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何来的“一见如故”? 现在一个邀约,一个应约……明德帝便想起了李贵妃想不开出来一趟就送了命,不由得背脊发凉。 说实话,作为一个父亲,再是与子女不亲近,但也不至于希望女儿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错,然后被“还施彼身”。 当初时安心犯下那样的大错,时成逸愿意以降职为代价替其受罚,明德帝允了。正是因为他也有一颗做父亲的心。 他在想,莫不是在那个梦里,这个女儿也犯了不可饶恕的错? 明德帝想到这,便是出声阻拦,“夏儿,你先跟朕去趟御书房,朕还有事问你。” 他得问清缘由,若真不可饶恕再说。手心手背都是肉,首先他不希望时安夏被人暗算,同时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生出什么心思,反送了性命。 时安夏并不违背明德帝心意,只温顺应道,“是。” 云兰公主也大大方方道,“既然父皇找皇妹有事要谈,那改日儿臣再找皇妹一起赏花吧。” 时安夏仍旧温温应道,“好,多谢皇长姐惦记。” 明德帝一时又觉得自己想多了。瞧着这两人也是十分友爱啊,他最近因着不会“做梦”,反倒是猜来猜去想得多了。 等萧永兄妹俩走远,时安夏问岑鸢,“夫君要等我一起回家么?” 岑鸢丝毫不避讳,“我约见了梁国使臣参观活字印刷,忙完了再进宫来接你可好?” 时安夏想想,摇头,“那不了,我这边说不了几句话就可以回家。你不必来接我,你忙你的。” 御书房里只余明德帝和时安夏两人。 时安夏笑,“怎的父皇心疼活字印刷给了梁国?” 明德帝气鼓鼓,“那倒不至于。朕只是生气,你夫君不是我们北翼人。” 时安夏熟门熟路地整理了一下御书房的案桌,抬头看着明德帝,眼里满是迷惑,“父皇,其实我有时觉得驸马……似乎也不是梁国人。” 明德帝笑,“你要这么说,朕倒是可以理解。总的来说,岑鸢其实还算是咱们北翼人。你想啊,他总共也就十八岁。在北翼生活了十年,剩下只有八年给梁国了,哈哈哈哈哈……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他就是朕的子民嘛。” 时安夏无奈地笑了。 她分明说的不是那意思。 她觉得岑鸢一定还有什么秘密。例如活字印刷,岑鸢从哪里学来的?毕昇又是谁? 她曾以为这是梁国的智慧,可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梁国还得在北翼学习呢。 那活字印刷的源头在哪儿? 还有,梁先生又是谁? 再有,那日岑鸢看着那面旗就泪流满面,显然不是因为梁国的存在。 甚至她并不觉得岑鸢对梁国有多深厚的感情,那更像是一种责任。 时安夏想得入迷,听到明德帝问话。 “云兰和永儿,他俩上辈子是否做错过什么?” 时安夏一愣,笑得狡黠,“父皇不是会做梦了吗?还问儿臣做什么?” 明德帝气结:“我那梦,时灵时不灵。” “哦……”时安夏敛了笑,可还是忍不住,又笑出了声儿。 明德帝也笑了,“坏姑娘!你跟你那夫君学坏了。早前你可不是这样……” 时安夏摇头,“不,那是因为……现在儿臣真心把父皇当成了父亲才敢顶撞。” 明德帝心头一暖,遂想起唐楚君,耳根子都红了些,忙转了正事,“你如何要应云兰的约?你分明与她无亲近之意。” “儿臣表现得这般明显?”时安夏坐下回话,“前世儿臣与他兄妹二人并无交集。” 听到这话,明德帝算是放下心来。 并无交集,这几个字至少说明那兄妹二人没犯什么错吧。 又听时安夏说了兄妹二人惨死的结局,明德帝不由得对皇太后更是恨了几分。 时安夏道,“我感觉云兰公主有意亲近儿臣,或许……是觉得儿臣在父皇跟前说得上话,还是有别的心思?我不太确定,所以才应了约。” 明德帝放下心来,“倒是朕担心多余了。” “父皇,静妃前世……知儿女被抛尸荒野就疯了。后来,咳,后来她被永乐王爷秘密接走了。这是我无意间知道的。” 时安夏以为明德帝会惊一大跳,却不料对方却重重叹了口气,“朕若是知道她在入宫前就与永乐王爷互许心意,朕是绝不可能……同她生儿育女。” 永乐王爷是明德帝的王叔,如今住在封地上,无召不得回京。 时安夏其实猜到了,“所以父皇想放静妃出宫去找永乐王爷,才寻的借口让她跟二皇兄回封地吗?” 明德帝沉重地点点头,“静妃那人最是恬淡。不过她是皇太后的人,倒也不用朕操什么心。朕只是念着,不过都是家族的牺牲品,原也是可怜人罢了。” 千古奇帝啊!越了解,越觉得他好。时安夏坐过那位置,知道那位置上的人,心思多么冷硬。自己不要,也绝不允许别人染指。 就像李贵妃入宫,换个皇帝怕是早就染指了,哪里还能等到十几年后才戳破真相? 而对于静妃,明德帝竟然也是选择了成全。 其实站在皇帝的位置上来说,这是十分难堪的成全。若是被人知道了,野史不知会怎么胡写这位帝王。 时安夏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意,“父皇,您很好,您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明德帝摇摇头,蓦然一笑,“若有来世,朕一定不让时成逸先认识你母亲。朕得先去找你母亲提亲。” 猝不及防间,时安夏,“……” 您要不要听听您在说什么?您找我母亲提亲,可不就没我了嘛。 时安夏忍不住笑起来,“等来世再说吧。” 明德帝便是听懂了:这一世您莫要惦记了…… 第513章 明德帝钟意唐楚君,是少年人那种惊鸿一瞥,是一个帝王迟来的情窦初开,晚到的一场杏花春雨。 也许只要时安夏一个鼓励,他便能半夜偷跑出宫去与心上人诉说衷情。 又抑或就算时安夏点头同意,他也会因各种原因将情愫克制在心。 但这一刻,时安夏分明是一句玩笑的表态,却令明德帝无比伤心。 窗户纸被捅开的刹那,大家脸上尽管都带着笑,各自心里却蔓延着酸楚。 坐在那位置上,只要不是昏庸无道的昏君,其实比常人有更多的无奈和左右为难。 时安夏懂,所以才更明白明德帝笑容里的惆怅和不甘。 也是这一刻,她忽然想到了岑鸢所说的那句,“为你,我愿与天下为敌。” 她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一句随口而出,年少轻狂的誓言。 她曾是惠正皇太后啊。她要脱去那身代表权利和责任,及荣华富贵的衣袍,下嫁当时还是将军的岑鸢。 她一定是跟现在的明德帝一样左右为难,而岑鸢更是会被千夫所指。 他们可是君臣的关系。这才是岑鸢为何要说出那句话的原因……一丝刺痛骤然席卷,在脑中炸开,令她视线模糊。 言犹在耳,“为你,我愿与天下为敌。” 是岑鸢熟悉的声音,可那声音分明已不再年轻,更添了几分成熟沧桑的意味。 桌上,左边放着紧急战报,右边放着嫁衣。 左边是将士鲜血染成的红,右边是嫁衣喜悦的红。 乱红迷人眼,时安夏捂着脑袋软了下去,迷糊中听到明德帝焦灼的喊声,“夏儿!夏儿!佑恩,快,宣太医,宣太医。” 明德帝懊恼万分,要是知道一句玩笑话会让时安夏晕倒,他就不说了。 时安夏紧闭着双眼,皱着眉头,躺在偏殿玉榻上。她一张小脸血色尽失。拳头还握得紧紧的。 她陷在梦境中,挥散着迷雾,看不清尽头处是谁。 只一声声唤她。 “夏儿!” “夏夏!” “宝儿!” “我的小姑娘!”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但她比任何一次都清楚,迷雾尽头深处是岑鸢。 她想向他飞奔而去,可脚底是沼泽泥泞,越用力,陷得越深。 她多着急啊!急得满头大汗。 …… 申大夫匆匆来了,根本不用听明德帝说什么犯病的前因后果,一瞧就知这姑娘又用她的小脑袋想了什么被禁锢的东西。 他最近因着时安夏的病症,找了大量禁书来看。里面全是关于“祝由术”的描述,他已经越来越有经验了。 且不知是不是自己天赋异禀,他有时候看前一段描述,就能知道后一段写的是什么。甚至他读完上册内容,不用看即知下册内容。 许是心情过于飘忽,在明德帝问他时安夏到底犯的什么病会时时昏迷时,他顺嘴便秃噜了出来,“她中了祝由术。” 明德帝一愣:“???” 这才想起,上次时安夏也昏迷了六七天才醒过来。 可是祝由术…… 申大夫也一愣。时安夏早前可是千叮万嘱让他不可泄露她中过祝由术。 可他竟然忘了。便是改了口,“她应该是,咳,偶尔,偶尔中邪……” 他找补完,就觉得还不如不解释呢。此地无银三百两。 明德帝面色如常,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他招来几名宫女,叮嘱要好生侍候着,等公主醒转即来禀报。 宫女素蛾应下,见殿里闷热,便捧来装有冰块的玉晶盘给公主降温。 这头明德帝正往御书房而去,走到路口,又拐个弯去了四墨阁。 四墨阁是整个京城最大的藏书阁,收藏着各种古今典籍,稀有孤本,是天下文人都向往的地方。 四墨阁的馆主余大人见皇上来了,忙带领阁内官员迎接。 明德帝负手淡淡道,“不必多礼,都散了吧。余爱卿跟朕来。”说着他率先进了书阁。 余大人忙正了正官袍和官帽,一脸红光跟了进去。 听到明德帝吩咐,“历朝历代的禁书放在哪的?” 余大人答,“回皇上,在最里头的书房里。” “带路。” 余大人忙道,“皇上且歇一脚,待臣取管开链。” 片刻,他取来钥匙开锁,让明德帝进了专放禁书的书房内。 明德帝吩咐,“在外头守着吧。” 将门关上后,他便开始翻阅关于祝由术的禁书。 他对于祝由术,自然是听过的。这在北翼已禁了许多年。 据说上一任的上一任的上一任皇帝,也就是昭光帝在位其间,当时有个部落的占卜师占卜出他们部落将在十年内灭族。 部落里当时年仅九岁的小公主就想拯救族人,求占卜师指条明路。 占卜师想了想,就说,唯祝由术可破局。 小公主天姿聪颖花了好几年的功夫学会了祝由术,凭着此术不止成了赤国皇后,还与北翼等好几国皇帝都有了不同程度的牵扯。 眼看赤国皇后野心愈大,北翼梁国当时的太医院联手破局,及时让各家的皇帝都清醒过来,不再受祝由术控制,才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但这一段是昭光帝的污点,且涉及到许多皇室辛秘,就不让史官写出来。只是整个北翼都严禁出现祝由术。 祝由术不是媚术,简而言之是控心术。 它能让你不知不觉相信你看到的,深信你以前不认同的,甚至让你满心欢喜地跟着施术者走,让你觉得他所说的所做的,都是对的。 明德帝目色深沉,背脊发凉。一时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他脑子里全是时安夏说过的话。 她问他,“皇上相不相信臣女?” 他答,“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她道,“信,可救吾皇性命;不信,臣女也会尽自己最大努力,救吾皇性命。” 她向他行稽首大礼,“臣女为有吾皇这样的明君感到骄傲;臣女愿为吾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明德帝又想起她在和书字体第一课时所说,“若重新命名,我还是会叫它‘和书’,因为我也热爱和平;若在北翼问我‘和书’字体的渊源,我会回答,它出自黄家;若列国问我‘和书’字体的渊源,我会回答,它出自北翼。” 如雷暴击,劈得他手里的禁书掉落在脚下。 第514章 夏日的暴雨说来就来,狂风大作,大雨倾盆,淋得明德帝一身湿透。 他默默回了御书房,任由齐公公给他擦掉龙袍上的雨水。 齐公公一脸愁容,这是怎么了啊?早会儿还好好的,进四墨阁看了几本书,出来就失魂落魄的,这到底是看了什么书啊? 他柔声道,“皇上,老奴侍候您回朝阳殿沐浴更衣吧。穿着这身湿透的袍子会生病的。” “朕……已经病了。”明德帝哀戚戚地回应,“佑恩哪,你先出去,让朕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这!”齐公公心里难过死了。他主子都多少年没赶他了? 常说他是朵解语花,比那些女子善解人意多了。怎的,一场大雨后,老奴就不是您的解语花了? 他还想说什么,见主子已经闭上眼睛,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齐公公哀声叹气出了御书房,瞧见几个小太监正不知轻重在那玩,你呲我一下,我揍你一下,你追我赶。 平时看到这一幕,还觉得主子说得对,少年应有少年样儿。现在看着却是无比烦躁,便是压着尖细的嗓子吼开了,“小兔崽子们,是想被人赶出宫吗?不好好干活,瞧咱家怎么收拾你们!” 小太监们齐齐停下手中动作,全都跪到齐公公面前。 谁料齐公公长叹一声,挥了挥手,“你们啊,听话些,少惹咱家不痛快。去吧去吧,赶紧干活儿去。都小声着些,别吵着皇上。” 忽然,他瞧见由宫女陪同前来的时安夏,不由得大喜,忙撑伞迎上去,“哎呦,海晏公主,您可算醒喽,可算来喽。” 时安夏这次仍是没晕多久,醒来时发现下了大雨,就让申大夫先回了太医院,自己则过来找明德帝道个别。 可这次,时安夏却没能进御书房,被明德帝拒之门外了。 齐公公也是一脸讶异,低低歉然道,“公主您先回吧,皇上他刚才淋了雨,许是人不舒服才不见您。” 时安夏神色不变,点点头,声音既不压低,也没提高,跟往常一样平静,“那好,劳烦公公跟父皇说一声,我头疾已无碍,这就先回去了。” 齐公公瞧着外头大雨倾盆,“要不公主先在偏殿歇会再走吧,这夏日的雨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许是要不了多久就停了呢。” 时安夏一指远处撑着伞的男子,笑道,“这不,有人来接我了。” “哎呦,驸马爷!”齐公公大喜过望,就怕主子莫名冷落了海晏公主。 亲生的还容易生了隔阂呢,更何况还不是亲生的。 御书房里,明德帝听着门外渐渐安静,连大雨都歇了,雨后的暮色幽沉可怖。 如果……他不敢想下去。他决定振作起来,翻开案桌上的奏章处理政务。 可一连翻阅好几本奏章,竟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明德帝疲惫地向后仰靠着,用一只手再次盖住眼睛。 黑暗使人清醒。 他努力回忆与时安夏相处的每一刻,她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她每一个表情。 父皇,我已引得皇太后的人相信,不可能有人制作得出苍鱼墨鸠的解药。 只要逼得皇太后不得不提前动手,咱们就能将皇太后钉死在叛国的耻辱柱上。 父皇您先假死,然后咱们收网即可。 如果时安夏被人用祝由术控制了,这个计策……如果本来就是让他从假死变成真死呢? 明德帝想得头疼,听到齐公公关切的声音,“皇上,天都黑了,老奴来给您点一盏烛灯照亮。您还好吗?要不喝杯热茶?” 明德帝拿开手,眼睛睁开时,被明黄的烛光刺疼了瞳孔。 齐公公继续禀报,“驸马爷听说公主今儿晕倒了,不放心就赶来接人了。小两口感情是真好,这会子他们走了。老奴想着,皇上您……” 明德帝忽然打断齐公公的话,问,“佑恩,你觉得夏儿是个怎样的人?” 齐公公注意到明德帝情绪的变化,想着刚才主子不见海晏公主,一时把不准主子的心思,却也真心诚意道,“海晏公主这人啊,是个极好极好的姑娘。” “好在哪里?”明德帝皱眉问。 齐公公认真想了想,“好在……” 他忽然卡住了。 好在哪里呢?从第一眼看到这姑娘就似乎觉得她特别好。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让人如沐春风,让人觉得她可以信任。 齐佑恩在这个位置上,到底坐了许多年,自然不可能真是个心思单纯之人。 他用余光一瞄,心里就格登一声,出口的话却收不住了,“她像是看得透老奴的心。” 他太熟悉明德帝的表情,那双眼里分明写满了困惑,以及……怀疑。 是啊,海晏公主好得像是看得懂每一个人的内心,太安静太从容了。 说得好听叫善解人意,说得不好听就叫拿捏人心。 一个女子拿捏帝王之心……这! 齐佑恩顿时满头冒汗,“皇,皇上,老奴可是自小就跟着您的呀。佑恩从小奴跟着您都跟成了老奴,皇上可不能疑心老奴呀。” 明德帝瞪他一眼,“朕说了什么吗?” “您没说什么才可怕呢。”齐公公这会子老实了,跟个小鹌鹑似的,“皇上,您是觉得海晏公主太好了么?说实话,老奴也是有这感觉。她送老奴月山茶叶,真是送到了老奴的心坎上。她虽话不多,但老奴就觉得这姑娘特别好。老奴每次瞧见她来,都欢喜得很。” 明德帝怅然道,“是啊!朕每次只要一想到这个女儿,也是心里欢喜得很。 越是欢喜,就越是害怕。 他多害怕她被什么人施了祝由术来接近他,编了一套什么“做梦”的说辞。 如果将她“做梦”这一套想成一个阴谋,其实也是能成立的。且如今已到了关键时刻……明德帝全身冰凉,看着齐公公,“你觉得驸马是个怎样的人?” 齐鹌鹑好为难,“驸马,驸马……驸马是个心思深沉又神,神秘的人啊!” 与此同时,马车里的时安夏对岑鸢道,“有点麻烦,申大夫在父皇面前说漏了嘴,说我中了祝由术。结果父皇现在不理我了。恐怕他是疑心我们有阴谋,要让他假死变成真死……” 第515章 被大雨冲刷过的官道,每一片树叶都被洗得碧绿发亮。路湿,马车行得慢。 时安夏这会子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自重生回来,她第一次感到委屈。 她做了这么多逆天改命的事,只要对方肯听她一言,她便愿意不求回报予人帮助。 对于旁人的取舍,她都能一笑而过。 譬如时安心,尽管是大伯父的女儿,但因各种原因与她交恶,她撒手就撒手了,并不觉得心有歉意,更不觉得后悔。 尊重他人命运,对自己同样是一种福报。 唯有明德帝,她自来是全心全意,恨不得剖开一颗向着北翼的红心给他看,让他知道自己热爱北翼热爱得多么深沉。 一路行来,明德帝也表现得十分睿智,全心全意信任她。 因为这份信任,她做一切都觉得值得。 谁知临到头,眼看大功告成,明德帝却来疑心她了。 这怎不叫她满心委屈呢? 岑鸢见小姑娘撇着小嘴儿,不由得好笑,伸手将她的小脑袋揽入怀,轻声道,“我倒觉得这是件好事。你想想,明德帝现在这样多像个人啊。” 小姑娘:“???” 他原先不像人么? 仿佛是回应她心里的疑问,他笑道,“他完美得确实已经不像人了,宽厚,大度,克制,听劝,一心为苍生……这是人吗?这是佛。” 小姑娘终于被逗笑了,“别这么说明德帝嘛。原本好好的词儿,怎的到了你嘴里,全变了味儿呢。” “我已经很客气了。”岑鸢见着小姑娘笑了,就放心了,“早前我就觉得这皇帝太好拿捏。有句话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一个皇帝若是连起码的疑心都没有了,那他怎能算是真正的皇帝?” 时安夏的委屈便是散了一半。 对啊,如果是旁人编这样一套“做梦”的谎话给明德帝听,又当如何? 若他们其实是皇太后的人,以这样一套话术来骗他。他便一头钻进来,这样算得上好皇帝吗? 又听岑鸢道,“早前我试探过。我说,西影卫里至少有三个都是我的人。你看他是怎么做的?他既没有问我是哪三个,也没有将西影卫的人换掉,仍是用得很顺手。我都说了是至少,西影卫总共才十二个人,换句话说,有可能有一半都是我的人。作为一个皇帝,他不该害怕吗?” 时安夏从岑鸢怀里退出来,坐直了身子望着他,“有没有可能,明德帝其实已经有了别的准备,比如东影卫南影卫的?” “不可能。”岑鸢肯定地回答,“他身边的人,恐怕我比他都清楚。他做什么,瞒不过我。虽然我的目的一直是为了防止有人向他投毒,但他丝毫未觉,也只能说明他身边跟筛子一样,漏洞百出。” 说到这个,时安夏确实还得为明德帝说两句,“他是为了省银子,你瞧哪家的皇帝用膳就那么几道菜?他前世也是因为这些才走得早。他不愿意花大把的银子在暗卫身上,他宁可……唉。” “话是没错。”岑鸢正色道,“但站在什么位置上,就要有对那个位置的敬畏和清醒认识。一国之君,花多少银子在自己的安危上都不为过。因为只有活着,才能做更多的政绩为百姓谋福利。否则光嘴上说‘死不起’有什么用?” “所以你觉得他怀疑咱们是对的?” “我是觉得,他首先应该怀疑,其次再是判断。而不是我们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这才像个君王的样子。” 怀疑了做出错误判断,是能力不够;怀疑以后判断正确,且有自己独到的想法,方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否则他们保得住他一次,能保得住他第二次? “唉……”时安夏释然了,心里的委屈全没了。 “别唉了,你有空关心明德帝,不如多关心关心我。” “咦,关心你什么?” “饿了。”岑鸢高高兴兴的,丝毫没有被皇帝怀疑后的忐忑和惶恐,“夏夏,你得陪我吃开口饺去。” “又去那家么?你要吃开口饺,还不如回家吃阿娘让木蓝她们包的开口饺。” “那怎么能一样?”他将她抱个满怀,叫车夫改道去了夜市。 男人嘛,得有自己哄好自己的能力。就像他,如果还一直沉浸在上辈子她背叛他的旧事里,还在一脸苦大仇深钻牛角尖,又何来今日如花美眷在怀? 他牵起她的手下了马车,如普通夫妻闲逛夜市。这个买买,那个也买买。 人流如织,灯火明亮。 岑鸢问,“宝儿,你还记得元宵那日我买了两个面具吗?” “记得,一个老婆婆,一个老头子。” “那是什么意思?” “共你到白头。” “原来你知道啊。”岑鸢忽然来了兴致,将她带去画小糖人的摊位前,“老伯,给我画个老婆子,再画个老头子。” 说着,他用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老妇的模样。垂眉耷目,嘴也很扁,笑起来慈爱安详。 “好嘞!”卖糖人的老伯先在石版上用食油涂抹一下,然后用铜勺从锅中舀出粘糖照着那老妇的模样画好。 再用一根苇棍儿,在锅内蘸点糖,往糖人儿上一粘,上面用热糖加固。待糖人儿被风干,用一小扁铲,稍稍铲动糖人儿的下颚,整个糖画就会从石板上脱离出来。 岑鸢伸手接过糖人递给时安夏,又画了个老翁的模样。 老板如法炮制一番。 岑鸢拿老妇糖人,时安夏拿老翁糖人。 他就知道,两个糖人儿,三两子儿,就能哄得她眉开眼笑。 时安夏盯了半天,下不去嘴,“这要从哪吃啊?” 岑鸢指了指胡子,“从这……” 时安夏一口咬下去,眉眼弯了,“哈,胡子没啦。那你咬头发吧。” “好。”岑鸢把老婆婆糖人的发髻吃掉一块。 …… 这头,明德帝问,“你说什么?吃糖人?” 他都这么难过了,这俩吃糖人去了? 是真没把他放在心上啊!狗东西! 明德帝生气得很,把西影卫悉数叫来,“你们里面,谁是驸马的人,自己出来!” 第516章 在明德帝的凌厉目光逼视下,西影卫里走出来一个女子,正是连槐。 与连槐前后脚走出来的,是韦行舟。 二人互视一眼,单腿跪在明德帝面前,“愿护吾皇万寿无疆。” 明德帝:“……” 这让朕怎么骂人? 忽然又出来两人跪在连槐右边,“愿护吾皇万寿无疆。” 明德帝正要开口,便见剩下的人里,除了西影卫的头领龙江还站在原地外,其余人全动了。 一行十一人,齐刷刷跪在明德帝面前,铿锵有力表忠心,“愿护吾皇万寿无疆。” 明德帝:“……” 就,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是说三个吗?啊,至少……确实是至少。 龙江上前一步…… 明德帝瞪大眼睛,“你也是?” 龙江又立马退后一步,“不,属下是皇上您的人。属下是想说,属下也愿护皇上万寿无疆。” 明德帝,“……” 没事你出什么列?你自己一个人不就是一列? 他沉沉闭上眼,不说话。 他不说话,西影卫就不能离开。 龙江想了想,也默默上前一步,单腿跪在明德帝面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德帝睁开眼,“你们主子都跟你们交代什么了?” “属下的任务是检查所有皇上入口的食物。” “属下的任务是检查所有皇上要穿的衣物。” “属下……” “驸马交代,属下这一生只有皇上一个主子。” “皇上生,属下活着;属下死,也力保皇上活着。” 明德帝心里潮湿一片。要说不感动,是假的。 但他想到了祝由术。 祝由术就是让你看你想看的东西,这不就是他想看到的? 属下忠心耿耿,护他万寿无疆。唉……明德帝见韦行舟一直没说话,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他便点名,“韦行舟……” 韦行舟回话,仍旧陷在往事中,“回皇上,属下进宫前是游英帮的少帮主。我一帮老小总共一百四十一口人,当时我得罪了四兴帮的二当家,对方扬言要灭我们帮。是驸马爷带人来救……” 此时一个精致的画舫小酒馆,船上挂着大红灯笼,在河上缓缓行走。 雨后的夜,空气尤为清新。 从各国使臣来京开始,北翼京城就取消了宵禁,夜晚便热闹起来。 这艘画舫的窗边,坐着一男一女。 男子多俊俏,女子多娇美。 男子正亲自给女子剥虾,那女子也拿了一只清蒸虾剥起来。 她手极美,在红灯笼的映衬下显得红润如玉。边剥边看向男子,问,“是这样吗?要把这背上黑色虾线抽出来?” 男子道,“是啊,你放着,我来剥。” “那不行。”女子执拗,学着男子的手法去虾线,剥离干净后,将虾蘸了点豉油,伸手喂进男子嘴里。 她歪着头,等他吃完才问,“好吃吗?” 男子笑而不答,将手里的虾也蘸了豉油喂入女子嘴里。 女子弯眉一笑,“好吃。”嚼完咽下,她才问,“所以韦行舟家上辈子一百多口人真的都被四兴帮灭了?” 男子点点头,“对,灭了。游英帮总共只剩下男女老少九口人活了下来,韦行舟是其中之一。” “后来呢?你把韦行舟收进了军营?”女子剥虾吃虾已经很熟练了。 一口虾,一口酒,偶尔还碰个杯,这在她以往的生活中是很难想象的。 男子就那样宠溺地看着她,就着她的问题摇摇头,“我要是那会儿把他收入军营,也不至于酿成后来的大祸。” 女子睁着大眼睛,连吃虾都忘了。 男子也没卖关子,“韦行舟能惹祸,自然也是有本事的。他被灭帮以后,安置了活下来的人,然后去了别地儿,五年后又集结了人把四兴帮给灭了。四兴帮上下两百多口人都死在了韦行舟手上,包括无辜的孩子老人在内。” 时安夏还记得韦行舟,其貌不扬,扔在人堆里都没人注意,是个干事儿的好手,在李清慧那个案子上起过重大作用。 她最关心的,是这一世,“你这次是先救下了游英帮,然后才把韦行舟送去做西影卫?” “对,我与他有十年之约。”男子停下手,用水洗干净手指,又拿帕子擦干净后,拿起筷子夹了别的菜在她碗里。 …… 御书房内,韦行舟恭敬回话,“皇上,属下与驸马有十年之约。这十年,属下进宫入西影卫,唯一的主子只有一个人,就是皇上您。属下的任务是盯紧任何一个靠近皇上的人。”在这十年中,如果皇上……属下也没脸活在这世上。” 十年之约!明德帝看着韦行舟。 其人刻意收敛了身上的杀气,像一个普通百姓站在那里。他身上早没了江湖气,就像一个自小受着训练的皇家小兵,经受着一层一层的考核,终于爬到了帝王身边。 结果这却是驸马和此人的十年之约。 驸马为他费尽了心思啊……要知安排人进西影卫是一件很不简单的事,内里极其复杂,要不是对选拔程序熟透了,根本做不到。 明德帝遣退西影卫,只留下韦行舟,“你去看看驸马在做什么?有空就叫他来一趟。” 等韦行舟走了以后,明德帝又觉得自己疯了。 让驸马的人去看驸马在做什么,回来报告的还能是实情吗? 一个时辰后,韦行舟回来了,说驸马带着公主在画舫小酒馆里喝小酒,吃香的,喝辣的。后来又碰上了维那部落的瓦真王子,几人正举杯共欢。 明德帝气死了。大半夜的带着我女儿喝酒,像什么样子! 韦行舟道,“回皇上,驸马爷让属下给您带个话,说您伤了公主的心,他这会子是在替您收拾烂摊子,哄公主开心。” 明德帝微眯着眼睛,闻到一股子酒味,阴阴地问,“所以你也顺便喝了口酒?” 韦行舟喝了酒不上脸,来前还漱口洗了牙,“皇上英明,这您都知道?” 明德帝冷笑,“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 “皇上果然英明,驸马还说,您要是想喝酒,他给您留了位置。” 明德帝那颗躁动的心,瞬间就活过来了,“他真这么说?” 第517章 韦行舟瞧着皇上眼里的光,不太落忍忙低下头,“不过驸马还说,您要是不去,就早点洗洗睡了。睡了能做个好梦,省得胡思乱想添乱。” 明德帝:“……” 这是个女婿该对岳父说的话吗?一个入赘的! 韦行舟试探着问,“那,皇上您去吗?您要去,属下为您开路。” “去,怎的不去?朕是去查看这不宵禁的北翼京城到底有多繁华,多热闹。”明德帝说出这句话后,心里已经十分轻松愉悦。 他想过了。如果祝由术是个局,至少也是个故事编得很完整很温暖的局。 既是局中人,他只需好好享受就可以了。 他们不是爱操心吗? 那就让他们操心好了。他自己,也并不是傀儡,而是北翼的希望。 他才是真正的中心,所有人都围着他打转。 他应该配合他们把这局做完,然后将心思放在自来在意的民生上。 明德帝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就想起下午那会,外头滂沱大雨,他把时安夏拒在御书房外的情景,心里十分不得劲儿。 等他带着齐公公和韦行舟到达画舫小酒馆的时候,就只看见岑鸢一个人在那坐着。 “我女儿呢?”明德帝坐到了岑鸢对面。 岑鸢阴阳怪气儿的,“你女儿不是被你气走了吗?你问我?” 明德帝囧,“朕,咳!朕何时,咳,朕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就算了。”岑鸢虽阴阳他,酒却不少倒,“出来就别‘朕’了,像个普通百姓一样,感受丛茵河的夜景,看看还有什么要改进的。” 明德帝闷闷喝了口酒,“夜景有什么好改进的,有那银子给百姓多迁几座不用担心水患的城多好。” 岑鸢一抹淡笑漾在眉眼,“这就是我家小姑娘一直要护你性命的原因啊。你还在怀疑她的动机。” 明德帝继续喝闷酒,“我查了祝由术,这不是个好东西。”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好东西。”岑鸢也喝了一口闷酒,“她这个祝由术是针对我来的,不是针对你。” 明德帝掀眸看他,好半晌朗声笑开了,“女婿,你要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哈哈哈哈哈……” 岑鸢,“……” 这皇帝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顺眼了。 齐公公和韦行舟在旁边一张桌子坐下,准备等小二来了点些酒菜。 韦行舟想了想,出去找到画舫掌柜,递了锭银子交代下去。 很快,画舫就清场了,缓缓游在水面上。 须臾,时安夏从外掀帘入了内舱,看到明德帝来了,脸上立刻绽开了花,“父……父亲您真的来了?” 明德帝瞧着小姑娘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只觉一股心酸直冲鼻端。 他竟然怀疑她!唉,怕不是眼瞎吧。 他招了招手,“夏儿快过来,朕……为父,咳!” 时安夏见明德帝这么快就想通了,哪还有什么委屈,弯了眉眼,坐到岑鸢身边,“父皇今晚吃的什么?饿了吗?” 坐在旁边桌上的齐公公叹了口气,插了个嘴儿,“公主,皇上今晚是一口都没吃呢。” 气都气饱了啊! 明德帝脸皮薄,瞪了一眼齐公公,“吃你的,别多嘴。” 齐公公看着空空荡荡啥也没有的桌子,叹了口气,喝西北风呢。 皇上晚上没吃,他也没吃。这会子正饿得前胸贴后背。 时安夏叫来小二,点了几个她爱吃的小酒小菜,一式两份,还点了一大盘子龙眼果子。 掌柜只知来了非富即贵之人包了画舫,哪知这是皇上亲临。 他们按照吩咐上了酒菜和果子后就退出去了,齐公公忙站起来用银针试毒,一番操作后,齐公公每个菜先吃了一遍,才让明德帝动筷。 这会子时安夏已经不吃酒菜了,自个儿慢慢剥着龙眼壳。 她剥完吃了一颗,再默默将剥好壳的龙眼肉放在一个盘子里,给岑鸢和明德帝吃。 席间没有不愉快,只如普通百姓那般,一家子其乐融融。 岳父和女婿对饮,女儿在旁伺候果子。 齐公公瞧得眼热,就想着要是唐氏也在,这家子就齐活了。 他自小跟着明德帝一起长大,知主子心思不在女子身上。这好容易开窍了吧……正想着,他眼睛往窗外一瞟,顿时热烈起来。 也顾不上跟主子汇报,扬起一张大笑脸,扑在窗边喊,“星河,楚阳,这这这……” 另一个画舫正与这边错开,一个往东头行,一个往西头行。 唐星河跟马楚阳听见有人喊,声音还不熟,抬头一望,“咦……哈!表妹,表妹夫……” 时安夏和岑鸢的脸也框在那画舫窗棂中,如同一幅绝美的画作。 时安夏笑起来,“你们带阿娘和母亲出来游河么?”她已经看到了唐楚君和姚笙正在船头欣赏美景,便是招呼着,“你们要过来吗?” 她这一招呼完了,就有点后悔,瞥一眼明德帝,发现对方全程埋头吃虾,就跟不知道遇到谁一样。只那耳根子红得不像样子…… 时安夏心里叹口气,听唐星河咋咋呼呼已经在叫船家掌柜掉头来追他们这艘画舫。 唐星河阔气得很,“放心吧,掌柜,一文银子也少不了你的。下次小爷又包你的画舫行不行?” 那掌柜笑得一脸褶子,“瞧您说的,星河小爷来过咱的画舫是小的三生有幸啊。这银子我不收您的,您瞧这么着行不行?我在这船身上写个‘星河舫’,说明您来过这艘船。您说……” 唐星河大手一挥,“行行行,小心您这船得踩塌。掌柜嘞,你可真会做生意。你要这么着,那我可得谈条件了。你以后要永远给我留个雅间免费才行。” 掌柜抚掌大笑,“一言为定,一言为定。” 马楚阳垮起一张狗脸,不乐意了,“意思是,咱小爷这张脸不值钱呗!” 唐星河伸手揽过马楚阳的肩膀,“你别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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