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人入驻,没有咱们的人。” 因着婵玉公主府的案子,如今的李家没有一个能正常上朝议事。朝上与其一条阵线的官员,要么“回头是岸”称病赋闲在家;要么“耳聋眼瞎”被排挤在外,根本接触不到核心消息。 李长风便是问来人,“消息属实吗?会不会是空穴来风?” 那人是李府养的一个幕僚,将手上最新刊物双手递上,“都上了新版报纸了,怎能不实?” 李长风眼神阴戾极了,接过报纸,一目十行看过去,“好,很好!这么大的事,我李家竟然是从报纸上看来的。呵呵,好得很!” 李天华探头过去同看,“‘北宣部’是个什么鬼东西?” “别管是个什么,皇上这是变着法子给驸马议事权。”说到后来,他更是不耐地将眼神投了一下时安柔住的院子,“冒牌货就是冒牌货!自打她来了,咱们是一样不顺。反观那个真凤女,自与驸马成亲,驸马底气就足了,做事也顺当,更受了皇上重用。” 李天华附和道,“哼,这位除了吃吃喝喝,什么事都不干!我李家也不知造了什么孽,要把假货供起来。” 正说着呢,就见假货从院子里出来,那肚子是吃得鼓鼓囔囔,脸儿也吃圆了,容光焕发的,“咦,几位大人怎的站在这儿说话?” 李长风抬起冰冷的眸,“你去哪儿?” 时安柔笑笑,“早上吃多了些,出来透透气儿,走走,消消食儿。听说海棠花开了,我看看去。”说着行了个礼,朝着海棠林而去。 李长风等人:“……”这熟门熟路的,你还真当是你家了。 丫头蔓柳跟在时安柔身后翻了好几个白眼,心道,你那只是吃多了些吗?一早上吃了六个土豆饼,撑不死你! 时安柔走了几步,又倒回来,从李长风手里,把报纸拿走,“是不是来了新报纸?给我看看。皇太后说了,让我及时掌握事态动向,才能更好的发光发热,吉祥之光,普照大地。” 李长风:“!!!” 普照你个奶奶的熊! 李天华:“!!!” 普照你个奶奶的腿! 幕僚:“!!!” 普照你个……我都不好意思说,一个姑娘家,你长肥了! 三人齐齐……不想说话,看着时安柔笨重走远。 好半晌,李长风才道,“今日派人进宫,务必要见到皇太后,看看到底要拿这冒牌货做什么。我一天都不想再看见她!” 李天华更是咬牙切齿,“但凡皇太后松口,我弄不死她!” 幕僚劝慰道,“李大人息怒,李公子息怒。当初皇太后接触此女,也是费了多番周章,想必有其深意,切勿乱了阵脚。” 父子俩齐齐甩袖欲走,又被幕僚叫住,“李大人留步,那新报章上还有一则消息,属下以为要引起重视……” 第438章 让幕僚心焦的,是新报章上另一条惊人的消息。 这是新成立的北宣部与翰林院联合推出的“春风向北山河行”征文。以热爱北翼为主题,歌颂北翼大好河山。 吟诗作画,体裁不限。 由黄万千为首的大儒为评定者,将评出诗作前十名,画作前十名。 前三名的奖励是……可入仕北宣部和翰林院。 这!岂非相当于又一次科举? 所有留在京城的学子都炸了! 他们的诗文画作,有机会被黄万千等大儒看见。如果入了文坛泰山北斗的法眼,这辈子还愁什么? 李长风越听越气,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疾步而去。 他想到了什么?自然是想到了近日的筹谋……也是要利用学子之口掀起风浪。可眼下学子的热情全用在诗画上,哪还有心思管别的? 听蓝院里,时安夏收起报纸,吩咐北茴,“叫外头人手脚轻些,别扰了少主休息。他一晚上没睡,这会子要抓紧时间补眠。” 北茴应着,“夫人放心,都轻着呢。只是……” “什么?”时安夏抬眸看过来,“别吞吞吐吐的。” “只是那冬喜又来了,还求着奴婢为她美言几句,想进听蓝院侍候。”北茴掩下目中厌恶,“这等背主之人,可要奴婢将她收拾了?” 时安夏温温笑道,“不必污了手。让人一点点绝望下去,看清现实,比活剐了她都难受。且,她一直认为旁人都是傻的,就她聪明。倒看看她是如何聪明反被聪明误。” 北茴叹息一声,到侧门口见冬喜,“你回去吧,少主和少主夫人正忙着。你的话,我都带到了,回去等消息。” 冬喜眼里顿时闪了光芒,伸手拉住北茴的手,“谢谢北茴姐姐。” 北茴疏离地抽回了手,垂下眉眼,“我还有活儿要忙,就进去了。”说着跨进了门槛。 这是少主府的侧门,一样的金边朱漆高门,门上整齐镶嵌着铜钉,铜质狮头门环彰显着富贵。 北翼开国时,朱门还有等级约束,不是所有门户都可以用。后来随着国力强盛,天子开明,渐渐就放开了。 只是朱漆昂贵,普通人家也用不起。是以这就成了富贵豪门的象征。 冬喜站在朱门下,仰望着逼人的贵气,眼都红了。 她原本央求她姑母来求少主夫人,允她过府侍候。 谁知她姑母那个见识短的,竟然说少主夫人既留她在侯府,那必是有留下的理由。只要好好干,别挑活儿,总有出头之日。 啧,听听这说的什么话? 机会从来都是自己争取的。 冬喜悻悻离去,又到与李公子约好的地方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终究没等到人,只得回了侯府。 她今日找管事嬷嬷告了假,说出门寻少主夫人有事。 管事嬷嬷一听,就放行了。这会子见她回来,立刻派了活儿下去,“手脚要快,你都耽误一早上了。” 冬喜忿然,想着以后若是入了李府,定要这些狗奴才好看。 一个个拜高踩低!早前见她是夏时院侍候的,哪个见了不笑脸相迎?如今倒好,谁都能呲她一嘴。 她洗着全府下人的衣裳,抬头看天,发现已是艳阳高照。 唉,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冬喜想着想着,眼泪掉进了木盆里,与水融为一体。 她今日来了癸水,腰酸背痛。往日在夏时院干活儿,都有人抢着做,叫她去歇息,养身子。说这几日最是要注意,少用凉水,谨防落下病根。 如今……管事嬷嬷一脸凶相,“磨磨蹭蹭,几件衣服你是打算洗到天黑吗?这边还有一堆!” 冬喜想甩手不干了。 可不干了……她又能干什么?想起以前在上个主家的经历,还是干吧。 今日是最后一天武举的擂赛。看台上,已陆续坐了人。 有显摆的,手上都拿着最新的报纸。 看报,尤其是看第一手《翼京周报》已成权贵身份的象征。 这不是有钱就能行,还得看买不买得到。 有人问,“莫瓷是什么?” “好像是安瓷中的一种吧?看报纸上说,这次的征文就是这个‘莫瓷’冠名赞助的。” “什么叫冠名赞助?” “我也不太懂,我猜的。你看上面写着明玉莫瓷杯征文,‘春风向北山河行’……明玉又是什么?我怎么觉得很眼熟?” “当然眼熟,东市三堂街口那里不是有个‘明玉安瓷’的铺子?关了好久了。” “好像最近里头动静大着呢,估计要重新开业了。” “那就是建安侯府的铺子,驸马又是‘北宣部’的尚书大人,我的天,他们家有大动作啊!” 在众人热烈新奇的讨论中,迎来了热烈激荡的擂赛。 云起书院继续书写不败神话。 第十五名杨铠甲挑战赵椎,赵椎胜。 第十四名冯雷挑战唐星河,唐星河胜。 …… 第十名周卫疆,挑战魏屿直。 “国子监,周卫疆,请指教。” “云起书院,魏屿直,请指教。” 擂赛开始,双方同时出手。 周卫疆是有点真本事的,一出手就凌厉异常,招招直指要害。 那魏屿直也是拼了命,不躲不闪,上前就是硬杠。你指我肾,我就挖你肝。 双方在台上寸步不让,都不挪步,就那么站在原地对招。 招式之快,让人眼花缭乱。 没点真功夫,光站在那里都会被掌风残影呼得倒下。 数招之后,周卫疆忍不住低声提醒,“魏屿直,你不要忘了答应过半夏什么。” 魏屿直嘴角勾起一抹傲慢的阴冷,“谁是半夏?” 周卫疆闻言,眸色一深,招法乱了几分。 魏屿直攻势更猛,直将周卫疆逼入角落。 待将其逼入角落时,他就攻势放缓。 周卫疆心头一喜,以为对方回心转意,立刻精神一震,回攻利落,反将魏屿直连连逼退。 仿佛是逗着他玩,魏屿直在让其看到胜利曙光时,又一轮进攻,再将周卫疆逼退。 如此,来往数回合。 连看台上的人都发现了,“咦,魏屿直好像在故意拉扯回合!” “对,我也看出来了,跟唐星河马楚阳玩的一个套路,只是这个比较隐蔽。” “没点实力都不敢这么玩。” 唐星河跟马楚阳一对视,再跟台下的霍斯梧递了个眼神,三个顿时带头喊,“魏屿直!魏屿直!” 甭管先前怎么讨厌魏屿直,唐星河的逻辑是,那都属于院内矛盾。对外,咱还是一条线!还是一个阵营! 全场跟着高喊“魏屿直”!气氛掀到了最高点! “砰”!周卫疆被魏屿直一拳打下台。 还没等周卫疆起身,看台上的呼声也未停,魏屿直举手示意,“主考官大人,我举报周卫疆赛前作弊,扰乱武举!” 第439章 魏屿直是真直。 分明已经赢了,还来这么一出。 被打下台的周卫疆赛前也是武举热门,其父是兆州姜城守将周衡。 他原本有大好前途,现在这么一闹,恐失武举资格,不由大急,“你血口喷人!” 主考官皱眉,沉声问,“魏屿直,你可有证据?” 魏屿直桀骜回应,“也可以没有!” 主考官:“……” 你这么回话,到底有还是没有? 全场:“……” 这届举子还真妖娆啊!为了出风头也是拼了! 所有人都认为魏屿直搞这么一出,跟马楚阳一样是为了向明德帝请战列国。 连明德帝自己都心里默想,一会儿被问到该怎么三个字儿或者四个字儿往外蹦词儿才显得激情四射。 毕竟作为一个刚成立了北宣部的帝王,现在已经很习惯高燃仪式感。 国子监和李长风却是脸都气青了,因为这一闹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李家一直想在云起书院安插个人。早在云起书院广收学子时,他们便找了人混进去。 可云起书院就跟长了火眼金睛似的,把他们的人全给刷出去了,说资质差,不收。 后来他们主意打到了赵椎和吴起程身上,却没找到对方的薄弱之处下手。 最后,他们发现了魏屿直的秘密。 原来,魏家这儿子喜欢的是海晏公主,而海晏公主却已成亲。想必是很不甘的……果然,武举的时候,就暴露出来了。 李长风认为,准备的棋子是时候上场了。 于是就有了那夜英雄救美的一场戏,使得叫戚半夏的女子与魏屿直有了交集。 在魏屿直情绪最低落的时候,戚半夏顶着酷似时安夏的脸接近他,几乎不用想都能成功。 戚半夏次日就找上门去了,说感谢魏公子的救命之恩,愿为奴为婢。 当时魏忠实夫妇见到此女的模样,简直大为吃惊。 魏屿直却将女子带了出去,直言举手之劳,无需偿还什么恩情。 戚半夏却盈盈哭着说出了原委。坦言自己说许过亲是骗他的,其实她是被嗜赌的兄长抵了债,输给了周卫疆。 当时她就跪下了,说自己不愿嫁给周卫疆,愿给魏公子当牛作马,哪怕做个通房也好。 就凭她那张脸,就不信魏屿直拒绝得了。 魏屿直默了一瞬,果然应了,约周卫疆出来谈判。 那周卫疆倒也不为难,只提出一点,擂试上他要赢。 他也没直说要魏屿直让,毕竟是有真功夫在身,只是确保万一而已。 周卫疆态度很明朗,只要他赢,就退了戚半夏,不与她为难。 魏屿直当时的态度是默允了。 李长风的计划就成了一半。 其实李家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一个小小的擂试,而是一旦魏屿直应了周卫疆,输了这场比赛,就有把柄掌握在李家手里。 往后他们推行计划时,就能以此利用魏屿直为其办事。 毕竟魏屿直的身份摆在那,既是云起书院的学子,又是建安侯府当家主母的娘家亲兄长。 行起事来,不费吹灰之力。 就在他们以为计划稳妥时,魏屿直竟然擂试赢了。 不止赢了,还当众举报。 这如何不让李家难堪? 此时周卫疆见魏屿直出尔反尔,正要跳起八丈高,就听对方道:“你也别蹦!我敢举报,就自有证据!你要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魏屿直奉陪到底!之所以说也可以没有证据,是因为不想看你白白失了武举资格。如今列国来战,我们应该团结,而不是内讧。” 主考官肃穆且动容,正要出口警告的话一下卡在喉咙里。 这么正直的少年,不舍得打击狠了啊。 明德帝本来低着头,此时也抬起头来。 主考官问,“既然如此,你举报的目的是什么?” 魏屿直站在台上,傲然笑道,“有人设下连环计,想要收买我做坏事!我岂能如他愿!”他视线扫过看台上的李家人和国子监官员,“天子脚下,万民备战列国挑战,却有人如阴沟里的老鼠,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李长风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魏屿直的用词,狠狠打在他的脸上。 他想起身出去,却不敢动弹。 他一动,就说明李家与此事有关。他不能动,不止不能动,还得保持冷静继续看下去。 魏屿直抱拳道,“各位,今日我口头举报周卫疆,还请各位做个见证。他日若有人拿此事要挟,众位都是魏某的证人。我魏屿直绝不作弊,绝不妥协。” 他又向着明德帝的方向单腿跪下,“皇上,请您今日也给学子魏屿直做个见证!” 明德帝心思电转,面上却不显,倒是一副乐呵呵的慈祥模样,“朕还以为你也要来追问朕为何不问你‘战列国,敢不敢’呢。” 魏屿直朗声道,“学子敢,所以不用问。任何时候,国有战,召必上,上必战,战必胜!时刻准备着!” 明德帝缓缓站起身来,向后望去,“魏屿直的父亲来了吗?” 魏忠实心头一抖,忙出列,走上前跪在明德帝面前,“下官在。” 明德帝温和地笑道,“魏大人家风甚好啊!” 魏忠实却是垂着头,“下官惭愧。”儿子刚在步射场闹出那么大的事,哪里能称得上好? 他满脸羞容,却又为儿子今天的表现感到欣慰。 魏屿直仍旧单腿跪地,这次却是对魏忠实说的,“儿子屿直曾失过为人的坦荡,更失过做人的尊严!儿子谨记父亲母亲的教诲,做什么都须得清清白白、堂堂正正才好。” 看台上的魏夫人已经泣不成声。 明德帝点头赞道,“好一个清清白白!好一个堂堂正正!起吧,都起来。” 待魏忠实和魏屿直都起了身,明德帝才缓步走到台上,面向所有看台上的人,威严出声,“自武举以来,朕几乎每日都与各位一样在观战。朕观什么?观能力,更观人品。” 场上安静得似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这是第一次,明德帝对百姓百官们如此推心置腹,“武举过后,场上举子们或入兵部拣选,或入军营历练。要不了三五年,举子们将成为我北翼不可或缺的武官武将,为北翼的百姓撑起一片晴天。是以,人品又比能力更重要。因为人品不好的武将,带给百姓的只有灾难。” 周卫疆面如土色,头低垂着,拳头紧握。 明德帝继续道,“瑞庆七年,锦州守将朱颂国纵容儿子以剿匪为名,四处烧杀抢掠,终酿成‘锦州之乱’;吉丰三年,誉州守将王乙大肆敛财,屯养私兵谋反,长达三年与朝廷对峙,最终以血流成河收场。苦的是谁?还是百姓啊!朕以为,心正方为挑选官员的第一准则。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心正才能保官正。” 就在大家沉浸在明德帝长篇大论中时,忽然听他话音一转,“周卫疆,朕且问你,武举作弊一事,你有还是没有?” 第440章 来自帝王的威压,差点将周卫疆的身子压垮。 他也不过是十八岁的少年,哪经得起这么吓唬?当即慌了神,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嘴里颤颤巍巍吐出一个字,“有……” 全场内心哗然,却不敢宣之于口。 魏屿直心头大急。 他举报归举报,却不想把这事扯得过于明白。 只因那女子肖似时安夏,于时安夏的名声有损是其一;更不能让人知道他隐藏的心思,否则以后要如何自处?这才是他举报又不拿出证据来的真正原因。 正在这时,从看台最后一排缓缓站起一个人。 那人踏着沉重的步伐行来,跪在明德帝面前。 他风尘仆仆,倦色满面,正是回京述职的兆州姜城守将周衡,也就是周卫疆的父亲。 周衡早上到达京城,听闻儿子今日擂试,来不及在驿馆整理仪容,就直奔贡院而来。 他还是花了高价买来的票进场,知道儿子排名第十的成绩,已是很高兴。 周衡兴致勃勃观看擂试,见儿子被打下台,其实也并不惋惜。 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人生哪能处处赢?年少的时候多受些挫折,多吃点苦头,没什么不好。 他作为守将,目力见识自然不差。他看得出自己儿子和那举子之间存在一定差距。可万万想不到,那举子直接举报了他儿子。 周衡一直没现身,便是想看一看事态的发展。 他当然不信儿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他周家世代忠良,没道理到了他这代,生出个这般窝囊的儿子,还需要靠作弊来赢。 直到儿子沉沉落下一个“有”字,他心里的那根弦断了。 周将军像是瞬间老了十岁,跪在明德帝面前,“末将教子无方,还请皇上责罚。” 岑鸢和时安夏对视一眼,又淡淡转向了前方。 周将军终于赶回来看到了这一幕,没有白费他们的心血。 对于周将军和周卫疆,时安夏是准备施以援手的。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周家世代忠良沦为李家的棋子。 从这一世来看,周卫疆行差踏错一步,今后将受制于李家。 就以今日这场武举作弊来说,要不是魏屿直一个举报破了全局,受制的将是双方。 李家既能要挟魏屿直,也能要挟周卫疆。 那周卫疆虽只是个懵懂少年,可他父亲周衡却是身居要职,手握兵权。 姜城是兆州的屏障,兆州又是北翼南部的屏障。 简而言之,如果太后与宛国勾结,要想下手,就得首先撕开兆州的口子。要撕开兆州的口子,那就首先得撕开姜城的口子。 姜城的口子是谁,自然就是周衡了。 从上一世来看,周衡父子俩也是令人敬佩的。 先说周衡,初任姜城守将,就将地方犯罪豪强以铁血手腕依法处死,深得百姓拥护爱戴。 当地百姓可以不知天子,却不能不知周将军。 如此名声显赫,在明德帝在世期间倒是件好事。 毕竟明君爱才,又慧眼识珠,更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可等荣光帝上位就不一样了。这厮听信奸臣之言,认为周衡有谋反之心,遂将其下了狱,欲处死。 时安夏那时候虽然还只是一个热衷于保命保位的普通后妃,可曾经从明德帝的手稿中看到过他是如何爱才,如何忧国忧民,心中不免打开了与以往不同的格局。 她不能干政,却知可去找皇太后商议。 她那时曾以为皇太后喜爱她,才会听她一言,现在才知,人家是把她当凤女吉祥物呢。 既然是吉祥物说的话,皇太后不得不思量。 后来周衡从死刑改成了下狱,留了性命。而周家上下全部被流放出京。 再后来景德皇后帮着荣光帝处理政务时,提出将周衡官复原职,惹得荣光帝大怒。 景德皇后因此还进了冷宫。 待到惠正皇太后甫一掌权,就派人接了周将军出狱,令他官复原职,再次成为姜城守将。 周将军的妻儿也从流放之地跟着去了姜城。 直到“邬城黑色惨案”发生,姜城腹背受敌。 缺人,缺粮,缺水,还缺武器,这就是周将军面临的困苦之境。 而周将军的儿子周卫疆单枪匹马四处求援借兵借粮,均遭拒绝。 附近城池的守军将领或是父母官皆相继投降,甚至还有人设计将周卫疆抓住,以此作为投名状献给敌军。 周卫疆机智逃出生天时,姜城还在他父亲带领下以微弱兵力苦苦支撑。 父子俩都存了必死的决心。 待朝廷的援军到达时,姜城已破。 据说,周将军死不瞑目。 他眼睁睁看着城门被撞开,看着将士和百姓一个个倒下。 他手提大刀,冲下城墙,狂吼着与敌军厮杀,身中数刀。最后那一刀,是他自己割颈而亡。 他不能死在敌人手里,要死,也得是自己动手。 而周将军的儿子周卫疆,面中八箭,身上插了数箭不倒。 敌军竟以为那是个稻草人。 这在《北翼山河记》里有详尽的描述,是晏星辰经过走访记录侥幸活下来的百姓亲口所言。 《北翼山河记》最后这样写道,周将军每日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朝廷不会放弃姜城!朝廷的援兵很快就到。 周将军的儿子周卫疆四处碰壁,一个人默默承受了他本不该承受的委屈。 周氏父子,永远是姜城百姓心中的伟大守将。他们虽然没有守住姜城,但牢牢守住了百姓的心城。 因为百姓心中坚信,朝廷不会放弃他们!朝廷一定会派兵来救他们。 对于姜城的失守,时安夏心中无比愧疚。 但那时没有办法,朝廷太需要一场胜利来安定民心。她必须保证鹿北之战的兵力,粮食,各方面都不能出差错。 鹿北的胜利,和姜城被破的消息几乎是一前一后传进宫中,时安夏心中大恸。 手心手背都是肉!胜利的喜悦让她流下激动的眼泪;失了姜城失了周将军这些可歌可泣战至最后一刻的人,她泪如雨下。 如果重来一次……时安夏也许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保证鹿北的胜利,才是拯救北翼的关键。 可如今的光景真好啊!这才是真正的重来一次。 这不是哪一个人的重生,是北翼山河的重生,是忠臣良将的重生,更是万千百姓的重生。 这,才是凤女的使命,重生的意义。 这一世,不用做什么选择,时安夏只需站起身,与夫君携手一起缓缓向着明德帝而去,跪下求情,“父皇,儿臣愿为国子监周卫疆求个恩典……” 第441章 时安夏开口为周卫疆求恩典,免于科举除名的责罚,出乎全场预料。 唯明德帝立时会意,周卫疆是个好的。以他听故事的经验,只怕周家父子在那个梦里有感天动地的壮举。 想听,想知道,又是想做梦的一天。 与此同时,他想到了另一点,周卫疆恐被国子监利用了。 一想到北翼最高学府不好好教书育人,不好好为朝廷培养可用之才,却利用手中权利对学子施压,教坏他的子民。明德帝心里暴怒,面色却不显,“海晏公主心慈,他害你云起书院的学子,你却为国子监的学子求恩典。可见,你也是爱才之人。” 时安夏道,“借用魏公子的话说,如今列国来战,我们应该团结,而不是内讧。且周将军常年驻守姜城,不在京中,疏于教导。周公子一时误入歧途,就算要追责,也是追国子监的责。” 国子监几位在场的官员脸色骤变,齐喊冤枉。 明德帝下令,“大理寺听令,彻查国子监!冤不冤枉,好好查查就知道了。” 大理寺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忙接了案。 李长风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如芒在背。他一心想要把李家从魏屿直这件事里摘出来,是以没有第一时间为国子监求情。 他不动,他阵营里的其他人也不动。 他们都不动,国子监的官员就觉得自己已经被李家所放弃,一时心如死灰。 这段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接下来又继续进行擂试。 场场精彩纷呈,没再出意外。 云起书院是最大的赢家,举子一骑绝尘,引领风骚。 不过还是有人议论,“海晏公主其实也是利用学子想搞垮国子监。” “听你这么一说,我醍醐灌顶。云起书院是不是要取代国子监?” “不会这么癫吧?国子监毕竟是北翼最高学府。” “最高学府又如何?你看国子监近年培养的人,有几个金榜题名的?前三没戏,连前十都难。文举没有拿得出手的,武举只想走偏门,如何担得起最高学府的盛名?” 有人听闻此番言论,深以为然,“说得对。皇上大兴族学,想必也是发现了国子监难当大任。” “你们没察觉吗?国子监的人与谁走得近?”有人一语道破天机。 众人齐齐闭了嘴,恐惹杀身之祸。但云起书院将取代国子监的谣言却渐渐传播开来。 时安夏看完今日擂赛,从特别通道先行一步,正要上马车,听到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海晏公主请留步。” 时安夏循声回头,看见周将军大步走来,忙从脚凳上落地,端端站好,脸上泛了笑意,“周将军。” 周将军抱拳行礼,“多谢海晏公主为犬子求情。” 他刚才已找熟人了解过海晏公主的来历,知今日若不是她,儿子恐会被永远取消科举资格。 时安夏也不客套,只是道,“令郎不在将军身边,想必听的都是将军夫人的话。” 周衡愕然。这是什么意思?此事跟夫人有关? 时安夏只能提醒至此,朝对方点一下头,转身上了马车。 这还没坐稳,齐公公就从贡院里头一阵风卷出来,尖细着嗓音压低声量在马车旁道,“海晏公主,皇上召您叙话。” 时安夏忍不住笑了。 明德帝的好奇心还真不是一般的强,这是赶着听周家的故事呢。 她撩起华丽的车帏,露出一张瓷白如玉的脸儿,温温笑道,“齐公公,我这就往宫里去。” 齐公公笑出了褶子,有些难为情,“诶!皇,皇上的意思是,您,您先回家,他,他随后就到。” 时安夏眉儿微挑,随即就笑开了,“齐公公,我已许久没回过侯府。您跟皇上说,一会儿来侯府叙话吧。” 齐公公:“……” 这!难道海晏公主真看出什么来了? 他长叹一声回话去。 明德帝倒也不纠结,“侯府就侯府吧,朕不过是觉得,既然都出了宫,再叫她进宫,未免过于麻烦。” 齐公公不回话,愁眉苦脸。 您跟老奴解释不着啊!毕竟受相思之苦的人是您,哪怕看一眼也是慰藉。唉…… 明德帝这一路也在想这个问题,并从时安夏的态度里发现了端倪。 她不希望他与她母亲发生任何纠葛。明德帝苦笑一下,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他不过是想远远看一眼而已……想必时安夏是不信的。 皇帝出宫,隐蔽措施做得极好。 他所乘的马车十分低调,看起来就是一辆王公贵族所用的普通马车。实则内里打造得非常结实,普通刀剑或箭矢很难穿透。 这是岑鸢特地为明德帝所打造,用的材质与时安夏那辆是一样的。 明德帝坐在这样的马车中,就感叹开了。 他这梁国女婿是真万能啊。有做梦的本事,能搞什么“说话的剧”,手里有活字印刷,更能替他造刀枪不入的马车。这会子还得伪装成他坐马车回宫……万能啊!太万能了。 明德帝这么一想,就觉得六部再加个北宣部,任何尚书的位置都塞不下这万能的女婿了。 梁国将会有一个万能的皇帝啊……太羡慕了。 他忽然就生出一种若是两国并为一国,百姓会不会过得更好的想法? 北翼和西梁,原先的原先,本就该是一国,后来因先祖们分功才强行划隔开来。 现在都还有许多边境上的北翼百姓,家谱上籍贯记载的地方,其实就是属于梁国的城池;反之亦然。 甚至有更离谱的,一些人家大房一脉在梁国,二房一脉在北翼。 两家隔着边境线,还能隔河聊个家常,却互相都不敢跨越,怕引来不必要的争端。 明德帝思绪万千,想得出神。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进了侯府。 时安夏交代了侯府下人避退,在峥庆园挑了一处亭子,备了茶等着明德帝。 四周潺潺水声,是用了竹器引流,用各种样式的陶罐和粗砺水缸衔接环绕,最后汇到一处鱼塘。再从鱼塘用竹器引水出来,如此往复,形成自然活水。 明德帝一路欣赏美景,往亭中去,见到时安夏便是夸赞,“你们侯府这处园子倒是雅致,尤其那个活水设计得十分新奇,也不知是哪个能工巧匠想出来的?” “是我母亲的设计。” 第442章 是我母亲的设计……这话使得明德帝的心“咚”地跳了一下,才在时安夏对面坐下来。 时安夏也不像平时那样起身跪地迎他,只巧手在茶盘上熟练烹煮,笑着解释,“还不错吧?是我母亲的想法,也是她出的银子,找了巧匠来做的。” 明德帝没应声。 时安夏却自顾自讲下去,“我母亲那人,别看没有世家嫡女的手段和心智,其实最是有意思。只要没人拘着,她心思就活络了,真就是满身的才华。随便动手写个小故事吧,连陆大才子都赞不绝口。” “陆桑榆?”明德帝忍不住问。 时安夏点头,“是啊,陆桑榆头两日还为了‘楚笙先生’阴阳了黄大人一嘴呢。” “所以‘楚笙先生’确实是你母亲?” “自然是她。”时安夏将冲泡过茶叶的水轻轻倒入茶盘,空气中就盈满了茶香,令人身心松快,“尽管她的笔法不同于传统笔法,可写出来的文字如同咱们平时说话一样,浅显易懂,让普通百姓都能听明白。” 如今许多巷子口便有书生买了报纸,以读报为生,给那些想看报却不认字儿的百姓读报。挣个两三子儿,报纸钱就回来了。 明德帝淡淡道,“不止百姓喜欢看,朕,也喜欢看。” 时安夏点头,“不奇怪,就连我夫君也说我母亲比许多人写的故事都有意思。”她忍不住哑然失笑,“我母亲现在可得意了呢。” 明德帝便是在脑中想象出那女子笑得又得意又可爱的样子,沉吟半晌,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驸马告诉你的?” 时安夏抬起笑盈盈的眉眼,亲自将一杯热茶放到明德帝面前,“父皇,您是觉得儿臣眼瞎吗?还用驸马告诉儿臣?” 明德帝喝了一口茶,闷闷的,“朕……没想过扰你母亲,你大可放心,不必如临大敌。” 时安夏要的就是这句准话,殷勤地给他添杯,“那儿臣就放心了。” 明德帝:“……” 果然女儿不是亲的,就不贴心啊。当然,亲的,也没有谁是贴心的。 这人生,实在寂寞得紧。 时安夏透过袅袅水气,茶润了喉,说出的话也格外温润,“父皇,您是个很好的人。” 来了,先给一颗糖……明德帝对这套路太熟了。 这不是平时他对臣子的手段?万没想到有一天,还有人把这套把戏用到他头上。 又听时安夏继续道,“若您只是普通官员,或者只是商贾,我都乐见其成,愿您和我母亲能喜结良缘,欢欢喜喜过日子去。可您是北翼的皇上啊!” 明德帝垂着眉眼,闷闷喝茶。 所以皇上就不是人呗! 仿佛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时安夏就回应了,“皇上不是人……” “嗯?” “那是神!神祗一般的人啊!” “哦。”明德帝抬眸瞧过去,“那就还是人。” 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有贪念嗔痴,更有生老病死。 时安夏再为他添杯,还将一旁碟子里的小点心往那边推了推,“父皇,我母亲性子单纯,应付不来那些阴谋诡计。您但凡透露一点想法,我母亲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若是往常,明德帝必一口保证,没想过要与唐楚君发展出更多的交集来。 可自经历过以为黄醒月喜欢上唐楚君的事后,明德帝的心思实则起了变化,有些话不吐不快,“所以你要拘着她,再不让她有自己的家?” 时安夏一愣,忙表态,“不会。母亲若有情投意合之人,我欢喜还来不及。” 可朕不欢喜!明德帝到底没说出口。 “我说了,我母亲不该是被拘着的人。”时安夏就差说,您那后宫就是枷锁,不适合我母亲。 明德帝沉默半晌后,方道,“朕有分寸,你不必忧心。朕今日是来听周家父子的故事。” “父皇您是把儿臣当《北翼大典》了吗?”说着,时安夏笑。 明德帝也笑了,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儿,与唐楚君如出一辙的眉眼。 他才不想听驸马讲故事呢。 他问,那人在梦里怎样了? 驸马答:死了。 怎么死的? 驸马答,怎么死的有什么重要,反正死了都一样。 这!听听这优越感! 他但凡会做梦,还用得着看女婿脸色? 明德帝催促道,“快说,朕想知道你今日为何要为一个作弊者求情。” 时安夏也没瞒着,就开始讲了。 她讲故事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小姑娘天生的稚音,语气却是历尽千帆才有的沉淀和老练。 她是个很好的讲述者,话语之间便勾勒出一卷沉痛的历史。 四面楚歌,求救无门,苦苦守城,却盼不来援兵。 四周城池全是投降的将领,最重要的是,卫南大将军应良辰所辖之区,便是除了江州,岳州,翼州,林州之外,还有兆州。 尤其说到周卫疆成了敌人眼中的稻草人,明德帝心中大恸。 在潺潺水流中,两个都在高位上坐过的人,这一刻有了奇妙的共鸣。 明德帝胸口像被箭贯穿了一般疼痛,他的子民竟然这般惨烈! 两人都是极克制的人,不知不觉,说者泪水盈了满眶,听者湿了满眼,却都没有对此再作评判。 因为如今,还有重来的机会。 明德帝忽然升起万丈豪情,“朕不能死!” 时安夏认同,“父皇您必须康健,活得长长久久。” 这刚达成共识呢,龙江就来了。 龙江看了一眼时安夏,见明德帝没有让其回避的意思,便禀报道,“刚才移驾回宫的马车遇袭,刺客死了三人,逃了一人。”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是驸马扮您的那辆坐驾。” 明德帝这几日出宫观赛,至少有七辆相同马车从不同宫门出宫前往贡院,便是为了以防万一。 今日果然防着了。 时安夏心一沉,“驸马受伤了?” 龙江恭敬回话,“回海晏公主,驸马受了点轻伤,绕道回府了。” 时安夏放下心来,“父皇,天色已晚,您回宫吧。儿臣要回去等驸马。” 明德帝这会子也不好计较她一听驸马受伤就急着赶他走,这普通人家的烟火气,不容易啊,他得接着。 龙江也确实是专门来接明德帝回宫,怕再遇险,便是匆匆与明德帝一起离去了。 时安夏回到听蓝院,老远就问,“红鹊,少主回来了吗?” 第443章 回应时安夏的,是一个毛茸茸的黑影,蹬脚就跑出来迎。 夜宝儿肉眼可见的大了一圈,腿上尤其有力。跑过来就往地上一躺,四脚朝天求抚摸。 时安夏无奈地笑了,蹲下身子摸它的肚皮,“狗宝儿,你主子呢?” 夜宝儿哼哼唧唧躺在地上,歪着脑袋,把身子折成个半圆,睁着宝石般的眼珠子瞧着她,直把人心都瞧化了。 红鹊追着出来时,笑道,“夜宝宝,又耍赖,快起来。”她上前摸了摸狗脑袋,这才道,“夫人,少主在屋里歇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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