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扎着坐起身,“说吧,又什么事?” “回,回老夫人,起少爷从海棠院里搬出来了。” 时老夫人深深闭了一下眼睛,“这个唐氏!她是真不要起哥儿了!” 刚才还说,族谱要上,宴席要请,这会儿又把起哥儿赶出来是怎么个意思?她一时没想通。 此消彼长下,她又相信了时安柔几分。 时安柔将屋里的人都打发出去,轻轻替祖母揉搓着手心手背,“祖母,孙女儿想让您信我一回。除夕那夜,漳州玉城爆发雪灾,朝廷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皇上派人过去救援,却是来不及了……玉城灭城了!史称‘玉城之耻’!” 时老夫人瞪大了眼,呼吸急促,“真的?” 时安柔肯定地点头,“真的!安夏妹妹的亲舅舅也在这次的事件中被贬谪出京。您瞧好,看看是不是有这事儿。到时您就知道我没有说假话。” 时老夫人已然深信不疑。 这边,时云起搬进了冬青院。 他已经十六岁多了,不适合长期住在海棠院。 年后族学堂就开了,冬青院离得更近,以后上学也方便。 搬院子这事,今日唐楚君原本打算禀报给时老夫人听。没想到就这么彻底撕破脸,反而像是她赌气把儿子赶走一样。 她叮嘱道,“起儿,你不用操心旁的,只管好好念书。一切有母亲和你妹妹,无论听到任何不好听的话,都不必放在心上。” 时云起原先苍白消瘦的脸,在短短精养了这些日子后,就变得温润精神起来。 他挺直腰杆,对着唐楚君展颜一笑,“母亲,读书和做事不冲突。您和妹妹需要做什么,须得告诉儿子,儿子也能配合一二。” 时安夏看着穿着华裳美服的俊俏少年郎,心头一片柔软,“自是需要哥哥全力配合。” 她给时云起亲自挑选了四个贴身小厮照顾起居,还把桂嫂分派给他主理院内事务,另外调配了两个府卫。 其中一个府卫正是陈渊。 第58章 时安夏道,“今儿要与哥哥好生介绍一个人。” 说话间,一人一狗便进了屋。 夜宝儿是欢快跑进来的,尾巴都快摇卷了。 一身黑衣的陈渊踏着风雪走入屋中,薄唇紧抿,静静站在几人面前。 时安夏这才发现,自己哥哥站在陈渊面前,真单薄啊。 “哥哥,他叫陈渊,以后由他保护你的安全。” 陈渊一瞥时安夏,便眉眼低垂,瞳底漾开几分淡色。 时云起观此子天生贵胄之气,人中龙凤。哪怕一袭普通的衣物着身,都丝毫掩不住其清贵气质。 甚至作为一个府卫,他面对主家,既不行礼也不问安,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冒昧和尴尬。 他懂了,这就不是个正经府卫! 时云起也不是娇情之人,屈尊主动拱手一礼,“在下时云起!” 陈渊闻言只微抬了眸,轻点一下头,转身出去了。 时安夏哭笑不得,“习惯就好,他就这么个人。胜在身手不错,护哥哥周全没有问题。” 唐楚君问女儿,“你从哪里找来个闷葫芦?” 时安夏温温抿嘴,“捡的。”遂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唐楚君有些迟疑,“可靠吗?” “我没让他签下身契,他是自由身,随时可以走。”时安夏解释着,“咱们这里,不过是他暂时的落脚点而已。这大风大雪的,他愿意留在这就留着,顺便护一下哥哥的安全。” 时云起笑道,“极好,他合我眼缘。” 唐楚君却是皱眉一直在想问题,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陈渊!莫不是陈大将军家的儿子?” “哪个陈大将军?”时安夏不解地问。 “十几年前参与谋反那个!陈延河!”唐楚君越想越害怕,“当时他们全家被流放去了沧州,后来……”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沉沉答疑,“不是!“ 唐楚君,“……” 时安夏和时云起相视一眼,没忍住,都笑出声来。 唐楚君压低声儿,“哦,不是个哑巴呢!他说不是就不是啊!我怎么信不过?” 外头再没了回音。 夜宝儿安静趴在时安夏的脚边,伸了个懒腰,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好似在说,“信我,信我。” 如此陈渊便是跟着时云起住在了冬青院。 时云起将他安置在自己隔壁厢房,与他吃在一处。 陈渊也不拒绝,只是不爱说话。 时云起话也不多,两人相处倒是愉快舒适。 每每饭前,陈渊会先将饭菜都检查一遍,觉得没问题了,才用眼神对时云起示意可以吃了。 初时做这些,陈渊似乎还有些不习惯,显是曾经他才是被人侍候的那个。 不过他适应力很强,很快就胜任了贴身府卫一职。 时云起本来也不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气贵公子。 他用饭喝水之前,都十分小心谨慎。随身带着一支银针,到处试毒。可见早前在府中过得如履薄冰,才会养成这样保命的习惯。 他甚至不用贴身小厮侍候更衣洗漱,全都自己动手。 四个贴身小厮没活干,急得直搓手,生怕自己被发卖掉。几人都是新来的,跟侯府旁人完全没有接触。 夜宝儿也成了冬青院的常客,与时云起玩成一团。上半夜在陈渊屋里睡,下半夜还知道跑去时云起屋里睡,主打一个不能厚此薄彼。 如此,冬青院可算铜墙铁壁,唯一看上去的薄弱点就是桂嫂这一环。 这日北茴去冬青院送笔墨纸砚,桂嫂赶紧逮着机会把一包药粉递过来。 她苦着脸道,“北茴姑娘,刘妈妈给了我一包药粉,让我找机会下在起少爷的饭食里。” 北茴眼中划过一丝戾气,接了药粉,拿去报给时安夏。 时安夏如此这般交待下去。 桂嫂就悄悄去了蔷薇院。 刘妈妈一见她跑过来,大惊,怒斥,“你来这做什么?不是和你说了,我自会来冬青院找你。” 桂嫂可怜巴巴,“奴婢急啊!刘妈妈,您不知道,冬青院里来了个了不得的护卫,和起少爷一直同桌吃饭。饭前还总检查饭菜,奴婢根本没机会下手。哦,对,还有那只大黑狗,也总在我们冬青院转悠。它……” 刘妈妈气急,嫌弃的,“一点事儿都做不好!你先回去,以后没事别来蔷薇院。” 桂嫂求情,“是,奴婢知道了。只是,我家里人……求姨娘放过我家里人。” 刘妈妈挥了挥手,“赶紧走,好好替姨娘办差,姨娘自不会动你家人。不听话的,你那一家子人都得死。” 桂嫂忙点头,“奴婢听话,听话的!”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哀求,“奴婢女儿的身契还在安夏姑娘手里攥着,求姨娘想办法给要过来行吗?” 刘妈妈怔了一下,不耐烦得很,“知道了知道了,你好好办差,姨娘自会照拂你和你女儿。” 桂嫂一脸感恩地走了。刚一出院子,脸就垮下来,径直回了冬青院。 她和女儿现在不知道过得多滋润呢,谁要管那一大家子吸血鬼。 安夏姑娘人美心善,还说待她女儿16岁时,就把身契撕了,去官衙为她女儿脱去奴籍。 这般有奔头的日子,她哪还有心情管那家子人?男人只会影响她奔向好生活。 那头刘妈妈转身回了屋中,见温姨娘还趴在床上哼哼,便撩开被褥,让丫环端了热水,轻轻替她清洗伤口周围的血渍。 “姨娘忍着点啊,”刘妈妈轻手轻脚,生怕把主子弄疼了,“老奴给您换药膏。” 温姨娘“嘶”了好几声,忍得眼泪直流,咬牙切齿,“等好了,老娘非得要唐楚君好看!还有那个臭丫头!当初就该把她弄死在外面!” 刘妈妈生怕主子再说出点什么来,忙低声提醒,“姨娘小点声儿。如今夫人手段狠着呢。” 温姨娘心情郁闷,诸事不顺。不止钱没要到,还处处被唐楚君压一头。 要不是她屁股开花,如今每天早上还得去海棠院请安立规矩。 听说桂嫂那边也进行得不顺,温姨娘就更郁闷了。她咬了咬嘴唇,“起哥儿院里还有没有其他咱们的人?” “没有了。”刘妈妈叹口气,“全是新进的人在里面。尤其那个贴身府卫,就是那只大黑狗的主人,也不知道安夏姑娘从哪儿找来的。听说吓人得很!” 温姨娘冷笑,“小浪蹄子!谁知道从哪儿勾搭回来的!放出风去,就说那个府卫是以前安夏姑娘在外面流浪的时候,认识的小混混,两人关系不一般。” 第59章 温姨娘就算心里再不愿承认时安夏比女儿长得美,也不能忽略对方是侯府嫡出。 光这个身份,就得把她女儿挤出圈去。她一定要帮女儿扫清道路,到时候,想要拿捏唐氏简直轻而易举。 一个清誉有损的女子,就算再美又能如何? 这么想着,她心里才算舒坦了些,连带身上的伤也没那么疼了。 刘妈妈听得乐眯了眼,“还是姨娘有办法。” “跟老娘斗!小浪蹄子还嫩了点!”温姨娘唇角逸出一丝恶意,“看她还怎么挡我柔儿的路!” 当天晚上,不知从哪儿传出消息,说有个侯府嫡小姐,小时候走失了,在外流浪许多年,后来被找回来养在府中。 谁知这嫡小姐不安分得很,嫌弃侯府规矩森严,没有外面的花花世界好玩,就把以前认识的男人带回家,乔装成府卫养着。 时安夏听到这些谣言的时候,正在桌前写字。 她誊抄的是当朝一个大儒黄万千的大作。 黄万千是比方瑜初更有名望的存在。这么说吧,如果黄万千不退隐,方瑜初就不可能成为当今皇上明德帝的启蒙恩师。 她只有请得黄万千来挂名族学堂的教谕,才能引得方瑜初出山。她要把这两大泰山北斗的存在搬进她的族学堂。 落下最后一笔,时安夏将毛笔放在玉质笔搁上,又用清水净了手,才在绣墩上坐下,“谣言就是谣言,不用理会。” 曾妈妈一听,急了,“姑娘,这会影响您议嫁的!” 时安夏微微一笑,“不要紧。谣言并没有指明是哪家小姐。若是这般跳出去澄清,才是坐实了本姑娘就是那个小姐。” “可也不能任由这股风到处刮啊,京城权贵圈儿就这么大点儿。” 时安夏安抚地看了一眼屋里焦急的婆子丫环们,“我知你们是为我考虑着想,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她心里的确有数。 清誉名声对一个女子而言,是十分重要的。她母亲唐楚君便是被这种无形的东西所累,才不得不嫁了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上一世,温姨娘用同样手段,拿她失踪在外造谣生事,但最后也没有达到将她拖入泥潭的目的。 一方面是在她的筹谋之下,和晋王萧晟彼此一见钟情,互相惦记,到了晋王殿下非她不可的地步。 皇太后疼惜孙儿,遂出手干预。 另一方面,时老夫人为了侯府前程,也是力压谣言。 最后时安夏虽然不是晋王妃,却也成了晋王侧妃。 再后来,她在王府中,在深宫里,也一次又一次被人拿她曾失踪在外来造谣生事,毁她清誉。 可以说,时安夏前世的一生都在谣言中度过,没有一刻消停。 她曾被朝廷大臣联名上书废后,也曾被荣光帝步步逼问,更被人写成段子在坊间茶舍里嘲笑轻贱。 可又怎样? 她是彻夜不眠代替皇上处理奏折的景德皇后,是为了山河社稷御驾亲征的惠正皇太后,是高僧寂元大师嘴里那个“挽江山社稷于悬崖,救万千百姓于水火”的有大功德之人。 所以今儿这点子谣言,对她来说真就不值一提。 况且这一世她根本没想过要嫁什么高门大户,就更不必在意虚名清誉。 婆子丫环们瞧着自家姑娘那双深潭般的眼,莫名就心定了,焦虑也齐齐散去。 时安夏此时操心的是另一件事。 正想着,南雁匆匆进来报,“姑娘,舅老爷来了,正在海棠院和夫人叙话。” 时安夏眼睛一亮,“走,咱们也过去。” 苍色飞雪,纷纷扬扬。 一群人浩浩荡荡行走在暮色间,被簇拥的女子披着白色狐裘,内里是沉蓝贡缎锦袄,半截儿小脸隐在一圈纯白兔毛围脖中。 一只大黑狗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跟在女子身侧往前走。 刘妈妈远远看着,问旁边的丫环束香,“你看那可是安夏姑娘?” 束香猫着腰悄悄走近了看,回来答道,“是安夏姑娘。看她去的方向,应该是海棠院。” 刘妈妈得意地撇撇嘴,嗯哼,急了吧?连夜找夫人商量对策,可没有用啊!悠悠众口,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不死你。 时安夏到海棠院时,唐楚君正气愤地跟自己兄长诉苦,“肯定是温慧仪让人造谣!我家夏儿平白被人泼了污水,明年就该议嫁了,可怎么办?” “母亲!明年我不议嫁,您别操心。”时安夏笑盈盈走进漫花厅,对着唐楚煜行了一礼,“见过舅舅!” 唐楚煜正是唐楚君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也就是时安夏的亲舅舅,“夏儿送信来,可是为了谣言一事?” 唐楚君怔愣了一下,才知哥哥是女儿写信请过来的,立刻着急代答,“那自然是的!哥哥快想想办法。” 时安夏笑笑,“母亲,我有更重要的事跟舅舅说,不是这点小事。” “小事!这怎么是小事!”唐楚君声音又尖又急。 唐楚煜挑了挑眉,觉得自己曾经那个小妹又回来了。 自从出嫁生子后,小妹对着谁都郁郁寡欢。她小时候分明是活泼的急性子。 时安夏走过去,安抚道,“母亲别急,谣言我自会处理。我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跟舅舅商量。” 唐楚君这才悠悠拿起茶杯捧在手上,“哦,那你们说,不用管我。” 时安夏和唐楚煜对视一笑,莫名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种化不开的宠溺。 时安夏开口说正事,“舅舅,您知阳玄先生在侯府的吧?” 唐楚煜点头,“知道。” “阳玄先生算出漳州玉城雪灾。如果不及时救援疏理,不出一个月,玉城就灭城了。” 唐楚煜皱眉,“这你也信?” 时安夏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神情认真,眸色凝重,“舅舅,这次是您为朝廷立功的好机会。” 今年入冬后,京城连日下着罕见的大雪。 道路积雪,运输不便,使得京郊的许多地方都粮食稀缺,从而引起米价大幅度波动。 唐楚煜是户部侍郎,自是对此了如指掌。不止如此,他刚在京城范围内,颁布了米价管控措施。 时安夏却是知道,百里之外的漳州玉城情况更加严重。 自月初始,连续几场大雪加冰雹,使得平地雪深三尺,飞禽走兽冻死不说,牛马猪羊更冻死大半。 几条流经玉城的河流,河面全部结冰,致使船舶停航。 道路路面连人都无法行走,更何况马车。 如此一来,整个玉城内粮食衣物短缺,发生哄抢。百姓缺衣少食,饥寒交迫。 最后在今年的除夕之夜,玉城雪灾危机大爆发。 第60章 上一世,玉城县令冯明进派人进京上报紧急灾情,但没有引起相关官员的重视。 既没有层层上报,也没有进行有效支援,随手便压在了案头。 直到除夕夜,万家灯火庆团圆时,玉城灾情攀升到顶点。 初时每天人死上百,后来发展到日以千数。 冯县令日日等着朝廷来援,却石沉大海。 直到一个月后,冯县令的夫人跌跌撞撞敲响登闻鼓,才让明德帝知道玉城之危。 可是已经晚了,明德帝派遣钦差大臣带人赶往玉城时,只看到一个尸体堆成山的死城。 玉城灭城了! 冯夫人也在得知丈夫死在玉城后,悲愤莫名,一头撞死在登闻鼓前。 这就是震惊列国的“玉城之耻”,是朝廷之耻,为官之耻,更是帝王之耻。 明德帝狂怒。 其中将案子压下的户部主事尤庆年,满门抄斩。 时安夏的舅舅唐楚煜也在这次的事件中被无辜波及,贬谪到沧州做了知府,八年后才调任回京。 整个户部官员无一幸免,发配的发配,降级的降级,下狱的下狱,砍头的砍头。 时安夏对这件事记得很清楚。 所以这段日子,她关掉了京中所有铺子,将那几个掌柜都派了出去,收粮收炭收棉花做棉衣。 她母亲名下庄子里的人,现在都正日以继夜赶工做衣做鞋,就为了随时救援玉城。 时安夏正色道,“舅舅,您信我一回。玉城的求救信就压在户部主事尤庆年案头上,他玩忽职守,不顾玉城死活。您明日就上奏给皇上,请求亲自驰援玉城。” 唐楚煜心头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想说“夏儿,朝廷之事,不可儿戏啊”,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改成:“一时半会物资也备不齐。” 时安夏道,“我已经备了一部分,可以捐给灾区。但我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希望舅舅能向皇上举荐我大伯,你们俩一起去玉城救灾。” “成逸?”唐楚煜诧异地望了眼唐楚君。 唐楚君摆摆手,“别看我,跟我无关,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时安夏担心唐楚煜误会,“大伯是我的恩人,我自要报答他。” 唐楚煜想起来了,夏儿还是时成逸从外面带回府的。这般恩情着实要报。 当晚,唐楚煜在回府的路上,拐去了尤庆年家,旁敲侧击聊了一下今冬的大雪。 尤庆年却愣是没提起案头还压着一个玉城急报。 在他看来,马上要除夕了,还是应该把精力放在京中各处的大小事务上。 再加上他府中也确实忙,远近亲戚来了一大堆,相看的相看,走关系的走关系。他老丈人还交代他,想办法把最小的小舅子安排进有名的族学。 总之是忙得焦头烂额,玉城的雪灾着实没必要过年前夕提起。 唐楚煜也把不准到底是尤庆年没收到急报呢,还是自家外甥女太过玄异,去相信一个风水先生。 但次日,唐楚煜还是在快要散朝时提出了玉城雪灾。 这是年前最后一次上朝了,再过几日就是除夕。 明德帝如今还十分健硕,精神也不错。 他是一心为民的好皇帝,自然对唐楚煜的话倍加重视。 他和颜悦色问,“爱卿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唐楚煜昨晚就打好了腹稿,“臣一友人从玉城路过来京,跟臣说了当地情形。臣认为京中已然连日大雪,更何况有‘雪乡’之称的玉城。事不宜迟,臣愿意带人前往玉城,为皇上分忧。” 明德帝赞赏地看了一眼唐楚煜。 这个时候大风大雪,谁愿意去救灾?谁不想在家团团圆圆过大年?定是情况紧急,唐楚煜才会决定亲自前往。 他略一思索,沉下眉眼,“户部听令,把你们手上所有地方官员送来的折子全部呈递到朕面前,不得遗漏。速办!” 天子一发令,整个户部挖地三尺,都把手里成年累月的折子全抱上了金銮殿。 尤庆年忽然想起,昨晚唐大人到府上来跟他聊起今冬大雪,又模糊想起七八日前,似乎确实收到一封玉城县令亲笔急报。 他脑子骤然一空,全身颤抖起来,终于在一摞不重要的文书里翻出了玉城急报。 急报!真的是急报! 玉城危矣! 他终于意识到事态严重,连扑带滚爬进金銮殿,痛哭流涕呈上那封由玉城县令冯明进用血泪写下的求救急报。 明德帝看到急报的那一刻,血液差点凝固,顺手将御案上的砚台狠狠砸在尤庆年的脑袋上。 “混账东西!”明德帝不轻易动怒,可这一次是真的怒了。 他让太监将玉城急报给台下站着的文武百官传阅。 众人看了无不血色尽失。 八天!如果八天前能看到这封急报,能多救多少百姓的性命! 如果今日不是唐楚煜提案,恐怕百官还沉浸在安稳喜乐的年关中。 唐楚煜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那封急报的时候,还是心头五味杂陈,惭愧至极。 他竟然半信半疑! 他竟然质疑风水先生的话! 他竟然……差点辜负外甥女一片好意! 外甥女那么坚定地告诉他,“舅舅,这次是您为朝廷立功的好机会!” 他上前一步启奏,“皇上,玉城危急!刻不容缓!臣请立刻启程出发玉城!” 明德帝何尝不知道玉城危急,刻不容缓? 可那是雪灾! 光是人去还不能解决问题,需要大量物资,炭火、棉衣、棉鞋、粮食……一时半会就算现调都来不及准备。 明德帝道,“户部立刻去准备,尽一切力量,以最快速度筹集相关物资。” 户部尚书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声音洪亮,“微臣遵旨!” 他知道自己现在就是戴罪立功,保不保得住官位另说,必须把事儿办漂亮了才能赎罪。 忠武将军傅传意上前启奏,“臣愿带兵前往玉城!” 明德帝:“准奏!” 淮安将军马立扬,“臣也愿带兵前往玉城!” 明德帝毫不迟疑:“准奏!” 两位将军立刻转身飞奔出了金銮殿,各自带兵开路去了。 救灾不比打仗。打仗粮草可先行。 可是救灾,尤其是雪灾,需要人力铲雪开道,才能保障后续物资快速运进灾区。 唐楚煜道,“皇上,臣还有事启奏!” 第61章 明德帝现在看唐楚煜尤其顺眼,和颜悦色,“爱卿但说无妨。” “时大人手里有部分物资,他请求和臣一起押送物资至玉城,求皇上准奏!” “哪个时大人?”明德帝扫了一眼阶下百官,完全没想起这个人来。 “建安侯嫡长子时成逸,如今任国子监丞。”唐楚煜解释道,“他早前屯了一些物资准备用在别处。昨晚听臣的友人说起玉城,他便与臣说过,如果属实,愿意将物资捐出,与臣一起押送至玉城,为吾皇分忧。” 明德帝如此精明之人,岂会不懂内里的含义。这就是赤裸裸的要官位啊! 但是朝廷中如果多来几个这样要官位的人,难道他会吝啬吗? 自来只有人锦上添花,无人雪中送炭! 时成逸这就是雪中送炭! 明德帝刚才被玉城急报差点气出血的胸口微微松动了一下,遂封了唐楚煜和时成逸为左右安抚史,左为主,右为辅。 唐楚煜领命,亲自带着户部官员去清点捐赠物资,记录在册。 这其中,大米两千石,棉被三千六百条,棉衣棉裤三千套,棉鞋三千双,炭火五千斤。此为建安侯府嫡长子时成逸所捐赠。 另外,建安侯府嫡次子时成轩也另外捐赠大米两百石,棉被两百条,棉衣棉裤两百套,棉鞋两百双,炭火五百斤。 明德帝看着报上来的物资数量,大为震撼。 这要在平日五谷丰登时,屯这么多倒也不算稀奇。 可这是连日大雪的冬天,又将近年关之际,粮食和取暖物资本就稀缺。建安侯府一下子捐出这么多来,实属解了燃眉之急。 这些物资带进灾区,节约一点至少能稳个十天半月。 如此一来,就能等到朝廷物资的发放。 明德帝龙心大悦,整个户部也重重喘了口气。 另一边时成逸深夜接到圣旨后,便没有避嫌,亲自来了夏时院。 他道,“夏儿,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你准备的,应该让你父亲得到这份殊荣。” 时安夏屏退所有人,对时成逸道,“大伯父,这其中一部分是大伯母用嫁妆买来的;另一部分是荒院地底那批金银所购而得。这些本来就应该归您。” 那处用来做族学堂的荒院梧桐树底,其实另有乾坤。 树底为入口,下去是坚固的地底石室。那里埋着大批金银珠宝。 上一世时成逸无意中找到的时候,时安夏已经贵为太后。 当时正值国库空虚,却需大量银子养兵打仗,是时成逸义无反顾把这批金银珠宝上交朝廷,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这一世为大伯父筹谋一切,她心甘情愿。 他有大义,值得更好的前程。 这也是二房欠他的。 时安夏促狭的语气,眸里带了些笑意,“您觉得玉城那么艰苦的环境,我父亲吃得下那份苦?” 时成逸默了默,诚恳道,“夏儿,谢谢你为我筹谋。” 时安夏趁机提起,“那大伯父答应夏儿一件事可好?” “你说。”时成逸毫不迟疑,因为他眼中的夏儿是个极有分寸的孩子,不会提出一些他办不到的难题。 时安夏道,“相信等大伯父归京之日,就是您成为侯府世子之时。以当今皇上的心胸,看在您这次立功的份上,定不会降爵,更有可能让您直接袭爵。到那时,您就是建安侯府真正的掌权人。我想以后一直留在侯府里,希望大伯父别赶我走。” “不嫁人?”时成逸皱眉问。 时安夏双眸闪亮,点点头,“或者找个看得顺眼的人入赘也行。只要您点头,旁人说什么都没用。不过您可能会受到非议。” 时成逸哑然失笑,“你怎么想的?是怕失踪在外十年被人嫌弃,还是怕祖母给你胡乱婚配?” 时安夏娓娓一屈膝,“大伯父记住就行了。快走吧,我舅舅应该在外等你整装出发呢。” 时成逸微一点头,转身出门的刹那,还是忍不住深深一句,“谢谢了,夏儿。” 他的仕途走了十几年,仍在国子监丞这个位置上徘徊。虽然确有继母从中作梗,坏他名声,但终究还是他自己不懂变通,不善经营。 如今夏儿替他铺好了路,他定不能让夏儿失望。 夜半城门大开,号角迎风吹响,明德帝站在高墙门楼上送行。 风雪中,左右安抚使带着一众官兵和物资艰难上路,出发前往玉城。 许多百姓从睡梦中惊醒,纷纷走出家门询问有何大事发生。 百官家眷们更是能来多少人是多少,谁也不甘落后,挤满了送行的长街。 便是有消息传出,玉城爆发重大雪灾,这次送去的救灾物资,全部来自建安侯府的捐赠。 “建安侯府是谁家?怎么从没听说过?” “怎么没听说过?月中那会,他们家不是还死了个嫡孙嘛?” “哦!那家啊,我知道了!他们家姨娘跑去魏家门口泼脏水那个?听说他们家有人清醒着呢,立刻出面制止了。” “就是他们家!脑子不清醒,能快速捐献这么多救灾物资吗?我的天,这么多!你们是不是听错了?这得多少银子啊!” “不会错,就是他们家!虽然侯府没落了,但他们家好像还有个儿媳妇是护国公府的嫡女!” “肯定不会错了!没看前面那俩安抚使,一个是唐大人,一个是时大人。唐大人是护国公府的,时大人是建安侯府的!” 北翼京城这夜,风雪肆虐,百姓挤满长街。 建安侯府,各处灯火通明。 时老夫人:玉城雪灾!真的被柔儿说准了!不是说朝廷没救援,“玉城之耻”? 说好的夏姐儿亲舅舅被贬谪出京呢?怎么就是左安抚使了? 什么?时成逸成了右安抚史?凭什么!侯府捐了多少物资?全是建安侯府捐出来的? 什么!那为什么全算在时成逸头上?我轩儿呢?我轩儿为什么不能去救灾?为什么他名下只捐了那么点物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时安柔:为什么和前世不一样了?这还没到除夕,朝廷就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领头的是唐楚煜和时成逸?全是侯府捐的物资? 我的天哪!时安夏这个骗子!她是重生的!她一定也是重生的! 第62章 这夜注定无眠。 时成轩怒气冲冲去了海棠院,又笑意晏晏出了海棠院。 因为夫人疼他! 他本是过去兴师问罪,为什么不让他去当右安抚使?为什么不让他去玉城? 夫人问了他个问题,“外面冷吗?” 冷!当然冷了!这还用问?冷得他都恨不得躲进熏笼里面不出来。 夫人便道,“玉城比京城冷上十倍不止,而且寸步难行,风雪迷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你如果去玉城,没准还得亲手刨雪凿冰开路。你去吗?” 时成轩光是想想,就冻得打哆嗦。 夫人又灵魂发问,“就算你好不容易排除万难到了玉城,你以为就能躲在衙门里烤火不出门?安抚使是做什么的?是去安抚百姓稳定民心的。你得顶着风雪,看着你手下的官员,把救援物资一样一样发到百姓手中。所以你不止烤不了火,还得在风雪中干活儿,你去吗?” 时成轩垂死病中惊坐起,又打了个哆嗦。 “冻死冻活,干好了是应该的,因为你是安抚史!干不好,朝廷不止要降职,还要降罪。这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我就问问,你还想去吗?” 时成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蔫头耷脑抢过夫人手中的汤婆子,“不去了,这活儿不是人干的。” 最后,夫人柔声宽他心,“其实我用嫁妆也买了不少物资,以你的名义捐赠给朝廷。你不用受寒挨冻,皇上一样知道咱们侯府有个嫡次子也赤胆忠心,这难道不好吗?只要安分守己,别做出让侯府蒙羞的事来,你还怕今后仕途不顺?” 时成轩感动极了,笑得差点哭出来。不用受冻,还有好名声,用的又是自个儿嫡妻正室的嫁妆。 他成亲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唐氏的一点点温暖。就这么一点温暖,他就已经心花怒放了。 夫人又语重心长叮嘱他,“所以不管母亲说什么,你听听便是,不要跟她一起来为难我和女儿。你知道吧,母亲想动我的嫁妆,拿去给温姨娘做什么温泉生意。做好了是大家的,做不好,亏的大头就是咱们的。你懂吗?所以我绝不可能把嫁妆拿出来做别的事。但为你前程铺路,我不会吝啬。前提是你别寒了我和女儿的心。若我发现你有一件事是不站在我和女儿这头,那以后我就再不会管你,我唐楚君说到做到。说到底,咱们才是真的一家人。你说对吗?” 时成轩忙点头,“站站站!我自是站你和女儿这头的!咱们才是一家人。” 似乎觉得这样还不足以表明决心和立场,他补充道,“以后我会经常宿在海棠院,少去姨娘的院子。” 他听到夫人善解人意地说,“那倒不必。你只要少去蔷薇院就行。温姨娘见不得我好,我和她有仇。别的姨娘和通房,你还是要好好顾着,毕竟她们都是依赖你的宠爱才能存活。” 时成轩便知道,温姨娘那里是不能去了。 其实他本来也不想去。自发生上次魏家的事,他对温姨娘失了耐性和好感,一想起来就心情烦躁。 所以他心满意足出了海棠院,准备去别个姨娘院子温柔小意一会儿。结果被陈妈妈逮了个正着,说老夫人有请。 唐楚君不管时老夫人找时成轩去说什么,做什么。反正她该说的说了,该威胁的也威胁了。 时成轩若是不听话,她以后也懒得管。 她并不恨时成轩,因为那件事,时成轩是不知情的。 她还亲耳听到时成轩埋怨过时老夫人,问为什么要设计他娶一个冷冰冰的大小姐。 两人早前算怨偶。现在嘛,唐楚君想开了,他是儿女的父亲,给他一个体面,也是给儿女们体面。 所以在女儿问她是否打算以后和离的时候,她拒绝了。 她的人生已经毁了,但儿女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要留在侯府里,为儿女们谋划繁花似锦的未来。 次日,时成轩的妾室通房们照例来到海棠院请安,有伤在身的温姨娘除外。 时成轩除了正妻,共有八房妾室通房。 其中贵妾一人,正是温姨娘。 两个良妾,其一是时云舒的亲娘韩氏,还有一个育有一女的邱氏。 三个贱妾分别为文氏、吴氏和周氏。其中周氏育有一子时云鹏,吴氏育有一子时云静,文氏育有两女。 还有两个通房。一个是早年陪着时成轩长大的王氏,年纪已逾四十。另一个则是刚接进府不到一年的小姑娘,只有十七岁。 往日唐楚君不管事,妾室通房们互相连面都少见。 众人暗地里斗法缠住时成轩,倒也只是小打小闹,不至于害人性命。 如今因着每日到正室院里请安,却是日日得以见面,性情相投的,便慢慢热络起来。 昨夜发生之事,虽然对她们影响不大,但今早一来,也都在讨论大房那边时成逸被皇上钦点成为右安抚使。 唐楚君来得稍微有些迟了,到漫花厅受了妾室们的问安后,才坐下与众人说起关于过年的话题。 往年都是温姨娘筹办,各房都得看其脸色。分到各房的东西也是抠抠搜搜,每年过得都不那么畅快。 也不知今年可有变化?众人都很期待。 唐楚君正让婆子们分发春联时,便见荷安院的邢妈妈带人抬着一箱箱的账册进来。 邢妈妈行了一礼,才捧着一个木盒上前道,“夫人,这是对牌和侯府库房钥匙。老夫人说,年前需得和您交接完。” 言下之意,这是正式交出管家权了。 唐楚君眉毛微挑,看来昨晚给时成轩的饼没白画。这便让钟嬷嬷亲自点了人,跟着邢妈妈去库房了。 妾室通房们都是连声恭喜夫人执掌中馈,贺其成为新当家主母。 唐楚君赏了些过年布置院子的喜庆物什下去,让大家都散了。 时安夏闻讯赶来,促狭地笑,“恭喜母亲接到个烫手的山芋。” 唐楚君也笑,伸手点了点女儿的眉心,“你呀,也不送个好点的礼物给你大伯母。这破败的侯府,你大伯母拿到手里,不得愁死?” 时安夏早前就没有瞒着母亲地底有乾坤,“很快侯府就要起势了,地底下那些金银财宝能用就用点吧。” 母女俩相视而笑。筹谋数日,建安侯府从此不再是往日的建安侯府。 新年新景儿,自然是要布置得红红火火,体体面面才好。 唐楚君一高兴,将自个儿库房里的存货都拿了出来。 就连灯笼所用的绢纱,都全部是从江南运进京,做灯笼的巧匠也是为皇宫做宫灯那批老师傅的徒弟。 侯府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焕然一新。哪哪都透出一种用银子堆出来的喜庆。 唐楚君虽然和时老夫人撕破了脸,但该给的体面她也给足,不会落人口实。 所以荷安院里也是满目红色,喜气洋洋。 整个侯府只有一处萧瑟凋零,冷冷清清,那就是蔷薇院。 第63章 唐楚君就是摆明针对温姨娘。不然接这个破落侯府能有多大个乐子? 温姨娘领到的只有属于贵妾那点份例,送来的灯笼,都是去年用剩的。 她让人刚起头造谣中伤时安夏的谣言,也被这场玉城雪灾掩盖得连渣都不剩。 又听掌家权交到了唐楚君手里,顿时气得猛捶床板,“死老婆子!被人诓了还不自知!唐楚君,我和你势不两立。” 刘妈妈也很愁,“老奴刚去请申大夫过来给您瞧瞧伤,结果那边丫环直接说了,申大夫哪里都去得,就是不去蔷薇院。还说,是夫人和安夏姑娘吩咐下来的。” 温姨娘怒火中烧,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想杀了唐氏母女。 一步错,步步错。在自己掌权的时候,就该让唐楚君去死。 那时候她有一百种方法弄死人,可现在…… 温姨娘愤怒之后,渐渐冷静下来,“死老婆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中馈交给唐楚君?她就不怕唐氏母女扶持大房袭爵?” 只有角落里安静的时安柔知道真相,因为她多说多错,预言没有成真。 她跟祖母说了玉城雪灾,还说了“玉城之耻”。 可昨夜朝廷已经派人救灾去了,不可能再出现“玉城之耻”。 祖母不信她了,只当她们母女设下圈套诓人。 祖母得罪了唐氏,如今急需讨好唐氏缓和关系,所以才急急交了掌家权。 时安柔只觉苦涩至极。 她为什么想不到把玉城雪灾的消息送给想要立功的人呢?这是多大的功劳,在皇上面前又是多大的脸面? 就算她不知道要去找谁,至少可以把消息送给堂哥时云清,让他给晋王殿下卖个好,这应该不难啊! 为什么她想不到去借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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