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去。 郑巧儿冷笑道,“妹夫这话就好笑了!我们护国公府的外孙,岂容无知之辈混淆血脉!” 族老们也是听得直摇头。 哪个世家大族能容忍血统不正,况且嫡庶子岂可同日而语?也就这种胸无点墨的人说得出如此妄言。 时安夏望向刘妈妈,“这事你可知情?” 刘妈妈深深匍匐在地,“老奴全程参与此事,自是知情。” 时安夏又看向一众仆从,朗声问,“此事还有谁可作证?” 海棠院的李嬷嬷忙跪着出列,头抵着地,泪流满面地回道,“老奴可作证。” 负责明松堂供奉的孙妈妈满脸愧疚爬到时安夏脚边,哭道,“还有老奴,老奴也可作证。自那件事后,老奴这些年没有哪一天不在惶恐中度过。老奴愧对时家,所以早早自请去明松堂吃斋念佛,求佛祖饶恕。” 至此,温姨娘换子之事,已板上钉钉,再无存疑。 老侯爷瞧着丫头婆子们干净利落记录证词,整理身契,将证人带至一边看守。 全程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老侯爷撑着力气,望向从头到尾冷静而立的孙女,颤抖地指了指四周所有的人,“今夜这一切,都是你早就安排好了的?” 第69章 老侯爷心瞎眼盲,但并不傻,这会子回过味儿了。 护国公府来人,族长族老们被唐楚君全请到现场。 唐氏母女再一步步把温姨娘逼上绝路,请君入瓮。所有的所有,全是为了揭开当年的换子真相。 “是。”时安夏直接承认了。她清脆的少女音里,透着坚定和果断,“今日场面全是孙女儿一手策划,一手安排。” 唐楚君想站起身,把事儿揽到自己身上。但目光对上女儿幽深平静的视线,她放弃了。 她此刻内心里充满着被保护和宠爱的甜蜜……那个站在正堂中央璀璨夺目的小姑娘是她的女儿,真好。 时云起也是同样的心情激荡,被保护、被宠爱、被救赎的喜悦在眉间缓缓荡漾开去。 他薄唇微扬着,眸里泪光闪耀……那个睿智平静的小姑娘,是他的亲妹妹,真好。 老侯爷又问,“其实你早就知道,起儿和兴儿被互换了,是也不是?” 这个问题,时安夏考虑了两秒钟,才缓缓答道,“也没有多早就知道。是时云兴丧仪的第三天,我无意间听到祖母和温姨娘说起,才知我亲哥哥是云起哥哥。” 此刻的时老夫人和温姨娘脑子已经乱成一锅粥,哪能想起当日到底有没有说过这话? 时安夏露出冷酷又决绝的笑容,勾唇冷然道,“所以我火速撤了灵堂,将他的尸体扔去乱葬岗。时云兴无耻浪荡,死有余辜!他占着我哥哥的位置,还想葬得风风光光,门儿都没有!” 全场哗然。 这是真狠啊!都说死者为大,再怎么也要让人入土为安才好。关键那还是她母亲养了十六年的儿子! 她一个小姑娘,一点也不顾及名声,就这么毫不掩饰把一切说出来,就不怕嫁不出去吗? 老侯爷看着眼前陌生的孙女儿,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在他想来,这些到底是侯府私事。谁不是关起门来解决,然后再一起共同粉饰太平,维持表面上的平和与风光。 哪家后宅没点阴私之事? 为什么这个孙女行事如此鲁莽?都是侯府的人,怎么就不能掩盖一下一团乱麻的家丑? 他艰难地问,“那你想怎么处置你祖母和温氏?” “孙女儿不敢处置,”时安夏抬眼看了看门外,“所以孙女儿报了官!等官差来拿人,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侯府也不是能滥用私刑,草菅人命的地方啊。” “你!”老侯爷气得差点一口血吐她脸上。 一想到侯府的丑闻明日将传遍京城,他就决定今后卧床不起,两耳不闻窗外事。 随便他们折腾个够,反正他不管了。 时老夫人呆若木鸡,这时才忽然想起来,北翼国向来重视礼法。 宠妾灭妻是重罪,混淆血统,互换嫡庶同样是重罪。 她以前根本没考虑这么多。 就像她儿子说的,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都是侯府的孩子,她又没从外面抱孩子进来换。 可是当真相暴露在众人面前,她才知道有多羞愧有多愚蠢。 一家主母做出这种事来,怕是整个京城都要戳她脊梁骨。 她恨,恨温慧仪,恨自己,更恨唐楚君和时安夏。 这时,时安夏关切地问,“祖母,您可觉得冤?” 时老夫人面如枯色,目光里夹杂着悔恨,不甘,以及恐惧和深切的恨意。 时安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继续道,“祖母为了让我父亲袭爵,不惜败坏大伯父的名声,实为无耻。” 老侯爷再次怒目而视。 “大伯父光风霁月,从不曾在外花天酒地。祖父病着的时候,大伯父整夜守在外院,想要见祖父一面。祖母您可让他见了?祖父您就那么相信您嫡妻生的儿子是个黑心烂肺的人?” 这是把两个老东西全给骂了! 这还不止,“据孙女儿所知,三叔四叔也不滥赌。祖母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让祖父坚信儿子们全都是烂人?” 族老们已经麻了。看来侯府没落,跟老侯爷时庆祥的眼盲心瞎脱不了关系。 时安夏神色冷漠,“祖母为了把我父亲扶上世子之位,不惜损伤祖父的身体,实在令人胆寒。” 时老夫人心头一颤,不可置信地望着时安夏的脸。 老侯爷大步踏过来,厉声追问,“此话当真?” 时安夏但默不语。 老侯爷这会子也不似刚才那般病歪歪了,继续中气十足地追问,“可有证据?” 时安夏正色道,“祖父可记得申大夫早前来给您请过脉?他查出你体内有种毒物叫‘芦阳’。” 老侯爷瞳孔巨震。 时老夫人浑浊的目光中透着死气,就那么恶狠狠地瞪着孙女儿。 时安夏解释,“芦阳毒不致命,但中毒者终日头昏脑涨,死气沉沉,浑身无力。祖父,祖母倒不是真心要您的命,她只是想让她的儿子成为世子袭爵而已。” 老侯爷呆立当场,目光如果能杀人,恐怕他已经把时老夫人杀死了。 他揪住她的衣领,喘着粗气,咬牙切齿,“毒妇!你害我!” 抬眼望向族老们鄙夷和震惊的表情,老侯爷狠狠一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目中多了一丝果断,“研墨!” 片刻,挥笔一舞,洋洋洒洒。 一张休书扔在时老夫人面前。 时老夫人的视线落在这封休书上时,只觉全身血液都变得冰凉。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僵硬无比,心脏都不跳动了。 她委顿下去,肉眼可见变得苍老。 在她这个年纪还被休弃,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退路,只能死。 一时间,恼怒悔恨都被面前这张休书全部淹没,最后只剩绝望。 她双眼再没了光。 时老夫人的眼泪缓缓从眼眶流出来,越流越多,然后笑开了,喃喃的,“唐楚君,原来你说的不是气话啊!” 那日,唐楚君与她起冲突时说过,“起儿会是我儿子!族谱我要上,宴席我要请,只是他还会不会有你这个祖母,我就不保证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唐氏母女处心积虑要报换子之仇! 她跪倒在老侯爷面前,“侯爷,求您收回成命!一日夫妻百日恩!侯爷,妾身错了!妾身真的知道错了!” 她砰砰磕着头,额上很快就磕出了血,“妾身自嫁入侯府,一心一意想着让侯府发扬光大!妾身承认,妾身是做错了很多事,换子也确有其事!但妾身这颗心,从来都是向着侯府!” 场上鸦雀无声,只有无尽的鄙夷。 却是此时,有个人竟愿意站出来为她作证,“祖母向着侯府的这颗心,我倒是相信的……” 第70章 所有人都没想到,最后愿意相信时老夫人心念侯府的人,竟然是时安夏。 她道,“祖母自私不假,换子也不假,但她内心里确实是希望侯府前程似锦。所以孙女斗胆为祖母说个情儿,不如让祖母去佛堂为侯府祈福吧。” 时老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孙女儿,嘴唇张了张,说不出一个字。 躲在角落里一直没敢露面的时婉珍,此时也冲出来跪在老侯爷面前,痛哭流涕,“父亲!求您收回成命!母亲知错了!不要休了母亲!您这一纸休书,只能逼着母亲吊死在侯府门口啊!” 其实时安夏担心的也是这件事。 如今建安侯府正在起势初期,最不应该闹出笑话。 但她哥哥时云起必须要正大光明以侯府嫡出的身份参加春闱,换子风波是必须闹大的。 老侯爷休妻,风头势必会压过换子风波,且会让本就破落的侯府雪上加霜。 她不能让任何人阻挡大伯父袭爵的道路,也不能让任何人抢了她哥哥的风头。 时安夏望向老侯爷,娓娓一屈膝,“祖父,您如果答应,孙女儿会把换子的事完全算在温姨娘头上。如此便不会牵扯太大,您看可好?” 老侯爷经此也冷静下来。 他已经这把年纪了,若是休妻,损害的不止是他本人的脸面,还有建安侯府的尊严。 兹事体大! 刚才他是气糊涂了,才写下休书。 如今孙女儿给了台阶,他只略一思索,便下来了,“既然夏儿顾全大局,那本侯便罚你去长松佛堂。明日起程,不得有误!” 时老夫人重重松口气,满眼复杂地看向时安夏,心中说不出的酸涩。 她再次向老侯爷磕头,“妾身谢侯爷宽恕,妾身明日便起程去长松佛堂,向列祖列宗告罪。从此吃斋颂经,祈佑侯府前程似锦。” 这会子官差来人,时安夏便只吩咐将温氏兄弟俩以贪墨罪交出去。至于温姨娘,已被时安夏的人拖下去关押起来,并未交给官府。 末了,时安夏当着众位族老的面,向着老侯爷道,“孙女还有一事,希望祖父明儿就进宫,向皇上为大伯父请封世子。不知祖父意下如何?” 老侯爷心中本就有此打算,经孙女儿这么一提,立时就应了。 刚才知道误会了长子许多年,全是他的老妻搞鬼。他便头脑清醒地想起,这个长子少时便性子沉稳,曾经他也是对其满怀过希望。 正是因为希望太盛,所以一旦知道长子是一坨烂泥时,心里的失望才变成绝望。 整日浑浑噩噩,也不真的全是“芦阳”之毒的影响。是他自己心志不坚定,破罐子破摔而已。 见老侯爷应了,时成轩却急了! 母亲为他谋划世子之位数年,他是早知道的。 他也一直把自己当成侯府中最尊贵的世子。 可现在自个儿的亲生女儿却在为他大哥筹谋,他满眼不敢相信。 他猛然想起来,听说唐楚君在成亲前,就心仪他大哥时成逸……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他早前并不相信这一说,因为实在对自己这风流俊雅的皮囊太有信心。 他觉得这世上比他长得好看的人就没几个,而唐楚君只要眼不瞎,就不会看上时成逸。 这么多年,他从没怀疑过唐楚君。 但现在……他竟从女儿时安夏的模样上,瞧出了时成逸的几分影子。 刹那间内心咆哮起来!一双眼睛委屈又愤怒地瞥向唐楚君。 唐楚君此时也在看他,出其不意恨了他一眼。 时成轩:“……” 遂想起刚才自己没站在夫人这边。完了完了,母亲已经不能为自己筹谋了,要是再得罪这位国公府嫡女,他这辈子就完了啊! 时成轩瞬间就忘了时成逸,只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在脸上。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族老们也算看明白了。 如今这建安侯府真正做主的,不是老侯爷,也不是当家主母唐楚君,而是不到十五岁的小姑娘时安夏。 但见时安夏有条不紊处理完琐事,才款款走过来顺势递了邀请帖,希望各位族老带着时家大族的人,都来参加他们二房年初六的嫡子宴。 这是要正式公开时云起的身份了! 时安夏冲着族老们行了一礼,才娓娓道,“各位太爷爷,我大伯如今得皇上钦点出任右安抚使。只待……” 她还未说完,便有门房一路狂奔来报,“大……大……大小姐,圣,圣旨到……” 整个厚德堂又是窒息般安静,仿佛被定格不动了。 片刻,人声鼎沸起来。 多少年了!建安侯府有多少年没接到过圣旨了! 其实不是多少年的问题,是老侯爷这一生都没接到过除册封他为世子以外的圣旨。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啊!在他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等到有圣旨下达建安侯府! 其实他们都选择性忘记了,就昨晚,皇帝还下旨封了时成逸为右安抚使。 只是当时事出紧急,圣旨下达建安侯府时并没要求全府上下必须全部到场。 时安夏温温弯了弯唇角,平静地提醒,“祖父,您带着大家一起出府接圣旨吧。” 老侯爷眼不花,头不晕,连腿脚都特别有力了。走在风雪中,领着全府上下以及族老们去跪接圣旨。 侯府檐下的灯笼透出暖暖柔光,齐公公一行人站在时府门前显得尤为醒目。 尽管此时已近亥时,但这么大阵仗仍旧引得左邻右舍及路人远远围观。 原本沉寂的街道突然热闹起来。 老侯爷走到门前,顿时双腿发软,走不动路了。由着身边两个小厮扶起,才堪堪跨过门槛。 可是看着站在最前面的公公,他又忽然哑巴了,嘴张了合,合了张,愣是发不出声音。 时安夏见此情形,一把拉过时云起顶在前面。 时云起只愣了一瞬,立刻会意,身姿挺拔地走上前,然后带头跪了下去。 他一跪下,后边所有人都跟着跪了下去。 这一细小举动没有逃过齐公公精明的眼睛。 他的视线从时安夏身上移到时云起身上,又从时云起身上最后定格在时安夏身上。 时安夏也随众人跪在其中。她低着头,却掩不住唇角笑意。 又是故人啊! 现在还显年轻的齐公公,后来还服侍过荣光帝。 荣光帝嫌他啰嗦,觉得他整天用先皇施压,便把他贬出宫去了。 再后来荣光帝死了,瑜庆帝继位,时安夏又差人把他请回了宫里。 谁知瑜庆帝也嫌他啰嗦,时安夏就只能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北茴疼得最痛苦的那几年,是齐公公到处为她找药,甚至为她试药。 可以说,上一世跟北茴最亲近的人,除了时安夏,就是眼前这位齐公公了。 此时,齐公公扯着尖细的嗓门大声道,“建安侯接旨!” 第71章 不得不说,明德帝的圣旨也是雪中送炭,来得正是时候。 在建安侯没有请封的情况下,下旨册封了时成逸为世子。 老侯爷从公公手里接过圣旨的刹那,就激动得晕了过去。 时安夏只得让人把祖父扶到一旁,又让时云起接过圣旨交给了大伯母于素君。 最后所有人跪地谢恩,饱含激情又热血沸腾大声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回声响彻凄清飞雪的寒夜,仿佛把整个京城的冰雪都喊化了。 齐公公没跨进侯府,而是选在侯府门前宣旨,便是在给建安侯府做脸。 不止如此,他还让人把皇上赏赐下来的东西都抬进侯府,足有十六箱之多。 这才扬着嗓音把赏赐清单唱了一遍。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良田屋契,稀世夜明珠,甚至还有小国上供来的花瓶等各种摆饰。 一箱一箱被抬进厚德堂整整齐齐排列,令人心潮澎湃。 御赐之物乃圣恩,同时也是对建安侯府赠灾物资的补偿。 明德帝深知建安侯府如今需要什么。 作为帝王,自然懂得如何还这番救灾之情。等下一次发生类似情况时,才会有人不计得失站出来为朝廷分忧。 时安夏见所有人都沉浸在怔愣和喜悦中,忙上前邀请齐公公进屋喝杯茶,暖暖身。 齐公公忙道,“时姑娘的好意,咱家心领。咱家还急着回去给皇上复命,就不多留了。” 时安夏微微颔首间朝北茴伸手示意。 北茴会意,立即递上一个钱袋子。 时安夏接过钱袋子双手递到齐公公手中,“这么晚了,又大风大雪的,还劳公公跑一趟,实在辛苦。这是我们侯府的一点心意,请各位公公喝茶。” 齐公公也没推辞,接过钱袋子,带着人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建安侯府得势的消息便在京城不胫而走。 几位族老看着时安夏两兄妹待人接物行事有度,不由得点点头。 年初六的嫡子宴,得来啊!只是修改族谱,实在令人头疼。 众人三三两两散去。临走时,几乎都忘了前面所发生的不愉快,只讨论着皇恩浩荡,世子袭爵。 唐楚君亲自带着儿女直把大嫂郑巧儿送到大门口。 郑巧儿驻立在马车旁,叹口气道,“楚君,是我对不起你。当年我正怀着星河,没顾上你……” 如果那时候她多个心眼,多派几个信得过的接生婆守在楚君身边,又何至于让人轻易把孩子换掉。 唐楚君哪里会不明白大嫂的难处。 母亲早逝,护国公府是继夫人当家。这点和侯府的情况差不多。 那时候大嫂正忙着应付当家主母的刁难,差点就没保住侄儿星河,又哪里分得出精力来管旁的事? 说到底,一个人自己得立住,才不会受欺负。总需要靠着别人才能过好,日子再好又能多好? 旁人只是锦上添花,只有自己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个道理唐楚君是最近才领悟的,所以她谁也不怨,只怨自己曾经太糊涂。 她反握住大嫂的手,安慰着,“都过去了,好在儿女现在都在我身边。还得多谢大嫂来撑场面,又借了这么多护国公府的人手。不然今夜这场大戏,夏儿还唱不得这般好。” 郑巧儿展颜轻笑,“楚君说笑了。起儿和夏儿都是好孩子,今后你算是有靠头了。两个孩子争气,比什么都强。以后你们啊,不要怕麻烦,有什么事就来国公府知会一声。说到底,咱们才是一家人。” 唐楚君忙称是。 郑巧儿又看着时云起,满眼喜爱,“起儿,有空你就去找你星河表弟玩。” 时云起深深一揖,“外甥记下了。” 最后,郑巧儿的目光落在时安夏脸上,但觉小姑娘眉目大气端方,通身华贵,举手投足间是一种真正贵女才有的气质。 不由得好生艳羡,“楚君,真羡慕你有个玉雪可爱又能干的女儿。我盼闺女盼了好多年,谁知老天爷一个都不给我。” 唐楚君笑得眼里全是璀璨碎光,“老天爷真的眷顾我!” 如此才会让亲生儿子和女儿哪怕历经磨难,终能回到她的身边。 郑巧儿叮嘱道,“楚君,所以你要比任何人都过得更好,知道吗?” 唐楚君知大嫂这是在点自己以前活得消沉,忙保证道,“如今我儿女都在身边,自然会过得好,大嫂放心吧。” 时安夏安静地笑着,直到马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次日正好除夕,海棠院里喜笑晏晏。 时云起亲手写春联,字写得又快又好。 一群丫环把他围在中间,窃窃私语。 “起少爷写字的样子真好看。” “以前怎么没发现,起少爷跟大小姐长得可像了!” “同父同母生的孩子,自然是像的呀。” “嘻嘻,起少爷人真好。不过我更喜欢大小姐,哇,她可真聪明,只看一遍就记住了剪法。” 时安夏很少有这么悠闲的时光,不用筹谋,不用算计,只像个普通的十四岁少女,跟着嬷嬷们学剪窗花。 她过目不忘,只要看过一遍的窗花样子,都能剪出来。 教剪窗花的嬷嬷好生气,“不教了不教了!大小姐一看就会,老奴还什么都没说她就剪完了。” 众人笑成一团。 南雁道,“赵嬷嬷,就你这不许人聪明的态度,只能教我了!我保证学三天都学不会一个样式!”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时安夏剪了一大堆窗花,各式各样都有。剪完的时候便想起今日是时老夫人起程的日子。 她想了想,拉着哥哥一同去问唐楚君,“母亲要去给祖母送行吗?” 唐楚君想了想,“去吧。” 时安夏又问,“母亲是发自真心想去送行吗?” 那当然不是真心!唐楚君道,“从礼法上说,我不送行,会背上不孝的骂名。我名声不好,对你将来议嫁有碍,对起儿仕途也是个污点。” 时安夏肆意笑起来,“名声这东西,从来不是别人能给,而是自己挣来的。母亲无需在意那些虚名,从今往后,母亲只要做自己想做的就可以了。” 她朝着时云起扬头,“哥哥你说对么?” 时云起也笑,“妹妹说什么都对。” 唐楚君又一次有被宠爱到的甜蜜。哪怕她曾经在护国公府做嫡女的时候,都不如现在快活。 这一快活,她就想起了于素君。 侯府掌家权这烫手的山芋是时候转手了…… 第72章 唐楚君带着人浩浩荡荡到大房的院子,扔烫手山芋去了。 昨晚圣旨一下,许多人包括时家大族里都在议论,建安侯府还得乱一波。 一个是新封的世子,照理侯府掌家权就该落到大房手里。 但二房已经在执掌中馈,且当家主母又是护国公府嫡女。就算老侯爷也拉不下脸面,逼着二房把掌家权交出来。 一个嬷嬷道,“夫人,该争的还是要争一争。二房亏欠大房这么多年,咱们爷现在已经是世子,怎么说……” “怎么说都是二房夏儿姑娘,给老爷争来的世子之位。”于素君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主子,此时也忍不住瞪了一眼那嬷嬷,“二房亏欠我们大房是不假,但楚君和夏儿可没亏欠。若不是夏儿的筹谋,咱们爷也做不了右安抚使。” 那嬷嬷是时成逸的奶嬷嬷,姓黄,一直就在大房侍候。 因着先夫人去得早,时成逸从小没有母亲,便把黄嬷嬷当成了半个母亲。 且时成逸早早就把她身契撕毁,去她奴籍,还了自由身。 黄嬷嬷如今说是在大房侍候,其实就是颐养天年。 平时里她仗着自己的功劳,也时常倚老卖老提点于素君,相当于半个主子。 说得对的,于素君能听。说得不对的,于素君尊她一个老,左耳进右耳就出了,也不和她计较。 但这次于素君没有惯着,直接便是驳斥了她。 黄嬷嬷生了好大气,一扭身,进自个儿屋里歇着去了。 于素君昨晚激动得一夜未眠,也正准备回房补个觉,就听丫环来报,说当家主母进院儿了。 于素君忙肿着一双眼出去迎接。 唐楚君爽朗笑着屈膝一福,“楚君给大嫂请安。” 于素君吓得忙去扶她,“哎呀,楚君你折煞我了!” “应该的,”唐楚君将装着对牌钥匙的盒子塞进于素君手里,“诺,侯府掌家权交给你了!你自己派人去点库吧。” 于素君想到刚才黄嬷嬷还撺掇自己去争去抢,谁知人家这就送过来了。 只觉臊得满脸通红,摇头推拒着,“你知道的,我不擅长这个,所以这家还得你来管。” 唐楚君笑,“素君,你想什么好事?如今你夫君已是侯府世子,你不执掌中馈让我受累?那不行,我体弱,累不得。” 两人笑成一团,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于素君如少女般吐了吐舌头,浑不像个上了年纪的夫人,用嘴努了努黄嬷嬷的方向,“刚还有人怂恿我来跟你争一争这东西呢。” 便是这句坦诚至极的话,让两人都回到年少时的单纯。 唐楚君翻个白眼,促狭道,“烫手的山芋而已,我可不要。谁是世子夫人谁接手!” 两人说话间,于素君便让丫环们出去了。 她静静看着唐楚君绝美清雅的脸,“楚君姐姐,你可怨过素君?” 唐楚君笑容散去,摇摇头,“不怨,我只怨自己蠢。但事过境迁,我已经不记得那是种什么感觉了。如今我只当大哥是我儿子和女儿的大伯父,没有别的,你别多心。” 于素君低着头,“楚君姐姐,我只是想说……” 唐楚君打住她的话,“素君,我们现在都是有孩子的人了,不必再扯陈年旧事。况且你不欠我什么。如今我只盼着我的儿女能过得好,别的都不重要。” 两人把话说开,隔阂消弭殆尽,只剩笑语欢颜。 于素君道,“你既然执意不管家,那我跟你借个人,你总不能拒绝。” 唐楚君嗔怪的,“就知道你要把主意打到我女儿身上。来前夏儿就说了,她会来帮你。” 于素君大喜,“夏儿真这么说?夏儿可真是个乖孩子!” 唐楚君不禁得意炫女,“我夏儿几乎把侯府所有下人都清理了一遍,才把中馈交到你手里。你们这几房院子的人,你也要好好肃清肃清。” 于素君答应着,视线已不由自主看向黄嬷嬷所住的方向,有些头疼。 彼时,侯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前,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 她恋恋不舍地看一眼檐下火红的灯笼,以及写着几个苍劲大字“建安侯府”的牌匾。 她想,这一眼,可能是她人生的最后一眼了。 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回来。 她潸然泪下,向里张望。 李嬷嬷叹息道,“老夫人,老奴已经代您去跟侯爷道过别了。申大夫在他屋里,他可能没空来送您了。” 时老夫人黯然神伤。 忽然,侯府门大开,时成轩带着妾室和孙辈出来送行。 时老夫人眼睛亮了,但渐渐的,那束光又暗下去。 送行的队伍里,少了三个人。 唐楚君和她的儿女都没来送行。 一番告别,时老夫人被李嬷嬷扶上了马车。 就在马车要启程的时候,时安夏清越的声音响起,“祖母,孙女儿送你一程。” 随着这声,时成轩等人自觉让出一条道,便露出她袅袅婀娜的身影。 她容颜极盛,清澈明亮的瞳孔里,仿佛闪耀着万千璀璨星辰。 大红狐裘映衬着她白瓷般的小脸,如桃花绽放,十分惹眼。 丫环为她撑着玉骨伞挡雪。她便在众目睽睽下,钻进了马车里。 随着车夫吆喝,马儿抬起脚缓缓出发。 祖孙俩相对而坐。 时老夫人不敢正视孙女的眼睛。 而时安夏却一直盯着时老夫人的脸,“祖母,若是时光倒流,您还会选择把我哥哥和时云兴换了吗?” 时老夫人的眼泪刹那间涌出,“不,不会换了。我不会再做那样的错事。” 时安夏却摇头,“不,祖母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 有些人的自私凉薄,早已刻在骨子里。哪怕再重新来一万次,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时老夫人猛然提高了声量,“不,不会了,我真的不会再换了起儿和兴儿。他们都是我的孙子,我的亲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么可能……” “那祖母还能想起时云兴死的时候,您的痛苦心情吗?”时安夏目光灼灼盯着她的眼睛,“想不起来了吧?祖母,您再想想,这一生,您有真的在意过谁吗?” 时老夫人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蒙了。 她有在意过谁吗? 有!她在意自己的儿子时成轩!她为他谋划! 算计国公府嫡女是为他;争夺世子爵位,依然是为他。 时安夏温温一笑,“您想说我父亲?”她叹息着摇摇头,“不,您不是在意我父亲,而是因为您没有选择。但凡有别的选择,您会立刻扔了这个包袱,转头就忘记他。如同您内心里扔掉时云兴,重新在意我哥哥一样……” 第73章 在时老夫人眼里,不看亲情,只看价值。 谁有价值,便看重谁。 时安夏无情地扯开这层遮羞布。 时老夫人震惊地看着孙女儿,拼命摇头,“不,不是这样的!祖母不是这样的人……” 时安夏轻声问,“祖母,您知道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不等时老夫人回答,她便自问自答道,“祖母,您太势利了。能左右您决定的,只有利益。” 时老夫人默了。这一点,她无法否认。 但这个世上,谁不是趋利避害?她没有错。 时安夏娓娓的声音,在冰冷的马车里显得平静森凉,“为什么祖母您就不信我能让侯府变得好起来?我说过要办族学,要发展各项产业,让侯府前程似锦。您曾经也是相信过我的啊!为什么一个温泉庄子就能让您对我母亲图穷匕现?一个虚无缥缈的晋王妃头衔,就能让您乱了方寸,不再信我?” 时老夫人也在想,为什么当时就昏了头,会信了温慧仪的鬼话? “祖母,您用心想想,您觉得就时安柔那样的,真能成为晋王妃?是晋王眼瞎,还是皇上眼瞎?”时安夏毫不留情灭了她的幻想,“出身,学识,见识,谋略……您觉得她有哪一样可以出挑到让晋王看中,非她不娶?” 时老夫人:“……”是我眼瞎吧! “就连昨晚我将她亲娘一网打尽的时候,她都从头到尾躲着不现身,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这样的担当,祖母您是凭什么把宝押在她身上?” 这一提醒,时老夫人方想起来,昨夜时安柔是真的连个泡都没冒过。 刹那间,毫无斗志,心灰意冷,“错了,是老身错了。” 她盼着侯府前途光明,却每一步的选择都是错误。 而那时刚重生的时安夏已经说服自己,放过年迈的祖母。 看在祖母一心向着侯府的份上,看在她是她的亲祖母份上,看在前世她也曾为自己呕心沥血谋划的份上,时安夏原本愿意放过祖母的。 可祖母终究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在母亲与祖母撕破脸后,时安夏相信,长此下去,就算温姨娘不动手杀了母亲,祖母一样会起杀心。 因为祖母需要动用母亲的嫁妆。 母亲不给,那就只能死。 时安夏目光变得沉郁幽深,甚至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傲慢,“今日母亲已经把掌家权交给了大伯母。从此,建安侯府的世子是大伯父,执掌侯府中馈的是大伯母。建安侯府也势必会如祖母所愿,前程似锦,一片坦途。但这一切,都将与祖母您无关了。” 时老夫人只觉一口腥甜冲向喉咙。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时老夫人也忽然想明白,自己为何会放弃唐氏母女,而转去赌时安柔。 因为时成逸! 因为她内心里最害怕的,其实不是侯府没落,而是怕爵位落入时成逸手中。 而如今,她最害怕的终成事实。 时老夫人眸里划过一抹痛苦之色,“唐楚君心念着时成逸,可夏儿,你别忘记你的亲生父亲是我儿时成轩!” 时安夏幽幽凉薄道,“若非您当初使下作手段害我母亲,我现在的亲生父亲就应该是大伯父了。不如祖母您告诉我,当年是您先找上朱氏,还是朱氏先找上您的?” 朱氏就是护国公府现在的当家主母,也是唐楚君的继母。 时安夏一直不太明白,当年时成逸的条件不算太好,母亲就算嫁给大伯父也只是个继室而已。 况且上头还压着个时老夫人,大房根本没有出头之日,为什么朱氏竟肯跟时老夫人联手害她母亲? “是朱氏找的老身,”时老夫人蔫戚戚,“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国公府嫡女看上了时成逸?” “那您知道朱氏为什么要找您吗?”时安夏十分好奇,这也是她送这一趟的目的。 时老夫人点点头,“朱氏有个侄女死了丈夫,从沧州来京探亲,看上了时成逸。谁知你母亲也中意时成逸,所以……” 这么一说,时安夏就明白了。 朱氏为了成全侄女,所以算计了母亲。结果最后,大伯父还是没有看上……时安夏这一刻脑中闪过电光火石。 “所以那个女人就发疯一样咬着大伯父不放,污他名声,四处散播流言。”时安夏恍然大悟,“想必当年祖母参与了不少暗算大伯父的龌龊事吧?” 时老夫人目光躲闪着,沉默已是最好的答案。 时安夏却笑了,“拆人姻缘者,折损寿元最少十年起。祖母,您要保重啊,不然您可能就看不到侯府光芒四射那一刻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时安夏下了马车,红色披风被猎猎寒风吹得飞扬起来。 后面跟着两辆马车。 一辆马车上是北茴几个丫环。另一辆则坐着时云起和陈渊。 时安夏上了马车,浩荡回府。 而时老夫人方才发现,时安夏坐过的位置上放着三百两银票。 她私库钥匙昨晚就交出去了。 一个犯错的罪人,去长松佛堂吃斋自省而已。她没有资格把自己的嫁妆私库带走。 没有谁想过她以后过得好不好,就连她的儿子时成轩也只是到门口来送一送。 却是她最恨的孙女儿,先是帮她求情,后是给她送银票。 每一样,都是实打实的生存之本。 孙女儿说着最狠的话,却有一颗最软的心。 起初时老夫人还能抿着嘴唇,强迫自己硬着心肠不去想孙女儿的好。 可暮色彻底暗下后,她满眼风霜,不由老泪纵横。 如果当初没有换了孙儿该多好?如果当初选择一直相信孙女儿该多好? 要不是她苦苦相逼,唐楚君看在儿女的面上,也不会跟她撕破脸皮的啊!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悔恨如毒蛇一般咬噬着她的心……除夕如此凄凉,终于走到了孑然一身的地步。 建安侯府的除夕年夜饭,在福容堂进行,比往年更热闹。 里里外外,张灯结彩,焕然一新。 于素君因着二房派了不少婆子丫环过来帮忙,接手后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处处安排得井井有条。 这可是新当家主母主持的第一顿饭,且是年夜饭呢。 老侯爷神采奕奕坐在上首。 昨夜得了圣上表扬他教子有方,便如枯木逢春活过来了。今日虽得知老妻远走,却也没有丝毫伤感之意。 这时便有门房丫环一路欢喜喊起来,“回来了回来了!咱们大小姐和大少爷回来了!” 第74章 大房时成逸这脉远不如二房人多。 时成逸目前总共只有三个女人。 一个是先夫人,走的时候留下个女儿时安心。 第二个是陪着时成逸长大的丫环丁香。 在先夫人死后,大房后宅空置的那几年中,丁香成了通房,后来才抬成了姨娘。 丁香也育有一女,名为时知雨。因是妾室所生,没有资格入安字辈。所以时安柔当年用了安字辈,足以说明时老夫人行事有多偏颇。 这也是后来时家族老们多次诟病时老夫人的原因。 最后便是于素君了。她进门后,时成逸就没有再纳过妾。 于素君生了一男一女,大的只有十二岁,是个男孩儿,叫时云舟;小的是个闺女,才六岁,叫时安雪。 丫环们一路喜奔过来,喊着“大小姐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自然喊的是时安夏和时云起。 以前以二房为尊,现在却是要以大房为主了。按理,现在的大小姐应该是时安心。 只是如今所有的称谓,都还有些乱套。 喊者无意,听者有心。人多了,就难免生出多余的心思来。 好在当家主母于素君是个心大的,又和唐楚君交好,自然不在意这些虚名。 一时这顿年夜饭倒也吃得和和美美,乐乐呵呵。 时安夏收到了各位长辈们许多大红包,高兴得直扬手,又和自家哥哥攀比,端的是一副少女娇容,可爱活泼的性子。 和昨夜那个杀伐果断又冷静幽沉的少女完全不同。 连老侯爷都疑心自己昨晚定是做了场梦,才会觉得孙女儿深沉可怕。 热闹一番后众人散去,各自回各院守岁。 于素君便想邀唐楚君一起,磨磨蹭蹭地问,“楚君姐姐,你今晚是怎么安排的?要和二弟一起守岁还是……” 唐楚君摇头,“那怎么可能?我跟他有什么岁可守?他要么去找他那些朋友,要么跟姨娘们一起过。” 时成轩:“……” 他今晚分明是想留宿海棠院的。 母亲离家了,他的主心骨走了,替他兜底的人没了。他像一株浮萍飘着,有点害怕。 能依靠的,只有嫡妻了。 他不想出门,也不想去姨娘那里。这颗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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