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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如用自己的死换别人的活,这是再划算不过的了。 所以黎胥的态度坚定,对一旁的呼喊不为所动。 “最近到处抓人的就是你们吧?我不知道你们抓人是要做什么,但是,我想我一个三级异能者的价值还是要高于他人的,而一个自愿配合的三级异能者想必更合段枢毅的心意。” 苍殊心说不愧是原来和天枢三足鼎立的三大基地之一的领导人,就算现在被折断羽翼,也能从有限的情报中推断出当下局势的真相,且仍旧如此有魄力、有决断。 “话我会尽力带到,结果你做好准备。” “多谢了。”黎胥说的很真诚。 苍殊点头离开,不再管这之后黎明基地众人有何表态。 …… “你在这个时候回来,是为了黎明基地的人吧?”段枢毅当然还知道苍殊刚刚从关押所那边过来。“你要为他们求情吗,要我放了他们?” “我这么天真的吗,在你眼里?”苍殊耸肩,“我只是来传个话的,黎胥愿意听命于你主动配合,只要你放他的人一条活路。” “放虎归山。”段枢毅十指交叠,双肘抵在书桌上,习惯性地摆出了谈判的姿态。“我虽然不认为他们那些散兵游勇能成什么气候,可一旦人质不在我手里了,心怀死志的黎胥随时能让我竹篮打水一场吧?” “嗯。”苍殊赞同地点头。“不过,一个三级异能者心甘情愿让你们拿来做实验也很难得吧?更何况黎胥还曾是一个大型基地的领导人,他的意志力不会比一个14岁小孩儿低吧?我相信你能有办法让他愿意活下去。” “那你知道我会怎样让他愿意活下去吗?我会遣散那些不安分的、无用的,留下他最在意的人,拔掉獠牙,斩断手脚,留作人质。你不会觉得这对于黎胥来说更残忍吗?” 段枢毅看着苍殊的眼睛,在心里问:而苍殊你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黎胥好吗? “确实很残忍,可如果黎胥选择了这一条路,他就要有觉悟背负下去,他是个明白人,不用我替他考虑这道理,而活着总比死了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段枢毅给这句话做了另一个解读。“所以你是希望他卧薪尝胆,然后总有东山再起之日来向我报仇是吗?” 这问题相当尖锐,但苍殊仍旧一派轻松坦然:“不能这么说,我是有信心你能让他在你手里翻不出浪花来。用的好的话,对于枢毅你来说是不错的武器吧?当然前提是他能够挺过去。” 段枢毅突然勾唇笑了一下,意味不明。“为了黎胥,你希望他活下去;为了我,你把他献到我面前来。那为了你自己呢?是什么让你特意赶回来牵线搭桥?” “为了心安吧。我欠黎胥他们一回,之前算出手帮他们一次,加上这一次,虽然不能说还清了,但也算尽心了,我图我自己过意的去。对枢毅你来说也有好处不是吗,如果只方便我而损害了你的利益,我肯定也就不会这么做了。又或者……” 苍殊看着段枢毅的眼神忽而戏谑而探究起来,“你认为我别有用心?” 段枢毅摇头,“我不想这样想。” 苍殊读懂了这言外之意:“可是忍不住这样想对吗?”苍殊笑,淡淡的,“我知道你生性多疑,我不强求,强求来的或许也就不是你了。不过你到现在都还不愿意相信我,这很让我寒心啊。” 苍殊故作伤心,调节了一下气氛。 “苍殊……”两人都是聪明人,说的太明白,有时候反而叫人无言以对。 “我就不再多说什么表决心了,你怀疑也好,相信也好,都跟我没关系……” 段枢毅心一紧,要不是看苍殊还在微笑,他都以为苍殊心灰意冷决定放手了!段枢毅不由自主地两手关节绞紧,他在心慌,紧张,忍不住脱口叫出苍殊的名字: “苍殊。” 明明苍殊一直是这段关系中付出更多、表达更热烈的一方,但段枢毅总有一种不安定的感觉,他不喜欢却无法抗衡。动心也是头一遭,他只以为这是动情后正常的患得患失,抗衡不了也就坦然接受了。 他不想听到、害怕听到,从苍殊嘴里说出绝情的话。 而苍殊不知道段枢毅的心情,他始终漫不经心地笑着,说着—— “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直到谎言变为真实。” “……”段枢毅蓦然失了言语。 刚才还紧绷的心脏,好像一瞬间掉进了棉花里,实在过分柔软,柔软的一塌糊涂。他受不住地低下头,将额头枕在手背上。“你到底跟谁学的情话,一句一句没个正形。” “嗯??我说真话你要当情话听,情人耳里也出西施?你是有多喜欢我?” “闭嘴。”蹬鼻子上脸的小崽子。“你过来。” “又怎么了?”苍殊带着小小的疑惑走过去。隔着办公桌段枢毅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抓住苍殊的衣领,吻住了苍殊的嘴唇。 “喂!你……”苍殊吃惊,不知道段枢毅怎么突然荡漾了,刚才不还聊着严肃敏感的话题吗,这是哪又戳到他了?我特么说话真的听着很像情话吗? 段枢毅不给苍殊说话的机会,动情地唇齿交缠。苍殊也就随他去了,从善如流地扣住段枢毅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等到从激情退潮到温情,两人又耳鬓厮磨了一阵,段枢毅的声音也不知是声线低沉的原因还是什么,有些含糊地在苍殊耳畔低语:“我想听你再说一遍……” “什么?” 段枢毅很有些羞于开口:“……就是你说会一直陪着我那段话。” 苍殊噗一声笑出来,实在忍不住调侃:“什么没个正形,你这不是很喜欢吗。” 段枢毅板着脸恼羞成怒,“你说是不说?” “说说说,你想听多少遍都行。”苍殊举手投降。他低头,以最暧昧的距离凑近段枢毅的耳边,以最深情的声音许下誓言: “不论你相信或是怀疑,都与我无关,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谎言变为真实。” 段枢毅深深地嗅着苍殊的气息,要把这句话烙印在自己的灵魂里。 苍殊,你可一定要记得你说的这句话,一定不要背叛我,一定不要离开我…… 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这几天别走了。”趁气氛正好,段枢毅提出了让苍殊多留在基地一段时间的请求。 苍殊想了想,自己刚做完传声筒,办完事就离开了,未免有点拔屌无情的意思,那就在这儿呆段时间吧。 “好。” 直到苍殊离开,段枢毅还有些心绪未平。他坐回位置,在沉寂中归于冷静,默然良久,似乎有什么最终化为了唇边的一抹苦笑。 小殊,你太贪心,也太狡猾了…… 贪心地想要面面俱到,狡猾地让所有人来迁就你的任性。感情,善意,良心,你什么都想要……不过你也权衡的很好,我本就心甘情愿迁就你,更何况也对我有好处。 只是…… 你的这份天真和善良,确实把我与你之间划分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黑与白,恶与善,丑陋与美好,越是区分明显,就越是让我清楚地明白我们从一开始、从最本质的地方就不是一路人。 现在已经存在分歧,日后只会产生更多的问题,我们之间最终会怎样,是求同存异,还是分崩离析,谁也不知道。 偏偏,天真而赤诚的稚子,却又手握强大的力量,让残酷的现实无法摧折你的这份高贵,我又舍不得再一次犯蠢,妄图将你染黑拉入与我同在的深渊…… 有魄力、有手段掌控一切的段枢毅,在面对苍殊、面对感情的时候,却越来越感到束手无策了。 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唯一确信的,是这一刻的自己,无论发生了什么,都绝不可能放手。 …… 谈话的时候段枢毅没有给自己准确的答复,但苍殊知道对方是同意了。黎明基地的事,他后续没有再跟踪下去,这件事他掺和多了不好,立场不好站。 所以他不闻不问,放任自流。 在基地的这段时间,他除了跟段枢毅卿卿我我,就是找点别的事做。 一直以来活跃在前线的龙裕,这段时间却突然不见了踪影,有人猜测他是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苍殊不太上心。等再见到龙裕的时候,他看到对方的状态很不错,但精神似乎更萎靡了。 这才知道他又经历了一场手术。 苍殊一开始奇怪,他听说了京城那边出了新一代的异能武器,段枢毅跟军队做交易弄了个机械大师来,说是新版本可以在原装货上进行改装,那怎么还要做二次手术? 而后才知道,手术是做在了脚上。 …… “慢一点,不着急,控制重心。”苍殊站在场外声控指导。 半空中,龙裕在不断地调整姿势,让自己能够飞得更稳一点。他的作战靴下面喷射着气流,推动他上浮。但其实鞋子只是可有可无的外部装置,重点还在人体改造的部分,这一次的手术为他的双脚装上了引擎和排气管。 不谈手术遭的苦,单就获得了飞行能力而言,苍殊看着还是蛮羡慕的,他挺好奇飞行是种什么体验。虽然他的藤蔓可以抛掷投射、把他托举到空中,比气流助推更稳固安全,但没有凭依地飞翔果然感觉还是不同的。 目前龙裕的许多手段还不能公之于众,所以新功能的演示和锻炼就到了基地外进行,毕竟飞天什么的,动静还是有点大了,在基地内藏不住。 苍殊也没飞过,指点的作用起不了太多,但为龙裕保驾护航还是可以的。 这不,龙裕好不容易刚摸到一点上浮的门路,一加上朝前方的助推,马上就又失控了,流星似的往前方的地面扎下去。 苍殊脚下藤蔓暴长,卷着他朝龙裕飞过去,有惊无险地把人稳稳接到怀里。 “没受伤吧?” 怀里的青年低着头,摇了摇。 藤蔓托着苍殊缓缓降落到地面,苍殊把人放下。“再来,别怕,有我在。” “嗯。” 龙裕捏了捏拳头,往空地那边走了几步,然后靠感受操控着自己的神经启动引擎,一边慢慢升空,一边忍不住分神想着苍殊。 他想,苍殊果然十分温柔可靠。 曾几何时,他从来只在别人的谈论中听说这个人,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他和别人谈笑风生。苍殊对于自己来说是遥远的太阳一般的存在,现在太阳变得触手可及,还是那么耀眼,却第一次知道这么温暖…… 苍殊的事迹他当然都知道,别人对苍殊的评价他不置可否,他没觉得苍殊变得更孤高冷漠,反倒是越发觉得这个人怎么可以那么好,那么包容,可如今越是如此,他也就越无法释怀! 无法释怀,为什么当初救下自己,却不愿意再给自己多一点的温柔呢? 他知道自己魔怔了,明明很明白苍殊对他不抱有任何义务和责任的,可,可如果当初苍殊在救下他之后没有置之不理,又或者没有在异人事件之后就叛离天枢基地,自己也就不会遇到后来的事,不会经历那样可怕的屈辱和折磨…… 他不相信苍殊不知道,大屠杀中唯独将自己救下来,这会招致那些痛失亲人的人多大的嫉妒和怨愤。他不相信苍殊想不到,这些嫉妒连同迫于苍殊的淫威而不敢表露的一直以来对苍殊的不满,都会在失去苍殊的威慑后,变本加厉、肆无忌惮地发泄到他的身上! 明明都知道啊,你明明都知道啊!那当初为什么不救我救到底?而现在又为什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对我好? 因为我现在有实力入你的眼了?有价值了,所以可以装作无知来粉饰太平么?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 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脑袋好乱,好痛…… 苍殊……我到底是该感谢你,还是应该恨你? 在最屈辱的时候,在最痛苦的时候,在实验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开膛剖肚感觉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我都在心里不断地一遍遍这样问自己…… 最难挺过去的时候,就是我最恨你的时候,也就每每因此而挺了过来,而这时又是我最感激你的时候。 本来以为见到你我就能够想明白这个问题,可是现在,我却越来越看不清答案了…… “啊!” 因为走神,身体突然失去控制下坠,龙裕发出一声惊叫。 在他重新调动神经自救之前,他就先落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头上传来苍殊不咸不淡的关心:“喂,你怎么了,怎么感觉你心不在焉的?” “我……” “嗯?”苍殊发现了什么,把人放到地上后,抬手摸了摸龙裕的脸颊,凉凉的,湿湿的,“你哭了?” “啊?”龙裕迷茫地抬起脸来看着苍殊,反应过来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然后丢脸地不敢抬起头来。 苍殊心想,眼泪都吹凉了,看来不是刚刚掉下来那一下给吓哭的,是天上飞着的时候就哭上了。 “你哭什么?”苍殊奇怪。 龙裕抹着眼泪,“没,没什么……” “哦……哦!看习惯了你这张脸都忘了你其实才14岁,天上飞来飞去还挺可怕的吧?最近压力是不是也有点大?”苍殊像开导小辈那样拍了拍龙裕的后背,“放轻松,别给自己那么多压力。” 安慰的话很空泛,因为苍殊是真的不知道龙裕有什么可哭的,是不是有什么悲惨的回忆啊?或者想念他的亲人了?他好像记得龙裕的身世跟自己这原身很像,有一对父母和一对弟妹。 “你要是心情不好,今天就先不练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不,我没事,我可以继续练!”龙裕抹去了脸上哭过的痕迹,他虽然十分诧异且羞恼自己会因为想不通而不知不觉哭出来,却不想因此来放纵自己的软弱。他想变强,必须变强,现在没有什么能比这更重要的了! “过犹不及,劳逸结合……”苍殊还想再说,察觉到身后有人在往这边过来。转过身去,便看到了走过来的段枢毅。 苍殊笑脸相迎,“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段枢毅看了两眼苍殊身后的龙裕,刚才老远可是看到苍殊抱着这人的,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不会乱吃飞醋,但龙裕现在这样子可就突然不好说了。“他怎么回事?” “不知道,突然开始自闭。”苍殊开个玩笑。“小孩儿嘛,你们也别逼得太紧,他要掌握这项新技能还得需要一段时间,今天我看就这样吧。” “你决定就好。” 苍殊突然笑了,特别开心那种。 段枢毅不明所以,“怎么了,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刚刚你特别可爱。有种贴心棉袄小贤妻的感觉~” 段枢毅无语。无语苍殊开心的点,无语苍殊恶俗的比喻,无语两人间的差别越发体现在了方方面面。 自己随口一句苍殊决定就好,确实有点以夫为天的小媳妇样,但本质上苍殊不过是喜欢这种被自己尊重的感觉而已。明明作为一个五级异能者,苍殊一点也不缺乏尊重,他自己也再清楚不过实力才是获得尊重的保障……可这个大男孩依旧会为这种琐碎生活中人情味的美好而欣喜感恩。 苍殊可以手染鲜血,可以自私冷漠,但他的灵魂依旧高洁美好,鲜活纯净,是和自己全然不同的人。 是自己在贪染,且无法停止。 “你陪我走走吧。”段枢毅说。 “好啊。”苍殊以为段枢毅有什么话要说。 龙裕隔了几米远看两人言笑晏晏,心中好似什么都没想又好像想了很多。然后他听到苍殊让他先回去,今天好好休息。他看到段枢毅也点头,遂不敢多言,颔首离开。 …… 走了好一段路,段枢毅什么都不说,苍殊心下便疑惑,段枢毅又不是什么不敢直言的人,难不成真是“走走”而已?散步?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怎么有心情出来散步了?”苍殊打趣。 “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就是心血来潮,不过两人这样静静地呆着,看着末世后寂静破败但也暗中沉蓄力量、保留生机的这个世界,他恍惚地,也难得生出了几分感喟。 自己与苍殊一路猜忌争执,也曾针锋相对,一度分崩离析,好像很少有这样安定平和的时候……倘若末世度过,秩序回归,世界涅槃重生再给人安居乐业的环境,他们是不是能像这样,平平淡淡,安安静静,直到变成两个老头子? 对于自己一路披荆斩棘而来的人生来说,还真是新奇的未来蓝图了。 不过,他竟觉得不错。很不错。 “苍殊。” “恩?” “你会陪我老去吗?” 操,boss大人怎么突然悲春伤秋起来了? 虽然很想吐槽,但攻略对象难得有这么温情的时候,苍殊当然不能放过表现的机会。 他一言不发,只牵住了身边人的手,十指紧扣。无声而坚定地传达着自己的心意: 我在这里,在你身边。 我会一直陪着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在基地待了一段时间后,苍殊就又回到了海上。虽然段枢毅也不舍,但不得不说失去了苍殊的捕捞队产量大减,快供不应求了。 而段枢毅自己,面对几方势力的刺探,还要满足兰未越来越刁钻的要求,着实也是忙碌不已,顾不得那么多儿女情长,何况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只是偶有得闲的时候,段枢毅就会想想苍殊。单纯思念的话就很甜蜜,但沉思后则不免苦闷起来。 他不是没看出来,苍殊刻意躲得远远的,未必没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眼不见为净的目的。 可是,躲一时可以靠忍耐,靠自欺欺人,但难道能躲一世吗? 道不同,终不相为谋。 最近竟然还做了几个噩梦。 梦里面,他和苍殊越走越远,形同陌路,像两根交叉的直线,经过唯一的交点后渐行渐远,永无交集…… 还梦到,苍殊又变成了一棵树,无论怎么呼唤都不会予以回应,他在梦境里不断重复地体验那种绝望…… 好几次惊醒。 眉心绞死地睁开眼睛,摸了摸身边冰冷的位子,他无比怀念苍殊的体温和气息。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了,因为一点患得患失就夜有所梦,未免太软弱感性了些。 直到他突然听到苍殊失踪的消息,那整颗心被砸碎了一般的痛简直让他眼前一黑,梦里的绝望席卷而来,更加现实,更加沉重,让他窒息。 堡垒倾颓不过须臾,他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冷静自持不过是徒有其表的百丈危楼而已。 越是高高在上不胜寒,越是山崩地裂骇人心。 冷静下来后他才找回理智,他相信苍殊是不会有事的!祸害遗千年! 用最快的速度安排好身后的事,他马不停蹄地赶往了苍殊失踪的海域。 他在海上找了两天,几乎夜不能寐连轴转,一望无际的大海在他眼里从危险与机遇并存的宝库变成了吞噬他最重要之物的罪渊…… 在哪里,苍殊在哪里?!! 段枢毅的行踪似乎是走漏了风声,他在海上遭遇了袭击。 他为了不引人注目,也为了搜救方便,用的是小船,对方却是连夜袭来的装备精良、火力猛烈的小型作战舰艇,海上作战本来限制更多,他的异能不占优势,对方却有备而来,两个三级水系异能者围攻他…… 伤亡惨烈。 虽然段枢毅只带了不到十个人。 武装兵全部阵亡,有两个异能者跳海了生死不知。而段枢毅寡不敌众自然也只能避其锋芒,全力奔逃。最后负伤潜出那片海域,抓住了漂来的甲板碎片,顺着洋流在又冷又黑危险莫测的海上漂泊…… ………… “今天村里很热闹啊。” “小莫?”婶子看到青年有些惊喜,“你这几天跑哪去了,我们还以为你走了呢!” “有点事。”青年含糊其辞。又指了指那边吵闹的人群,“发生什么了那边?” “呵呵……”婶子突然乐呵起来,“跟你一样哩,海上又漂来个人,这回是村长家大闺女捡到的,一身的血还以为死了,不过是个福大命大的,就是伤的太严重,陈叔怕救不活。” “哦。” 青年看着那边,想了想,告别婶子走了过去。本来打算今天悄然离开的,但既然碰上了他就看看吧,这里的人救了他,他也不希望有什么打破这里的祥和。 之后他很庆幸自己的多管闲事。 …… 段枢毅在浑身的刺痛中有些艰难地试图睁开眼睛,眼前还一片模糊,听觉倒先恢复。他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我的熟人,我也很惊喜。” “这倒是好事了,不过小莫你还是把人交给老陈叔吧,你又不会救人。” “没事,放心吧我有办法。”再这么拖下去才危险了。青年俯身就要去将床上躺着的人抱起来,然后就对上了对方逐渐清明、又渐渐潮湿模糊的双眼。 青年给了段枢毅一个安抚一切的微笑。 段枢毅以为他又在做梦了。 不过这次是个美梦。 本来以为是凶多吉少的大劫,却没想柳暗花明,他日思夜想的人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 “苍……” “嘘。”虽然这些人知道他的真名也无碍,但既然骗了就骗到底吧。 段枢毅了然。 “抱我。” “好。”苍殊将人打横抱起,小心翼翼。 “老陈叔谢谢你,人我先带走了。”老陈叔是村里唯一的赤脚大夫,也照看过他,苍殊算相熟了。 “哦,哦。”老陈叔和围观的人都没再开口相劝,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叫旁人开不了口打扰。 离开了人群,苍殊低头,在众人视线死角里亲吻掉段枢毅眼角的水光,低声轻笑,温柔得能将人溺毙:“第一次看你哭,原来你也会哭的。” 段枢毅才知道自己哭了。 也是才知道原来哭是这样的。 他记事以来自己从没哭过,除了不受控制的生理性眼泪。原来因为情绪流泪是这种感觉…… 真是没脸见人了啊,30多岁的人了,在一个后辈面前还流眼泪,越活越回去了。 但是他漂泊无依的心,安定了。 纵然百感交集,都在见到苍殊的那一刻归于安定,就像灵魂找到了皈依之所。 而惶恐得到安抚,后怕和委屈开始不甘示弱。“你为什么在这里?你到这里多久了?是不是我如果没有阴差阳错地出现,你就会呆在这里一直不出去,借着失踪永远地逃离我?” “想什么呢,还逃离,我归心似箭好吗?起码这点你好歹相信我一下吧。你先别闹别扭,也别胡思乱想,等我处理好你的伤,再慢慢讲给你听。” 段枢毅:闹别扭……这小崽子,莫不是把我当小孩了?谁成天嫌弃我大他一轮了! 苍殊把人带到了一处远离村子的礁石洞窟深处,这是他这几天从村里人视线里消失所待着的地方。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最适合休息的地方,从随身空间里拿出被褥和医疗、清洁用品。处理好段枢毅的伤口,苍殊又拿出一大把的晶核给到段枢毅,对于异能者来说,这才是最佳的恢复方法。 段枢毅其实伤的不重,虽然外伤看着比较可怕,但真正导致他昏睡过去的,应该是他自身的精神状态已经非常萎靡——苍殊从段枢毅布满血丝的眼睛、厚重的黑眼圈和眼袋、不修边幅的胡茬上确认了这一点。 苍殊等段枢毅吸收晶核等了将近四个小时。段枢毅睁开眼,扬手一撒晶核的齑粉,然后就要开口说话,苍殊却打断了他:“你现在状态实在太差了,要拷问我也不急于一时,先睡一觉吧。” 段枢毅犹豫。 苍殊难得情商上线了一回,把人揽进了自己的怀里,伸手到被子里找到段枢毅的手十指相扣。“好了,锁住了,你不用担心我跑掉了,睡吧,我陪着你。” 段枢毅反手又握紧了几分,然后安心而满足地躺在苍殊怀里闭上双眼,很快呼吸便趋于平缓。 等段枢毅再醒来,洞窟口已经完全透不过来一丝光线,看来外面天已大黑。这一觉睡得可够沉够香的,也是他这么久以来睡眠质量最高的一回。 身边不远就是火堆,苍殊正操控着藤蔓往里添木炭。海边的洞窟在冬季反而更加湿暖,有被褥、火堆以及苍殊的体温,段枢毅一点没有感觉到冷。 “醒了?饿吗,吃点东西吧。”苍殊已经给他准备好了食物。 段枢毅食不言地吃完了饭,苍殊给他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简直快被宠成了二级残废。 苍殊一边用湿热的毛巾给段枢毅擦脸,一边心疼地责备:“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我还没见过你这么疲惫的样子,胡子拉碴,眼爆血丝。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这人啊,越被宠爱就越是容易委屈。 “这就要问问你自己了,你不消失这么久,我也不用这么埋汰自己。” 苍殊笑,“倒是我的不对了,嗯,我认罪,长官还有什么要拷问的吗?” “说说你怎么回事吧。” “嗯……差不多六天前吧,我跟一只五级的变异鲨打斗,突然触发了晋级,被那东西趁机反击,我受了点伤,想脱战逃跑,却突然发现自己又出现了木化的症状。” 要不是如此,自己当时就躲进空间里了,真搞不明白,明明木化了后更像个植物了,却反而进不了空间。 “不过好在木化后就没了活人的气息,不会被锁定追踪,我意识不清的时候应该是顺着洋流飘到了这里,身体也恢复了原貌,被这里的村民捡了回去。” “晋级被打断,我本来以为这次机会就错过了,说不定还留了什么隐患,但是等调理了两天伤后,晋级的感觉又出现了,我就找到这个地方来开始晋级。今天刚好出关就遇到了你被捡回来。所以你又是怎么回事?你是出来找我的?” 段枢毅便也言简意赅地把自己的情况说明了一遍。 “你一身的血气还能安然无恙地飘到这里来,也真是福大命大了。”苍殊怀疑这怕不也是什么反派光环,堂堂boss大人嘛,总不能这么快就领便当。 “我伤的并不重,一开始并没有失去意识,途中击退了几次尸化海兽的袭击,一直到浅海域才昏迷了过去。” 苍殊紧了紧怀抱,“老婆受罪了,现在没事了。不过你这伤还是最好养一养,你接下来……” “就在这里修养一段时间吧。” 段枢毅的话,让苍殊十分诧异。“嗯?!我没听错吧!你要留在这里?” “很奇怪?” 苍殊点头,“很意外。我以为你会急着赶回基地。” 段枢毅微微低头,在苍殊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磨刀不误砍柴工,我现在这样子赶路也是个拖累。而且一个偌大的基地少了我时刻监工就无法运转、甚至是易主,这样一盘散沙、不堪一击的组织,我也看不上,摧毁了,也随时能再建一支。” “……”错觉么?怎么觉得Boss大人的心境有了什么变化?变得更豁达、潇洒,对权势好像没那么强烈偏执的掌控欲了。“嗯嗯,老婆大人威武霸气。” 就是不知道这变化是好是坏了。 …… 苍殊揽着段枢毅的腰,承担了一部分的重量,带着人在村子里闲逛。因为段枢毅身上还缠着绷带,所以没有人觉得他们两个大男人做这样的姿势太过亲密。 小渔村中,所见一派祥和安谧,叫人心情愉悦轻松。 “这个村子不错吧?山林离得比较远,海里的异种上不了陆,最初变成丧尸的人被清理掉后,就没什么危险了。在末世前可能落后封闭的叫人看不上,不过现在倒成了世外桃源。” “是不错。” 远离纷扰,安全平静,而且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们,抛开一切生活在这里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情……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自己不可能舍弃那一切的。 …… 在小渔村住了三天,对于段枢毅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奢侈和任性了。三天后,在晶核的充电和苍殊的悉心照料下,段枢毅已无大碍,与苍殊踏上了归途。 回到绯城,他们并没有贸然地直奔基地,而是找了处隐蔽的暂居点,探查起绯城的情况来。 他们发现城里各处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在到处流窜,像是在戒备,又像是在搜寻什么。 暗中观察、探听后,他们得知,天枢基地那边被段枢毅的二叔以亲戚的名义和军方的身份鸠占鹊巢了。目前两方僵持着还没有彻底地易权。 而在绯城内流窜的那些人,除了军方的,还有一部分来自其他城市的势力,而其中一支便就来自他们非常熟悉的晨曦基地。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苍殊回忆着剧情嘀咕了一句:“不知道韩辰东有没有来……” 被段枢毅听到了,就问他:“你希望他来,还是没来?” “如果他能站在我们这边,那当然希望他来了。”苍殊觉得自己这个回答没问题。不过他私心里,却希望韩辰东能来,甚至有些焦急。 想到为什么焦急的原因,苍殊有些出神。 “苍殊。” 回神,“嗯?” 段枢毅直视苍殊的眼睛,目光定定,“你这两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觉得你似乎在焦虑什么。” 苍殊暗暗惊讶,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在段枢毅面前,自己应该伪装的很好了吧? 他却不知道,在把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的眼里,他的一点点细枝末节都会触动对方那根比福尔摩斯还谨慎的神经。 “焦虑?”苍殊作一头雾水状。“烦我是挺烦的,不太想管这些麻烦事,我现在就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苍殊又做出一副惫懒的样子,实际上他心里都在咆哮了:有啊!我超焦虑的好吗?我特么都不知道我又做什么了,怎么进度表又开始闪了?!! 我最近没干什么坏事吧?我可一直躲boss远远的,唯恐把那些孽债扣到自己头上!甚至为了攒人品,费不少劲杀没啥经济价值的尸化海兽呢! 还是说,是那种反馈比较延迟的恶劣影响,类似人体改造试验提供细胞组织的这种——我做了但没自觉? 啊,头疼! 听苍殊这么说,段枢毅也在想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然后又为自己的多疑心烦不已。果然一回归这边尔虞我诈的生活,他连全然信任自己所爱都做不到。 在小渔村的那三天,他前所未有的放松。 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难免有时会让他联想很多。 他会想,在那里,那样生活着,自己再不用殚精竭虑,苍殊再不用出生入死,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自己也再不用担惊受怕。 只是野望终究没那么轻易放下,他告诉自己,自己同样可以为他们二人奋斗一个未来,一个和平安定的未来。 段枢毅的眼神有些悠远,苍殊注意到,这段时间来段枢毅不止一次露出这样的眼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远不及以前坚定、偏执、高傲,而却多了一些温情和人情味的眼神,会出现在段枢毅的身上了…… 苍殊突然福至心灵,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从自己身上挑不出毛病来,那么会不会问题出在段枢毅身上?本来这个任务就与段枢毅更为相关,自己也真是一朝被蛇咬就掉入了思维惯性的盲区,进度表一闪就想找男主赶紧再洗白了! “枢毅。”苍殊靠过去,将窗边立着的人搂进怀里。“你在想什么?” “……” “你在迷茫什么?” “……”段枢毅微怔。 苍殊低头埋在段枢毅的颈窝,“你比以前变了好多,是因为外面那些人,还是因为我?” “……” 段枢毅没有回应,苍殊也不追问,他就这样抱着段枢毅,在这间临时躲藏的小屋的窗前,两人一起静静地沐浴着冬夜的星光。 良久良久,久到苍殊都怀疑段枢毅不会再开口了,却听到怀里的人低声如叹:“苍殊,你喜欢小渔村那样的生活吗?” 段枢毅知道自己在明知故问。 苍殊却是一愣,他似乎有了点眉目。“还行吧,偶尔住着像度假,但呆久了也挺无聊的。” 听着像牢骚,但段枢毅知道,苍殊是喜欢的。 “挑三拣四。” 段枢毅伸出一只手捧住苍殊的腮,往自己脸颊上靠,像两只动物似的,彼此磨蹭了两下,然后转头与苍殊耳语: “那你会想要远离这一切,和我一起在小渔村那样的地方生活吗?” 一切都了然了。 原来是这样,这应该就是这一次进度表闪烁的原因了吧…… ——Boss大人很没有职业操守地,想要从良了。 反派Boss的头衔既然能从段枢毅身上转移给我,他如果不想要了,那么不是给我也能给到别人,这世上想来是不缺恶人的。逻辑上说的通。 不过,Boss大人啊,你有从良的思想觉悟,我很替组织高兴,但这不是我想要的呀!你说撂挑子不干就不干,我攻略了这么久却要因此毁于一旦,这我可不能接受。 从头再来又要耽误多久?剧情已经走了这么多了,我能在“完结”前梅开二度吗?太不确定,风险太高,八成不会比继续现在的进度往下走更稳妥、更快了。 自己得打消段枢毅的这种念头。 但自己在段枢毅这儿凹的人设又不适合劝退人家从良…… 啧,我现在该怎么做? “枢,毅?”这一声停顿好像带着不敢置信和压抑的惊喜,不过很快又被刻意地掩藏好。“你突然问我这个干嘛?突发奇想还是想测一下我的忠心嗯?” “如果我说真的呢,我想知道你的回答。”口吻平淡,却是不容置疑的认真。 苍殊陷入了沉默,不过并不长。 然后段枢毅感觉到苍殊把他抱得更紧了,脑袋埋在肩窝里深深地嗅着自己的气息,那力度似乎想把自己融进骨血里。 “我的回答是,只要你愿意,我哪里都陪你去。” “不仅是小渔村,我还想带你去我出生的老家看看,那里也很美的,虽然不知道现在变成了什么样。我也想去你出生的地方看看。我们还能去雪山,去草原,出国也行,这个世界挺大的,我们能去好多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轻装简行,哪里都能去……” 段枢毅听苍殊语气轻快,越说越多,就知道苍殊说的随意,其实充满期待。 他苦笑,又有些释然。 “我还想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虽然我以前的朋友也不多,现在的话,韩辰东算一个,他虽然跟你不对盘,但其实人挺不错的,实在混不下去了,我们也可以去他的基地呆着。至于我的家人的话,你已经见过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枢毅你的家人……” 苍殊还在絮絮叨叨,但段枢毅已经听不下去了,从苍殊提到韩辰东,他的脸色就开始变得不好。 朋友?哪有朋友那么简单! 苍殊是解释过,他和韩辰东发生关系实属意外,但有这一层关系在始终有东西会变了味。更重要的是,苍殊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在提到韩辰东的时候,那种亲昵、自然而欢喜的语气,分明了不寻常! 还让段枢毅介意的是,在苍殊看来,自己可以跟他托庇在韩辰东的羽翼之下,而自己的天枢基地却舍弃了更好,说明在苍殊的意识里,他段枢毅就是不好的、不善的,比不上韩辰东能让他依靠信赖、支持认同! 段枢毅又想到,苍殊这段时间的焦躁,这不恰逢韩辰东可能来到绯城了吗? 段枢毅越想越脸黑,越想越心寒。什么温情都烟消云散,只余下愤怒和嫉妒越烧越旺!他觉得刚才对未来的期许就像是鬼迷了心窍! 现在简直想冷笑。 “够了。” 段枢毅的声音不大,但语气似乎有些重了。 苍殊的声音戛然而止,“怎么了?” “你想要的那种生活,我恐怕给不了你。我现在累了。”他挣开苍殊,往卧床走去。 却被抓住了手腕。 苍殊这会儿心情很不错,不过不能表现出来。 嘿,起效了,危机暂时解除! 果然,想要让段枢毅坐稳反派boss的身份,顾琅玉当初给他分析的两个条件走哪一条路都有效果。自己既然不能OOC怂恿段枢毅作恶,那么就让段枢毅坚定地与主角作对吧! 不过自己也就是试一试,没想到效果这么立竿见影,这两人八字是有多不对盘? 但自己喜闻乐见就是了。 只能在心里凉然地抱歉:对不起了,段枢毅…… ——渴望幸福的你不是我所需要的,不与罪恶为伍的你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苍殊背对着窗户,星光柔化了他的轮廓,黑暗中段枢毅看不清苍殊的脸,但他的男孩就一句话,便能让他恶劣的心情回暖。 “那我这些都不要了,我要你。” 段枢毅觉得苍殊一定是老天派来治他的,一句话就能让他服服帖帖。 但也是来救自己的,不然怎么一句话,就能让他从严冬,到暖春。自己这种人早就没有了幸福的权利,但偏偏,得到了这世上最可贵的爱情。 他是自己的救赎。 --------- 渴望幸福的你不是我所需要的,不与罪恶为伍的你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我真的好喜欢这句话啊哈哈哈哈我是个大渣渣!! 这句话在我眼里就是第三个世界的核心所在啊~~ 第八十一章 恶魔 安梓虽读不到苍殊内心那些恶劣的念白,但苍殊那番暗藏诱导性的话是什么目的,他却旁观者清也。 如此便当真觉得,苍殊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却比他这连个实体都没有的导航系统还不是个东西。 苍殊这厮到底知不知道,段枢毅这种人,有朝一日居然会为了别人而开始憧憬简单的幸福,抛弃过去一切所拥有、所奋斗、所认同的东西,是有多么不容易、多么可贵吗? 可这难能可贵的新生的苗头,却被苍殊毫不犹豫,轻而易举地,摧毁了。 而始作俑者却也毫不洋洋自得,随意得仿佛不值一提。既不是因为完成任务而产生具有强烈目的性的冷酷,也不是见惯生死的麻木,他的这位宿主,简直就像…… 就像,能够毫无负罪感捏死麻雀的孩童一样,纯天然的天真,而残忍。 安梓都不知道自己活了多少岁月,见过多少人了,却仍在此刻感到了一瞬间毛骨悚然的战栗。 可怕。 他大概终于是明白了,苍殊为什么能在被段枢毅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后还能真心实意地对人家好了,因为苍殊根本就没恨过。 因为段枢毅在苍殊心里真的没有重量。 就像,你会因为一个路人踩了你一脚,就恨不得杀了他全家吗? 当然不会。 所以,苍殊不会怨恨段枢毅。 同理,苍殊不会爱上段枢毅。 虽然段枢毅也不是什么值得可怜的人,但这一刻安梓却有点同情他了。 连他这个旁观者有时候都会错以为苍殊对段枢毅动了情,更别说段枢毅这个越陷越深的当事人了。万一哪天段枢毅要是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也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又会怎么对待苍殊呢…… 不好,自己是不是活的太久染上了跟九无那厮一样的坏习惯?居然还期待起了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展开,自己可不要变成那种恶劣的家伙。 安梓一面看戏一面冷漠吐槽,这边苍殊刚表完一波白,还在持续演出。 “这就是你最近阴晴不定的原因吗,你觉得亏欠我?”一如既往的直球式对话。 黑暗中,段枢毅沉默。 “我说,我跟你不一样,我不喜欢也不擅长揣摩别人的心思,你不说清楚我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的,要是产生什么误会了我可不负责。”猜来猜去好麻烦,要是能直接告诉我症结所在我也方便对症下药啊同志! 段枢毅心里敞亮,苍殊嘴里说着不负责,但在追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是在为两人的以后负责了。 “……不是亏欠,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段枢毅终于开了口,沉缓幽深,“只是我们的道不同,你的善良终究会让你再也忍受不了我,离开我。” 苍殊沉默了三秒,然后噗地笑了出来。 “你就是在苦恼这种事吗?不是,我挺开心的,就是感觉有点怪,没想到……咳。”苍殊严肃了一下,“枢毅,你失了平常心了。” [你这么犀利地点出来做什么,不怕警醒了他吗?]安梓忍不住质疑。 [你只管看着。]不破不立啊安梓,脆弱的泡沫看上去再圆满,还不是不戳自破。 段枢毅一愣,无法否认。心惊之后竟也坦然接受了,或者说认命了。 苍殊抓着段枢毅的手腕,一步步轻缓而坚定地靠近,“虽然很高兴你会为我胡思乱想、患得患失,但没能给你安全感是我的失责。” 段枢毅身后就是床,苍殊顺势将人放倒,再欺身而上。 “别闹……”段枢毅推拒,却不够强硬。他知道当下这种时期更应该紧张起来,他们要是乱来说不定正办事呢就有不速之客发现他们闯了进来。但,他的身体比心和脑子都更诚实。 “嗯……” “别脱……弄脏了你空间不还有么……”万一真被打搅,他可不要裸奔。 “唔!不要一来就…!” 苍殊感受着这个强势的男人在自己身下舒展开,像猛兽摊开了肚皮,变成了人类手掌下的家猫,为他袒露最柔软的部分。不过,苍殊很清楚獠牙和利爪可以收住,却不会被拔除。 段枢毅闷声惊呼,“太…深了……” “呵……感受到了吗,感受清楚了吗——”苍殊声音暗哑,“我们是一体的。” 包裹住苍殊分身的地方,蓦地一紧。 “我不否认,在你眼里我可能善良愚蠢。”就算不是我也不能承认啊,还嫌自己的反派指数不够高吗? “但是,我可以为你不讲道理。” “你若为善,我便是善,你若为恶,我便是恶,你就是我的理,你就是我的道,你往哪走,我都会永远站在你身边,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誓言比情话更动人。 在安梓耳里,却是恶魔的低语。 以献祭一般的姿态宣誓忠诚,眼里却只有自己一手培熟的果实,嘴里吐着蜜,腹中却是刀子。除了被蛊惑的猎物越陷越深,任旁人谁看了都会发现这是一匹彻头彻尾甚至贪妄到露骨的恶魔。 所为,只为叫人万劫不复。 …… 一早。 “我们已经摸清了局势,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天枢的实力没有人能独自拿下,群起攻之又容易分赃不均,军方想执牛耳,但缺一个合理的理由,把挑头的事交给别人,又舍不得分出去的利益。”段枢毅一边洗脸一边回答。 有空间异能就是方便,在外面东躲西藏也过得要比别人滋润两分。“不过这也传达出了一个好消息,说明军方还没有找到人体实验的证据。” “所以?” 段枢毅欲言又止,把话语权交给了苍殊,他想平等地与苍殊商讨:“你有什么想法?” 苍殊刚好走到段枢毅的身后,顺势地偏头亲吻后者的侧脸,“听你的。” ——就算要作恶,也不能是我自主的呐。 “当真?”段枢毅不是怀疑苍殊的真心,只是没有得到积极的回应,有一点失落而已。 苍殊从空间里换了一盆清澈的水出来开始洗漱。“当然,我相信你。至于需要我效劳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就好了。” 既然苍殊诚心诚意地开口了,那段枢毅自然也就不能客气了。 “其实我们要做的很简单,只需要震慑住所有人就可以了。” …… 苍殊现在很苦恼。 段枢毅说他现在还不便露面,要怎样震慑住环伺的群狼,这项重担就直接扔到了他的肩上。 要震慑住打上门来的敌人,相当反派的做法当然就是把人打杀回去,就算做法过激,那也是自保行为,最后boss大人应该也能斡旋化解…… 但苍殊肯定不能选这种做法呀!不能徒增杀业地震慑他人。 苍殊心里合计着,一边躲避着各处的气息穿行游走在废墟中。最终随缘地停住在一处空地前,环顾四周一番打量后,觉得这里用作舞台还行。 而且他似乎还发现了不错的道具。 苍殊的目光看向路边的店铺,穿过一面破碎的玻璃,落在店内的陈设上。 他朝那边走过去。 这家店铺的外观上有不少破损和打斗的痕迹,想来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受到过战斗的波及。 苍殊推开摇摇欲坠的门扉,有簌簌的灰砂落下,而里面的布置还保留着七分末世前的雅致。这或许是一间咖啡馆,或者很有情调的私人餐厅,苍殊想。 偏移中心的位置放着一架钢琴,苍殊打开琴盖的动作让灰尘在透过来的光线中格外清晰,不过琴键倒还算干净。苍殊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上面挨个弹过,琴没有问题,就是音准需要调一下。 苍殊调试起来还像模像样的,这都是第一个世界跟南宫学的。 苍殊当初跟南宫易学了不少附庸风雅的东西,所谓的权贵子弟多少需要掌握的一些技能和知识,钢琴便是其中一项。但对于苍殊来说,目的只是为了装逼,所以求多不求精。 而就像苍殊做木雕很有天赋一样,他灵活而有力的手指在学习钢琴中也有所体现,掌握的十分快速,当初很是让南宫易这个做老师的惊叹了一把,仅仅不到三个月,从技巧和指法上来说,南宫认为苍殊甚至能达到业余八级!但实在是缺少一些对于音乐和钢琴的自我理解,评价再往上却是不行了。 南宫易是蛮痛心的,苍殊倒不觉得什么,他只是享受get新技能的快感,本身对南宫喜好的那些古典音乐欣赏能力有限。南宫跟他讲莫扎特的时候,苍殊哼着灌篮高手的主题曲让南宫教他怎么弹;南宫教他李斯特的时候,苍殊自得其乐地捣鼓加勒比海盗战歌的钢琴版;南宫……南宫这个被公认为是才情和性情第一人的贵公子成功被苍殊气得面目扭曲。 其实还好啦,南宫易除了痛心苍殊浪费才能之外,也就是有些无奈而已。 不过第一个世界苍殊的身份毕竟在那里,该用来装逼的曲目他也还是好好学了几支,只是时隔这么久,苍殊也没信心自己还记得几成。 所以苍殊带着钢琴一起进入了空间,先熟练了几遍,确定没什么差错了,才又出来,且还换了一身行头。 休闲西装裤服帖地勾勒出他颀长笔直而健劲的双腿,白衬衫随意地穿着,却有股仿若天成的优雅贵气,又多一分潇洒不羁、风流写意。 腊月天这身打扮他倒是一点不嫌冷,还挽起了袖子,露出他有力的蜜色小臂,肌肉的形状流线有型,充满生机的力量感。 看得出来他还修剪了一下最近疏于打理而有些遮眼的头发,变得更清爽利落了,就连苍殊一脸惫懒都能衬出几分精神来。 苍殊搞得这么有仪式感做什么? 他只从空间里拿了块干净的布铺在琴凳上,坐下,然后就不动了。 他静静等待着。 房屋可以遮蔽人类的视线,但活人的味道,特别是他这个比能量充沛的普通异能者更加生命力旺盛的万物生宿主,一旦不再收敛气息的话,想必能叫周围的丧尸趋之若鹜吧。 ………… 段双双看着龙裕离开的背影,脸色不愉。她嫉妒对方,因为在她的枢毅堂哥生死不明、最需要有人为他撑住局面的当下,却是身份特殊的兰未和武力更高的龙裕两人担了起来。 此外,一个原本的蝼蚁一下变得让人仰望,但凡是个有自尊心的人,恐怕谁都会不爽。只是在局势变得不利、这种因自身实力不济而被掣肘的状况下,感受尤为放大而已。 但段双双不会在这个时候表示对龙裕的不满,他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而等堂哥回来,自己…… “呵。”兰未看到段双双不加掩饰的眼神,不禁嗤笑。“不敢对自己狠,就只会对别人不满挑剔,没出息的小丫头。” 段双双转头瞪视兰未,“少激将我,我现在不能让自己出事,等堂哥回来了,到时候你可不要只有嘴巴厉害!” 兰未无意理会,正想离开就见一个人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来者是段双双的部下,那副慌张的模样显然是出现了紧急情况,兰未有兴致听一听,便抱着胳膊站在这儿等着了。 看来不是什么需要避讳的事情,来人直接当着兰未的面就开始报告:“队长,全城的丧尸都在朝天临广场聚集!前方传来消息似乎有高级丧尸在召唤!” 段双双一脸凝重,“带我去。” 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停下,“等等,天临广场我记得没有谁驻扎在那附近吧,高级丧尸召集丧尸做什么?”她有所猜测,对她的部下命令到:“我去看看,你去告诉龙裕,让他小心调虎离山。” 留守基地的,当然还是要实力最高的才行,这一趟就由她去。 兰未心说小丫头也不是没长脑子么。只是,这一次的异象,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兰未一边无所谓地想着,朝实验室走去,他最新的艺术品还等着他呢,最近被军方的人盯得紧,害得他只能暂停实验,连看都不敢看,也不知道实验体有没有什么异状,眼下突发事态,想来也吸引走了军方的视线吧,倒是给他机会了。 …… 段双双赶到的时候,天临广场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人显然是来凑热闹的,有人则一脸戒备紧张。 她来到围观圈的最里层,这里都是三级以上的异能者,她看到了不少眼熟的面孔,甚至有些是只在照片上见过的人,而这次明明没有显示在进驻绯城的名单里,却又在此刻按捺不住现身了。 “韩辰东?”段双双看到一个男人,跟记忆里的长相对上了号。格外关注到这个人,只因为对方与他们天枢基地的“双shu”传闻纠葛不浅。 没想到此人也来到了绯城…… 还有韩辰东旁边的一伙人,为首的似乎是京城三大家之一叶家的叶岚丞?那边高台上的是岐城的“九头蛇”,那边雕塑上站着的是苗城的铁蝎子?啧,主家二叔这只老狐狸果然也来了,比我快一步呢…… 一次大变故诈出了不少棘手的人,段双双忧心忡忡。 穿过人群来到最前方,段双双才又看清楚广场中的情况:上千只丧尸蠢蠢欲动,显然是因为有高级丧尸的控制,才没有张牙舞爪地扑向周围聚集过来的活人。 而这些高级丧尸,其中有两只都被爆了头躺在地上,其他的三五只分散在各处,都注视着某一点,虎视眈眈却不敢轻举妄动。它们似乎对某个存在十分忌惮。 而段双双顺着所有丧尸和其他人视线交汇的地方看去,那只是一间看上去很普通、而且已经破败的店铺。但是显然的,里面应该有什么。 正当段双双猜测屋内会是什么的时候,突然,那间万众瞩目的店铺里传出了一阵音乐。 “钢琴?” “《夜曲》?”有人更懂行一些。 “是人、丧尸,还是什么?”大部分人更关注这个问题。 “是谁?” 安静舒缓的钢琴曲缓缓流淌,却没有一个人能全身心地享受在音乐中,丧尸就更是如此了。它们比这些人都先来到这里,是亲眼见到里面那个怪物怎么将两只四级初期的丧尸瞬间击杀了的! 它们畏惧对方,可是也无比地垂涎对方,那澎湃的生命力,凝实强大的能量,如果它们能得到对方的晶核,一举跨过一个大阶说不定也不无可能! 这实在太诱惑了,即便它们再清楚不过单靠自己的力量绝不是那怪物的对手,但眼下局势已经越来越复杂,人类那边的强者也越来越多,浑水摸鱼渔翁得利什么的,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 一处高楼之上,阴影之中。段枢毅不予置评地观看着苍殊的表演,看他到底要做些什么,不无期待。同时注意着其他人的动静。 广场上,局面陷入了一种诡秘、寂静而紧张的平衡中,没有人敢去打破。 韩辰东到底是男主,胆识过人,第一个想要迈出脚步做些什么,却有“人”比他动作更快——待众人定睛看去的时候,那只冲出来的金系丧尸已经用数十根粗壮坚硬的钢筋把那家店铺扎了个通透!就像魔术表演中往箱子里插刀子一样。 然而更让众人惊讶的是,眼前发生的一切正如魔术表演的那样,被装在“箱子里”的人还活着!因为琴声没断,甚至停顿都没有过! 难道是音乐播放器?有人不禁产生这样的猜测,能让自己更容易接受些。 然后下一秒他们看到,随着那扇破窗户咵啦一声彻底粉碎,一抹绿线直接洞穿了金系丧尸的脑门,秒杀! 无数吸气声、惊呼声从各处响起! 就算靠后方的那些低阶异能者,他们实力不够但眼力见也不缺啊,从丧尸出手的速度、威力,他们都可想见这只丧尸绝对是高阶,恐怕都进入了四级!然而连对方一个照面都打不了就被瞬杀了!对方又是多么可怕的实力! 就算这里聚集了这么多高阶异能者,也仿佛瞬间失了保障,叫人惶恐不已。 得手的绿线全然不知旁人的恐惧,悠哉游哉地卷起一枚金色的晶核,抖了抖脑浆血肉,又返回了屋内。丧尸倒下的身躯再无人关注。 众人看清了那绿线的真容,竟只是一根不足筷子粗的柔韧的藤条! 有些人目光一闪,有了猜测。 韩辰东瞳孔微缩,不由自主地往前挪出半步。 段双双、段枢毅两人,一个就近、一个就远地观察着这些人,心中所想却也不尽相同。 喀喇! 震裂、掉落的声音攫住了众人的心。 ——那屋里的“人”无事,这被扎成了蜂窝煤的屋子却是撑不住了,终于在越来越剧烈的响动中、在众人屏息静气的等待中,轰然倒塌! 砸起灰尘沙砾翻腾,遮掩视线。 琴声始终未断。 咻—— 咻咻—— 宛如飞鱼出浪,数十条藤蔓从灰尘的迷雾中冲刺而出,带动卷灰的气浪拖出一条条风沙之尾,穿裂气流冲向广场之中的丧尸群,交响出破空声与刺破肉体声音共谱的奏鸣曲,在钢琴声中优美得仿佛不像一场激烈的战斗,一边倒的屠杀绘就的是残酷血腥的美和绝顶的战栗! 这一切直击灵魂的震撼在下一幕得到升华—— 灰尘在藤蔓的冲刺下被吹散开,露出中间那被藤蔓、树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树笼,然后如巨花绽放那样打开,恭迎出其中的人来。 白衣黑裤,发丝轻扬,青年模样俊毅,眉目慵懒,修长的手指沉稳而灵活地跃动在黑白琴键之上,他漫不经心又华贵无方。 冬日的冷白光洒落在青年的身上,竟晕染出一丝圣洁的味道。 废墟之中演奏钢琴的青年——对比将彼此的意象都最大程度地突显出来: 死寂与鲜活,破灭与存在。 就算最粗俗的人,也能在这宛如鬼斧神工般的美之中发出内心的喟叹。 韩辰东实在惊叹,找不出合适的形容来。 “真美。” 发出这声赞叹的却不是韩辰东,他闻声转过头去,便看到离他不远的京城叶家叶岚丞,一个看着就很衣冠禽兽的男人。对方注目着苍殊,神情欣赏,眼神却狂热而迷醉,以及潜藏在那之下的算计和掠夺。 那人喃喃自语:“他就是苍殊么,果然……真想拥有这样的人啊……” “果然”什么? 韩辰东知道,这一句果然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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