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大房争的脸。袁氏这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噎死。 她自己的亲儿子,分明也忙前忙后干了活儿,累个半死,却什么也没捞着。 这怎不让她生气? 那种一阵阵眼前发黑的窒息感,令她隐在袖中的双手握得紧紧的,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 但她不知道的是,眼前这点耻辱根本算不得什么,后面才是大房天塌般的灾难。 公主赏赐完后,目光变得冷沉凌厉,“有赏,便有罚。来人,拿下康靖良和康尘佑!” 随着她一声令下,早已侯在一旁的衙卫捕快,上前便拿下了二人。 此二人,一个是袁氏的丈夫康靖良,一个是袁氏的亲儿子康尘佑。 变故来得太突然,使得康家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在脸上,唯康祖之例外。 他脑子十分清醒,知今日灾祸难逃。 公主能派人知会一声让他回家,已是极大恩典。 此时,被押着的康靖良和康尘佑满脸都是慌乱。 一个喊,“父亲救命!” 一个喊,“祖父救命!” 康祖之气得大骂一声,“孽障!” 他看着不成气的长子和长孙,心力交瘁。 说来好笑,康靖良之所以成为康家当家的,除了是长子外,还因为他最闲。 他的几个弟弟全都在军营任职,唯有康靖良吃不得苦,留在家里主持大局,成了当家的。 他受着家族蒙荫,当上了幽州太医令,主管医药医事。 近年,康靖良将精力全部放在了搞人际关系,发展人脉上。 在幽州还不是海晏公主的封地时,康靖良确实利用手中实权之便捞了不少银子。 可自打明德帝将幽州划拨给海晏公主做封地后,一切都变了。 首先是封地内各官员的人事调动,导致康靖良这些年费心经营的人脉打了水漂。 其次是远在京城的公主增设了监察官,一直在监察各官员动向。尤其是此次地震救灾银发放,每个环节都有监察官的身影。 不少官位都动了,而太医令没动,稳坐如山。原因是康家那块世代军医的招牌太响亮,且康靖良做事比较隐蔽,倒也安然无恙。 而康尘佑跟他老子是一路货色,也是个怕苦怕累的主。尽管出生军医世家,也学了些医术皮毛,但这货哪肯去军营磨炼。便是跟着他老子混了个医官长,负责百姓就医,协助太医令管理医事,最重要的是负责采买药材。 这职位好,油水多。看得出他爹对他的安排也是尽了心。 父子一条心,只想多捞银子。 药材商户们都知这父子俩黑心烂肺,却没敢往上告状。那可是世代军医的康家,谁敢告? 公主派的监察官来前,长安郡的医药市场那叫一个乱啊。后来风声紧,父子俩收敛了许多,怕被查,暗地里没少骂公主屁事多。 以康靖良的职级,早早得了消息,说长安郡会有一场地震,要早做准备。 他不当回事,且根本不信有地震。只觉得数额庞大的救灾银,一定是公主以地震名目把手伸向国库敛财。 公主敛财,他也想敛,简直心痒难熬。 救灾银用在医药上的份额十分庞大,大量的药材源源不断运往长安郡,这使得父子俩蠢蠢欲动。 第782章 公主早前发下话来,谁动救灾银,无论数额多少,当斩! 康靖良父子俩初时被吓到,老实了半年。可过手那么多救灾银不是自己的,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简直无法入眠。 日子久了,似乎觉得那个“当斩”也就是公主的口头禅,于是将魔爪伸向了救灾银。 他们做得隐秘,监察官费了许多劲才查到实质证据。就算公主离开了幽州,康靖良父子一样会被送往京城行刑。 时安夏就因为等了康尘砚几日,竟还等来了康家的罪证。正好,一并收拾清理了。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在这节骨眼上,还碰巧给康尘砚撑了个腰。 袁氏此刻瘫软在地,只觉惊雷一个个砸她脑门上。 她一个妇道人家,在后宅作威作福,却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听着监察官罗列康靖良二人种种罪状,尤其听到那句“无论数额多少,当斩”,当场就吓晕了过去。 康家的喜悦荡然无存。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观念是刻在骨子里的,甚至还有连坐的恐惧。 明德帝废除株连制尽管已写进了律法,但谋反除外,且推行到地方上还需要很长时日。 加之大家族里有人犯事,或多或少都会牵扯出一大串人,例如应家便是如此。 京城应家参与谋反,几乎被铲了个干净,就连宫里那位娘娘也没能幸免。 然后就是崎州洪县的应家,在当地只手遮天,搞得天怒人怨。 这些家族除了特别小的孩子,包括妇人都没几个是干净的。是以朝廷派下去的官员查完,处理的就是从上到下一大群人。 不明真相的百姓,则认为株连制实则依然存在。此时的康家也是这么认为,个个脸色发白,颤颤巍巍,甚至还有人哭出声来。 康祖之却是知道,株连是不可能株连的,尤其刚才海晏公主才给了赏赐。 他活了几十年,什么心眼子没见过,知海晏公主是在透露一个信息,该赏不会吝啬,该罚不会手软。 但那到底是他的长子长孙,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斩首?康祖之这时竟想起一个同僚说起过京中一件事。 那件事还跟海晏公主有点关系。当事人是公主的亲大伯,为了救女儿,向明德帝提出以降职为代价以换女儿性命。 当时明德帝念其护女心切,竟然答应了。 康祖之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效仿?毕竟他已升到了军医官的最高职级,且军功赫赫,用这些怎么也能把儿子和孙子的命保住。 他脸色颓败,心意已决,对着公主伏地磕头,“下官……” 时安夏岂能不知他想什么?便是打断他要说的话,缓缓道,“康家世族除了在我幽州举足轻重,更是北翼栋梁。” 话锋一转,“本公主忽然想起了一个至亲。他有一女,犯了重罪,判杖刑四十,之后流放。四十杖下来,一个女子必死无疑,哪还轮得到流放?那至亲以降职为代价,替女儿受了三十杖,方保下了女儿性命。后来,我那至亲再也没上过朝堂,仕途一路,也就算完了。” 她抬起一双沉静的眼睛,看着老迈的康祖之,“康大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康祖之哪还听不明白,意味着他若是开口用军功职级保下儿子孙子,他康家便会被朝廷放弃。 “两颗老鼠屎而已。”时安夏悠悠道,“康大人觉得值吗?本公主三令五申,监察官员日夜奔忙,都没堵住你康家这两个祸害的缺口。康大人,你觉得你的职级和功勋够保得下两人的性命吗?” 康祖之明白了,公主要杀鸡儆猴,找个典型开刀,以正幽州官风。 无论他用什么,哪怕项上人头,都无法保下孽子孽孙。 长长一声叹息……康祖之用叹息将所有欲出口的话堵回去了。 半晕不晕的袁氏却急疯了,“父亲,父亲!求您救救老爷,救救佑儿!天哪!天塌了!” 她刚才晕过去又醒转的瞬间,就已经想好了,要用庶子的功勋换丈夫儿子的性命。 她认为庶子的一切,她这个嫡母都有权做主。这算盘珠子还没拨弄完,公主就堵住了她的去路。 绝望深深涌上心头,袁氏跪着向前几步,对着公主砰砰磕头,哭道,“公主饶命!公主,会不会是搞错了?会不会是没查清楚?会不会……” 她想说,会不会这一切都是庶子康尘砚做的?因为康尘砚救灾有功,救公主的狗有功,就把他做的事放在她丈夫儿子头上? 但她心知肚明,这根本不可能。尽管她不清楚丈夫儿子具体做的事,但平日里的言语和出手阔绰,她并非一无所察。 她原本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家老爷和儿子聪明,懂得谋算,不像二三四五房的人那么蠢,老老实实进军营磨炼。 想到这些,袁氏怕得要命。 北茴上前来将袁氏抱着公主腿的手拉开,一脸冷凝,“休要冒犯公主!” 袁氏吓得退后一步又伏地磕头,“求公主饶命!求公主饶命!” 时安夏凉声道,“几十个监察官查你康家,还能查错?你是在质疑监察官的能力,还是在质疑本公主正官风的决心?” 一声令下“带走”,公主一行人浩荡离去。 幽州太医令和医官长双双落马,即日押往京城受审行刑。 幽州从上到下的官员齐齐一震。毕竟头几日受封的官员,康家就占了数个名额,一时风头无两。 这才几日,康家就出了两个给祖宗抹黑的东西。连街头百姓都知,康家这两个家伙要人头落地。因为公主早就说了,无论数额多少,都当斩。 那么数额有多少呢?百姓只知从康家地底挖出的银子都得以百箱来算,还有藏在别院的银子,也是出动了许多衙役搬得手脚酸疼,比救灾还累。 最可笑的是,康家的房子和别院修得特别牢实,地震都没震垮,却在灾后垮塌了。 康家大房塌房了。 康家家主由老二康靖安继任,袁氏也从主母的位置上下来了。 她看着一个一个的箱子从康尘砚的院子里往外搬,发疯似的冲上来,将箱子掀开,念念有词,“我要去官府告你!你贪了救灾银!你去死!你去死!你贪了救灾银!” 第783章 几重打击之下,袁氏几乎要疯了。 她疯叫着掀开箱盖,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的医书。她眼神散乱着,想起那些一箱箱往外搬的白银都是砍头证据。 她希望康尘砚的这些箱子里也是白银黄金。 她不甘心地掀开第二箱,还是医书。 第三箱,仍是医书。 第四箱……不,她觉得里面夹着银票。 她冲上前,随意抽了一本书出来使劲翻。没有!又抽出一本书出来翻,还是没有! 箱盖被全部掀开,里面都是康尘砚这些年来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用俸禄买回来的医书。 这是他的个人财产,不属于康家,他要带走。 他就那么冷冷看着这个女人边翻边念念有词,“银子,全是银子,全是银子……” 康尘砚笑着向嫡母告别,退后一步,深深作一揖,“母亲保重,儿子要上京入太医院做御医去了。给母亲侍疾这种事,还是让您亲儿子来吧。” 袁氏听得目眦欲裂。 她生下康尘佑后身子受损就再无所出,是以尤其宝贝这个儿子。又担心庶子抢了亲儿子风头,便处处刻薄。 康尘砚若非儿时悄悄偷听叔叔们讲医理,又私下偷看医书,根本活不到现在。 他千辛万苦活到十三岁,就赶紧找祖父申请进了军营。从此除了将买到的医书搬回院子里存放外就很少回康家了。 他不是怕袁氏再对自己怎样,而是担心自己对袁氏下毒手而失了本心。 袁氏咬牙切齿,瞪着庶子,“你父亲被砍头,你以为你能在仕途上走得多远?你会永远被打上‘罪人康靖良之子’的烙印!” 康尘砚不怒不笑,仍旧温文尔雅,声音淡漠,“那母亲定要活得长长久久,看儿子一步一步高升,尽享荣华富贵。儿子会娶妻生子,教子女敬生命,畏因果。因为……” 他拖长了尾音,抬头看天,“这个世界的规则,从来都是有报应的。” 袁氏的背脊猛然窜上一股凉意,瞪大了眼睛。 又听庶子用平淡冷静的语调说,“康家世代军医,母亲也出生杏林世家,竟让我姨娘死于‘七日风’。” 袁氏颤抖着嘴唇,“你,你姨娘自个儿身子弱,偶感风,风寒而死。所有人都知道。” 康尘砚眸底闪烁着酝酿许久的火焰。 那火焰起初只有一点星子,而后伴随着胸口的悲怆愈燃愈烈,声音却依然极克制,“我姨娘死了半日,不等父亲回家看一眼,你就急着让人葬了。” “她咯血,有温病传染……”袁氏正是以这个理由将妾室草草葬了,未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是吗?”康尘砚掀眸静静地看着袁氏,“难道不是你故意诬陷我姨娘偷东西,罚她跪瓘玉?那瓘玉上,你早就涂满铁锈和污泥,待我姨娘跪上去后,你又在她小腿上压一盆水防她起来。如此她膝盖鲜血淋淋,伤口纵横。待罚完后,你逼她在寒风中沾水洗衣裳。如此,我姨娘没熬过七日。她死时面露苦笑……” 他曾经一直以为姨娘苦笑是因为不想让他担心。后来他进了军营,上了战场,看见士兵们喜欢将箭头埋于马粪中,才知什么叫真正杀人于无形。 中箭不可怕,中的箭不干净才可怕。 她姨娘正是因为被罚跪致伤口感染,又被逼在风中沾水洗衣,致身体强直,口噤不开,手脚抽筋,四肢颤抖,骨髓疼痛,脸歪嘴斜,看起来像苦笑。 这正是“七日风”的症状。 康尘砚指了指天,“母亲做过的事,我姨娘在天上看着呢。瞧,报应已经来了。” 二人说着话时,小厮们已将箱子一一抬上外头候着的马车。 那时天色已微暗,春雨落下一身寒意。 康尘砚抬腿走出院子,想了想又倒回来,带着一种低沉温柔的意味,“这些年,我要杀母亲易如反掌。可我怕脏了手,沾上因果。所以我选择了别的方式,为我死去的姨娘报仇,母亲要不要猜猜是什么?” 袁氏在春雨中冷得哆嗦,嘴唇乌紫,心慌意乱。她看着庶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双酷似那个女人的眼睛,猛然退了好几步。 康尘砚直到这时,嘴角才染上一抹恶劣的笑。那笑在春雨中漾开,在暮色中漾开,化成风雪将袁氏掩埋。 公主府。 时安夏看着监察官呈上来的投书,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如果没有这封投书,监察官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日内,收集到康靖良父子贪污救灾银的确凿证据。 投书中不止列出了康靖良父子贪污救灾银的具体时间和金额,还附带了详细的账目记录以及相关的物证线索。 除此之外,投书中还列出了两人以往贪污的银两大致数额,详细描述他们如何伪造账目、掩盖罪行的过程。 甚至投书上还画有地图,标明藏匿救灾银的地点。老宅和多处别院,全都准确无误。 这要不是数年处心积虑的观察,根本不可能知道得这么详尽。 时安夏将投书递给岑鸢,“看看,这康尘砚也算是个能人。” 岑鸢看了许久,将投书放在一旁,“想来要不是咱们准备启程回京,他还会继续捂着这些证据。” 很明显,有些只是康尘砚的猜测,未有实质证据。此人的确是个逻辑性很强且强迫症极重的人,定是要将证据查到实处才准备交给监察官。 康尘砚分明是要一箭封喉,把父兄钉死。 这,是个狠人。 二人正说话时,北茴来报,“康大夫求见。” 时安夏眸光落在投书上,吩咐下去,“让他进来。” 片刻,康尘砚来了,行过礼后就开门见山道,“禀公主,禀驸马,匿名举报我父兄的投书,是下官所写。” 时安夏微微挑了挑眉,“既然匿名,你又何必来挑明?” 康尘砚沉吟片刻,答道,“下官还想努把力,求娶西月姑娘。下官愿意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袒露在公主面前,以示赤诚。” 时安夏用手指点了点投书,“何为最不堪的一面?大义灭亲?” 康尘砚点点头,低垂着眉眼,“我姨娘死于‘七日风’……” 第784章 六亲不认,大义灭亲,康尘砚举报自己的父兄,终究在世人眼里是大逆不道。 他在这条路上,已经筹谋数年之久,早知后果。 康尘砚将自己亲生母亲的死一五一十说出来。他无意为自己辩解什么,但他在意西月,怕西月误以为他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 亲事就算不成,他也不想在西月心里留下一个阴毒的样子。 因为他觉得以公主和驸马的聪明才智,恐怕会很快猜到这封投书是他所写。 康尘砚全程低垂着眉眼,神色冷静至极,“我自从知道姨娘是被害死,心里就想了百种以上的配方,要无声无息杀了嫡母报仇雪恨。” 他声音微沉,“可,我是个大夫。康家祖训,心怀慈悲恻隐,方为医者妙手仁心。我若以药杀死嫡母,手染鲜血,便是也沦为自己所厌恶的人。姨娘在天之灵,定不愿看到我因复仇而迷失本性,玷污了医者之名。所以……” 他抬起头来时,看见公主和驸马表情平和,并未有惊诧厌恶之意。 那份平和给了他无尽的勇气和力量,“所以我从八年前,开始收集父兄的犯罪证据。我曾经不敢轻易将罪证拿出来,是担心那些官员与我父兄沆瀣一气。我一直隐忍到几日前,公主肯为我停留几日,我便也愿意相信有公主在的地方就有公理正气。” 时安夏到了这一刻,非常欣赏康尘砚。 从某个方面讲,他们是一类人。她也是尽量避免亲手沾染污血报仇雪恨。 图一时痛快,却在心里埋下阴暗的种子。 她喜欢康尘砚活在阳光下坦荡的样子。哪怕将心中的算计宣之于口,哪怕大义灭亲被千夫所指,也能无愧于心,傲然天地。 康尘砚前世不曾在《北翼山河记》里出现过,也无人在时安夏面前提及过这号人。 想来,他便是那些千千万万个、没有留下姓名的北翼士兵中的一员。 时安夏忽然笑着唤人,“西月,进来,别在外头偷看了。” 西月闻言红了脸,掀帘而入,低头行礼。 在康尘砚进入公主府的瞬间,就有许多人跑去叫她了。大家都希望西月答应康尘砚的求亲。 而西月自己……在门外听到康尘砚亲手将父兄的罪证交出,又听到他姨娘的死因,早已一颗芳心泛起了丝丝疼痛。 原来这人活得这般苦,这般隐忍! 康尘砚发现西月姑娘可能已经听到了前因后果,心头不由得有些紧张。他向其揖了一礼,“西月姑娘可会觉得在下对父亲太过心狠?” 西月默了一瞬,答,“你姨娘得了‘七日风’,也就是有七日是可以得救的。你父亲出生军医世家,位及太医令,想必也不是不通医理之人。但凡他在这七日里能多关心一点你姨娘,就不至于让你嫡母得逞。说到底,你父亲与你嫡母,都是害死你姨娘之人。” 康尘砚眸底莫名染了一层泪意。 被人理解,尤其被心爱的姑娘理解,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 他这些年铸起的坚硬心墙,正在一点点消融。如同春风掠过,峭壁中也能开出艳丽的花来。 康尘砚确实是因为父亲的冷漠而心生恨意。据他所知,他姨娘的贴身婢女曾哭着求过父亲能去看一眼。可父亲那时候却急着寻欢作乐,与一个青楼女子夜夜笙歌,根本没把他姨娘放在心上。 七日风!整整七日才断了生路。 当时康尘砚还小,不懂得越过父亲去找祖父救人。又因着大房长年压着二三四五房,他去求叔母,叔母们也因与大房不睦,根本不理他一个孩子的央求。 他在那个家里,除了对祖父还心存一丝敬意,便是将其余人全都列为陌路。 康尘砚是在与西月一起救地震中的伤者时,渐渐生起了要成亲的想法。 他深深一揖,“在下求娶姑娘之心,尤如磐石坚定。还望西月姑娘再考虑一下。” 西月羞红了脸,瞧着公主和驸马在一旁笑着,扭头就跑了。 康尘砚三请官媒上门提亲时,成了。西月松了口,说愿意。 在提亲成了的情况下,在即将随公主一起上京赴任之前,康尘砚回康家见了祖父一面,自请出族。 康祖之急怒攻心,“连跳三级,你现在出息了!得公主厚爱,难道还嫌我康家的门楣辱没了你不成?哦,我知道了!你以为自请出族,就能洗去你是‘罪人康靖良之子’的名头!” 康尘砚不理祖父的口不择言,将一封投书草稿呈上,声音平淡,“这是孙儿八年来收集的罪证,是孙儿将父兄送上绝路。想必康家的列祖列宗不会想看到我这样的人。” 康祖之目瞪口呆,拿着投书看了又看,终于知道为何一向做事缜密稳妥的长子栽得这般彻底。 “原来,是你!” 康尘砚淡漠道,“祖父其实也不是完全不知情,对吧?” 康祖之痛苦万分。他不止知情,还默默瞒了下来。 因为那是他的长子,是康家的当家人。 他虽未插手过长子的这些恶行,却也助长了其气焰。他只叫其不许再碰,却从未真正想过要大义灭亲,将其送到大狱。 如果早一点送进牢里,必然不会是如今砍头的结果。 “那是你的父亲!”康祖之好半晌才艰难吐出几个字。 他已经接受了长子长孙砍头的结果,但怎能接受得了自家人捅刀子? 康尘砚垂眸笑,“是啊,那是我的父亲。他让我姨娘孤零零死于嫡母之手。那些人是我的叔母,我去求她们帮忙看看我姨娘,谁都不肯来瞧上一眼。这个康家……我从小到大,没闻到过一点人情味。” 康祖之心神俱震。 康尘砚又道,“康家祖训,心怀慈悲恻隐,方为医者妙手仁心。呵呵,敢问祖父,康家救人无数,却是怎么做到连自己家都没有一点温情?祖父您不好生看看吗?这个家里何曾有过半分亲情?” 他说着,将撰写好的《出族书》递上,上面写明放弃身为康家庶子所能继承的田产房屋以及财产。 他一文都不要,只求出族! 康祖之气得将《出族书》撕个粉碎,“你是想气死我!” 第785章 康家长房的子嗣本就稀少,除了嫡出的康尘佑,只剩庶出的康尘砚了。 而康尘砚却是整个尘字辈儿最出色的小辈。他若出族,长房这一脉就算是没了。 康祖之便是想起长房这一脉隐隐约约闹过的一些事儿,早先其长子康靖良陆续抬过不少妾,也传出姨娘们怀有身孕。 可这些年来,那些妾不是这个死了,就是那个没了。最后就剩袁氏一人,妾们的孩子也就保住了康尘砚一人。 刚才他听孙子康尘砚口口声声说袁氏害死了其姨娘,又说康家没有亲情,闻不到一丝人情味儿……他忽然明白了。 这孙子哪里是真想出族,其实是要逼他将袁氏以七出的理由逐出康家。 想通这个,康祖之抬起一双疲惫的眼,“砚儿,你有旁的想法,应该与我直说。出族的话,以后莫要说了。” 康尘砚惨淡一笑,“旁的想法我自然有,出族也非儿戏,是我的真实想法。” “你受着康家蒙荫,方有了今日成就……” 康尘砚冷硬打断祖父的话,“今日之成就乃我个人的努力所得,与康家没有一文钱关系。祖父是否想说,当初入军营全靠祖父提拔?那您可以回忆一下,您当初分明让我入傅家军,结果我还没去报到,就被嫡母弄进了冯家军。您知道了,也不当一回事。我进了冯家军,几次三番被害被罚,若非自小学了一身保命的本领,祖父怕是等不到我今日自请出族,也早就看不到我了。” 康祖之眉头紧皱,仿佛,似乎,好像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 但他当时得知康尘砚入了冯家军,也没当回事。而秀城的冯家军却是唯当初的大将军洪扬马首是瞻。 冯家军这次在“清尘计划”中也被肃清,如今已没了番号。 康尘砚早就察觉冯家军对朝廷有异心,却不敢吐露半个字。 他只能经常故意犯错,让战马拉稀,误治冯家军,给人留下不堪大用的印象。 当然,同时给他父亲和祖父也留下了“此子已废”的结论。 他在康家从此便失去了为家族争光的价值。 康尘砚辗转了好几个军营,最后才得以投奔雷将军。这是唯一一次他自己选的军营。 雷将军疾恶如仇,他嫡母的手已伸不进来了。当初他嫡母还派人给雷将军送来银子,被雷将军大骂着撵了出去。 康尘砚将往事一一道来,“祖父,您现在还认为我如今的成就跟康家有一文钱关系吗?我能活着,是我的本事。我若死了,倒是真拜康家所赐。” 随着一席话落下,康祖之方知这个孙子是如何举步维艰,如履薄冰活到现在。 他面红耳赤。 又听康尘砚道,“祖父这次允我不听嫡母的安排,自行议婚,恐怕也是因着我连跳三级,有了卓著功勋。倘若我仍是当年的烂泥,祖父会允吗?您会说,‘休得擅自作主,一切听你嫡母安排。’” 这话很熟,康祖之记得早几年的时候,康尘砚刚入军营确实来找过自己提出一些要求。 他因为公务繁忙,便不耐烦,敷衍说休得擅自作主,一切听你嫡母安排。 有那么几次后,康尘砚就不来找他了。 康祖之忽然愧疚,“砚儿,祖父是因为……因为……” “因为在你眼里,我从来无足轻重。我比不上别人,我在军中总是犯错,我不会讨好将军,所以你不看重我也很正常。既是如此,就请从头到尾不要看重,我当敬您表里如一。待我功成名就时,您再来看重,我只能认为,被外人赞颂的康医正,其实只是个虚伪之人。” 康祖之被孙儿的话刺得心脏阵阵紧缩。 此时门外站满了人。 他们的对话无一例外落入康家子孙耳里,几个叔叔站出来,齐齐进了屋。 个个面色凝重。 二叔:“砚儿你言重了!” 三叔:“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祖父!” 四叔:“荒唐!” 五叔:“唉!” 二三四五叔母们也进来了。 二叔母柔声柔气:“砚儿休要意气用事。当初我们没出手救你姨娘,是以为那就是普通的风寒之症,并没想到会那么严重啊。” 三叔母眼睛红了:“砚儿,三叔母心里是有愧的。这些年想起你小小年纪跪在檐下哭泣,求我去看一眼你姨娘……可是砚儿,当时我和你嫡母交恶,我去不得……” 四叔母也是一脸愧色,“砚儿,若是早知你姨娘病得那么严重,我是拼了命也会去看一看的……” 五叔母:“我……唉……” 一众康家小辈儿们也都齐齐出声,“砚哥哥……” 所谓迟来的羞愧比草贱。康尘砚早已将心练得比铁还硬,视线缓缓掠过康家众人,忽然湿了眼眶。 委屈,又心凉,没有一丝温度。他的心再也不可能被康家人捂热了。 眼前这些人若真是大奸大恶倒还好办,就像他父兄,他能顶着“大义灭亲”“大逆不道”的名头算计。 偏生这些人……康尘砚动不得。他动了,就是他恶。从此,他将永远活在阴影之下。 因为他知,帮是情分,不帮也是他们的自由。谁都有权力自扫门前雪。 可康尘砚就是永远也忘不了,自己跪在他们的门前请求帮忙被拒绝的心碎。 康家于他而言,就是一个冰冷的牢笼。他在这里感受不到一点亲情。 他本是个阴暗的人,曾经发起狠来,也想过要将这家人全部毒死。可终究他只是想想,良知扼制了他的恶。 他想大步踏进光明之中。 终究康家没能留住康尘砚,却也没同意他出族。但所有人知,康尘砚此生不会再回这个康家。 因为他连他姨娘的牌位,都从院子里一个隐蔽的地方刨出来抱走了。 在康尘砚准备启程上京时,康祖之遣人来找他,让他再回康家一趟。 康尘砚道,“你去回他老人家,此后就当我死了吧。” 后有消息传来,康家以七出“善妒乱家”之名,将袁氏休弃,赶出了康府。 那日在袁氏哭声震天吊死在康家大门口时,康尘砚跟着公主启程回京。 第786章 寅时三刻,天边还凝着墨色。 康尘砚早早就来到公主府门前等候,想着这一路都能见到西月姑娘,便是仿佛有一道阳光照进他心房,驱散了阴影。 却是很快,公主府门前就挤满了乌泱泱的人群。青石台阶下层层叠叠跪着布衣百姓,灯笼火把映得半条长街明如白昼。 有人认出了康尘砚,热情招呼,“康大夫,您也是来送公主回京的?” 康尘砚温和回话,“不,我是随公主一起回京任职。” “恭喜康大人高升啊!” “祝康大人步步高升,前程似锦!”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康尘砚频频作揖,在这一刻,康家祖训“心怀慈悲恻隐,方为医者妙手仁心”这句话带来的结果已化为实质。 他救过的人,对他感恩。他施过的善意,化成春雨甘露浸润心田。 他终于对往事释然了。此后,他将踏上属于自己的阳光大道。 紧接着,公主府门前又分批聚了几拨官员。 有长安郡本地官员,也有因地震从别地调过来救灾的官员。 众人齐聚一堂恭送公主回京。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公主府开门了。” 随着这句话一出,人群霎时齐齐向着府门看去。 檐角铁马叮当作响,天际墨色似晕染开来。 门房将大门打开后,一辆沉香木打造的八宝车打头缓缓行来,在火把照耀中泛着暗金光泽。 官员百姓自行散开,让出一条道来,齐呼,“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莲花纹地砖时,藏在车轴中的铜制机括便开始运作,将碾碎的白檀屑混着蔷薇露细细洒在车辙印里。 在场的人被风中飘来的冷香沁了心脾,便是想起地震前公主是如何骗他们去往芸城,是如何调集驻军将他们撵至郊外空旷的田野避灾。 他们的海晏公主为长安郡操碎了心啊! 镶着象牙透雕的车门微微掀起一角,北茴先下了马车,然后才扶着时安夏踩着马凳落地。 时安夏凝眸望去,跪拜人丛中霜鬓垂髫相杂,青衫荆钗交错,遂敛衽浅笑,“长安父老踏露相送,诸君盛意,感佩殊深。今虽辞长安郡,然观稚子拾穗于野,老丈荷锄于田,便知重振长安已在朝夕。” 火把照耀中,府前那颗发了新枝的柳树随风摇摆,公主笑音便染上春意。她素手轻抚垂发,声转清越:"天行有常,劫波渡尽自有时。诸君当信人定胜天,亦当信贤吏好官,信北翼明君。” “北翼山河有明君!” “吾皇万岁万万岁!”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时安夏重新上了马车,天边已渐渐泛起了白。朝霞旖旎,晨风掠过,惊起一片雀鸣。 十里长街两侧的屋檐下挂满了红绸,绸布上墨迹未干,写着“北翼山河有明君”,“未央月照长安郡,长乐钟鸣长安人”。 卯时的梆子敲到第三响,长长马车队的车轱辘轧过青石板。人群如潮水般跟着涌动,绣鞋、草履、赤足踩碎了满地霞光。 不知从哪个马车里传来了狗叫声,先是一声,后来此起彼伏,吠声不止。 一个稚儿高喊,“狗!狗狗!” 忽然一个女子带着个稚儿从人群里冲出来,远远跪倒在车马前,拦住马车去路。 那女子十分柔弱,面色苍白,几步之下已喘得不行。 两人匍匐在地,泪流满面。 骑在马上的荆三眸色一深,利落跳下马,对马车中的岑鸢说,“少主,是洛冰和洛林。” 岑鸢吩咐道,“你去。” 荆三得了令,大步向着跪地的洛冰而去,“你怎么来了?” 洛冰仰起那张苍白的脸,虚弱得似乎随时都会倒下,“荆三,我想看看夜宝儿。它救了我,我想看看它。” 她昨日刚醒转,便得知主君要回京城了。今日一早便等在路上,想要亲自感谢为了他们姐弟遭了大罪的夜宝儿。 荆三瞧她那模样,心里发疼。扶起她,想说“跟我来”,见她走一步喘三下,又咽了这句话,便是道,“你等着。” 他大步跑回岑鸢的马车窗边,低低说了几句话,然后朝着后面的马车而去。 帘子一掀,夜宝儿雄纠纠气昂昂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仰头长长嚎了一声。 时安雪忙从马车上跟下来,用绳子牵着夜宝儿,是少女独有的清脆,“夜宝宝,你别乱跑,会吓着人呐。” 夜宝儿欢快地摇着尾巴蹭着时安雪的手,围着她转了几圈。 夜宝儿一嚎,后面马车纷纷开了车门。皆是一人牵一狗下了马车,秩序井然向前走。 一只只毛发亮泽的狗子早不是地震期间那样灰头土脸。它们被照顾得很好,如今都神采奕奕,眼睛晶亮。 这些可是长安郡地震的大英雄! 百姓们纷纷赞狗子,有的还伸出手来摸狗头。 场面十分热烈。 洛冰姐弟俩终于见着夜宝儿了,蹲下身子抱了抱它。 夜宝儿一下就嗅出这是地底下那两人,发现他们被救出来,尾巴摇得更欢了。 开心!转圈圈! 百姓们都指着它,“呀,狗子在笑!” “它真的在笑!” “我第一次见狗会笑呢。” 人群中又出来好些人,都在找救自己性命的狗。 马车队走走停停,走了两个时辰,都没走出长安郡城的长安街。 马车行至东道口,前头突然传来震天响的铜锣声。但见广场上一群人正在敲锣打鼓,红布盖着十二个石雕像。 公主马车堪堪停住时,檐角鸾铃犹自震颤不休。红布齐刷刷被揭开,露出十二座青金石雕就的瑞犬环立如仪。 巧匠们用这种方式,纪念在地震中穿梭救人的瑞犬。 一位鹤发老者儒雅温润,上前将手中之物让人呈进公主马车。 时安夏接过一瞧,那是一封请愿书。书中的意思是,希望将犬只列为长安郡的吉祥物,后面是层层叠叠的百姓指印和手写签名。 北茴感慨,“我们夜宝儿和那群狗子们没白忙活。” 时安夏心头也是一阵暖意,“拿我印章来。” 北茴递上印章,时安夏郑重盖在那封请愿书上,吩咐下去,“交给刺史大人,从今日起,犬只列为长安郡吉祥物。” 第787章 刺史大人当街宣曰:“犬者,列为长安郡之瑞兽,亦为幽州之吉兆。” 时安雪高兴坏了,摸了摸夜宝儿,“夜宝宝,你是吉祥物呢。” 夜宝儿仿佛是听懂了,嚎了一嗓子,汪声传远了去。其他犬只随后跟上,汪声混在锣鼓声中,热闹而喜庆。 又步行了一截,时安雪霸气指挥着夜宝儿,“快上马车,你伤没好全呢。” 夜宝儿听指挥,窜上马车。其余犬只瞬时也都上了马车。 行至十里亭,十八个汉子抬着万民伞踏尘而来,金漆伞骨在朝阳下灼灼生辉,垂下的流苏是用百家衣的布条编成。 伞面缀满密密麻麻的红指印,风一吹,像极河堤上插满的万盏祈福灯。 后面跟着长安寺僧人,手持鎏金铜磬,梵音如潮水般漫过十里长亭。 为首的大师手持九环锡杖,杖头悬着的铜铃与檐角风铎相和。 时安夏忙领着众人掀帘而下,素手合十。 少女领头站在霞光中,宝相庄严,端方温婉,明亮的瞳孔里映着初升的朝阳。 她今日未着华服,只一袭月白襦裙,裙角绣着淡青莲纹,随风轻扬时,恍若观音座下玉女临凡。 远处钟楼忽有白鸽惊起,掠过公主头顶,落下一片洁白翎羽。 “公主殿下请看。”大师指向伞面,阳光透过红指印,在地上投出斑驳光影。 那些光影竟渐渐凝聚,化作一朵巨大的莲花形状。莲花中心,隐约可见“慈悲”二字。 时安夏瞳孔巨震。 她震惊的不是大师精心设计的莲花光影,而是“慈悲”二字。 和书字体,慈悲二字的最后一笔因心中悲沧而落笔悲壮。 那分明是惠正皇太后在御驾亲征的前一夜,执笔在御案台上写下。 前世今生,亦如幻境。 时安夏原本平静的瞳孔里,波澜乍起,口干舌燥,“敢问大师,这‘慈悲’二字是何人所写?” 大师一愣,没想到公主会问这么刁钻的问题。只思考了一下,便诚实作答,“老衲也不知。此二字自来就奉于长安寺。” 时安夏只觉天地奥妙,一如她重生的秘密,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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