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前行了大礼,都被赐了座,才敢堪堪坐个凳角,惶恐地看着曾经的主母。 只觉世事奇妙啊,短短几月功夫,主母已不是主母,姨娘也不再是姨娘。 唐楚君不多客套,直接问,“这一路,可想好了今后要如何讨生活?” 几人齐齐看向邱氏。 邱氏抿了抿嘴,只得硬着头皮,“夫人,妾身几个……离开二爷,是为着几个孩子着想。夫人也是有儿有女的人,想必定能理解妾身的心情。” 还别说,这话说得极妙。看似在说自己离开二爷的原因,看似在说为着儿女考虑,其实内里是在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初姑娘赶父亲去甘州造成的。 她们都是被殃及的池鱼!其实这话从她们的立场来看是没错的。 时安夏在昏倒之前收到消息,说几个姨娘拿了放妾书带着儿女回京了。也是因着这个原因,她当时就表过态,说可以把这些人安顿好,毕竟这次在大是大非上,几个姨娘还是表现出了与蠢爹不同的睿智。 所以唐楚君才愿意坐在这跟几个姨娘斗智斗勇,“合着听你们这意思,是觉得走到这一步,都是我夏儿逼的?” 邱氏面色一白,没想到曾经温软的主母变得这般咄咄逼人,“夫人息怒,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妾身只是想说,我们几个都能吃苦,也不怕吃苦,只求夫人给口饭吃。” 她们回京的一路,都在讨论以后要过的日子。 再找个男人当靠山?这个想法要不得。若是这个想法,那又何必苦巴巴从时成轩身边离开呢? 唐楚君赏了茶吃,还上了甜点,但难听的话还是要讲清楚,“你们有你们的立场,但我们也有我们的立场。当初夏儿让她父亲带着你们去甘州,也的确是因为他做错了事。至于你们……也只能怪你们是时成轩的妾室,孩子是时成轩的孩子。你们不跟着他走,难不成能跟着我女儿,跟着我儿子?这名不正,言不顺的,你们说是不是?” 几个妾室忙跪下。 文氏抢先道,“夫人息怒,妾身们以后再不敢这么想了。” 她也算聪明,承认这么想过,比一直辩解要好得多。 果然,唐楚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不这么想问题,你好,我好,大家好。否则撕破了脸,你们也是怪不到我夏儿头上来的。要怪就怪你们二爷好了。” 几个妾室忙应。邱氏嘴快,“那就怪二爷!他要不是耳根子软,又怎会随时随地给姑娘添乱?” 这个也聪明,如此一说,那阵营就和时安夏唐楚君一路了呀。 妾室们纷纷表示赞同。 话到这里,算得上融洽,毕竟也没有扯破脸皮,针锋相对。 唐楚君又问了下一个尖锐的问题,“我听听,若是我帮不了忙,给不了饭吃,你们拿着这放妾书出去又当如何过日子?” 周氏心好慌,为什么主母能给韩氏一口饭吃,却不能给她们呢?但这话她不敢说出口,只抬眼去看邱氏,希望对方能把这层意思传达出去。 可邱氏也不傻,怎能当这出头鸟,也只埋头闷声不吭。 唐楚君哪还看不明白这些个眉眼官司,这便开门见山,把话说透了,“你们是不是在想,我能给韩氏一口饭吃,为何就不能行行好给你们一口饭吃?那你们要不要想想,我是你们什么人?” 文氏柔柔地回了一句,“您永远是我们的主母。” “前!”唐楚君写了几个月文,做了几个月的“楚笙先生”倒也不是白做的,逻辑顺得很,“前主母!你们听过哪个前主母会管妾室的死活?” 第653章 众妾室眼中不由得齐齐流露出惶恐之色。 若是主母真不管,她们一帮弱质女流在这繁华京城里又能做什么?有那么一刻,心里颇有些后悔就这么离开二爷。 可转念一想,最起码儿子女儿们都回了京城,也安稳回到了侯府。这,也不算亏。 周氏想通了这一点,神色就变得淡然起来。 她生的是个儿子,如今八岁,叫时云鹏。只要再熬个几年,若是有时云起这个哥哥亲自教导,没准也能有出息,还能为侯府尽一点绵薄之力。 到那时,她这个亲生母亲又能差到哪里去?这就很有盼头啊! 吴氏跟周氏想法几乎差不多,且她的儿子时云静已经十三岁了。再努力几年,等娶了媳妇分出去单过,她就能跟着儿子过好日子了。 这一想,就觉得日子美美的,眼睛里满是温柔之色。 另两个姨娘心里就没这么美了,毕竟生的女儿。女儿嫁出去,能自己过好就不错了,哪里还能管她这个娘? 可凡事也有例外,时安夏嫁了人,也一样能管母亲的生活,还管得越发滋润。 是以这么一想,心里头同样舒坦不少。毕竟,不舒坦也没有回头路。 这一舒坦,说话便随意。开口的是邱氏,“妾身是真心觉得和夫人有缘分。” 这话说来脸有些大了。可她脱口而出的时候,心里确实想的是缘分二字。至于缘分之外的小心思,自然也不少。 人到了这一步,求爹爹告奶奶,无非求个生存。在她们认识的人里,最尊贵最善良的,也就一个唐楚君。 但如今的唐楚君可不是那等烂好人,随口就能收留十个八个在家好吃懒做。 人心不足蛇吞象,人性经不起考验。还得一是一,二是二,掰扯清楚。 唐楚君淡淡一笑,笑容有些敷衍,“咱们之间这种缘分,天生就该对立。我当年做主母的时候,没让你们母子母女分离,没把你们害得死去活来,那都是我心善。” 说白了,妾室就是来跟主母抢男人的。也亏得是她不在乎那个男人,不然这一个二个三四个的女子,哪个不该是她恨之入骨的东西? 一席话,说得几个妾室无地自容。方想起自己的身份如此尴尬,到底是怎么认为唐楚君会帮她们的呢? 唐楚君悠悠道,“若你们非得抬出韩姨娘说事,暂不谈我看她顺眼,乐意帮她,就说云舒当初挑在我膝下做嫡子这层情意,就是你们几个远比不上的。” 经这一提醒,邱氏几人齐齐想起时云舒确实是被挑中养在唐氏膝下的嫡子,还改过族谱。细细想来,顿时觉得自己几人如同浮萍一般,心情沮丧。 就在这心情的起起伏伏中,又听唐楚君继续道,“再说,韩姨娘这人要强,并没理所当然靠我养着,或者靠我养她的孩子。她是凭自己的本事,在替侯府主母打理瓷器店。如今,她是侯府主母的掌柜,侯府主母是她的东家。侯府主母按月给她发月银,她按月给我交房租,自己挣钱自己养活孩子。” 一番话,说得几个姨娘目瞪口呆。 文氏抬起头问,“那岂非要抛头露面?” 唐楚君淡淡一笑,“是啊,不靠男人,就只能自己抛头露面了。这世道对女子苛刻,可女子也得自己想通,不惧闲言,不怕辛劳,才能过上自己说了算的日子。你们几个啊,刚刚说希望我给一口饭吃,那也得你们能有本事吃得上这口饭。对吗?” 邱氏听到这里,可算听明白了,“夫人的意思是,您是东家,请谁都是请。只要我们有本事,能过了考核的关,就能和韩姨娘一样,到您铺子里做工?” 唐楚君有点佩服邱氏的理解力,扬声朝屋里候着的魏采菱喊了声“菱儿”。 魏采菱现身,朝唐楚君行礼落座后,又受了邱氏几个的礼。 唐楚君指了指儿媳妇,“首先,东家不是我,是她。其次,得看你们会什么了,反正在外请人也是请,请你们当然也是请。只要你们胜任,考核过关,有本事挣下那份工钱,想必侯府主母也乐见其成。” 总归是坏话她已说尽,白脸戏唱完。红脸儿媳妇闪亮登场,便是让人把这份恩泽记在其名下。 往后她们就会对魏采菱忠心耿耿,这正是唐楚君希望看到的局面。 果然,邱氏等人看向魏采菱的眼神都变了。 魏采菱心头对自己婆婆说不出的感激。其实分明是她缺人手,在外头找人,不能知根知底,总是不放心。 她一直觉得自己婆婆并不精明,甚至有点憨憨的。尤其是小姑子宠婆婆,宠得婆婆跟个孩子似的,一点俗世尘埃都染不上。 魏采菱面上不显,紧挨着婆婆坐下,正色道,“在我这里做事做得好,我不会亏待大家。若是耍心眼子,玩手段,勾心斗角,可别怪我没把丑话说在前头。” 邱氏等齐齐应下。她们如今在唐楚君那里碰了壁,哪里还敢有什么小心眼子? 魏采菱又道,“我们的掌柜和伙计有的是签了身契,有的是签的契约。你们几个到底是我几个弟弟妹妹的亲生母亲,身契就别签了,也算是给弟弟妹妹留些脸面。” 邱氏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本来还想问一问,谁知人家自己就提出来了。 只要不是签身契成了奴籍,怎么都好说。 “不过,”魏采菱话音一转,“你们也别高兴太早,身契是可以不签,但也别想着就没有了约束。如今弟弟妹妹们都在侯府里头,我们会让他们读书,往后的路怎么走,可以慢慢规划。但你们几个作为他们的亲生母亲,若是做出什么有损侯府利益的事来,牵扯的可就是他们的人生。” 唐楚君赞同地点点头,“女儿们原本可以从侯府嫁出去,儿子们原本有大好前程。若是因你们行差踏错,侯府主母有权将他们通通赶出去,到时可不要呼天抢地,四处喊冤。可听清楚了?” 第654章 邱氏等人见婆媳俩一唱一和,也知对方怕沾上见利忘义的小人。想想,若她们几个里再出个温姨娘那样的害人精,岂非家宅不宁? 几人齐齐拜伏,“妾身必不辜负夫人和主母。” 魏采菱问,“说说,都会些什么?你们中可有人跟韩姨娘那样会算账?”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茫然,还真想不起自己会什么。 这不还得靠前主母?唐楚君记得时成轩总夸周氏泡得一手好茶,“听说周氏茶泡得好?辨茶识茶,是否也有一手?” 周氏这才想起来,“妾身的娘家早前是做茶叶生意的,后来货船遇了大风,茶叶全泡了水,赔个倾家荡产,才……” 才沦落到给人做妾的地步,否则她也至少是哪个商贾人家的主母。 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这些,不由心里难过,“妾身自小在家里便跟着兄长叔伯辨茶识茶煮茶,只要闻香便知产地及茶的种类。” 说到后头,难过的情绪竟渐渐转变成自信,眸里神采都多了几分。 魏采菱温淡一笑,“这就是你的长处了。不如你先去茶室,待考核过关,再安排具体的活计。你可愿意?” “妾身愿意。”周氏没想到,自己竟能凭着在娘家学的技巧混饭吃,着实有些欣喜。 唐楚君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许多,“望你有一日,煮一壶好茶,不为任何人,只为取悦自己。” 周氏听到这句话,只觉全身一麻,心肝都颤疼了。从没有一个人,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就连她母亲说的都是,“你学好这门手艺,以后嫁了人便能讨夫君欢喜。” 从没想过,有一日是前主母对她说,“煮一壶茶,不为任何人,只为取悦自己。” 这一刻,周氏热泪盈眶,深深匍匐在唐楚君面前,方知前主母是一个多么良善之人。 其余几个,也都纷纷说了自己想做什么,会做什么。 魏采菱道,“也不用急,各个工种你们都可以试试,看擅长什么,再行决定。” 最后,是落脚之处。 唐楚君道,“你们可以去韩姨娘住的宅子里头挑院子,挑屋子。院子有院子的价,屋子有屋子的价。” 好院子和偏僻院子自然价不同,屋子大小不同,当然价也不同。要选东西厢房的,那就得出东西厢房的价。端看你有无银子给。 这便是杜绝了有的人选到了合心意的屋子,有的人没选到就产生怨怼。 有多少家当就住什么样的院子,愿意节约点的,就住下人房。 唐楚君当天就带着人挑院子去了。 宅子是福双路的那栋。自唐楚君搬少主府去后,里头就只剩几个养护宅子的仆从,以及韩姨娘和时云舒。 韩姨娘租了一个偏院的其中一间房,屋子不大,但朝向好,明亮,晒得到太阳。 唐楚君带着众人过去时,韩姨娘正抱着儿子,边整理账册边跟儿子叨叨,“云舒,你瞧这行字记录的是什么?娘教你看啊……” 时云舒如今也才两岁多点,倒是个坐得住的,窝在母亲怀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母亲手指指着的地方,也“吖吖哇哇”应和着。 那时,落日西斜,夕阳照在母子身上,令人看得眼热。 这才是世间生活应有的样子。母亲不急不缓,不为生活犯愁。孩子在其手中,慢慢长大。 那韩姨娘的变化也惊人,虽然人还是纤薄柔弱,可她脸色红润,神采奕奕。 时云舒被养得白白胖胖,黑眼珠又大又亮。 韩姨娘听到声响,一抬头见是夫人来了,又看到往日的姐妹,忙起身招呼。 众人叙了会旧,主要是唐楚君和韩姨娘在说。 邱氏等人都没忍住,一直打量着屋子的陈设。 里头家具虽简单,但布置得十分用心,处处透着主人的生活情趣和闲情雅致。 屋子里最多的,就是花儿。 红的黄的粉的,各种花瓶插满。甚至那些掉落的花瓣和花朵,也被五颜六色装在盘子里,摆放在桌上。 透过窗户一瞧,外头就开满了一丛一丛的花朵。屋里屋外,鸟语花香。 温一壶茶,插一束花,不为别人,只为取悦自己。原来韩姨娘离开二爷后,过上了这样的日子啊! 我也要!邱氏等人暗自懊恼醒悟得太晚。还是韩姨娘人间清醒,早早实现了“只为取悦自己”的梦想生活。 韩姨娘听闻众人来意,也没有露出丝毫不乐意让别人住进来的情绪。反倒是抱着儿子,一路给姐妹们介绍,哪个院子朝向好,屋子的利弊,甚至每个屋子的价格,也都是随口而出。 邱氏等人走走停停,最后挑了同一个院子里的四间下人房。 下人房便宜,屋子全都挨着,院子也跟韩姨娘那院子离得不远。 价格谈定,先交了三月房租,还签了契约。 几人就算有了落脚之处,不必在侯府寄人篱下了。 唐楚君这个包租婆收了银子,就带着儿媳妇打道回府了。 韩姨娘往日不爱和人打交道,今日却破天荒地邀请几人到院里吃拨霞供,算是为她们接风洗尘。 到底以后是要在一个宅子里住着的,若是大家都友好,不必防这防那,日子过得能舒心些。 邱氏几人也不白吃,纷纷送东西给时云舒。 兔肉是现成的,一直放在井沿保鲜,肉质细嫩,还带着一丝井水的清凉气息。 院中石桌上已经摆好铜锅,锅下炭火微微跳动,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韩姨娘手法娴熟地将兔肉切成薄片,每片都薄如蝉翼,晶莹剔透。 她拿起一双筷子,轻轻夹起一片兔肉,放入铜锅里的滚水中。 只需片刻,那肉片便由红转白,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待肉片熟透后,再蘸上特制的酱料,入口即化,鲜美无比。 除了兔肉,桌上还摆满了各式时令蔬菜。 这一餐,众人吃得十分尽兴。 席间,众人问及在外头做工的秘诀和注意事项,韩姨娘想了半天,只道,“勤勤恳恳做人,安安心心做事。夫人总会看到的。” 甘州那头的时成轩还不知道自己这堆妾室,已经全部投靠了唐楚君。 合着他活了大半辈子,都是为前妻铺路? 第655章 还别说,唐楚君真这么想。时成轩在后宅折腾大半辈子,到最后替她做了嫁衣。 她观邱氏几人作派,从细节推人品。若是几人大手大脚选了正房,说明人有野心且虚荣。 倒不是说人家就不配享乐。说白了,就是先有生存,再有生活,得等站稳了脚跟,存够了银子,才能享乐。 要知正房一间的价,顶四间下人房的价。 在生活没着落的情形下,若是还不知节俭,只知享受,不懂收敛锋芒,大概率是要千方百计朝儿女伸手的。 朝儿女伸手习惯了,那还能好好做工吗? 且朝儿女伸手,实际就是朝建安侯府伸手。这样的人,很可能会为了利益出卖主家。 唐楚君见几人都选了下人房,心里便多了几分好感。 她叮嘱儿媳妇,“若是她们不会,找人多教教,多带带,只要肯学肯干,就不是事儿。” 魏采菱应下,衷心的,“母亲,若是主母都像您这般大度,这世间就没什么纷争了。” 唐楚君闻言,淡淡道,“无非是因着你不在意那个人,便难以对他后宅的女子生出厌恶之心。你不妨代入一下,若是起儿后宅的女子,你……” 魏采菱脸上浮起一丝羞赧,“母亲,夫君说他往后不纳妾。您觉得可信吗?” 唐楚君笑,“这话倒该我来问你,你信吗?” 魏采菱是个通透的,脸羞得嫣红,“我信。起码我信他现在说这话时,心里真是这么想的,不会诓我。至于往后……日子还长,得走着看,是么,母亲?” 唐楚君心疼地理了理儿媳妇耳边的垂发,“虽然我是起儿的母亲,但也当你是女儿看待的。你俩的日子过得好,我才开心。” 她顿了一下,正色道,“我也不敢跟你打包票,说我儿子肯定如何如何。可有一点,我得叮嘱你,就是把每一天都过好,开心些,别委屈自己。夏儿往常总和我说,宁可委屈别人,也不能委屈自己。我觉得这话好,所以我现在是一点都不委屈自己。” 魏采菱听得差点掉下泪来。这样的话,自己的母亲说说就罢了,但婆婆也叫她别委屈自己,那就不同了。 她低声道,“母亲,您真好。您放心,我会好好对夫君的。” 二人又说了许多婆媳间的体己话,竟有些恋恋不舍。告别话都说了三四五六次,愣没告别掉。 马车停在侯府门口,她们就那么坐在马车里聊得热火朝天。尤其两人说到时安夏的昏迷状况,不由得都犯了愁。 愁归愁,二人互相打气,互相安慰,直到时云起抱了一摞竹简和书册出来,放进唐楚君的马车里,她们才停下来。 时云起叮嘱唐楚君,“母亲,这些东西您交给妹夫。” 唐楚君不解,“这些是什么书?” 时云起小心翼翼把书放好,才抬起头答道,“都是一些关于人昏迷后苏醒的史书记载,里面全是真事。我是想,妹夫看了才会觉得有希望。” 唐楚君心道,你妹夫比谁都相信你妹妹能醒过来,整天有劲儿得很呢,哪里需要看这些? 但这是儿子一片心意,她可不能泼冷水,“起儿你想得真周到,你妹夫要是看了这些,估计就有信心了。” 时云起收罗这些记载费了不少功夫,得了母亲表扬也觉得自己干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非常高兴地带着魏采菱进了侯府。 唐楚君这头回去后,就到时安夏的床边表功去了,“夏儿夏儿啊,你快醒醒……” 后头有半个时辰诉说她的丰功伟绩,从邱氏等人来见她说起,重点突出自己斗智斗勇,如何层层递进拿捏人心,如何让人心服口服。 也不怪她急着表功,主要是以前无论是装神弄鬼吓唬朱氏,还是长篇大论怒怼亲爹,那都是时安夏提前写了稿子设好场景让她背,练习了多遍才有了一丝丝效果。 这一次,从头到尾,可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完成的,那还不值得骄傲一下吗? 可她女儿时安夏安安静静躺在那里,也不能说完全不动,偶尔会皱眉,会抿嘴,可就是不醒。 唐楚君亲自为女儿细致擦了身才离开,离开的时候还特意看了几眼女婿。 但觉她女婿眉眼间浮着深深的忧愁,正在翻阅时云起找来的那些真人奇事记载。 唐楚君心里升起一丝愧疚,“鸢儿,你早点歇着。” “母亲慢走。”岑鸢恭敬送别,才回了屋,默默躺到了时安夏身边, 他习惯地拉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感受她的温度,也让她感受他的心跳。 岑鸢可以确定,不是他握着她的手,而是她握着他的手。 黑暗中,他忍不住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容,另一只手盖上她的手背。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她轻轻唤一声,“青羽。” 那一声在夜深人静时尤其清晰。 岑鸢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撑起半个身子问,“宝儿,你醒了吗?你是不是醒了?” 静夜,还是静夜,再无人应答。 唯床边趴着睡觉的夜宝儿支棱起耳朵,听到动静,身子立时抬起,爪子扒拉着床沿,发出“呜呜”的声音。 岑鸢想下床点个烛灯,却被小姑娘的手拽得紧紧的,脱身不得。 他便放弃了,重新躺到她的身边。 这样的情形时有发生,今日并不是第一次。 时安夏没醒,只是呓语。 有时唤“青羽”,有时唤“夫君”,声音平和,轻轻的,如羽毛勾挠着他的心。 岑鸢心绪再次归于平静。至少,他们都在对方身边。 他相信,她总会醒。 忽然想起件事,在暗夜中说起。 “有一次我被人追杀……” 那是上一世,岑鸢身后有追兵,又身中数刀,满身是血,跌跌撞撞跑进杂技团的后巷。 他看到时安夏的时候,视线都已经模糊了。 他当时既没向她求救,也没跟她说后面有人在追杀他。因为那时,他已经陷入绝境,觉得不可能跑得掉了。 可她仅凭密集的脚步声,就判断出危险,沉着冷静地喊了北茴来。 两个半大小姑娘把他这么大个人,塞进一只破皮鼓里。 第656章 那只巨大的破皮鼓本来就只是个道具,一面是破的,另一面却完好。 时安夏和北茴将岑鸢塞进去以后,就直接将鼓推上台靠墙放置。 破的那面顶着墙,外头看起来完好无损。 那时观众已入场就座,节目马上就要开始表演,谁会想到装饰大鼓里还藏了个流血逃命的人呢?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是以这般狼狈的姿态出现。 舞台上被他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杂技团的老团长发现了,气得脸都青了,骂骂咧咧好半天。 跑江湖玩杂耍的,最忌牵扯上这种事。 时安夏双手合十跟老团长保证,马上把人送走。 事后,她和北茴两人不止给岑鸢止了血,还送他去医馆养伤。 岑鸢听到北茴问,“你上哪搞到的这些银子?” 时安夏说,“偷姜彪的赌资,反正他也没个数。” 北茴吓得脸发白,“天呐,小鬼头,你想死啊,惹上那个倒霉鬼!” 时安夏却满不在乎,“谁让他老欺负人,不偷他的偷谁的?” 躲过危险后,岑鸢拖着伤重的身子告别。 两个小姑娘也不敢多留他。 他临别时说,“大恩不言谢,姑娘日后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 时安夏老气横秋挥挥手,“该谢还得谢。你那块玉佩挺值钱的吧,要不拿来当谢礼?” 岑鸢默默解下玉佩递给时安夏。 他走后方才发现,还没问过姑娘的名字,便折返回来,听到北茴问,“你拿他玉佩做什么?” “卖了换钱啊,总不能又出银子又出力,你说是不是?” 当时岑鸢就觉得这姑娘说不出的市侩,心道给了玉佩也好,不必再有牵扯。 仿佛是读了他的心一般,他又听小姑娘说,“我救他性命,他给我玉佩,如此心里便不再惦记,往后也不会有什么牵扯。不是挺好?” 岑鸢这才知,小姑娘也是个怕麻烦的人。只是那块玉佩……算了,反正他也不会再回梁国,给她就给她吧。 后来岑鸢武举中了状元,横空出世,多少人眼热他,想要拉拢他。 他一一拒绝了。他是个武举散人,不属于任何学院。 这样的人很抢手,谁都想抢到自己阵营来。 唯她挟恩图报,云淡风轻出现在他面前。 岑鸢说着说着,忽然捏了捏时安夏的手,“坏姑娘,你还记得你当时跟我说什么吗?” 没有人应答他。 他清朗的笑声悠悠在寂静的暗夜里回荡,“你说……‘状元郎,原来是故人呐?’” 那时正好五月海棠花开,她站在一树海棠下对他说,“状元郎,原来是故人呐?”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她就是杂技团里救他命的小团子。只是小团子又瘦又小,而她已经长开了许多。 他是从那双眼睛判断出套近乎的姑娘就是救命恩人,便拿话逗她,“不是索取了玉佩就不再牵扯?” 小姑娘便将玉佩递给他,“喏,还你。” “送出去的东西,我从不收回。”岑鸢双手抱拳,站得笔直。 时安夏又将玉佩重新收起来,默了默,理直气壮,“状元郎,虽说大恩不言谢,但该谢还是要谢的。你说是不是?” 当日岑鸢说过,大恩不言谢,姑娘日后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 现在就是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了。 岑鸢便知,这姑娘挟恩图报,要拉他入阵营,有事要他帮忙办。 办就办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对于救命恩人的要求总是无法拒绝。 他甚至没打听过,她到底属于哪个派系,哪个阵营。终是认为,会对陌生过客伸出援手的人,总不会是什么大奸大恶的坏人。 在入伙前,岑鸢问,“你当时是怎么知道还有人在追杀我,就那么果断把我藏进破皮大鼓里?” 时安夏回他,“常年的逃亡经验。” 他竟听得鼻子一酸。 他遇到她的时候,她顶多十岁。 从叶家逃出来以后,她就过着艰辛的逃亡生活。 小小年纪,需要躲过各种人的恶意,逃亡成了家常便饭。她那么敏锐,可是太小了,最终还是被人牙子抓住。 人牙子把她卖给杂技团,是因为她感染了风寒,嫌她是累赘,懒得给她治了。 老团长见时安夏可怜,花了一两银子把她买回去打杂,还给她治病。 老团长对她是有恩的,可她最终伙同北茴杀了老团长的儿子姜彪。 那时,岑鸢没有告诉时安夏,后来他去杂技团找过她,发现她和北茴都不见了。 他又想起她说有个叫“姜彪”的,老欺负人。他便想拎出来教训一顿,结果那个姜彪已经死了。 当时他就莫名有种感觉,这姜彪的死肯定跟这俩姑娘有关。在他眼里,这俩姑娘都是狠人。 不狠,便活不下去。以那姑娘的性子,想必不会是活不下去的类型。 此后,北翼武举状元郎入了晋王阵营,悄悄为晋王侧妃办事,一办就办了好些年。 起初,岑鸢只是为了报答时安夏的救命之恩。 他看着她嫁入晋王府,心里没起半点波澜。要说有点意见,也是因着看不上晋王这厮,觉得这厮配不上小姑娘而已。 他们之间那会没有一丝涟漪,他单纯帮她办事,她给他银子。 每笔账都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岑鸢心里起了变化。这种变化的最初,是因为他发现小姑娘聪明得简直堪称“最强大脑”。 她一个住在王府里的女子,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就能把任何一件事推演得完完整整,与他所查出的真相相差无几。 若她生长在现代,一定是痕迹学高手。 他们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十分完美。甚至后来达到了她一个眼神,他便知她要做什么的地步。 她说上句,他转身便出去帮她办下句。 无须多言,从未出过差错。他从没令她失望,她也从没让他吃亏。 他们之间,原是最好的雇佣关系。 相处得越久,这层雇佣关系越单薄。他会默默帮她自主加单而不收费,也会悄悄替她解决障碍而选择不告诉她。 他终活成了她手里的万箭齐发。 第657章 他终活成了她手里的万箭齐发。 那是在一个黑夜,岑鸢悄然来找时安夏汇报某件事的发展情况。 临别时,她拿了月饼送他吃,“今日中秋,想必你是不过的,就吃个月饼应应景吧。” 他想说,我不爱吃月饼。 可因着是她的一番心意,他还是伸手接过去了。 在接过去的刹那,他撞进了少女发亮的瞳孔。 少女容颜生得明艳,在月光下清凌凌的眸子闪着光。她温温一笑的样子,让他无端想起: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他的心门,第一次失守。 便是从此,再也看不见别的颜色。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往后的日子,岑鸢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月下少女笑起来的样子,如一只修炼千年的狐,狡黠又明媚。 …… 这一世重生回来后,岑鸢提前解决了仇人,自然就没有了在杂技团救命的经历。 当日他提醒时安夏,“杂技团,破皮大鼓。” 见她一脸茫然,他才知,她是重生没错,可她却对他完全没有了记忆。 是从那之后,他前世满腹的委屈就渐渐消散了。 他还是想跟她在一起。 他还是想要她做他的妻,那是他上辈子的奢望。 而那块玉佩是跟梁国玉玺一起传承下来的皇室至宝,前世一直在时安夏手上。 这一世,那块玉佩作为他们的订亲信物,最后也到了时安夏手上。 兜兜转转,终究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岑鸢安静躺着,嘴角微微翘起,“夏夏,我知道你累了。我允许你再歇歇,但是不能歇太久,听到了吗?” 时安夏没醒,却也不影响二皇子萧永和云兰公主被赐死。 大理寺终于查清,对明德帝下手的,的确是二皇子和云兰公主。 二人在大量的人证物证面前无法抵赖,终于承认了全部事实。 明德帝其实一直抱着侥幸的心理,觉得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就像当初他和时安夏推断下药的人,很可能是李清慧一样。 结果哪有什么误会? 上辈子就是皇太后以“二皇子非明德帝子嗣”胁迫两兄妹,下药害死了明德帝。 最后,他们又被皇太后灭了口。 今世仍旧没有改变,他们选择了向皇太后低头。不同的是,要他们命的,是国法,是明德帝,是他们叫了十几二十年的“父皇”。 静妃惊闻噩耗,不顾一切从冷宫中挣脱看管的太监,赤足踏过冰冷的青石板路,向明德帝的御书房奔去。 太监在后面追,大喊着,“抓住她,抓住她……” 沿途的侍卫和宫女见状,无不惊愕,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因为静妃看上去像只受伤的野兽,双眼通红,眼珠外突。 静妃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必须见到明德帝,亲口为儿女求饶,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此时正是宫灯稀疏时,烛灯照着她孤独而决绝的身影。 她的发丝在夜风中凌乱飘飞,眼里的泪水模糊了视线,“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臣妾愿以死谢罪。只求皇上饶了孩子们的命。他们,还只是孩子啊……” 静妃这一路便是嘴里念念有词,每句话每个字都在颤抖。 终于,她来到了明德帝的御书房外。 门外守卫森严。 静妃顾不得许多,跪倒在地,双手按住冰冷的地面,额头用力磕在石板上。每一次都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仿佛要将心中的恐惧和愤恨全部倾诉而出。 “皇上,请您开恩,听臣妾一言!”静妃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的额头已经渗出血丝,与地上的尘土混合,显得格外凄惨,“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臣妾愿以死谢罪。只求皇上饶了孩子们的命。他们,还只是孩子啊……一切都是臣妾的错……” 御书房里传出明德帝平静而威严的声音,“让她进来。” 门缓缓打开,静妃踉跄着起身,几乎是爬进了御书房。 她跪在明德帝的面前,泪如雨下,强忍着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太厉害,“皇上,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求您……饶了孩子们,求求您了!” 明德帝原本正批阅奏章,闻言放下笔,锐利的视线落在披头散发的静妃身上,“那你说说,你错在何处?” 静妃被问得一愣。 午夜梦回,连做梦都不敢说出口的秘密,她又怎敢就这么宣之于口? 说出来,恐怕死得更透。 她不敢说,只能一再凶猛磕头。 明德帝看得心烦,目光不知投向了哪里,有一刹那的失神和怅惘,“朕给过你们机会……” 静妃仰头望着明德帝,满眼痛楚的泪。 明德帝并不为之所动,只淡淡道,“在最剑拔弩张的时候,‘清尘计划’前夕,朕还特意提醒过永儿。朕会封他为瑞王,朕会允你和云兰公主跟他一起去封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静妃满是泪水的美眸里写满哀伤。她现在哪里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她的一双儿女就要被赐死了。 明德帝倒也并没指望她能想明白,自顾自说下去,“朕暗示了他不要站错队伍,不要跟太后一党再有牵连。可他仍旧一意孤行要毒杀朕。” 静妃哭着摇头,“是臣妾,都是臣妾的错!永儿他,活得太难了,太难了……” 明德帝平静地看向静妃,唇角浮起一丝嘲弄,“作为一个奸生子,别的皇子该有的,他都有。除了我北翼的太子之位,朕能给的都给了。你告诉朕,他能有多难?” 奸生子!静妃不可置信地看着明德帝,瞳孔里满是惊恐,“皇,皇上,您都知道了?” 明德帝冷笑,“萧永!这名字是你取的。当年朕并没发现你是为了纪念永乐王!那是朕的王叔!你告诉朕,永儿该是朕的儿子,还是朕的堂弟?” 一层遮羞布瞬间被撕个干净,静妃面色苍白如纸。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想问点什么,声音却卡在喉咙一点都发不出来。 明德帝声音很淡,威严却平静,听不出一丝起伏,“混淆皇室血脉,静妃,你确实罪大恶极。” 第658章 闻言,静妃所有的力气都似被抽离,整个人无助地趴伏在地,目光空洞地望着地面。 完了,一切都完了。 皇上连这事都知道,又怎会放过她的儿子和女儿? 静妃的嘴唇微微颤抖,忽然抬起那张愤恨扭曲的脸,笑得森然可怖,“臣妾不愿意入宫为妃,皇上可知道?” 她以为这话会打击到明德帝的自尊心,谁知对方只是平淡地抿了抿嘴,“朕知道,就像朕也不乐意让你们入宫一样。你不钟意朕,朕同样不钟意你。” 静妃:“!!!” 明德帝掀眉,淡淡道,“你当初入宫时,但凡敢说个‘不’字,朕就有理由拒你入宫。你敢说吗?既不敢说,又有何脸面在朕面前叫屈?” 静妃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是!臣妾懦弱,臣妾不敢说不愿意,可……” “可你为什么不像林妃那样跟朕说清楚?林妃告诉朕,她心里有人了,是因为家族原因才进的宫。朕,从没碰过林妃。你要不要想想,你当初进宫是个什么样子?” 静妃反被明德帝的话打击得胸口阵阵发痛。 她当时因为进宫后就发现自己已有身孕,百般害怕之下,一心只想着侍寝,如此好掩盖一二。 她穿得无比妖娆,还在宫里点了暖香,营造得十分温馨,只盼明德帝能多来临幸几次好蒙混过关。 如今这层窗户纸撕开后,静妃如同被拔了毛的鸡,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她知道,明德帝那句“你要不要想想,你当初进宫是个什么样子”已经算是很客气了。其实他想表达的是,“你要不要想想,你当初侍寝是个什么样子”。 静妃的脸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勉强挤出几个字:“皇上……臣妾……臣妾只是……” “朕在你生完云兰以后,无意间知道永儿非朕之子。朕也知你心里有人,就再未曾踏足过你的寝殿。” 有的脸,不给也罢。 明德帝才是最委屈的人。前半生一心就想在帝位上做出点成绩来,为了在前朝多争得些自主权,在后宫里他得向太后妥协,任由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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