扇,场面还挺尴尬。 尽管如此,时安夏倒着都把折扇隐在云雾里的两人看清楚了。 一个男子站在这头,一个女子站在那头,两两相望。 这小心思! 时安夏敛眉行了礼,才问道,“父皇,听说您要回宫?” 明德帝将毛笔放在笔搁上,抬起头,声音沉了几分,“朕知道你爱护母亲心切,请你相信朕,朕……不会伤害你母亲。” 他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了几分伤感,“朕也不希望她郁郁而终。” 时安夏闻言心咚的一跳,“父皇您……” 明德帝不欲多谈,“放心,总之朕不会主动招惹你母亲。可……” 他想说,如果有缘分呢? 随即又自嘲地笑了。所谓的缘分,也不过是自己弯来绕去找上门的吧。 时安夏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就那么看着明德帝用水洗了手,待折扇墨汁一干,便收了起来。 她将明德帝等人送到报国寺门口,心中五味杂陈,目送那高大的身影渐渐往阶下走去。 报国寺的钟声悠悠响起,每一声都像是要将她的心撞出一个缺口来。 时安夏忽然冲口而出,“父皇!” 明德帝扭过头,从阶下仰望这个女儿。 斑驳阳光洒在她身上,长发随风轻轻飘扬。几缕发丝顽皮拂过她白皙的脸颊,为她平添了几分少女独有的俏皮。 他就觉得,这个女儿其实是最像他的。 那双眼眸深邃而明亮,“父皇,儿臣答应您,不阻止,但儿臣也不会帮忙。所以,您不用因为儿臣的话急着回宫。” 明德帝一愣,随即嘴角一抹笑意漾开,手中折扇轻敲了一下手心,“朕宫里事多,政务繁忙,可不是因为你让朕回宫,朕就回宫!哪有女儿管起父亲的事来了!行了,回去吧。” 他说完,转身继续下阶梯。 齐公公朝着时安夏挥了挥手,又朝着北茴挥了挥手,跟着走了。 齐公公美滋滋,“主子,海晏公主这意思是不反对您接近她母亲了?” 明德帝笑容久久落不下去,却是道,“她不反对,是她对朕的一片心意。朕也不能真的去招惹她的母亲……” 后宫中如今虽然空空荡荡,只有几个娘家没参与谋反,且又没承过宠的闲散嫔妃在里头。但到底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若是唐楚君进宫打破平衡得了帝王专宠,这里头的妖蛾子怕是层出不穷。 明德帝不敢赌。 他看到过唐楚君郁郁而终,到死都不知她的儿子被换了。他便知,她其实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活泼开朗。 如今是没有什么烦心事,才会变得整日笑颜如花,怪不得时安夏一直不希望他接近唐楚君。 一个情字,最断人肠…… 马车缓缓行进在山路上,过了安度桥和英庄大道,刚进槐荫路时,就碰上一辆马车陷进了路边的沟里。 另一辆马车停在路当中把路堵着,车里一个穿着打扮十分美艳的夫人还伸出头来阴阳怪气,“你们那破烂马车把我马车碰坏了,赔得起吗?” 另一辆马车上的嬷嬷从倾斜的马车中狼狈钻出来,却仍是中气十足,“咦,你这是怎么说话的?我们夫人好心,为了让你们马车顺利过去才让车夫靠边。你这夫人混不讲道理就算了,连车夫都不讲道理,故意把我们马车挤下沟去,现在还说风凉话!” 那美艳夫人这下可不干了,“嚯,几年没进京,这京城的风向是变了呢?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顶嘴!” 嬷嬷显然已经当了许久的硬气人儿,哪受得了这个气,“我管你是谁,你把我们夫人的马车挤下去就不对!” 明德帝皱眉探了个头出来,淡淡吩咐,“佑恩,你去看看。” 齐公公应了一声,朝着赶马车的韦行舟瞥了一眼,阴阴得意地笑。 小样儿!收拾不了你! 想跟我闺女待一处,门儿都没有! 韦行舟早知让自己跟着回宫是齐公公搞的鬼,偏偏还拿他没办法。 他决定搞好关系,便是朝齐公公挤了个笑容。 齐公公傲娇地扭过头,懒得理,跑去前面,正要问出什么事了,就听倾斜的马车里头有个熟悉的声音传出来,“钟嬷嬷,先把我扶出来,这茶水倒了我一身呢。” 齐公公猛地打了个激灵,天爷哪,我主子的心上人来了! 他正要去禀报万岁爷,就听那美艳夫人笑出了一种九曲十八弯的刻薄笑声,“哦哟,茶水倒一身!你们那破马车里还有茶呢,哈哈哈哈,也不知道是哪家破落户的马车!” 齐公公便是冷冷问一句,“那你这又是哪家的破马车?” 第609章 马车窗帘半开,美艳夫人笑容一僵。 她从对方尖细张扬的声音里听出来问话的是个公公。再向着那公公看去,见对方身着华丽锦缎长袍,面容白皙,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手中握着一根精致拂尘轻轻摇曳,透出一股不容小觑的威严。 美艳夫人心头咯噔一声,暗道糟糕,这怕是哪个王爷家的公公吃多了没事干管闲事来了。 她自己出身显贵,除了皇家能让她收敛些,倒不怵旁人。但自来母亲都教她,出门在外少惹事,尤其京城卧虎藏龙,转个弯都能碰见几个达官贵人。 她刚回京,早把母亲的话忘个一干二净。这会子看见这公公,倒是想起来了。 她迅速调整情绪,恢复脸上标志性的温婉笑容,正要说话,却见那公公一脸不耐烦掉头就跑。 跑走的时候,似乎还扔下一句话,“嬷嬷,让你家老夫人千万别动。咱家这就去找人。” 美艳夫人一听“老夫人”,只当马车里是个五六七八十岁的老妇,瞬间心里有了计较,“寒嫣,拿一株人参给那边送去。” 寒嫣舍不得,“夫人,你说的不是百年参吧?那么贵重。” 美艳夫人淡淡道,“当然不是,你拿别的。那些人又不懂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寒嫣这才笑开,“是。” 她依言捧着一盒人参来到马车边的钟嬷嬷跟前,硬挺挺地将盒子递过去时,还把盒子打开着,“喏,这个给你们!就当是补偿,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要在外面胡说八道。” 钟嬷嬷低头一瞅,气笑了,“拿只野萝卜根就来冒充人参?就这随随便便拿得出野萝卜根的能是什么好人?我说怎的那么不讲道理,搞半天,本来干的就是这行当!” 寒嫣当然不能承认,“你个老妈子懂什么!这是上好的人参!简直不识货!我们这可是要在润福堂正经售卖的,你别胡说!” 润福堂是老字号,专门卖又贵又稀缺的药物。她以为自己抬出“润福堂”几个字就能震慑人家,可她错了。 钟嬷嬷冷笑一声,“润福堂是吧?要是查出润福堂卖这种东西,估计就得关门歇业了。” 寒嫣见老嬷嬷油盐不进,也是十分不耐烦,啪的一声关了盒子,冷着脸居高临下道,“好个不讲理的刁奴!也不知是哪家小门户出来的!我们夫人好心好意送东西安抚你们这些穷人,你们还不领情!那算了,就这样吧!” 美艳夫人远远听到寒嫣和嬷嬷之间的争吵声,脸色骤变。 现在普通京城人家都能识别野萝卜根了?那她这满满一车野萝卜根卖给谁去? 寒嫣气鼓鼓回来了,“不识抬举!小门小户!” 主仆二人都以为那是普通百姓的马车,是因为那马车外观十分普通,既无品级,也无花哨装饰,看着就不显贵。 这头钟嬷嬷也在后悔,“早知就挑辆好点的马车出行了……” 唐楚君在车里蔫蔫的,“怪我,我想着去报国寺,一定不能太显眼了。” 钟嬷嬷抢着认错,“怪老奴,再不显眼也不该挑个府里买菜用的马车,害老夫人遭了罪。” 实在是剩下的全都华丽得很,实在没得挑啊。怎知出来就遇上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两人说话间,齐公公带着明德帝一行人连走带跑奔过来。 齐公公在前面领路,一行侍卫将明德帝围在中间。 美艳夫人这会子已下了马车,一抬头望去,呆了……好个出类拔萃的男子。 但见行在最中间的男子当真是气宇轩昂,绝对的人中龙凤。 他鼻梁高挺,剑眉深目,身上穿着一袭颜色深暗的锦袍。他行走带风,仿佛那风都随着他的步伐轻轻震颤,带起一阵阵微妙的涟漪。 那是一个男子一生中最好的年纪。褪去了青涩,减一分嫌嫩,多一分又嫌老。 他,真的刚刚好。 美艳夫人原本还打算端着,尽显贵女风范。可现在有两件事使她担忧,一是她怕错过认识这个男子的机会;二是担心那家破落户对男子胡说八道,毁她声誉。 她得先一步把事情讲清楚,解释一下刚才的误会。这便整理了一下衣裳,对身边侍女使了个眼色,几人齐齐迎上前准备寒暄几句。 却不料那可恶的公公尖细着嗓音,急匆匆吼得跟只恶犬似的,“让开让开!闲杂人等统统让开!” 他话音刚落,那群侍卫立刻一拥而上,伸手将美艳夫人逼得步步往后退。 中间便让出道来,让男子往斜翻在沟里的马车而去。 马车里,唐楚君还在说话,“钟嬷嬷,你给搭把手,我就能出来了。我还好,没伤着,不需要找人帮忙……” 钟嬷嬷用低得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老夫人,您待着别动,是皇上身边的齐公公。他……” “那就更不行了。”唐楚君急得满头大汗。 如果是齐公公,那他不得把皇上喊来?皇上来了,见到她这副狼狈的样子,惊了圣驾可怎生是好? 她急了,慌忙把手伸出去,“钟嬷嬷,你拉我一把,把我拉上去。” 她洁白玉手便是被人一把握住,对方沉稳有力的手掌传递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唐楚君一抬眸,顿时慌了,“皇……” 明德帝轻轻摇头。 唐楚君立刻懂了,这是微服出巡不能让人知道身份,只得把后头的话全咽下了肚。 一时那手也不知是该抽出来呢,还是继续让明德帝帮忙把她拉出去。 唐楚君脸红透了。 她今日是要准备去报国寺,不止衣服穿得庄重,连脂粉都未施半分。 这刹那间的脸红如同胭脂轻抹,简直连这狭窄幽暗的马车里都因此艳若桃李。 明德帝心跳如雷,喟叹一声,“你要出来吗?” 唐楚君忙点头,本来想说让钟嬷嬷拉自己就可以了,问题是自己的手还在人家手里,一时羞得无地自容。 天哪,这可是皇上啊! 被真龙天子握了手,得长命百岁吧?脑子里乱糟糟的,忽然身子一轻…… 第610章 明德帝探着大半个身子进来,伸出强健的手臂,将唐楚君用力从狭窄的车门半提半抱着硬拽了出去。 唐楚君脸红得跟熟透了的苹果,一出马车刚落地,忙从明德帝怀里起身退出,然后就要跪下谢恩。 明德帝用手虚虚一托,低声道,“不必,举手之劳。” 他见唐楚君被茶泼了一身茶渍,十分狼狈,便顺手解下披风为她披上。 唐楚君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摆手。 正要说点什么,却听齐公公独有的谄媚嗓音刻意压低,“夫人是海晏公主的母亲,皇上是海晏公主的父皇,就这层关系,不都是自家人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夫人您就披上吧。” 我主子的披风可不是谁都能披的! 唐楚君本来也谈不上冰雪聪明,被齐公公这话一绕就给绕晕了。 听起来,话是不错,好像是自家人呢。 可那是皇上啊!她还没自大到以为自己真的能跟皇上是一家人的地步。 她别的不懂,只知有些人情越用越薄。她不能拿她夏儿的脸面,在皇上面前过度消耗情谊。 唐楚君行了一个万福礼,仍是将披风拿下还给明德帝,“我那车厢里头有披风,能不能麻烦您的侍卫帮我把马车抬上来?” 明德帝不再强求,只将披风轻轻搭在腕上,便吩咐侍卫把陷在沟里的马车抬上来。 要不是沟里有石头卡住了车轮,其实那马都能自己把马车拖上来。 侍卫把石头一挪开,马儿便能拉动了,一用力,马车就被拖了上来。 马车是被拖上来了,可马车夫受伤了。 马车夫是整个人摔进沟里,腿被车架压到,现在还渗着血。 唐楚君心里那叫一个气,忍得十分辛苦,低声道,“皇上叫他们避让,您先行回宫吧。民女还得找那妇人扯扯这中间的理儿!” 明德帝挑眉,很正经的样子,“朕不急,朕也想听你们扯扯。” 唐楚君蹙着眉头,心道你在这,影响我发挥。 明德帝不走,心道朕在这,可以给你撑腰啊笨!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倒是那美艳夫人气呆了:说好的五六七八十岁的老妇呢?谁眼瞎管这叫“老夫人”? 她见那两人低声细语,又见恶犬公公就站那慈眉善目看着二人。 这!美艳夫人现在脑子有点乱,想着自己车里那堆东西,看着远处男色如春,一时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 最后决定,走吧!只要是这京城圈里的,就不愁她姐夫找不出人来。 到时她姐夫出面解释解释,这茬就过了。 其实她主要不高兴的是看到男人抱那女子,虽说是救人,但瞅着二人一副眉目含情的样子,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这京城的风,是该束束了!她得找人查查这女的是谁,改日就暗地里收拾了这狐媚子! 这么想着,美艳夫人就准备脚底抹油开溜。 唐楚君眼尖,瞅到坏人要跑,顾不上在明德帝面前维护贵女的风仪,吼一声,“给我站住!” 美艳夫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竟敢有人这么吼她! 她柳眉一竖,一只脚踩在马凳上,一只脚踩在马车上,居高临下,“你叫谁站住?” “你看这还有要跑路的人吗?不叫你,我是叫鬼啊?”唐楚君硬气了大半年,气势已经拿捏得很好,“做人讲讲道理,我好心让你顺利通过,你却让马车夫故意挤我的马车下沟!这笔账,今天必须跟你好好算算。” “什么叫我让马车夫挤你的马车下沟?”美艳夫人十分不高兴,可碍于那男人在场,脱口而出的咒骂倒是收敛了不少,却也无法掩饰与生俱来的傲慢,“你有什么事,来安平王府找我。” 哦!安平王府!怪不得这么嚣张!咦……安平王府?唐楚君扭头看明德帝,低声问,“那是不是皇上您的弟弟?” 明德帝正经回话,“此人不熟,不必顾虑。” 不熟啊?那就好办了!唐楚君也不想想为什么人家和弟弟会不熟,总之正主说不熟,那就是不熟。 她这会子看明德帝是相当顺眼,但觉吾皇英明神武,绝对能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楚君挺了挺背脊,可不惯着这美艳夫人,指了指马车和马车夫,“我马车坏了,马车夫也受伤了,你现在就得赔给我!还有,我家嬷嬷这老腰也闪了,我的裙子也弄脏了,对,我脚也扭了……” 明德帝扬了声儿问,“什么?脚也扭了?” 唐楚君一直忍着疼没发作呢,现在一说出口,那脚踝处的刺痛便是阵阵袭来,很快额上就冒了层细密的汗。 “嗯,疼……”她眉头低蹙着,没发现明德帝眼里的忧色。 美艳夫人见到男人那关切的目光,不由得心生妒忌,“照你这么说,那我也扭了脚啊!你是不是也要赔我?两车相撞,你马车不好能赖我?还说我故意挤你,有证据吗?” 钟嬷嬷手里拿了件干净披风给唐楚君披上,气得回嘴,“你那破锣嗓子不是一直在叫,‘挤他挤他’!你当我们都是聋子不成?” 美艳夫人耍赖,“你们当然这么说了。刘成,你刚才听到我说让你挤他们吗?” 刘成是马车夫,立刻接话,“夫人,小的在前面根本什么都听不到。小的也没有故意挤他们,是他们自己马车不行掉进沟里,怪得了谁?” 齐公公好急,主子您说句话,把这些狗东西抓起来,全抓起来得了。有他们好看! 可家有家规,国有国法,眼前的都是明德帝的子民,他能随便因为喜欢的女子受了欺负二话不说就把人抓起来? 那不能!那不成了恶霸?不过嘛,既然是安平王家的人,跑得了和尚是跑不了庙的,他还想再看看唐楚君要怎么处理。 毕竟,没有他女儿时安夏盯着,他能多留一刻是一刻,且待且珍惜啊。 明德帝双手抱在胸前,闲看热闹。他站得离唐楚君很近,怕她脚疼,万一站不稳呢? 但唐楚君现在是战神,站得稳稳当当,还气势逼人。作为“楚笙先生”,她能像普通人一样跟人光打嘴仗吗? 她凉凉一笑,“今儿我不止要你赔银子,还要告你私运假货,用野萝卜根冒充人参在润福堂售卖,扰乱京城医药秩序!” 第611章 美艳夫人脸色骤变,登时恼羞成怒,“你休要胡乱攀咬!我跟润福堂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要走了,没空跟你胡搅蛮缠!” 说着她直接上了马车,扬声吩咐,“我们走!” 活脱脱跟被狗撵了一样! 唐楚君本来也只是诈一诈,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激烈,瞬间心里便有了底。 但她还没来得及跟明德帝商量,就听明德帝下令,“西影卫拦住她。” 西影卫明面上只来了一个韦行舟,闻言立马带着侍卫上前拎下车夫刘成,将马车团团围住。 美艳夫人大惊失色,疾言厉色,“你们!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她从来没听过什么西影卫,只当是谁家府卫。 齐公公知主子的金口可不是跟一个妇人打嘴仗的,便是冷笑一声,“不就是安平王府的人吗?” 美艳夫人怒! 不就是安平王府的人吗?不!就!是!这个阉人算个什么东西! 她凝眉冷声喝斥,“我看谁敢动手!” 现在看那男人也没那么顺眼了!太没眼力见!这京城,除了皇上,还有谁大得过她姐夫安平王爷? 但很显然,人家确实没把安平王爷放在眼里,不止拦下了马车,还要进行搜查。 美艳夫人尖叫着挡在马车门口,一副谁敢动手就挠花谁脸的架势。 韦行舟可不管这些,正要伸手把女子拎下马车,就见一长串马车路过明德帝的座驾,从旁齐齐进了槐荫路。 那打头的马车车夫老远就在喊,“东家,这些货是直接运到王府,还是运到哪个仓库?” 美艳夫人脸色一变,顾不得贵女风仪,跳下马车直打眼色,挥手,“去找冯掌柜,快!” “快什么?听不见西影卫执勤?”韦行舟一声令下,侍卫们拦住了打头的马车去路。 打头的马车车夫愣了,不知所措地看向东家。他们只是镖局伙计,自来两不惹,一不惹山匪江湖,二不惹官家权贵。 且,他们可不像美艳夫人那般无知,连西影卫都不清楚。 他们走南闯北,上京城也不是一回两回。不止知道西影卫,还知道东羽卫,卫皇司,御林军以及刑部和大理寺。 一听“西影卫执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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