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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舒,记住啦?”时安夏在一式两份的赌约上,签下“时云舒”的大名,盖上手印。 其他人也挨个签了名字,盖完手印。如此赌约便生效了。 今日基础试,考完歇两日。按以往惯例,后日下午就能出榜,揭晓进入对抗试的名单。 时安夏将赌约折好交给身后的北茴,又将四百两收进袖中,留了一百两放桌上,“喏,一百两押你们这!后天来看榜,到时输了记得还我哦!”说完施施然走去了隔壁。 霍斯梧将一百两揣进怀里,大喊一声,“小二,把你们最贵的糕点果子瓜子杏仁儿全给我上齐!” 冯免这会子有些心虚,“十五哥,要是万一输了……”话没说完脑袋就挨了一掌。 霍斯梧信心满满,“我打听得真真切切,时云起根本没念过书。那书院就是他母亲想补偿他,让他过个瘾。你们真以为他有几斤几两,还不是肚里空……“ 后面那个“空”字没说完,又见笑眯眯的小姑娘从门框边探了个头出来,“肚里空空的霍十五,听好了哦!要是你们输了,不给本爷当跟班,不按本爷的吩咐办事,本爷就把这赌约印了发得满京城都是,让你们走到哪都被人戳脊梁骨!不止,本爷还能让你们爹娘都揍死你们!” 屋子里的几个少年互相对视一眼,齐齐打了个寒颤。只觉小姑娘明明长得很可爱的一张脸,瞬间变得面目可憎,跟只恶鬼似的。 时安夏玩得开心,笑容久久落不下去。 霍十五!原来是这样的霍十五啊! 北茴见姑娘今天跟平日沉静的性子完全不同,惊诧地问,“姑娘,您认识那位公子?” 时安夏笑得狡黠,“认识,也不认识……反正这人挺有意思的。你目测那几个小子的身量身形,赶着去给他们做几套云起书院的衣服。我有用。” 她记得这个霍十五。 那一年,惠正皇太后集结兵力抵御几国联军。 唐星河领着京城一众纨绔上战场。 霍十五是其中之一。 时安夏知道霍十五这个人的时候,是唐星河带着成千上万的棺木悲壮回京之时。 那些零散的冰冷尸骨中,就有霍十五。 据说,霍十五是为了给主力军开道,中了敌军埋伏。 他被活捉后,在阵前被敌人当着唐星河的面,一刀一刀开肠破肚,活活凌虐而死。 他每被敌军划拉一刀,就喊一句,“北翼必胜!” 他是笑着喊出“北翼山河万世不朽“而死的,也是哭着求唐星河射他一箭给个痛快而死的。 因为他说,“唐将军,十五太痛了!十五好怕痛啊!” 霍十五!就是那种又怂又英勇的人!嘴贱,但心不坏,容易被人利用,却又讲义气的人! 时安夏心血来潮跟他们定下赌约,完全不是因为他们唱衰哥哥。 满京城唱衰哥哥、唱衰云起书院的人多了去了。要因为这就跟人家急眼,急得过来吗? 只是因为在门外听到那一声“十五哥”,让她忽然想起唐星河跪在大殿上哭着讲起关于霍十五的故事。 时安夏就想看看那又怂又英勇的霍十五,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如果没猜错,他那帮小跟班里一定有个叫冯免的,跟着霍十五一起中的埋伏,死在了青山凹。 如今盛世太平,若能把这帮人聚集起来做点有用的事,也不至于被爹妈嫌弃,认为他们拖了家族后腿,给家族抹黑。 时安夏正要敲门进雅间,好巧不巧,又碰上了正上楼来的黄思凝。 四目相对,一个从容平静,一个怒目而视。 第125章 那日在别庄见过时安夏的黄家女眷,只黄思凝一人。 主要是因为她的书法在小辈中算是佼佼者,黄万千特意准许她到场。 黄思凝为此沾沾自喜,自觉被高看一眼。所以早前在贡院门前见着时安夏,也就以炫耀的心情跟黄思琪提了一嘴。 黄思琪听说那小公子就是送还先祖孤本的侯府嫡女,很是仰慕,这会又见着,便是上前盈盈一福,“思琪见过安夏姐姐。” 时安夏喜欢懂礼的人,别人敬她,她便也同礼待人。只因着男子装扮,便回了一揖,问,“姑娘也是黄老夫子的曾孙女?” 黄思琪笑着点头,“正是。我曾祖父、我爷爷、还有我爹爹都说,安夏姐姐的字写得极好极好。安夏姐姐,你可以教我写字吗?” 黄思凝:“!!!” 气死了!这是带了个叛徒出来吧! 她阴沉着脸走上前来,负手而立,“时姑娘,又见面了!上次还没分出胜负呢!不知什么时候再比试比试?” 时安夏只想笑。 我都要把你们黄家上下收编了,你还来找我比试?看来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爱作妖的人。 但她懒得与黄思凝一般见识,哪怕看在黄万千的面子上,也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起龃龉。 否则,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她便微微勾唇,是那种风流俊雅公子的样儿,“黄思琪是吗?想要写好字,只要勤练,一定能成。” 黄思琪喜笑颜开,忙点头,“求安夏姐姐指点。” “好啊。”时安夏随口答应着。对于可爱的小姑娘,还是可以和颜悦色的。 黄思凝的脸色差到了极致。这是今日第二个无视她存在的人! 陈渊就算了,她能忍。 但对于时安夏,她绝忍不了。 当即不由得冷笑一声,“我们黄家不轻易收徒!我劝时姑娘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时安夏:“???”这是什么大病? 到底谁收徒?谁拜师? 又见黄思凝傲慢地扬着下巴,“其实也不难理解时姑娘的举动,毕竟我曾祖父这块金字招牌谁都想用一用。既然云起书院已经得了好处,时姑娘又何必穷追不舍,恨不得好处占尽?吃相也太难看了!” 她可是亲耳听到曾祖父对祖父和父亲等人说什么“时姑娘拜师”之类的话,虽然隐隐约约听不太清楚,但大意猜也猜得出来。 就知道建安侯府这种破落世家,拿着孤本就想使劲占曾祖父便宜。 她本不愿在大庭广众下损建安侯府的面子,但时安夏这么不识趣,那就谁也别想要脸。 今日斗试开考,贡院周围几条街全是人。所有茶坊座无虚席,楼上的雅间也都是半月前就全部订出去。 这时楼上楼下坐着的不是各大书院的教谕,就是考生学子们的亲朋好友,对于最近出现的八卦都了如指掌。 黄思凝刻意提高了声量,一时间几乎所有雅间的门都开了,全都探出头来。 楼下的人也涌上楼梯,一个个踮着脚尖看热闹。 一时间,挤得水泄不通。 黄思凝见此情形,莫名心有些慌。但面上气势不能输,便高扬着头,桀骜不驯地盯着时安夏。 黄思琪见转瞬间围了这么多人,心知糟糕,急得快要哭了,“姐姐,你瞎说什么啊!咱们回家了!” 黄思凝甩开黄思琪的手,逼视着时安夏,“你敢不敢有点志气,说一句不拜我曾祖父为师?” 时安夏仍旧风轻云淡笑笑,“好啊!我不拜你曾祖父为师。” 黄思凝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郁气堵得胸口难受。 却在这时,从长廊那头的一间屋子走出来一个妇人。她穿戴极为隆重,却不是京城时下流行的衣饰发衩。 看得出来,她刚进京不久。 妇人径直上前,朝着黄思凝行了个半礼,“妾身夫家姓邱,是建安候的嫡长女。本夫人替侄女向黄姑娘道个歉,还请黄姑娘别与我这侄女一般见识。。” 此人不是时婉晴又能是谁? 她今日蹭了文苍书院某教谕夫人的雅间,听到动静已经有一会儿了。 她发现与时安夏起争执的竟是黄老夫子的曾孙女,在这时候帮衬一下,结识黄老夫子的曾孙女,以后对她儿子拜师之路大有裨益。 若是能让儿子娶了这黄姑娘就更好了,简直一步登天。 心里小算盘打得有多响,她踩起时安夏来就有多狠。哪还顾及得到建安侯府的脸面? 脸面没有实惠重要! 时安夏并不动怒,这样的场面见得多了。她只淡淡道,“邱夫人还真是眼明手快,哪都能掺上一脚。不过请慎言,你代表不了谁。” 黄思凝来了兴致,“时姑娘唤自己的大姑母为‘邱夫人’?还真是好教养啊。” 时婉晴一脸沉痛,“妾身这侄女自小流落坊间,两年前才回到侯府。她不懂礼数,在家时,见到我这大姑母从不低头行礼,张嘴闭嘴便是‘邱夫人’。黄姑娘你说说,我这上哪儿说理去?” 黄思凝只觉眼前妇人甚合心意,心里那口郁气也舒展不少,“哦?那还真是家门不幸呢。从小就流落坊间啊,岂非识不了几个字?怎的就拿着一本孤本在外招摇撞骗?我曾祖父如今身体不好,眼花耳聋,才会觉得时姑娘写得一手好字。” 时婉晴嘴角扬起一抹刻薄的讥笑,“她也就练了两年的字,简直贻笑大方,连礼仪都还没怎么学会呢。若不是这侄女儿太气人,我又何必把家丑外扬。让各位见笑了。” 四周便窃窃私语起来。 “啊,那小公子是个姑娘!” “建安侯府最近还真出挑!” “又不是什么好名声!从小流落坊间,谁知道经历过什么……” “别的不说,这礼数真是一言难尽。” 北茴两人脸上血色尽失,要不是见姑娘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早就冲出去解释一番。 流落在外难道是她们姑娘想的吗? 这么可怜的遭遇,怎么到了他们嘴里就能幸灾乐祸? 就难受,难受极了! 魏采菱也早就从屋子里走出来,站在了时安夏身边。 她以前不知道这些事,如今听得十分心疼,不由自主伸出手握住了时安夏的手。 她想说,别怕,我们都在呢。 可侧眼一望时安夏那张从容又安静的脸,又哪里需要安慰半分? 反而是时安夏拍拍她的手,就那么站在那里,眉眼不动半分,脸上挂着清淡的笑容,听着黄思凝和时婉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对她抵毁个够。 有时候,流言是一种保护,名声是一种负累。 只有身在流言四起中,方能将流言变成铠甲;当名声染上污点,反而成了保护色。 陡然间,空气一阵冷凝。楼下人群自动分开站两侧,从中间让出条道来…… 第126章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因人群让出的通道里,走来两位面色凝重的老者。老者身后,跟着三个同样装束的云起书院学子。 几人匆匆上了楼梯,每一步都千斤重,像是重重踩在人们的心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黄思琪,含泪脱口便喊,“曾祖父……” 她心里难受极了。姐姐当众让时安夏出丑,她阻拦无效,毫无办法。现在看到曾祖父来了,顿时像是看到救星。 来者打头的正是人人景仰的黄万千。 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沮丧的心情。一生中,从未遇到过这样让人难堪且痛恨的场景。 时安夏是他认定的师父,更是他黄家上下所有人的师父。 他自己是恨不得早早就行拜师礼,实打实定下这重师徒身份。但拜师非儿戏,更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时安夏年纪太小了。正是因为她年纪小,所以很多人,包括他们黄家也有人生出轻视之心。 觉得一个未及笄的姑娘怎当得起他这名震北翼的大儒的师父?怎当得起名门黄家的师父? 可这些人不知道的是,以时安夏的资历的确当不起北翼大儒的师父,但她那手“和书”字体却当得起。 黄万千隐退多年,早在当今明德帝需要启蒙恩师时,他就拒绝先帝的好意不再进宫授业。 原因很简单,他要将“和书”字体发扬光大。就算寻不到先祖的孤本,他也一定要苦心钻研出“和书”字体的精髓所在。 他们黄家上上下下告别仕途多年,也都是在他的引导下挖掘“和书”字体的魂。 但,几十年如一日,黄万千并没有真正捕捉到“和书”字体的神魂,反而越走越偏。 直到时安夏出现,他才认识到“和书”字体到底美在哪里,魂在哪里。 其实仅仅是这一点,也不足以让他产生要拜入时安夏名下的想法。而是在他研读过孤本后,方觉时安夏已经在这孤本的基础上发展出新的精髓和神魂。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怎么说呢,就是时安夏完全可以脱离“和书”字体重新开山立派了。 “和书”字体只是个底子,而时安夏在此基础上,已经生根发芽成了别的更高级的字体。 是他贪心,想要留住先祖的心血,所以才腆着老脸去求时安夏收徒。 如此一来,“和书”字体将永远是黄家的“和书”字体。 那会时安夏是怎么做的?她并未因他是九十几岁的名家大儒而惶恐不安,而是云淡风轻答应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时安夏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写的那手字达到了一个怎样的水准,足以做他师父而不用自谦。 但她却用了四个字:“愿不辱命”。这姑娘是何等自负,又何等谦虚! 可自己的曾孙女到底在干什么! 就在众人的错愕中,黄万千向着时安夏深深一揖,“师父且稍等片刻,待徒弟了解一下前因后果。” 他声音洪亮,字正腔圆,没有半点含糊其词。 人群安静得震耳欲聋! 就是那种所有人内心都炸锅了,但面上却没有谁敢窃窃私语议论半句。 唯有黄思凝摇摇欲坠,明显是受了天大的打击,“曾,曾祖父,您,您在说些什么?”她指着时安夏,“您,您叫她师……师父?” 黄万千没理她,只是把视线投向黄思琪,“琪丫头,你来说。我要听今日发生之事的全部过程。” 黄思琪到底只是个没及笄的孩子,如此大的压力下,没绷住,哇的一声哭起来。 倒是这会子站出来个人,正是吊儿郎当的霍十五。他可是全程看戏看到现在,“黄老夫子,我来说!” 他指着黄思凝,开始复盘刚才发生的事,“她一来就跟这个妹妹说上次没有分出胜负,要求再比试。这个妹妹没理她,然后她就癫了,说你们黄家不轻易收徒,劝这个妹妹死了心。还说您是块金字招牌,谁都想借来用。又说云起书院得了好处,吃相太难看……最后还逼着这个妹妹当众承诺不拜您为师……“ 霍十五口才很好,不止把几个人的对话讲得清清楚楚,连时婉晴落井下石讲出来的那些诋毁的肮脏话,都一字不落复述一遍。 时婉晴头痛欲裂,猛然想起那晚确实是黄老夫子亲口说要拜时安夏为师,她怎么就全忘了? 当时她全程在场,亲眼见证。可刚才怎么就鬼迷心窍,跟黄老夫子的曾孙女一样认为时安夏想拜黄老夫子为师呢? 她知道站错了阵营,无意间把黄老夫子得罪得更狠了,进退两难间,只恨脚下没个地洞可以钻进去。 霍十五天生就喜欢凑热闹,如今自己身处热闹中心,可不得多蹦跶几下嘛,“哎哎哎,黄老夫子,您曾孙女儿还说,您身体不好一脚都踏进棺材了,且眼花耳聋,被人用什么孤本骗了,才会觉得时姑娘写得一手好字。” 黄思凝快气疯了。从哪冒出来这么条疯狗啊啊啊啊!逮着她就咬!使劲咬!不松口! 她心里暴跳如雷,面上却只能咬紧银牙,怒目而视。 冯免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总觉得他十五哥讲得过于正经,没达到黄老夫子要求,便学着黄思凝的样子和腔调道,“你敢不敢有志气,说一句不拜我曾祖父为师?” 然后又学着时安夏风轻云淡一笑,端庄又板正的模样,“好啊!我不拜你曾祖父为师。” 学完,他还抬头问两位正主,“像不像?” 黄思凝想杀人:“!!!” 滚!有多远滚多远! 时安夏也没说话,但朝他微微翘起了嘴角。 只那轻轻一笑,便让所有看到她笑的人,心里无端生出千朵万朵花儿绽开的美景来。 春风十里,草长莺飞。那身着男装的小姑娘怎的笑起来这么美? 唯有黄思凝和时婉晴恨得咬牙切齿。 贱人!这就是个贱人啊!大庭广众之下就和男子眉来眼去,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贱人! 无论现场的人们心里想什么,都不耽误黄万千了解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家人竟然这么伤害一个小姑娘,伤害他黄家的恩人。 越是愤怒,越是冷静。 他朝着黄思凝冷冷命令,“跪下!” 第127章 一声“跪下”,如一道惊雷砸在头顶上。黄思凝不可置信地看着曾祖父。 就算要打要骂要罚,也不能在这么多人前啊! 曾祖父自来的教育理念就是“七不责”,第一条便是对众不责。意思是在大庭广众下,不要责备孩子,要在人前给孩子留些尊严。 如今,曾祖父竟要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跪下! 她不能跪!绝不能! 她分明还是个孩子,她也是有尊严的啊! 但在曾祖父如刀般锋利的视线下,她膝盖一软,就那么跪了下去。 这当口,外头又进来两个人。 其中一个正低声问另一个人,“陈公子,你催得这么急,总要先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我有点心理准备。” 另一个冷冷看他一眼,懒得搭理。真就是话不投机,一个字都多。 又是在众人屏住呼吸间,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 “祖父!”起先问话的正是黄皓清,也就是黄思凝的父亲。 他见女儿下跪被围观,心里慌乱,一时震惊不已,“祖父,这是发生了什么?” 黄万千负手冷睨,“发生了什么!你养的好女儿!她要欺师灭祖!” 黄思凝:“!!!” 曾祖父一定是疯了!一定是被人夺舍了!才会说出她欺师灭祖的话来。 她必须要争取父亲的原谅,未语泪先流,“父亲,女儿一时,一时,一时玩心过重,与时姑娘……闹,闹着玩。女儿……并,并不是,有意要为难时姑娘!父,父亲明鉴!也请曾祖父不要偏听偏信!” 黄皓清一看祖父那沉重的脸色,便知事情不简单。 祖父已有多少年不动怒,多少年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就跟那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一点就炸的样子。 但见祖父深深一闭眼,再睁开眼时,眸底一片痛色。他沉声问,“谁有戒尺?” 还真有。 今日到场有不少教谕,纯粹是习惯便带了戒尺在身,没想到还派上了用场。 一时递上去好几只戒尺,黄万千顺手拿了一把,朝着孙子黄皓清道,“跪下!女不教,父之过!” 黄皓清只犹豫眨眼的功夫,便掀袍跪在了祖父身前。 当黄万千的戒尺打在黄皓清手上时,黄思凝只觉眼前黑了,天塌了。 戒尺打的那是手吗? 打的是脸!打的是尊严! 黄皓清如今四十不到,上有老,下有小,外有朋友,内有妻妾,正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最在乎脸面的时候。 他是文坛泰山北斗的嫡孙!是儒士名流的儿子! 他更是他自己! 他从小就是当今明德帝的伴读,是大儒方瑜初的得意门生,是《北翼风华》的作者,更是上届春闱的出题者之一。 他不入仕,却在朝廷中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他是黄家风仪最具代表的传承者,被广大学子推崇且称道。名校更是为能请到他去讲一节课,而倍感尊荣。 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祖父用戒尺责罚。 就算小时候,黄皓清也不曾受过这般屈辱。 一下!两下!三下! 四下!五下!六下! 打到十下都没有停止的意思。 时安夏看着黄老夫子能为她做到这些,心下十分动容。她上前打断,温温道,“听闻静安茶馆的静心茶十分有名,黄老夫子不如移步去品一品?” 黄万千这才停了手,知小姑娘给自己递梯子,心头更加惭愧不已,“我黄家世代书香门第,百年风骨,竟出了个如此品性恶劣的后辈,实在是愧对先祖。今日之事,还望师父海涵。” 时安夏听胡子一大把的黄万千一口一个“师父”叫着,只觉别扭又好笑,“黄老夫子是万千学子心中神祇一般的人物,可别再叫我师父了。不如,叫我先生可好?” 黄万千叫着“师父”倒是一点没有心理障碍,只是察觉到把小姑娘叫老了,又怕把小姑娘捧得太高,自己护不住她。 他是打算穷尽毕生,举黄家全族之力护住这个小姑娘,保她一生顺遂,一世坦途。 是以黄万千并不纠结,立时应下,对跪着的黄皓清道,“还不起来谢过先生。” 黄皓清这才起身,却是眉目舒展,向着时安夏拱手一揖,“谢先生大人大量。” 他对时安夏的接受程度非常高,其鉴赏力在黄家一众人中也算佼佼者,自是知道时安夏当得起“师父”这两个字的分量。 只是他来得晚,挨了罚,还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回去了解完整,他还得怒扇女儿几个巴掌才能解了心头之气。 时安夏并不想为难这些真正有风骨的文人,便将话题转向了别处,“待斗试结束,我准备开‘和书’字体第一课,时间地点由黄老夫子安排吧。” 黄万千心头一震之后就是一喜,先生这是要着力推广“和书”字体了。 经今日大庭广众的这顿责罚,便是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时安夏觉得黄皓清这顿打不能白挨,正是宣传推广“和书”字体的好时机,为“和书”字体成为北翼国书字体打下基础。 在场之人,不是教谕就是学子们的亲朋好友,无一不好奇这姑娘所说的“和书”字体到底是什么?能令黄老夫子推崇备至,拜在其名下。 当然更好奇的是,这姑娘不是流落坊间多年,两年前才被找回来吗?据她大姑母说,字都不认得几个,更是不懂礼数之人。到底有多少真才实学可以当得起“先生”开课呢? 今日静安茶馆发生的事长了翅膀在全京城传播,最离谱的一个版本是黄皓清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始作俑者黄思凝更是被黄老夫子罚去庵堂做了姑子赎罪。 这把黄皓清的正室文氏,也就是黄思凝的母亲气得哭晕过去好几回。 她女儿正当议嫁的年纪,早前是这个看不上,那个瞧不起。如今名声搞成这样,哪个正经书香门第,哪个高门勋贵能让女儿进门? 作孽啊! 文氏气炸了,嗯哼!时姑娘是吧!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呢。以后见着了……我绕着您走行了吧。惹不起我还躲不起? 说白了,她是不敢再惹时安夏。 正室之位,来之不易。后宅还有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孟姨娘,成日里都在虎视眈眈。 但凡她行差踏错半步,就得从这位置上卷铺盖滚蛋。 也是在这会子,黄家上下所有人才真正知道,他们将迎来一位“先生”,还只是个未及笄的少女。 而时安夏这日下午并未等到哥哥们从考场出来,因为宫里派人来接她了。 皇太后有请! 第128章 来得真快,皇太后这是坐不住了。时安夏心里有数,今日这事闹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皇太后又岂会让别人捷足先登? 她可是“有缘人”呢! 时安夏曾就“有缘人”这几个字询问过阳玄先生。 阳玄先生观她面相,看她手相,说“有缘人”即是天生凤命。 她宝相庄严,天庭饱满,耳有垂珠,且珠上有痣。还不止,天中隐痣,脖后应该也有痣。 这些都是凤命的表象,当然还有命格匹配。 时安夏后来让北茴瞧过,天中发际里确有颗隐痣,而脖子后面也有颗痣。 听起来全都对上了。时安夏是相信这个说法的,否则上一世,她如何能让晋王成了荣光帝?如何能成为北翼之光,力挽狂澜? 但这一世,她要人定胜天。她绝不成为皇家的一分子,更不想成为谁手中的棋子。 时安夏将北茴等人留在宫门口,自己跟嬷嬷进宫去了。 她跟在嬷嬷身侧走着,目不斜视,身姿端正,自有一股从容。 这皇宫,可真熟悉啊。她就算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哪条路通向哪里。 而那嬷嬷却以为,这姑娘从未进过宫,定是被这满眼富贵给震慑得强作镇定。 宫里惯来捧高踩低。最气人的是,这姑娘连赏银都不备一份,可见不懂礼数,令人心生厌烦。 嬷嬷那脸耷拉得跟马脸一样长,故意带她绕远路。 时安夏也不点破,跟着走就是了。反正她活力四射,有的是脚力,一点不觉得累。 你那么大年纪都能顶着猎猎寒风绕远路,爱绕你就绕吧。最好是绕到天黑,皇太后跟她说不上几句话,就得放她出宫。 损失到底算谁的呢? 其实这嬷嬷,算得上跟时安夏渊源很深。前世她就喜欢在背后叫“马嬷嬷”,有一次口误,还差点说漏了嘴。 马嬷嬷当然不姓马,而是姓宋。只是因为她脸长,又老爱耷拉个脸子。 此人一贯仗着自己在太后跟前得脸,没少作威作福,树敌无数。 后来荣光帝继位没多久,宋嬷嬷更是上蹿下跳,说奉太皇太后之命调教后宫,生生把一个不得宠的妃子逼疯了。 一些没有根基的小宫婢,因生得几分姿色,被宋嬷嬷盯上,但凡稍犯点错,一张小脸都被划烂。 那时已升为美人的红鹊也差点遭了宋嬷嬷的毒手。 时安夏忍无可忍,设计将她除掉,抛尸荒井。 若说杂技团的姜彪是她伙同北茴在宫外杀的第一个人,那宋嬷嬷就是她上一世在宫内沾染的第一滴污血。 这一世,老货最好不要来惹她。不然她可就忍不住了,手痒着呢。 可笑的是,宋嬷嬷身形肥胖,又老胳膊老腿儿。为了整治她,生生从申时初走到了酉时中,在寒风中走路直打飘。 时安夏望瞭望天色,温温嘲笑,“嬷嬷真是辛苦,大冷的冬天走这么久的路。”她抬眼看着面前的宫殿,“原来这是沁园宫啊!一会儿本姑娘定要跟太后娘娘说说……” 她这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却把宋嬷嬷吓出一身冷汗。 来前,太后叮嘱宋嬷嬷,速带时安夏入宫觐见。 但宋嬷嬷因为没收到时安夏的赏银心有不甘,错把鸡毛当令箭,带着绕了半天道。 沁园宫跟寿安宫一个在北端,一个在南端。若是被这姑娘无脑吐到了太后跟前,以太后的心思,定然知她是故意为之。 眼见天色已晚,关闭宫门在即,而太后还没见着人,宋嬷嬷不由得大急,懊恼万分。 时安夏只凉凉一笑,仍旧自顾往前走,根本懒得理她。 宋嬷嬷只好在身后喊,“姑娘请留步,走错道儿了。” 时安夏却不管她,头也不回往前走,“不会吧,嬷嬷别说笑话了。您可是宫里的老人,怎会带错道儿?” 宋嬷嬷:“!!!” 小贱蹄子是怀疑我了吗? 宋嬷嬷这时候知道急了,心里转悠着要怎么把锅甩到小姑娘头上。反正话都是由着她说……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就见小姑娘缓缓转过身来,眸底是幽深慑人的光芒。 “嬷嬷,马上宫门就要落锁,已过了觐见的时辰,本姑娘这就要回侯府了。劳烦你去回太后娘娘,就说今日无缘相见。毕竟,这皇宫太大了,今日本姑娘可是在宫里走了两个时辰,连沁园宫都看到了,愣是没见着太后的寿安宫。” 宋嬷嬷:“!!!” 小贱蹄子在威胁我!她怎么敢!我可是在太后跟前伺候的人! 哪个不是巴结着她,求着她在太后跟前说点好话?怎的这姑娘这么不识抬举? 时安夏在风里走了两个时辰,也着实有些累了,累了就脾气不太好,“嬷嬷也别想着在太后跟前把今儿耽误的时辰,全算本姑娘头上。毕竟,我也是见过沁园宫的人!若是下回有机会见着太后,本姑娘少不得要好好说说今日沁园宫的大门长什么样子。” 说完,她扭身便走。 宋嬷嬷站在风中凌乱,“!!!” 这这这!这是反了天,乱了套了! 呸!呸呸呸!我看没人给你带路,你走不走得出这皇宫! 其实宋嬷嬷多虑了,人家不止走得出去,还能抄近道出宫。 并且出宫门时,她还跟守宫门的侍卫闲聊了几句,说沁园宫门前的雪太厚,宋嬷嬷在那摔了一跤,可惨了呢。 时安夏今日得黄万千亲口承认拜师已火遍京城,太后这么快宣她进宫更是引人注目。是以“沁园宫门前雪太厚”,这话很容易就让有心人解读出了本质。 宫里的嬷嬷带她绕道了! 小姑娘真可怜,还未及笄就进宫觐见。这本来就很让人惶恐,结果还被恶奴带去宫里整治。 太后知道后大发雷霆,当晚就把办事不力的宋嬷嬷罚去浣衣局当差。 实在是不罚不行啊,这事儿已经传到了明德帝耳里。 据说那晚,云起书院的所有教谕和学子都在宫门外等时安夏出宫。就怕她受一点点委屈! 但这委屈,小姑娘终究还是受了! 而所有教谕,自然包括了黄大儒和方大儒……皇太后人没见着,惹了一身骚。这口气不得出在恶奴身上吗? 时安夏回到建安侯府,下了马车正要回夏时院,就见蜿蜒廊下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远远行来。 越走越近,他高大身形倾覆出一大片阴影,将她娇小的身子笼罩得严严实实。 第129章 “拿去。”清冷低沉的嗓音如幽魂般响起,偏生悦耳得令人心跳。 陈渊安静看着时安夏错愕的表情,将手里的一个油纸包递过去。 时安夏清凌凌的眸子闪着碎光,在他低沉嗓音的蛊惑中,不由自主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瞧,竟是滚烫的糖炒栗子。 栗子不大,但果肉饱满。 她几乎是下意识将油纸包推回他手,温温道,“陈公子,我不吃栗子的。” 她一直不吃栗子,原因是栗子会导致她恶心呕吐。她记得掌权的那些年,皇宫里每每筵席都会把有关栗子的菜式剔掉。 陈渊深邃的眸子闪过意味不明的疑惑,须臾,又将油纸包塞回她手里,笃定又霸道,“我买的,你得吃。” 时安夏:“!!!” 红鹊:“!!!” 北茴诧异,姑娘分明最爱吃糖炒栗子,怎的又不吃了? 时安夏恍惚了一瞬,在这一推一拒间,忽然想起自己原本确实是爱吃糖炒栗子的,只是后来为什么那么排斥呢? 她捧起油纸包,表情认真,“陈公子,你跟我来一下。” 她说完率先走去了对面游廊的檐下,站定后,转过身对跟上来的陈渊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陈渊双手交叉抱胸站着,挑眉,唇角勾得挑衅,“又想问我所图为何?” 他忽然伸手在她抱着的油纸包里拿了一粒栗子,轻轻剥开,金黄栗肉泛着热气和光泽,“趁热,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就在她惊诧的目光中,他飞快将那粒栗肉塞进她红润的嘴里。 时安夏刹那间羞红了脸,栗肉包了满嘴,因为生气两颊鼓得像只小青蛙。 这人!多孟浪啊! 他低闷的笑声在暮色中格外撩拨,见她气鼓鼓的,声音便从未有过的柔软,“就知道你爱吃栗子。” “!!!”时安夏无法想象,这还是那个借了他米还了他糠的苦大仇深大黑渊吗? 本来准备了好几个问题呢,一时忘了要问什么。 只乖乖细嚼慢咽嘴里的栗子果肉,香甜的味道,沙沙的,又软又糯,把生气和怨念都融化了。 很好吃,丝毫没有恶心想吐的征兆。时安夏吃完了,眼睛盯着陈渊手里新剥好的那一粒。 他弯着好看的唇角,乖乖递过去。 她素手拈花般接过放进嘴里,放任了自己,也放任了他。 因为惊奇发现,她竟然真的能吃板栗了,吃了不会吐,吃了还想吃。 就那么一粒一粒吃着,好似把他叫过来,就是专门躲着吃他剥的板栗。 她吃得像只扫尾子,没有了之前的端庄温婉,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陈渊安静地看着她,喉结轻轻一滚,眸底有泪光闪动。好似跨过悠长的岁月长河,只为了这一幕,只为了剥糖炒栗子给她吃。 仿佛在这世间曾经受过的所有委屈,已经抵消了一大半。 暮色彻底暗沉下来。 糖炒栗子吃完了。 时安夏抬眼看着陈渊,想问他们之间是不是本来就认识?还想问,他会是晋王的人吗? 话到嘴边,却变成,“栗子没了。” 他“嗯”了一声,“明日再买,今儿不能吃了。”说完转头就走,似乎栗子剥完就算完成任务。 “哎?”时安夏对着他的背影问,“所以你是知道玉城灾情的?如果我舅舅和大伯不去救灾,你准备找谁去?” 窗户纸捅漏了一个角,仿佛逸出一丝光来。 陈渊脚步一滞,并未回头,几分无奈,几分叹息,“走了两个时辰,脚不累吗?还真是个操心的命。” “不累。”游廊里的灯笼光影迷离,将她的影子模糊拉长到与他的固执交错,“你告诉我,我就不操心了。” “我找了四殿下。”陈渊轻声答道。 “翎王殿下?”时安夏只觉诧异之外,又意料之中,不由失笑,“你倒是会选。” “难道不是因为你选的他?”陈渊忽然转过身。 直到此时,尘埃落定。 时安夏猜得没错,陈渊跟她和时安柔一样,都是重生而来的人。 这个念头早前就有了,只是一直不确定。直到默出《圣德表》,他反应那么大,她才敢肯定。 如今,他是连装都不装了。抑或,他从来就没打算隐瞒过。 上一世,时安夏身为惠正皇太后,好不容易保住北翼江山,却发现瑜庆帝根本当不起守护子民守护山河的重任。 是她亲手把瑜庆帝从皇位上拉下来,也是她亲自去到惠州把翎王请回京城称帝。 翎王本来不愿坐上皇位,但因为曾经时安夏帮他逃出京城,救他性命,他不得不还这个情。 最后的北翼是在翎王手上才变得强大起来,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翎王是她的选择,所以他这一世才选择了投靠翎王!这个认知让时安夏一贯波澜不惊的眸色起了变化。 就在时安夏来不及想得更深,陈渊却像个孩子般生气质问,“为何你记得所有人,就是不记得我?” 时安夏心跳陡然漏了一拍,愕然望着逼近的男子。 他就那么看着她,压迫感十足,却又委屈巴巴,“我呢?你把我丢哪儿去了?” 时安夏:“!!!” 就,还挺慌的! 那感觉就像一个负心女,被人找上门来追问,“你把我丢哪儿去了?” 她眨巴着眼睛看他,“不,不如,不如你说说……” “不说了。”他生气地转身就走。只两步,他停下背对着她,声音幽沉又破碎,“既然不记得了……那就重新认识,也挺好。” 说完,陈渊真的走了。 时安夏不敢再叫住他,心里乱得很。 她看着他的背影,又仿佛嗅到了一种苍凉且落寞的味道。 刚才陈渊对她做的事,分明超出了男女间的大防。 所以陈渊不是奔着红鹊来的。 以他的性格,若真是为了红鹊,大可以直接讲明,何必拐着弯子来给她剥糖炒栗子?何必要问这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 那么他……是奔着她来的!假装受伤被救,又假装给她当府卫。 他逼问她“你把我丢哪儿去了”,足以说明他们之间有很深的牵连……一时,她想得有些痴了。 北茴见陈渊走远,悬着的心落了地。自家姑娘还没及笄呢,怎么可以跟男子单独相处这么久? 然后走近就发现她家姑娘的糖炒栗子吃完了!吃完了! 谁剥的壳?她可不指望陈渊给姑娘剥壳,可糖炒栗子吃完了!肯定不能是她家姑娘自己剥壳吧。 北茴看着姑娘干净的指甲,思绪有些凌乱。 红鹊快人快语,“咦,府卫长今儿转性了呢,还给姑娘剥栗子壳?” 时安夏忽然问,“红鹊,你早前认识陈渊吗?” 红鹊摇摇头,满目细碎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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