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唇边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 瑞斯医生的视线落在温简言的身上,嗓音低沉而柔和: “啊,是您。” “很高兴您能接受我的建议,来诊室接受检查,” 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 椅子腿在地面上滑动,发出令人心头一紧的刺耳摩擦声。 “您是感到哪里不舒服吗?”隔着镜片,那双绿色的,毒蛇般冰冷的眼珠被镀上了层虚伪的温柔之色,几乎显得体贴而关切: “是否需要我为您做个全身检查?” 直播间: “?” “?”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副本改变了我,还是我的思想本来就有点问题……这个全身检查为什么听上去好像怪怪的?!” 感受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温简言的神经本能地紧绷了起来。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滴水不漏的亲切微笑,抬眼和瑞斯医生对视着:“谢谢您的关心,不过,全身检查就不必了。” “我之前在地下二层受到了病人的袭击,所以被通知来治疗室检查一下而已。” 青年歪了歪脑袋,抬手剥开自己被鲜血浸湿的领口,露出自己苍白的脖颈和锁骨,露出烙在自己锁骨上的那个咬痕。 瑞斯医生垂下眼,视线落在温简言的脖颈之上,碧绿的眼眸微深。 温简言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男人,不放过对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只是皮外伤,稍微处理一下我就能回去工作了,对不对,医生?” 短暂的沉默过后,瑞斯医生微微勾起唇角,点点头: “对。” 他回过神,拉开柜门,从中取出了酒精纱布等等应急用品,然后转过身,将它们放在了一旁的铁质托盘上。 “过来坐。” 瑞斯医生指了指面前的铁床。 温简言的视线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是铁质的,能够手动调节上下高度的束缚床,手脚处都有着皮质的束缚带。 “……” 自己曾被绑在上面的糟糕回忆涌入脑海。 “非常抱歉,”瑞斯医生歉意地说,“之前有个病人在治疗室里大闹一场,不仅弄坏了很多医疗设备,而且还把我这里仅有的椅子砸的粉碎,恐怕现在只能麻烦您坐在这里了,您不介意吧?” “……当然。” 温简言咬牙笑了笑,迈步走了过来,在铁床上落座。 “解开衣服,请。” 瑞斯医生一手拿起酒精,一边平静地说道。 温简言没有异议。 他垂下眼,抬手灵活地解开扣子,一个接着一个,衣领随着他的动作散开,露出大片苍白的皮肤和线条紧实的肌肉轮廓。 镜片之下,蛇一般的视线冰冷而粘腻,随着青年的动作蜿蜒游动,像是蛇信子般舔舐着对方暴露在灯光下的每一寸皮肤。 很快,温简言将扣子解开了一半,露出自己受伤的肩膀。 那咬痕很深,但已经不再向外淌血,半干涸的血迹凝固在皮肤之上,刺眼的鲜红和苍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伤口周围的皮肉翻卷着,随着呼吸起起伏伏,看上去十分可怖。 “无论如何,多谢您预料到负二层发生的骚乱,其他员工及时赶到,这才把我和我的同伴救下来。” 温简言微微侧着头,任凭对方打量着自己伤口。 他抬起眼,琥珀色的眼珠透过睫毛的缝隙,自下而上地看向距离自己只有咫尺的医生,态度真诚,状似无意的问道: “您是怎么猜到地下二层会出事的呢?” “一个高危病患在袭击我之后逃离了,我只是猜想他可能会回到自己病房的所在地而已。”瑞斯医生用镊子夹着棉花沾了沾酒精,面色不变。 他抬起眼,用那双绿色的眼珠,定定地凝视着眼前的青年: “所以,是哪个病患袭击了你?” 温简言张了张嘴,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下一秒,刺激的尖锐疼痛从伤口处传来,猝不及防间,伴随着急喘,一声嘶哑的惊叫被从喉咙深处逼了出来。 他几乎差点从椅子上弹起身来,前额渗出一点冷汗,生理性的泪水分泌出来,沾湿了睫毛。 瑞斯医生凝视着面前的青年,手中的镊子夹着沾着鲜血的,被酒精浸湿的棉花,唇边带着浅笑,不紧不慢地说: “可能会有点痛。” “……” 有点? 有点?! 温简言咬紧了牙。 而且这提醒的未免有点太晚了吧? 冰冷的酒精触碰到伤口,尖锐的疼痛再一次袭来,不过,这次温简言有了心理准备,他一声不吭地任凭对方给自己的伤口消着毒,眉间狠皱着,从脖颈到肩膀的整片皮肤都本能地紧绷起来。 治疗室内充盈着某种一触即发的死寂。 无论这个瑞斯医生究竟存着什么心思,他作为医生的还是合格的,除了一开始刺激性的疼痛过后,他的手法娴熟,处理的很快。 终于,沾着鲜血的棉花离开了皮肤。 温简言大喘了口气,身体总算放松下来,整个用时不过短短十几秒,他的身上就再次渗出了浅浅的一层汗。 他放开捉着衣服的手,扭头看向面前的瑞斯医生。 对方正转过身,将脏掉的棉花丢在铁盘内。 “是……01号。”温简言回答了对方的上个问题,他的嗓音微微发着颤,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疼痛中缓过来。 瑞斯医生点点头,平心静气地说道:“负二层01号病房内的高危病患,患有严重的妄想症和精神分裂,暴力倾向严重。” 他垂下眼,视线落在温简言锁骨的伤口只上。 鲜血已经被擦干净了,那人类牙齿咬下的痕迹清晰可见。 他唇角微勾着,语气似乎带着一点奇异的玩味:“他咬了你。” “是啊。” 温简言紧紧盯着面前的男人,应声回答道。 “那么,其他几人呢?”瑞斯医生轻笑着,绿色的眼珠在镜片下闪动着,低声问,“他们没有对你做什么吗?” “他们” 温简言刚刚说出两个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收声。 除了01号的其他病人都被好好地关在病房内,根本没有可能对他做些什么,除非……发问者十分清楚,自己会被拉入里世界内,而在那里,所有的犯人都会被称为狩猎者。 虽然早已已经有了预感,对方可能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但是,在真的得到确切答案之后,温简言还是忍不住微微吃了一惊对方居然真的能够突破副本的限制,不被副本承认的身份卡所限制。 一般的NPC真的能够做到这一点吗? 如果这样的话,那对方之前的一切行动都有了解释。 很显然,包括这次的会面,也是对方所期盼的。 瑞斯医生拿着纱布转过身来,和青年警惕的视线对上,他面不改色地抬手按住温简言的肩膀:“不要那么僵硬,抬起胳膊。” “……” 温简言深吸一口气,在对方的指示下抬起胳膊。 瑞斯医生展开双臂,俯下身,用纱布在青年的肩颈处一层层缠绕着。 这个姿势几乎算得上一个虚虚的拥抱。 温简言的身体挺直,感受着对方温湿的气息喷吐在耳际和颈侧,冰冷的手指时不时蹭过肩膀,带起一阵反射性的紧绷。 “……” 即使已经包扎完成,对方仍旧没有抽身离开。 瑞斯医生侧过头,用那双碧绿的眼眸注视着青年的侧脸,他温柔地问:“所以,他们所有人里,你更喜欢哪一个?” 温简言一怔。 他侧过头,差点贴上了对方近在咫尺的面孔,硬生生在转到一半之前停下了动作。 “您在说什么?” 温简言镇定地问。 “你这么聪明,应该已经发现了吧?” 不知不觉中,瑞斯医生的身形已经贴了过来,他将自己冰冷的手掌按在青年线条柔韧的侧腰之上,亲昵地摩挲着那温热紧实的皮肤,嗓音中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他们所有人都喜欢你,不是吗?” “包括我在内。” 温简言:“……” 他下意识的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有人可能没有意识到,但是很显然,有的已经开窍了。” 瑞斯医生垂下眼,灼热的视线在那被自己包扎好的伤口处游移着,像是要烫穿那层薄薄的纱布,细致的舔舐亲吻着下面的伤口。 时间越久,看的越清楚。 污染同化的人越多,感觉就越鲜明。 身为“它”的一部分,瑞斯医生已经不需要再主动制造更多的“它”了。 “它”在制造自己。 不过,不是任何躯体都有被污染和同化的价值,不是任何的身体都有承载“它”意志的能力。 就像是无形之中伸展开的,黑暗的触手,探入一条条缝隙之内,感知的边界在扩大。 瑞斯医生意识到,在所有这些“躯壳”中,自己是看的最清楚的。 或许是因为他被污染的最早,而且又不像那条疯狗一样丢掉了脑子。 精神的网络在扩展。 那种所属于某个庞大存在的感知越发清晰。 有好几次,瑞斯医生只是在治疗室内坐着,甚至能够看到一些破碎的画面,感受到一些真实的,转瞬即逝的触感。 柔软的,绽开的裙摆,流水的布料顺着细长苍白的腿蜿蜒而上。 前方的骨骼是坚硬的,而后侧膝窝的皮肤又软又热,细腻的仿佛一抿就化。 伴随着拥抱,虚假的谎言灌入耳中,带来仿佛喝醉般的微醺之感永远在一起。 灼热的爱语,粗鲁的揉捏,宽大的手掌顺着踢蹬的腿向上。 以及牙齿陷入温软皮肤之后,唇齿间弥散开的铁锈味。 瑞斯医生嗅着温简言光裸的颈窝。 那里逸散出,温热,属于皮肤的香味。 喉咙里涌出一股怪异的饥饿感,他绿色的眼珠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金芒。 所以,根据同化深度的区别,自己的某些“兄弟”们,现在应该也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这一刻吧? 瑞斯医生感到十分愉悦。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些空壳中,所有和自己同属一源的,阴影们的情绪变化。 青年紧绷的身体被轻轻地拢在怀里,不挣扎,不逃离,被他的气息包裹着,像是驯顺的羔羊,无处可逃,无处可躲,只能乖乖地被自己禁锢。 “告诉我吧,我们之中,你更喜欢哪一个?” 瑞斯医生低声询问着,他用嘴唇触碰着温简言的耳廓,绿色眼珠内金芒闪耀。 被选择的那一个。 会吞掉其他所有人。 就像是古罗马竞技场上的血腥角斗,贵族小姐面纱下的嘴角微挑,白皙小巧的拇指向下,娇媚地下达着厮杀和杀伐的命令。 谁最受宠爱,谁最有资格活下来。 戴上胜利的桂冠,独自享受战利品。 “当然,如果你喜欢所有人,也没关系,”瑞斯医生低笑着,胸腔震动,“我不介意分享。” 毕竟,我们都是“它”。 只不过有的部分暂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罢了……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会弄明白的。 是谁都没关系。 我们本是一体。 第157章 平安疗养院 第一百五十七章 在温简言前往治疗室的同时,苏成卢斯几人向着走廊的深处探索着。 走廊很黑,像是一眼望不到头,黑漆漆的犹如坟冢,丢一颗石子进去都落不到实处。 几人更加谨慎地放轻脚步,向着走廊深处走去。 和温简言猜测的一样,治疗室位于西侧走廊的前端,占地面积并不大,很快就能走过。 而再往后,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未知区域。 在又向前走了一段时间过后,一扇紧闭的铁门出现在了前方模糊的黑暗之中。 几人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去。 这扇铁门死死地锁着,旁边的墙壁上贴着铁质的铭牌,但不知道是否是刻意的,上面的文字模糊不清,完全无法分辨写的究竟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它并没有出现在地图之上。 这一点就很难能说明问题了。 苏成试着推了推铁门。 铁门紧锁着,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黑暗中。 虽然已经猜到是这个结果,但苏成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真的,这个时候要是温简言在就好了。 一根小铁丝在手中灵巧地一撬一拧,简简单单,轻轻松松,所有的带锁大门在他的面前都形同虚设。 虽然在第一次见到时真的被狠狠吓了一跳,但苏成不得不承认,队伍里有个温简言,会让很多事情变得十分轻松。 卢斯从背后上前来,说:“让我来。” 他也算是经历过不少副本的资深主播了,背包里总会常备一点与此相关的道具。 卢斯从自己的背包着取出小瓶装的液体,将细细的管口对准锁孔,小心翼翼的倾倒着。 伴随着“滋滋”的被腐蚀的声音响起,周围的一小片金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熔融,不到一分钟内,锁芯就被成功腐蚀。 “好了。”卢斯说着,收起了手中的道具。 在众人的面前,沉重的铁门缓缓敞开一条缝隙,更加浓重的黑暗从中逸散出来。 几人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推开铁门。 一股浓重的,仿佛什么东西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味道很复杂,混着尘土,血腥,和潮湿的气息,其中还能依稀辨认出福尔马林的味道。 虽说已经经历过许多副本,但是陡然面对如此富有冲击性的气味,众人的表情还是忍不住扭曲了一瞬。 伴随着“啪”的一声轻响,从系统商店中兑换出的手电筒开始工作。 微弱的光柱勉强穿透黑暗,为他们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这里看上去已经被废弃很久了,墙壁褪色,布满肮脏的水渍,地面落满尘土,玻璃渣子和仪器碎片被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里面的格局看上去十分复杂,一个个漆黑的大厅被走廊联结,无边无际的通向深处。 黄毛捏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来到房门的一侧,借着手电筒的微光,艰难地分辨着墙壁上的标识: “什么什么……S……U?” 一片死寂中,隐隐能够听到黑暗中传来液体滴落的声音。 苏成购买了并激活。 红色的箭头在空中跳动,向着黑暗中指去。 很显然,前方应该存在着隐藏道具。 所有和隐藏道具相关的区域,难度都会有着不同程度的提高。 几人变得更加谨慎起来。 “走吧,我们进去看看。”苏成压低声音,道。 其余几人点点头,谨慎地向前走去。 偌大的空间内回荡着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他们缓缓地向着黑暗深处走去。 * 治疗室内一片死寂。 不知不觉中,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格外的近。 直播间内: “?” “???” “这这这?这个副本的走向?!” “为什么听这个瑞斯医生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似乎知道其他几个高危病患的怪异行径,甚至可能参与其中?” “而且你们觉不觉得,他的用词很奇怪啊……” “对对,’我们’,就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不知道的联系在一样……有种很奇怪的整体感。” 伤口已经被绷带妥帖地包扎好,于是,这个姿势便堂而皇之地演变成了一个拥抱。 松垮的护工服被拉起,露出小半截被腰身,被轻而易举地握在男人的掌心里,冷血动物般冰冷的手掌,紧紧贴在人类温热紧实的皮肤之上,贪婪地攫取着对方身体的温度。 温简言脊背挺的笔直,几乎到了僵硬的程度。 他垂着眼,长长的眼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遮住眼底的神色,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唇角绷直,拉出一条没有血色的线。 瑞斯医生无声地垂下头,用冰冷的鼻尖触碰着对方的颈侧。 镜片之下,那双绿色的,近乎泛着诡异金色的双瞳深处,闪烁着渐趋热烈的暗火。 他更进一步地收拢手臂,让本就过分贴近的距离变得更加密不可分,鼻息交缠 忽然,温简言抬起手,抵在了对方的肩膀之上。 他抬起眼,露出那双古井无波般的琥珀色眼珠,突然一笑,自然地问:“医生,您在说什么?” “……” 瑞斯医生动作一顿,向着对方看去。 青年的嗓音是那样的平静镇定,似乎没有半点被对方刚刚所说的内容影响到,甚至到了泰然自若的地步。 “您是不是身体不适?” 温简言稍稍向后仰去,拉开距离:“还是工作太过劳累?” 轻飘飘的,似曾相识的两句话。 正是瑞斯医生在电梯口拉住推车时,对温简言问出的两个问题。 现在被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无论语气多么真诚,都带着一点似嘲似讽的意味。 “您可是我们平安疗养院内重要的医生,”青年的唇边笑意闪动,不动声色地和对方对视着,“即使是为了我们院内的其他病人,也请务必保重身体。” “……”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治疗室内的空气一片死寂。 看不出情绪的视线在空中交织着,深绿和琥珀对峙着,时间像是停止了流逝,每一秒都被拉长到了极限,空气凝重粘稠,像是死死压在人的胸腔之上,令人完全无法呼吸。 “呵。” 瑞斯医生忽然笑了。 他不紧不慢地收回手,直起身体,缓缓的退后两步,拉开了和对方之间的距离,说道:“倒是并没有什么不适,多谢您的关心,我会注意的。” 温简言抬起手,整了整自己在刚刚的接触中被弄得凌乱的衣襟。 他不紧不慢地将纽扣一颗颗重新系好,苍白的皮肤和渗出一点殷红血色的绷带被护工服遮住,除了衣领处还沾着一点已经干涸的血迹之外,看上去已经和刚刚没什么区别了。 青年微微一笑,从铁床上站起身来。 “不,是我该谢谢您帮我处理伤口。” “既然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离开了,”温简言轻描淡写地耸耸肩,“毕竟,那些工作总不会自己完成自己的,是不是?” “自然。” 瑞斯医生面色沉静地点点头。 他靠着桌子,身上的白大褂依旧纤尘不染,除了衣摆处还残存着一点褶皱外,完全看不出他刚刚对自己的病人做出了多么暧昧的举动。 冰冷的镜片架在高挺的鼻梁之上,挡住了其下蛇一般碧绿的双眼。 他紧紧地凝视着青年的背影,直到房门开启又闭合,将对方怎么看怎么放松自然的身影吞噬,消失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啪嗒。” 治疗室的房门在自己的身后闭合,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在那瞬间,温简言的膝盖软了一瞬。 刚刚的镇定自若像是薄雪般融化消失,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苍白虚弱,他的额前渗出浅浅的细汗,黑发沾湿贴在脸颊上,令他看上去更添几分脆弱。 他脊背靠在墙壁上,深深地吸气又吐气。 瑞斯医生刚刚玩的那一手确实把他吓到了。 在意识到对方能够不受副本内身份卡的限制,看透自己的身份,温简言在那一瞬间头脑空白,几乎忘记如何呼吸。 在那短短的几秒内,可能出现的所有最坏的结果在脑海中飞快地一一掠过。 最糟糕的情况是,瑞斯医生识破了他是假扮护工的精神病人,重新将他绑在那张铁床上,继续完成上次没有完成的事。 温简言几乎忍耐不住身体本能的冲动,激活道具夺路而逃。 但是,很快,伴随着对方问出那个“问题”,温简言瞬间冷静了下来,突如其来的恐慌被压制,清醒和理智重新占了上风。 很显然,对方从见到自己身穿护工服的第一面开始,就认出了他的身份,但是,瑞斯医生并没有喊来护工揭穿他的身份,是因为他“喜爱”着自己吗? 绝不可能。 虽然温简言至今没有找到高危病患集体对自己产生兴趣的原因,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这些所谓的“喜爱”,绝不会被以现在任何正常人类能够接受的方式表现出来。 这些近乎于特殊关照的“爱”,在这个针对他的副本中,赋予了他一定的权力,利用这种权力,温简言能够操控这些高危病患的情绪,将他们玩弄在鼓掌之内,从而获得一定程度的喘息机会。 但是,一旦他沉溺于这些被“赋予”的权力感时,也就意味着被驯服,被异化,被改造。 受到生命威胁的人总会控制不住地对施加威胁者产生顺从和依恋的欲望,这是人类进化出来的,自我保护的本能爱上你的支配者,这样你才能活下来。 受俘情结。 也就是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在“梦魇直播间”这样近乎全封闭的,充满压抑的,挣扎求生的环境之中,一个接着一个的副本,没有尽头的直播,逃不出的深渊……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人类是最容易被这些来源于本能的情绪捕获的。 只可惜,温简言是个清醒过头的利己主义者。 他太过了解这些名词,他清楚人类大脑的运作方式,他不会被驯化。 这些所谓的“情感”,全部是空中楼阁,是杀人尖刀,在这个充斥着疯狂和杀戮的世界里,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 在瑞斯医生询问他的“选择”时,温简言几乎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更喜欢哪个? 真可笑。 你们每一个都是敌人。 只要有机会,我会毫不犹豫地一个个把你们都宰掉。 所以,温简言也十分清楚地明白,这些来自于高危病患的“爱”,是被扭曲的,异化的,疯狂的存在。 换做他是瑞斯医生 一个精神变态者和施虐狂。 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捉住,绑起来,废掉对方所有离开的方式,可以是手脚,也可以是脑前额叶,好让对方没最大程度地接受自己的“爱情”。 瑞斯医生没有这么做,绝不是因为他不想这么做。 而是他不能。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很多细节都串连了起来,温简言顿时豁然开朗。 即使对方能够超越副本的限制,意识到自己身份卡的改变,但是,无论如何,瑞斯医生始终都是“副本NPC”,只要无法摆脱这个身份,对方的行动就会收到副本规则的限制。 他一开始的想法没有错。 “身份卡”在NPC的面前是确信无疑的保护,无论这个NPC是否已经强大到拥有了意识。 所以,只要温简言不主动破坏规则,对方就不能奈他何。 温简言靠在墙壁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 虽然理智上明白这一点,但是…… 心理压力还是很大啊! 就是不知道苏成他们探索的怎么样了…… 心里这么想着,温简言直起身来,扭头向着走廊的深处看去。 他皱皱眉。 自己刚刚之所以会耐心地和瑞斯医生周旋那么久,配合对方的话题,以及那漫长的上药时间,为的就是给留出足够的时间对那边进行探索。 温简言点开直播界面,扫了眼上面的时间。 差不多快要接近他们之前约定的时间了,但是走廊中却并没有那几个人的身影。 温简言扭头扫了眼身旁治疗室的大门。 门内一片死寂,瑞斯医生似乎并没有追上来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放轻步伐,小心的向着走廊的深处走去。 很快,他来到了铁质的大门前。 门半敞着,锁孔被腐蚀了。 温简言隔着布料触碰了一下还微微带着点温度。 看起来,他们几人应该就是走进这扇门内了,而且进去的时间应该还不长。 温简言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悄无声息地侧身走了进去。 他兑换了手电筒,在整个空间内环视一圈。 很显然,这里应该是某个被废弃的手术室……或者是研究室。 一张张落满灰尘的铁床零散落在黑暗中,上面满是棕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涸已久的血液,各式各样陈旧的仪器,冰冷的金属器物,皱成一团的纸张,全都凌乱地散落在地上,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反射着微光。 手电筒的灯光掠过地面。 落满尘土的地上有新留下的脚印。 温简言随意捡起一个纸团打开,借着手电筒的光向上面看去。 上面大多都是一些奇怪的符号和数字,令人摸不着头脑。 他握着手电筒继续向前走去。 身边的温度似乎正在降低,冰冷的空气穿透薄薄的护工服,扎在皮肤上隐隐作痛。 空气中的湿度增加,越向前走,那模糊的水滴声就越近,越清晰。 第二个大厅里,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架子,上面摆着不少盛满浑浊的黄色液体的罐子,里面装着的大多是人类的大脑,被浸泡成令人作呕的灰白色,在液体中沉沉浮浮,也有少部分其他的器官:畸形的婴儿,眼珠,心脏,肾脏…… 滴答,滴答。 黑暗中传来水滴滴落的声音。 直播间: “嘶……主播真的找到这里了诶。” “这里也不是很难找吧,顶多是不在地图上而已,但是大门又没有隐藏起来,应该也有不少主播发现这个实验室吧?” “确实不难找啦……但是,怎么说呢,找到这里简单,活着出去就难了。” 温简言有种强烈的不安全感。 耳边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和心跳声,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 视线范围狭窄受限,手电筒无法完全将黑暗驱散,总让人有种会,被什么东西从远处的角落中窥伺的怪异感觉。 一个个半透明的罐子被手电筒照亮,又很快暗下去。 畸形的,泛白的肢体在液体中沉沉浮浮,被蒙上一层灰尘的肮脏玻璃罐表面,倒映着他孤独的身形。 很快,道路走到了尽头。 一扇巨大的铁门再次挡住了去路。 手电筒的灯光照亮了门锁。 锁孔同样有被腐蚀的痕迹,但看上去和之前那扇门并不一样,门只留下一道无法完全推开的缝隙,似乎被什么卡主了,周围的痕迹也实在是太过散乱…… 他转动手腕,手电筒的灯光向下落去。 靠近铁门的地面上,能够看到一个被打翻在地的细口瓶子,腐蚀性的液体从中渗出,流淌在地面上,发出滋滋的响声。 温简言弯下腰,用衣角覆着手指,将瓶子捡起。 他晃了晃。 里面还剩一点液体没被用完。 ……意外吗? 还是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 温简言垂下眼,若有所思地端详着手中的瓶子。 正在这时,背后传来“呼呼”的风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直冲着自己的后脑勺而去! 自从走进这里开始,温简言就一直维持着极高的警惕,他瞳孔一缩,下意识地猛地一矮身,堪堪向旁边避了过去。 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敲在了铁门上,发出了空洞的一声。 温简言动作很快,训练有素的身体灵活而结实,他顺势转身 他倒吸一口凉气,用力控制住自己的手腕,才勉强没有将手中的液体泼洒过去。 手电筒的灯光晃动着,飞快地从黑暗中掠过,照亮了袭击者的面孔。 是卢斯。 他的面孔苍白扭曲,眼神充满恐惧,还带着一点诡异的凶戾,他瞳孔涣散,鲜血淋漓的掌心中捏着一只木棍,在空中狂乱的挥舞着。 嘴里念念有词,嘟嘟囔囔,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几个字: “别过来,别过来,别,别,别过来!” 温简言一边惊险地避开对方的攻击,一边试图唤醒对方的神智: “喂,醒醒,是我!” 卢斯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而是持续的挥舞着手中的木棍。 温简言被逼的节节后退。 不能这样下去了。 他咬咬牙,有策略的后退到其中一个沉重的架子前,在对方跌跌撞撞冲过来的瞬间,温简言灵巧地一旋身,然后用肩膀猛地一撞架子 铁架晃了晃,向着卢斯身上压去。 无数装着各色肢体的罐子咕噜噜滚下,伴随着一声巨响,将卢斯牢牢地压死在地上。 即使这样,卢斯仍然还在一刻不停地踢腾着双腿,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不要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温简言神情凝重。 他不知道卢斯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疯狂。 不过,为了不让对方再继续对自己,或者是其他人造成威胁,他走上前去将木棍从对方的手中踢开。 棍子咕噜噜地向着黑暗中滚去。 撞到了什么,停下了。 温简言一怔,下意识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有什么东西躺在地上。 漆黑的一团,蜷缩在尘土中,看上去在一阵阵地发着抖。 温简言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谨慎地绕了个圈子,从侧边接近,用手电筒照了过去。 是…… 卢斯队伍中的其中一人。 他半卧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面孔苍白扭曲,神情痛苦,眼珠里带着如出一辙的疯狂和涣散,用牙齿啃咬着自己的手腕,直到鲜血淋漓。 温简言的神情越发凝重了起来。 如果说卢斯的症状可以用来受到某种刺激来解释,那这位就绝对无法用恐惧来解释了,除非…… 温简言的猛地想到了什么,瞳孔微微一缩。 他转过身,用最快速度走到被死死压在架子下的卢斯身边,拽住对方的一只手腕,用手电筒照了过去。 在摇晃的微弱光线下,对方半透明的手环上,字体清晰可见。 耳边回荡着对方逐渐尖利的惨叫。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温简言咬紧了牙。 糟了。 看样子……这个实验室会让每个“病人”的症状成真。 第158章 平安疗养院 第一百五十八章 温简言神情凝重,向后倒退两步,缓缓离开了倒在地上的卢斯身边。 “……” 他抬眸环视。 黑暗中一片死寂,只有少部分装着各色人体组织的罐子,还在缓慢地向着远处滚去,发出渐渐遥远的滚动声。 滴答,滴答。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模糊的水滴声。 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混沌,一切都被笼罩在一层不祥的阴影之下,未知的危险在黑暗中蠢动,让人喉头发紧。 这个猜测……非常糟糕。 温简言记得,在进入副本时,自己手环上显示的症状是“智力障碍”。 这本质其实并非精神疾病,但在这个将“同性恋”当做“性倒错”关押和治疗的扭曲背景之下,人们自然也可以因为“智力障碍”而被送进疗养院。 至于那个他为自己加上去的“性倒错”,是否成真倒是不太重要。 毕竟,无论对哪种性别产生欲望,都不会影响温简言通关。 可智力障碍不一样。 副本中危机重重,即使温简言已经调动了自己所有的精力和智商,都无法百分百保证自己能够从中逃离…… 倘若这个症状成真的话,那他恐怕就会失去思考能力,也就等于失去了存活下来的筹码。 在如此危险的地方,意味着必死无疑。 心脏咚咚直跳,大脑在颅腔内发着热,掌心渗出冷汗。 温简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要弄明白这种病症为何会出现。 触犯了某种禁忌?违背了某种规则?还是单纯只是进入这个实验室,就会随着时间推移被污染? 温简言最担心的就是最后一条。 这个判定太过宽松,几乎防不胜防,简直就相当于死刑。 他活动了一下握着手电筒的手指,粘腻汗湿的掌心将冰冷的手电筒捂得暖热,转动手腕,在偌大的黑暗房间内飞快地环视一圈。 很显然,这个大厅内只有两人,也就是卢斯和他的这个队员。 苏成,黄毛,以及属于卢斯小队的芍药都不在这里。 西栋四层没有其他的分岔路口,而温简言一路走来并未见到任何人,也就是说…… 温简言转过身,手电筒的光柱穿过黑暗,照在背后敞开一条缝隙的铁门之上。 很显然,他们应该是进入了这里。 杂芜的线索中,温简言总算摸索到了一点清晰的线头。 既然如此,“产生症状”的判定就不是因为“进入实验室”,或者是在“在实验室内待了太长的时间”这样宽泛而简单的原因。 否则,作为和卢斯他们一起行动的队友,苏成他们不可能幸免于难。 还有一点很重要…… 根据铁门前的乱象可以看出,这里应该是发生了什么骚动的。 以至于即使队伍中已经有两个队友中招,苏成他们几人却没有转身向外跑去,而是向着实验室更深处逃窜…… 会是因为什么呢? 温简言垂下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沉重的铁架之下,卢斯已经不再挣扎了,他悄无声息地蜷缩在尘土间,像是一只惊恐的兽类,本能地打着哆嗦,嘴里似乎还在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些什么。 以防万一,温简言为自己激活了一个高级保护罩。 自从他升级到B级之后,所购买的保护罩等级也随之提高了,不仅时长延长,而且也变得更为方便,像是薄薄一层膜一样覆盖在皮肤上,完全不会影响主播行动。 温简言在卢斯身边蹲了下来。 他小心地用手扒开对方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观察着对方瞳孔的收缩,又探了探对方的脉搏。 即使隔着保护膜,温简言仍能感受到,对方的皮肤很烫,脉搏紊乱而快速。 虽然状态很差,但大概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就是不知道这种状态是不是可逆的了。 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温简言突然发现了什么…… 他微微皱起眉头,用手指推动对方的头颅,让他向旁边转动,露出脖颈。 在那片汗湿而苍白的皮肤上,能够看到赤红色的诡异纹路,像是枝杈一样分开,密密麻麻,像是蜘蛛网,但又不完全相同…… 其中有着不止一个小小的中心点,由不规则的细细树突连接,仿佛一个个连在一起的小小神经元。 温简言眉头皱的更紧。 他探出手,触碰了一下在那片网纹的中间区域 在那里,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红点,上面还有一点尚未干涸的血迹。 像是针头留下的,又好像是…… 滴答,滴答。 黑暗中传来模糊的,水珠滴落的声音。 似乎比刚才靠近了些。 被压在铁架下方的卢斯身体骤然紧绷起来,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格外恐怖的东西似的,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但嘴里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恰恰相反,他变得格外安静,安静到近乎诡异。 温简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手电筒对准的方向缓缓转动着,缓慢地向着头顶照去。 微微晃动的光柱没入黑暗,模糊的光亮很快移动到了头顶,将高高的天花板照亮了一小部分。 整个天花板被赤红色的诡异肉膜覆盖,树枝状的细纹连接着一个个巨大的神经元,一直没入黑暗深处。 细细的,针管般的触状须垂下,无声地摇动着,粘稠的猩红色液体从中滴落下来。 在黑暗中发出滴答的响声。 那是口器。 细而尖,能够轻而易举地穿透皮肤。 注视着那密密麻麻的诡异肉膜,温简言有些头皮发麻。 ……至少他现在知道原因了。 在晃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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