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头面压着金缕蚕衣。 好不好看另说,那是真正富贵华美。 姚芬不坐,她两个女儿也不敢坐。就那么震惊地盯着姚笙看。 既是这般,那就站着吧。姚笙眸色讥诮,“陈夫人今日所来为何?莫不是还误以为咱们有什么旧情可叙?” “七妹,你这么说话不亏心吗?”姚芬一屁股坐在了院里的椅子上。 她一坐下,她两个女儿也跟着坐下了。 姚芬自来在家说话就颐指气使,震惊过后回过神来,“姚家把你养这么大,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我这个做大姐的,亏待过你吗?” 少时的姚笙是不敢顶撞姚芬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姚家既已当我死了,不想沾惹麻烦,难道今日见我荣华富贵在身,又想来得点什么好处?还有你,所谓的大姐,又有什么资格再来我面前充当大姐?我差人送去你手的求救信,你都当废纸撕了又有什么话好说?” 提及求救信,姚芬眼神闪躲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求救信!我是听母亲说你已不在人世,还哭了好一场啊,你这没良心的!” 姚笙冷笑,却也不再说话。 姚芬以为姚笙语塞,便做出一副为她好的样子来,“都是自家姐妹,哪来那么多的隔夜仇?我和你姐夫已经商量过了……” 第524章 来了来了,算盘珠子都崩脸上了。姚笙倒要看看她这自来傲慢的大姐能说出什么不要脸的话来。 姚芬却是丝毫不用脑子想想,能穿着她看一眼都难的雪丝金缕蚕衣的人会缺银子会没依靠吗? 只是在她由来已久的认知里,就觉得这个妹妹不可能有好日子过,“七妹,你这老住在别人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寄人篱下,懂吗?还是跟大姐我回家的好。我和你姐夫商量过了,往后你就在我们陈府里过日子,你看如何?” 姚笙像看傻子一样看她,“我跟你回陈家过?” 姚芬眼馋地看着妹妹的衣裳,视线又落在对方发端那支红宝石珠钗上,只觉那水头真是见过的宝石里成色最好的,脸上笑容不由得扭曲了几分。 她点了点头,忍着不耐道,“是啊,跟大姐回陈家过日子去。你也是,都到了京城,也不懂派人来知会一声。你说你住在这,顶多就是住个客房吧,永远都是客人的身份……” 南雁一听,可不乐意了,硬邦邦应声,“回陈夫人,我们老夫人住在余生阁的东厢房。余生阁是整个少主府最尊贵的居所,而东厢房又是余生阁最尊贵的居室。” 在姚芬斥责南雁多嘴之前,姚笙淡淡笑道,“南雁说得对,我确实是住余生阁东厢房的。说起这个呢,我倒真还不太好意思,楚君那人啊,就是什么都照顾着我。哦,你不认识楚君吧,她就是夏儿的亲生母亲,护国公府的嫡长女。她与我虽不是亲姐妹,但却比亲姐妹更亲啊。” 陈梦娇听不下去了,“七姨,外头的哪有自家姐妹亲?您就别硬撑了。我知您对母亲有误会,以为她不管您死活,可不管您信不信,我们是真没收到您寄来的求救信。” 姚笙眸色冷然,嘴角带笑,一个字都不信。 当时叶崇江曾说,姚芬接到信的时候就直接撕了,还撂下话,“姚笙是姚笙,不要妄图拿姚笙犯的错来勒索我们。” 可现在这是一点也不承认了啊。 陈梦娇见姚笙默不作声,以为对方在找台阶下,便带了几分亲热,又带了几分威胁,“想昨夜我母亲在画舫看到您,可激动得一宿没睡,您要是这般作贱她,我可就不依了。” 姚笙笑,“你不依又能如何?” 陈梦苒一瞧风向不对,赶紧上前打圆场,“七姨,我姐姐不是那意思。今儿我们母女来,就是一门心思想接您回家过好日子去呢。我母亲抹了一晚上泪儿,一直说不能让您在外头受苦了。她就是再怎么顶着压力,也要把您接到身边去……” 姚芬觉得还是这个女儿有用,大女儿以后是不能再带着出门了,走哪都得罪人,长得也不讨喜,看着不吉利。 她适时抹了抹泪儿,语重心长,“是啊,七妹,苒儿说得对。我们今儿来就是为了接你回家。你现在是觉得这里好,什么都由着你。可往后呢?日子还长着,你真以为永远可以住着最尊贵的主屋?你真觉得人家喊你一声‘母亲’,你就真是人家的母亲了?这世上啊,最经不得推敲的就是人心。你也别觉得我说话难听,现在人家看你是处处好,日子久了就不见得了。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隔着肚皮呢。” 姚笙也不反驳,只问,“照大姐这意思,是要接我长久住进陈府去?” “对啊,”姚芬一听这声“大姐”,心里就觉得姚笙心软了一半,毕竟她说的都是很现实的事儿,便是拿起了大姐的范儿,“那是自然。也就亲人才会处处想着你念着你,你可别不知好歹。” 姚笙懒得理她说教,又问,“那大姐是让我以什么身份住进你陈家呢?” 陈梦娇嘴快,“那自然是姨……娘的身份了。” “姨?”姚笙听得讽刺,“还是姨娘?” 姚芬一脸皮笑肉不笑,“都是自家人,姨还是姨娘倒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姚笙就那么直直盯着姚芬,“没什么可计较?那好啊,姚芬,不如我做正室,你做姨娘如何?” 姚芬一愣之下,万没想到一向脸皮薄又逆来顺受的七妹竟然想骑在她脖子上作威作福。 单是想想都觉得受不了,立刻尖叫起来,“想什么好事呢?你以为你是谁?我肯收留你,你应该感恩知道不知道?” 姚笙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不得不说,她少时对叶崇江一见倾心的缘故里,也有陈济康的推波助澜。 她最早被定给了周老太爷为妾,后来听说陈济康说动了爹娘让她给姐夫做小,她才看到一个人模狗样的叶崇江就急急慌慌许了芳心。 这笔瞎眼的账,少不得也要算在陈济康的脑袋上。 这会子一听姚芬母女的话,哪还不知她大姐一家打的什么主意? 昨儿她就问清楚了情况。两家交恶的起因,是她大姐在夏儿准备成亲时,就想以养母的名义把两个女儿塞给岑鸢做妾。 她也不知道岑鸢当初是为什么要帮助陈家,但这不重要,如今女儿女婿的态度就是任她高兴,她自然不会再给大姐面子。 姚笙笑着摇头,“大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呢。你是不是觉得妹妹们都得成为你的助力,都得围着你转?” 姚芬恼羞成怒,疾言厉色,“七妹,你别不知好歹!不要以为我在故意离间你和公主的感情。公主和公主的母亲身份都尊贵,而你,你看看你是谁?” “是谁?”时安夏袅袅从里屋走出来,“她是我阿娘,一辈子的阿娘,谁也别想欺负她。” 她身后跟着一群美貌如花的妇人,皆通身贵气。 唐楚君毫不客气斥责道,“哪来的莽妇不懂规矩,跑到别人家里说长道短,挑拨离间!” 姚芬不认得唐楚君,只觉此女咄咄逼人,但理儿就是她说的这个理儿啊,“夫人也别以为我在挑拨是非,换作是你,你能给姚笙养老?你能管她一辈子?” 唐楚君张嘴还没来得及表态呢,就从外面拐进来一群大小子,个个声音洪亮,“我们都管阿娘一辈子!” “愁什么后半辈子!” “下辈子都不用愁!” “谁要再说我们阿娘没人管,可别怪我拳头不长眼!” 小子们后面进来的是岑鸢,“阿娘的后半辈子有我和夏儿管!” 第525章 岑鸢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许多抬着箱子的官差。 “大哥哥!” “渊哥哥!” 两个陈家姑娘许久未见岑鸢,此时一眼看见,哪还顾得上他说了什么话,眼窝都热了。 姚芬则是愣在当场。 他说什么? 他要给姚笙养老? 天呐,凭什么? 他分明是他们陈家的养子!就连姓氏都是他们陈家的啊! 岑鸢眉间掠过一丝厌恶,仿佛没看到这几个人,也没听到她们的喊声,只吩咐身后的官差抬着箱子往里走,径直向着坐在轮椅上的姚笙而去。 他走近姚笙,柔声道,“阿娘,这里是叶家的地契房契和田契,现在全部归到了您的名下。还有收缴叶家旁的产业和家产,今日也全数清点完,都在您名下。” 他身后的官差挨个开箱,里面有金银珠宝,还有琴棋书画。这些都是马楚翼上次去抓人的时候,顺手抬回来的东西。 其中一箱里全是账本册子,官差一本本拿出来,一项项唱名,足有十几本之多。 大到田产铺业,小到梳妆桌椅,凡是叶家财产全部由官府清点在册。原本这些财产已被朝廷没收,明德帝念在姚氏救人有功,遂将所有财产全部划拨到了姚笙名下。 因为直到现在,姚笙明面上还是叶家少主叶崇江的正室。 叶家虽已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叶家财产收缴回来,已足够姚笙富足地过后半辈子。 时安夏帮着姚笙用手指在官差的记录上按了手印,表明接收了叶家的财产,记录在案。 姚芬目瞪口呆。其实这还不是让她最难受的,毕竟叶家产业没有陈家多。 最难受的是,岑鸢要接管姚笙的产业。 没有谁比姚芬更知道岑鸢接管产业后带来的巨大财富,他们陈家最早的时候哪里这么有钱? 现在岑鸢放弃了陈家,接管了姚笙的产业。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姚笙能骑在她脖子上看她笑话了。 她刚才还打主意让人家去陈家作妾呢!姚芬心里跟猫抓了一样难熬,想说点什么,却是看着岑鸢那张绝情的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巨大的落差使得姚芬连最后的挣扎也放弃了,心如死灰……好好好,既然这样,我也没有必要惋惜。 原本,她挺惋惜养子站错队的,还想着以后拉他一把,让他继续替陈家卖命。 姚芬阴冷地扫了一眼姚笙,一语双关道,“好!我已经给了你们最后的机会,不珍惜也怪不得我!”说着厉喝一声,“走!” “母亲!”两个女儿恋恋不舍,眼珠子都差点盯在岑鸢身上。 姚芬恨恨道,“还看不出来吗?这里不欢迎咱们!往后,谁都别后悔!”说着,她一手拉一个女儿,气冲冲往外走。 陈家姐妹瞧着岑鸢,眼泪汪汪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 官差清点完毕,拿了赏银也走了。 院子里的人全都炸开了锅。 “呀,姚姐姐,你现在可有钱啦!” “姚姐姐,叶家的财产是你应得的!” “放心,有女婿替你打理,财产只会越来越多。”这是唐楚君的声音。 一堆儿子也围着姚笙说这说那。 姚笙瞧着箱子里头有几箱书画,便对儿子们说,“去瞧瞧那些书画,有看上的,都可以拿走。” 儿子们也不客气,一拥而上,扒拉开了。 然后一个个扒拉完后都坐在地上,“阿娘,我们都是学武的,这些东西对我们没用。” 姚笙诧异,“就没点兵书什么的?” 唐星河笑,“要有什么好兵书,还漏得到我们手头?不早就被您女婿给昧下了?” 郑巧儿白了儿子一眼,“你那表妹夫还用得着昧下兵书?他自己不就是好多本绝版兵书合体?” 唐星河:“……” 虽然但是! 众人皆笑得合不拢嘴。 唯独岑鸢没笑,“唐星河,七箭齐发你准头练够了?” 唐星河:“……” 就不该惹表妹夫! “没有。”他低着脑袋,“我出来玩会嘛!” “你不抓紧时间练好,是准备在列国面前丢脸吗?” 唐星河已经想好了,理直气壮,“我六箭就好,如果有人胜过我,就你上!” 岑鸢其实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不能透露出来,“去练!不要讨价还价,也不要说什么‘如果’,在我这没有如果。” 唐星河默默溜到了姚笙轮椅背后,扯了扯她的衣角。 姚笙会意,“咳,鸢儿啊,一会儿就要用膳了,等星河吃完了再去吧。” “嗯。”岑鸢很给面子,转了个身,看见他家小姑娘也站在那笑。 又听姚笙道,“你们这几个学武的不要书,那我全给起儿了?” “给给给!我们不要。” 时云起已经选了好几本在手上抱着,安静坐在地上翻看,“阿娘,全给我吗?其实我只要看一遍,就能默下来。” “哪那么麻烦?”姚笙笑,“这些东西我留着没什么用,你都搬走。” 时云起大喜,也不矫情,“谢谢阿娘,那我全抱走了啊。” “抱走抱走。”姚笙心里可开心了。为了一碗水端平,她又给旁的儿子们许诺,“等那些东西都到了,你们有看中的东西就可劲挑。” 时安夏瞧阿娘财大气粗的,都看乐了。乐的时候,就想起姚芬离开前说的那句话,“我已经给了你们最后的机会,不珍惜也怪不得我!” 这话听着有点内容啊。想必要不是气极了,姚芬肯定不会这么说话。 岑鸢其实也听出来了,“是不是觉得姚芬的表现有点奇怪?” 时安夏点点头,“是有点奇怪。按理说,昨晚发现阿娘跟我在一起,她应该会先写信把姚家长辈请来京城才对,不可能今日就这么急急找到府里来。我倒觉得,她们今日来这一趟的目的,恐怕不是为了阿娘。” 阿娘只是姚芬进少主府的一个幌子而已……时安夏唤来门房问话,“刚才那三人进府后有没有离开过你的视线?” 门房想了想,“中途的时候,陈家的大小姐想要净手,去了一趟净房……” 第526章 陈家马车驶离如意街好长一段,姚芬才拍着胸口重重舒了口气,问女儿陈梦娇,“东西你都搁哪儿了?” 陈梦娇一直低头流着眼泪,抽抽着难过极了。想着岑鸢绝情的样子,只觉一颗心又痛又涩。 许是从和离回府被岑鸢一脚踢得撞倒古董架开始,又或是从她被流民污了清白,到被公主拒绝她入府为妾,她就一直有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她过不好,谁也别想过好。她得不到岑鸢,谁也别想得到。 终于,机会来了。 姚芬见女儿只顾着哭,不由得加重了声儿,“你到底把东西扔哪了?稳妥吗?” 陈梦娇咬了咬嘴唇,用帕子擦拭脸上的泪痕,“我扔在去净房路上的荷塘里。”一时没忍住,又不争气地流下眼泪,“母亲,渊哥哥会没事吧?我这心里有些不好受。” “不好受?”姚芬阴戾地看向窗外,冷哼一声,“他可想过我们心里不好受呢?你瞧瞧他刚才那样子,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过我们一眼。他竟然要给姚笙那贱人打理产业!我倒是要看看,他还有没有命替姚笙打理产业!” 陈梦娇和陈梦苒齐齐又哭了。 姚芬一路听女儿的哭声听得烦,不耐道,“等事成后,公主那一大家子死路一条。至于岑鸢,到时把他弄伤弄瘫,你们要喜欢就养着玩。” 姐妹俩听母亲这一说,才双双止住了眼泪。 “真的可以?”陈梦娇欣喜若狂,仿佛岑鸢已是囊中之物。 陈梦苒却狐疑,“母亲,你不厌恶父亲那新欢了?昨儿你过去一趟,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姚芬面色一沉,斥一声,“不该问的别问,你只要知道,要不了多久,咱们家就要飞黄腾达了。” 陈梦苒又叹口气,“想不到七姨命还挺好,连皇上都知道她,竟然肯把叶家的财产都给她。” 陈梦娇悠悠道,“所以才该死,全都该死。” 陈梦苒到底胆儿小,“你小声点,我说的可是皇上。” “皇上又如何?”陈梦娇眼里燃着疯狂之色。 如果真像母亲所说的那样,杀了公主,把岑鸢弄瘫,她愿意养他一辈子,不离不弃陪着他。 迟早有一天,渊哥哥会知道这个世上,谁才是对他最好的人。 她会证明给他看。 至于她四妹……陈梦娇冷睨了陈梦苒一眼,又将视线移开。 想和她抢渊哥哥,也是不能留的。 陈梦苒被姐姐那一眼看得全身都不由自主打起了颤。她有种感觉,姐姐想弄死她。 她不由自主偎向了母亲,还是忍不住在大热天里背脊发凉。 可她母亲姚芬的心思却早已飘远,目光热烈地看向窗外。马车轻过一处又一处权贵府邸,那些真正的权贵世家多惹人眼红啊。 她再也不想住在周围都是商贾的地方了,无论她们陈家如何实现了阶层跳跃,只要一天住在那片以商贾为主的地方,就一天脱不了商贾的外衣。 姚芬看中了一座王府。 那是翎王府邸,朱漆高门耸立,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比旁的要威武许多。 若是晋王真能得势,想必翎王就会遭殃。到时跟太后要幢王府应该不是难事……这一路姚芬想得美滋滋。 回府后,姚芬整了整衣裳,趾高气昂去了那小妾的院子,高声骂开,“你个破烂娼妇!怎的还把爵爷勾在屋里,这是想要了爵爷的命吗?” 又跳脚骂了好一长串,越骂越难听,越骂越市井,污言秽语张口就来,舌头都不带打结的。 那门轰然从里打开,陈济康红着一张老脸又黑着一张老脸站在门口怒斥,“姚氏,你还有没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 姚芬顺口接话,“你都做得出来,还怕我说?” 她快步挤进了屋子里去,砰的关上门,一脸兴奋道,“爵爷,您别急眼,我那都是骂给别人听的呢!办妥了!快,快带我去见太后!” 陈济康气得脑门子嗡嗡响,“我会亲自去禀报,你快出去,说不好哪里就有谁的耳目在盯着!你这人怎的……” “你哪有我清楚情况?”姚芬办了一点小事,都恨不得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 只听得里间传来个威严的声音,“进来吧,说给哀家听听……” 姚芬朝陈济康挑了一下眉,还挤了他一下,看也不看那坐在椅子上的小妾,昂头进了内屋。 她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难言的腐臭味儿,混合着檀香更是刺鼻,差点就给臭吐了。 可想一想,上头端坐的是皇太后,姚芬顿时就觉得……这味道还行,也不是不能忍。 原来,新入府的小妾是李长风安排给陈济康,为的就是掩护一同入府的皇太后。 如今宫里那皇太后,实为一个与吉庆皇太后长相肖似的李家人。 只要其称病卧床,远观之下,连宫女也不会察觉到换了人。 而真皇太后却躲到了陈家小妾的院子里来,这是谁也想不到的。 皇太后昨夜一听说海晏公主的养母姚笙是姚芬的亲妹妹,立刻就把姚芬召了来。 姚芬也是那会才知晓真相,这些日子倒是她错怪了夫君。 皇太后给了姚芬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叫她今日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神不知鬼不觉放入少主府。 姚芬跪在地上磕头,“臣妇给太后请安。太后让臣妇办的事,臣妇和臣妇的女儿都已经办好了。” 太后十分平易近人,“坐下慢慢说。” “诶诶!”姚芬从地上爬起来,侧坐在椅子上,才一五一十把进入少主府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她道,“我女儿机灵,进门时跟门房说要去净房。她去净房时就顺手把您给的东西扔进荷塘里了……太后,您的那东西不会像什么墨鸠一样化成水吧?” 太后摇摇头,“不会。你们做得很好,时安夏刚在忠礼侯府的荷塘打捞过东西,不会想到这么短时间内有东西藏在自家荷塘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姚芬一脸红光,有些不好意思,“太后,刚路过翎王府邸,臣妇觉得王府比咱这男爵府气派多了……” 第527章 吉庆皇太后最恨这般贪婪的嘴脸,只觉姚芬让人厌恶极了。 还没成事呢,就先讨起赏来了!要不要把太后的位置也让给你? 不过话又说回来,眼皮子浅还贪得无厌的人倒也比旁人更好拿捏。皇太后笑得真诚,“你要喜欢,待事成之后,翎王的府邸就给你们陈家吧。” 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她不吝啬。待功成后,这种没有任何价值的人就可以身退了。 姚芬哪知皇太后深沉的心思,大喜之下,忙跪地磕头,连声谢恩,就跟那府邸已经到手了一样。 她从皇太后屋里出来时,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仿佛已踏在了王府的地盘上。她得意地朝陈济康挤眉弄眼,碍于那小妾在场,没表上功。 陈济康心情烦躁,没心思琢磨姚氏的嘴脸。 他与姚氏不同,自打皇太后躲进陈府后,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 说他胆小也好,说他鼠目寸光也好,总之他就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说白了,他后悔搭上李家这条船了。 昨日听皇太后让妻女将什么东西放入少主府,陈济康就一夜未眠到天亮,心里总不踏实。 他并不想害岑鸢,虽然也生气对方绝情绝义,不念旧情,但他从来没生出过害对方的心思。 倒不是他对岑鸢有多仁慈,而是对皇太后并没有太大的信心。 其实从内心来讲,他对岑鸢更信赖一些。他总觉得养子无所不能,只要对方想做什么,就一定可以做到。 譬如玉城雪灾。 雪灾还没来之前的头好几个月,岑鸢就在为那场雪灾做准备了。 就好似能算准玉城铁定有一场重大雪灾一样……这样的人,会被皇太后害死? 这就好比赌大小的时候,他都能看到点数是大,那他还会去赌小吗? 岑鸢这人很玄乎啊!他是有多想不开才要站去对立面,帮着人害这个厉害的养子呢? 陈济康悔得肠子是要断不断的,特别难受。 甚至他觉得上次绑架陆桑榆的母亲,让人耍得陆桑榆满城溜,到最后跟陆桑榆那么容易就达成了合作,这里头总透着一种诡异。 当然,也许是他想太多了。毕竟陆桑榆确实偷偷来透过消息,只是李长风懒得听才吃了大亏。 陈济康想得出神,听得一声软到骨子里的娇呼,“陈爵爷,又该叫水了……” 陈济康只觉全身一紧。 现在他一听叫水就头皮发麻。锅有点重,他身子单薄背不动啊。 那妾室其实是艳阳楼里的头牌梨娘子,长得极美,早就跟了李长风。她是被派到陈济康身边来办事的,自然不可能与他真有实质接触。 可这梨娘子真要了人命,自个儿在那长一声短一声“啊”了半天,似魔音一阵阵钻入陈济康耳里,直弄得他全身发软,恨不得赶紧走人。 那外头都是些未经人事的小丫头们,听到这声儿更是面红耳赤。 这是今日第几次了?他们家老爷的老腰是真不打算要了? 屋里头,梨娘子压低声音调笑着,“陈爵爷,要不……” 陈济康陡然一惊,忙摆手,“不,不了!” 李长风的女人,他可不想碰。 他这人是有那么点好色,可一般不至于为个女人脑子一热搭上性命。 梨娘子这才收摄了笑容,冷冷道,“陈爵爷看着似有异心啊,小娘子劝你呢,最好别生出旁的心思,要知道这世道,墙头草死得最惨,两头不靠。” 陈济康梗着脖子,“胡说八道,我不过是在想……我那养子异于常人,天赋异禀。” “哦?怎么个天赋异禀法?” 陈济康认真想了想,“似乎,似乎他可以预测还没发生过的事。” 梨娘子不以为然,娇笑道,“那么有本事啊?” 陈济康一听她不信,便是歇了细说的心思。敷衍几句,让候在外头的丫头把水抬进来。 姨娘洗身子照例不让看,丫头们就出去了。 陈济康充当劳力,一个人端着一木桶水进了里屋。 梨娘子也跟了进去,侍候太后洗腿。 陈济康闻着难闻的腐味儿,心里的懊悔更加强烈。只是一想起梨娘子的话,只得硬着头皮坐在外间发愣。 少主府,时安夏用完午膳挽着岑鸢的手臂慢慢散着步。 路经荷塘时,岑鸢漫不经心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想必他们扔了东西在咱们的荷塘。会是什么东西呢?” 时安夏默了一瞬,忽然眼睛一亮,“我想,我可能知道是什么东西了。看来,太后是要定咱们谋反的罪啊。” 岑鸢最喜欢看小姑娘卖关子,忍不住捧场地问,“是什么?” 时安夏果然乐了,“竟然还有岑大人不知道的?我想,应该是真正的传国玉玺。” 岑鸢倒是不知道这个,“玉玺还有假的?你是说明德帝手里的玉玺是假的?” 时安夏摇摇头,“倒也不能算是假的。据传,在北翼崇和帝时期,这位皇帝特别喜欢微服私访。有一次行到一个叫岩城的地方,遇上地动山摇。那时候他们不知道那是地震,崇和帝情急之下就把传国玉玺扔去镇天神,结果还真稳住了,可玉玺也不见了。” 岑鸢笑,“这你也信?” “信不信是其次,反正那块传国玉玺就是不见了。当时崇和帝就让人重新打造了一块新的传国玉玺。” 岑鸢懂了,“崇和帝自己弄丢了那块玉玺,然后怕人说他,就找人编了个传奇故事。” 时安夏点头,“反正新的玉玺就这么一代一代传下来,传到了昭光帝手里,结果原先那块玉玺又现世了,被人敬献给了昭光帝。所以后来的皇帝继位,基本都是两块玉玺一起传承。” “新玉玺在明德帝手里,而最先那块玉玺却在吉庆皇太后手里。所以这才是你们一定要逼皇太后叛国的原因。因为只有这样,明德帝才能名正言顺要么拿回那块玉玺,要么只传一块新玉玺下去不受非议。” “这只是其中之一的原因,主要是我不乐意野史写明德帝因私仇杀了太后。”时安夏笑起来,“既然都送咱们手上了,那就先让这块玉玺躺在咱家荷塘里歇会吧。皇太后次次都搞这种栽赃的把戏,也不嫌累。上次送观音像,这次送玉玺,呵呵,下次就该送人头了……” 第528章 “送人头”的话刚落下,仿佛是应景,一道惊雷劈下。远天乌云密布,狂风四起。 在二人还未跑回听蓝院时,雨点子就密密落下,浇得人一头一身。 北茴正撑着伞急着出去接人,老远就在喊,“红鹊,准备热水,等少主和少主夫人回来沐浴。这会子怕是都湿透了……” 话没说完,就见着两个落汤鸡回来了。 她们夫人躲在少主的腋下,几乎是被挟回来的。这伞……也不必去碍眼了。 北茴笑着将伞顺手放在柱子旁,将夫人迎过来,又拿帕子给她绞头发。 待时安夏沐浴出来,岑鸢已出门忙去了。 时安夏问,“少主走的时候,有交代什么吗?” 红鹊应道,“有,少主说今晚不回来用膳,叫夫人不用等。” “这人还真忙呢。”时安夏看着镜中的自己,拢了拢发,“红鹊,给我挽个流云髻。” “夫人,今儿还要见客?”红鹊嘴上问着,手已经灵巧地在挽发了。 时安夏懒懒应了声,“有些人啊,是时候处理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北茴进来禀道,“夫人,您让人去请的曾妈妈已经在偏厅里候着了。” 时安夏点点头,“那就去侯府把冬喜带过来吧。” 北茴应声去了。 红鹊闻言,探过头来小心地问,“夫人,您要怎么处置冬喜啊?” 时安夏反问,“若是我要发卖了她,又或是杖毙了她,你会觉得我心狠手辣吗?” 红鹊想了想,摇头,“卖主求荣,主子怎么做都不过分。” 冬喜卖主,她也是近几日才知的。起初她还有些不信,就觉得那姑娘看着挺老实的呀,手脚也勤快,怎的这般想不开? 她们夫人多好啊。早前冬喜不是还说要跟她们一样,要对夫人忠心耿耿一辈子呢。转过脸来就背了主,唉,怎的这样?可惜了她送出去的好些小礼物呢。 忽然,她想起常有人议论她这张妖冶的小脸儿,说她绝对是个爬床的货色。这种话听得多了,她不免担心主子有想法。 她心头一慌,睁大了眼睛,“夫人,红鹊不会背弃夫人的。” 时安夏仰头伸手轻轻拧了拧她的脸,“傻子,我们红鹊自然不是那等卖主的人。” 红鹊低下头,“夫人……您定是听过有人说红鹊不安分的,您可一定要相信红鹊啊。” “你看你,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时安夏假意嗔怒着瞧她,“我可是那等疑心的人?” 红鹊红着眼,“有人说得可难听了。” “可是咱们少主府的人嚼舌根子?” 红鹊摇头,“不是。” “那可是咱们侯府的人?” 红鹊摇头,“也不是。” 时安夏温温笑道,“这不就对了。嘴长在别人身上,你是管不过来的。做好自己的就行。”她站起身,“走吧,随我去瞧瞧多日不见的曾妈妈。” 偏厅里,曾妈妈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她有种预感,恐是侄女冬喜惹了祸事。 早前侄女就来找过她,说想到少主府做事,求她去姑娘面前美言几句。 曾妈妈没应承下来。 在她想来,看在她的薄面上,姑娘既收了冬喜入夏时院,若是没出错,那院里的丫头们定是要全部带走的。 既没带走,只怕这内里还有旁的顾虑。 她一个外人家的老婆子,哪里有那个脸跑到姑娘面前教姑娘做事? 是以她只问冬喜,是不是在夏时院做错过什么事? 冬喜答她,说没做错事,是姑娘担心侯府下人不够,才把她留下的。言语之下,也是她这个做姑母的,没那脸面。 脸面这东西啊,越用越薄。曾妈妈懂得这个道理,轻易不会在主子面前把脸面用薄了。 虽然姑娘算不得她主子,但终是服侍过一场,也是有那么些主仆情谊在的。 曾妈妈脑子里想得多,抬头一瞧,便见冬喜由人领了进来。 冬喜两眼便是涌了泪泡,“姑母……” 但见她短短几月,便是如同换了个样儿。小脸尖瘦着,面色蜡黄,原先还有些微胖的身子,如今竟也瘦骨嶙峋。 曾妈妈瞧得一惊,“你这,怎瘦成了这样?” 冬喜正要跟她姑母诉苦,就听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正是时安夏带着北茴红鹊以及西月来了。 曾妈妈来不及想别的,打心眼里堆起了欢快的笑容,“姑娘……哎呀,现在应该叫夫人了。老奴给夫人请安了。” 时安夏虚扶一把,脸上也是与往日急用人时的笑容一样,并无二致,真挚地说,“曾妈妈,好久不见,真是想念得紧。早该请妈妈来府上做客,瞧我这忙得,一直不空。” 曾妈妈上前一步,弯了眉眼,“得夫人惦记,老奴心里欢喜。” 时安夏坐下,笑道,“妈妈请坐。北茴,给妈妈泡杯上好的夷山雨前茶,消消暑。” 曾妈妈忙摆手,“别别别,老奴哪有福气喝那么贵重的茶。水,喝水就行。” 时安夏朝北茴打了个眼色,才道,“妈妈不要客气,在我心里,妈妈的份量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掂得清的。” 言语间,北茴已上了茶。夫人一杯,曾妈妈一杯,都是一样的茶。 曾妈妈受宠若惊,这么好的茶,就是逢年过节也喝不上的。光闻着那味儿,都要把她香晕了,哪还不知姑娘在给她做脸呢。 西月又拿来冰晶盘子上桌,里头放置着冰块降暑。这分明是对待上客才有的待遇。 这还不止,时安夏笑道,“我准备了些果子给妈妈带回去,让孙子孙女们尝尝鲜。” 红鹊便是上前把手里的竹篮子放到了曾妈妈手里。 曾妈妈接过一提,好家伙,可真重啊。她嘴里说着“使不得”,手却已紧紧提拎着篮子不放。 她提拎着的,哪里是几个果子?分明是夫人的一片心啊。这必须得接稳喽。 时安夏道,“有一些时令果子,拿回去要先吃,省得坏了。那些果脯糕点还能多放一放。” “诶诶!”曾妈妈应下,发自内心地感慨,“得夫人惦记,老奴……真是福气。” 冬喜瞧得直冷笑。 第529章 冬喜瞧着眼前场面十分碍眼。夫人越是对她姑母礼遇,她就越是觉得夫人虚伪。 若真是看重她姑母,又怎的会把她扔在侯府做洗衣丫头打她姑母的脸? 曾妈妈这才发现,自家侄女是一点规矩都没有。自打夫人进屋,侄女愣是没问声好,没行过礼。 她不由得老脸通红,对着侄女斥道,“冬喜,怎的不跪下与夫人见礼?” 冬喜闻言,心里那点不高兴就彻底暴露在脸上了。她直直站立着,对姑母的话充耳不闻,倒是有股子莫名其妙的气节在身上。 时安夏淡淡瞧了冬喜一眼,也不恼,“不打紧,冬喜姑娘心比天高,做下人是屈才了些。今儿叫曾妈妈来呢,也是想当面把事儿说清楚。” 曾妈妈一听这话,脸色哪里还能好? 她可是知夫人绝非那等尖酸刻薄之人,等闲不会阴阳人,定是自家侄女犯了事儿,便是沉下脸来问,“冬喜,你到底做了什么惹夫人不快?” 冬喜心头的委屈,如滔滔江水,蜂拥而至。眼泪啪哒啪哒流下来,正要开口,就听时安夏道,“本夫人倒没什么不快,只是你们老曾家的棺材板,怕是要盖不住了。” 曾妈妈一听这话,便知事儿小不了。 果然,夫人下一句便是一记惊雷,“冬喜有喜了。” 冬喜眼前一黑,“!!!” 曾妈妈眼前一花,“!!!” 好一个晴天霹雳! 冬喜也慌了,“胡,胡说!” 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喜,夫人怎么会知道? 可转念一想,天,有喜!她有了李公子的骨肉!她她她…… 时安夏慢条斯理地看了一眼西月。 西月上前抓住冬喜的手一探,“的确是有喜脉了。若是不信我医术,大可以在外头叫来大夫诊脉。” “不必。”曾妈妈初来时有多喜悦,现在就有多羞恼。别看她只是下人,但自来把脸面看得重要。 她只相信一点,只有自己自重了,别人才能敬你一二。若是自己都轻贱三分,又怎能让旁人看重你七分? 曾妈妈沉沉道,“老奴信夫人的话。夫人断不会冤枉人的。”她现在怕的是,自家侄女莫不是爬了驸马爷的床? 她这会子方想起,夫人可不止是夫人啊,还是海晏公主。金枝玉叶,金口玉言。她家这冬喜要是污了…… 时安夏知她想什么,摇摇头,“曾妈妈倒是想岔了。我家驸马是个自爱的,不会干出那等子臊脸之事。” 曾妈妈重重呼出一口气,只觉茶香又扑鼻了,拍了拍胸口,“好好,不是驸马爷就好。这死丫头不知廉耻,也别污了公主的眼。老奴这就带回家去处置。” 时安夏摇摇头,“曾妈妈,说起来,也是本公主御下不严才导致奴婢不知廉耻。” “不不不,您这的丫头都个顶个的好。都是老奴的错,老奴就不该厚颜向您举荐自家的侄女。老奴要早知她是这德性,早就赶她回老家了。” “曾妈妈大义,这件事不怪你。”时安夏揭了茶盖,拂了拂茶汤,却并不喝,“本公主是想着,既然主仆一场,就好合好散罢。” 曾妈妈眼皮一跳,总觉得那“好合好散”里有大事发生。 冬喜也是心头一紧,冷汗涔涔,整片背心都打湿了。一阵恶心袭来,她顾不上别的,捂着嘴飞跑着出去吐了。 曾妈妈只觉自己那张脸皮简直被侄女给吐完了,心头气得很,又闻不到茶香了。 鼻子堵,胸口堵,脑袋疼。 时安夏等冬喜要死不活回来时,才淡淡道,“是你自己说孩子的爹是谁呢,还是我替你说?” 冬喜咬了咬嘴唇,恨恨道,“原来夫人早就知晓得一清二楚,那又留着奴婢做什……” 那“么”字还没出口,北茴上前就是一耳光,“你背主还有理了是不是?无论夫人是发卖了你,还是杖毙了你,曾妈妈也说不得什么。” 曾妈妈点头,“说得对。做下人的,背主是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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