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理,那天晚上有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了,既然连自己送往北方的家人都会有什么胡人来袭击,那夜袭七里村的,没准也是另有他人。 他点了点头,看向了这些天师道众,沉声道:“那好,以往的事情就算一笔勾销了,你们恨我坏了你们在京口的布道和开舵,我也不再算你们帮着刁家兄弟来害我的账了,不过以后如果你们再想来害我,那就别怪我出手无情了!” 孙恩点了点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神教在京口的传道暂时停止,这回北府兵创建,招募天下勇士,我们虽然已经入道,但仍然是大晋子民,象你身后的檀凭之,魏咏之等人,都是我们在北方的道友让他们南下的,我们这些神教弟子,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檀凭之勾了勾嘴角:“我说呢,你们怎么会从军,原来也是同样想来建功立业了,只怕是孙大教主,想靠你们的军功,在别的地方再开几个分舵是吧。” 徐道覆哈哈一笑,从背上抄起一把足有四五十斤的巨大铁杵,在空中挥了挥,即使离了二十多步远,仍然可以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巨风,混合着他那雷鸣般的大噪门:“你们想要封妻荫子,咱们神教也想发扬光大,这战场上可是见真章的。来来来,刘裕,你上次不是说如果上了战场如何如何吗,那咱们就正好比划比划吧。” 刘裕点了点头:“不过,我们在北府兵里已经有快一年了,却从没有见过你们,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还有,今天这场比赛,是选拔进老虎部队的,你们不去参赛选拔,却是来追杀我们,这又是什么情况?” 孙恩微微一笑:“神教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我们没你刘裕的好运气,让那玄帅直接就带来了这里,我们也是征兵檄文传遍天下之后,才知道有这么回事。看起来谢镇军对我们神教也是有所防备,并不希望我们投军啊。” 刘毅冷笑道:“就你们这些心术不正,成天装神弄鬼的妖道,从军也只是为了实现不可告人的目的,哪个脑子清楚的主帅会欢迎你们?” 卢循的眉头轻轻一挑:“看起来刘从事对我们神教还是有不少误会啊,我前面说过了,我们从军也是为了报国,也是为了抗击胡虏,仅此而已。至于玄帅,他只是没有料到我们这些道家弟子也有一颗爱国之心,愿意为国效力疆场罢了。你大概不知道吧,谢将军的堂弟,辅国将军谢琰,就是亲自到我们会稽总舵,请我们神教弟子相助。教尊这才让我们五百弟子从 军呢。”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这谢琰是谢安的次子,也是谢玄的堂弟,是谢家子侄中非常出色的人物,但是听谢玄曾经说过,谢琰虽是武将,熟知兵法,但向来以名士自居,一向看不起自己这种出身草根的人,倒是对于求仙问道之事非常感兴趣,也难怪他根本不来京口,而是直接去了会稽去找天师道出兵。 孙恩看向了刘裕,冷冷地说道:“我们是半个月前才来的,刘裕,你真的很有本事,从军不到一年,你的大名,全军上下无人不知,可你越是有名,我们就越是有兴趣跟你一较高下,上次在京口,算是个平手,这回在北府兵里,我们可不会再输给你了,小谢将军说过,这回如果我们能把你们给亲手淘汰掉,老虎部队,就直接让我们加入了!” 魏咏之睁大了眼睛,几片兔唇翻了翻:“好家伙,怪不得你们这么卖力,原来我们加入老虎部队是要通过比赛,达到终点才行,你们只要阻止我们完赛,就能加入!” 孙恩笑道:“这可是刘牢之刘将军答应的。其实我们对于加不加入什么老虎部队没什么兴趣,但是对于让你刘裕加入不了,却是很有兴趣。当年你在京口坏我们的好事,今天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刘裕冷笑道:“有意思了,既然你们想再输一次,那就来吧。不过,你们也真够英雄好汉的,不敢跟我刘裕堂堂正正地较量,只会以多打少么?这点倒是从京口到现在,都没什么区别。” 孙恩面不改色,微微一笑:“不用激我,我不会上当。现在是在军中,军中不会计较什么以多打少,以少打多的,好的将军就是要创造以多打少的机会。谁叫你现在就剩下十几个人了呢。有本事,你可以把你的那些同伴都叫回来呀!” 刘裕扭了扭脖子,对着周围的同伴们说道:“这阵单打独斗,小队作战,穿甲列阵亦是无用,孙恩,你们不是剑术高明么,那就跟咱们过上几招吧。兄弟们,弃甲,抄家伙!” ===第二百四十三章 浪里黄条齐入江=== 刘裕身后的同伴们齐齐地脱去了身上的甲胄,扔掉了手里的长槊,这种小队作战,单打独斗的情况下,长兵器已是累赘,檀凭之抄起了弓箭,其他人都或抽出百炼宿铁刀,或拿出手戟,大斧之类的防身兵器。 而刘敬宣的眼中尽是战斗的渴望,两只大斧在他的手里来回舞动着,带起阵阵旋风,混合着地上的积雪,这明明是个寒夜,但是这些赤身的壮士,却是让这江边的温度不停地上升,几乎连那已达寸余的积雪,都要融化了。 孙恩哈哈一笑:“痛快,果然都是英雄壮士,来来来,今天大家见个真章。” 他说着,跳下了马,也脱起身上的甲胄来。而卢循一挥手,身后的道众们也都纷纷下马,一边脱盔甲,一边抽出马鞍上的长剑。 徐道覆这回一直盯着刘敬宣,在对方的队列里能找到一个跟自己一样的莽汉,让他的双眼变得一片血红,他重重地跳下了马,落地之处,顿时陷地三分,他单手提着那根巨杵,直指刘敬宣,喝道:“那边的壮汉子,姓甚名谁,报上大名!” 刘敬宣也一直在盯着徐道覆,毕竟他的身形庞大,在对方的人堆里也是异常显眼,看到这人指着自己叫战,刘敬宣哈哈一笑:“老子姓刘,名敬宣,你叫徐道覆是吧,听寄奴说过你,有没有胆量跟老子大战三百回…………” 徐道覆一边冷笑,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开始向外倒红色的小药丸,他的所有自信,除了来自这一身横练的功夫外,更来源于这可以让他瞬间力量暴涨的大力药丸,上次跟刘裕比飞石的时候他就吃了一次,今天这场大战,要跟这么多英雄好汉面对面的厮杀,更是让他心中又是狂喜,又是激动,不假思索地就要磕药了。 刘敬宣一边大步向前,一边开始活动起筋骨,在这冰天雪地里,刘裕这边的所有汉子们都已经赤了上身,只着长裤,身上抹着黄黄的厚厚的油脂,在拂晓的微光的照耀之下,闪着橄榄色的光芒,男性那发达的肌肉所展现出的线条,把这股子阳刚之气,衬托得淋漓尽致。 而对面的天师道众们,也都正在脱甲,还有些人正在往手上套着指虎,铁指环之类的打架道具。他们的里面都穿着那些颜色不同,反映身份高下的道袍,即使是身着铠甲,也不忘其本色,徐道覆一边脱着身上的甲胄,一边对着刘敬宣叫道:“好小子,给老子等着,老子马上就…………” 刘敬宣正好走过了刘裕的身边,刘裕的眼中突然冷芒一闪,一拉刘敬宣,掉头就跑,边跑边大嚷道:“还等什么,跳江啊!” 檀凭之等人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刘裕飞快地跑到了渡口处,纵身一跃,就跳进了江水之中,他的整个人都没入了水面之下,再看到他时,已经是在二十步之外的水里,奋臂前游了。 所有人都如梦初醒,全都抛掉了手中的兵器,猛地跳进了江水之中,“扑通”之声不绝于耳,而这十余条汉子,很快就成了浪里黄条,一起一伏,瞬间就不见踪影了。 孙恩等人本来离了几十步远,又多是在脱甲,尤其是卸去胫甲的过程之中,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刘裕居然不跟他们打,直接跳江逃跑了,直到刘裕等人全都跳进了水里,他们才反应了过来,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奔向了江边,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刘裕已经游出了百余步外,连弓箭也不可能射到了。 徐道覆气得在江边直跳脚:“好你个刘寄奴,真不要脸,说要打,却是逃跑,没种啊!” 卢循紧紧地咬着嘴唇,冷笑道:“刘裕,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用心机了?这可一点也不象你啊。不过,临阵逃跑,非英雄好汉!” 孙恩咬牙切齿地说道:“刘裕,你以为你这样跑了,我们就对付不了你了吗?我们现在就发 信号,让我们的人在对岸守着,你别想偷渡!” 刘裕转过身,一边踩着水,以保持自己的上半身能露在水面外,这等水性对于他这个从小在江边长大的京口人来说,如小菜一碟,他甚至可以在水中不眠不休地游上一整天都没事。 这会儿的他,面带微笑,转头看着天师道众人,冷笑道:“你们一百多个人打十几个,就要脸了吗?何况除了你们这百余人之外,还会有巡江的骑兵过来,我们是要在时限内到终点,不是跟你们斗气的。” 刘敬宣从刘裕的身边冒出了头,一边喷着鼻孔里的水,一边摇着头:“寄奴啊,就这么跑了,是有点不甘心,等这次比赛结束了,那个什么徐道覆,我要跟他比个高下。” 刘裕微微一笑:“反正他们在军中,有的是比试的机会,不过要是真的进了老虎部队,估计那高强度的训练,也不会让你有时间和精力去做这些事了。走吧,咱们早点过江,他们会给对岸发信号的,我们不可大意。” 何无忌也在刘裕身边冒出了头:“寄奴啊,我们不能直接游到对面的蒜山渡口,只怕那里已经有了布置了。” 正说话间,江上一阵划水之声,却是向靖的那条渡船,已经到了江中,众人也不再去理睬还在岸上叫骂的孙恩等人,齐齐地向着江心中游去,又游了两百多步,正好碰到了向靖的那条渡船。 向靖掌舵,毛球则在前面撑蒿,他们看到江水中黑压压的十几个人头,先是一愣,转而发现这些人正是刘裕,远远地就开始喊道:“寄奴,怎么游过来了,出事了吗?” 说话的功夫,刘裕已经游到了船边,双手搭着船帮子,这一下他差不多游了一里多的距离,正好可以歇息一下,他的呼吸很均匀,说道:“居然是孙恩带着天师道的人在巡江,那三个领头的全来了,我们给认了出来,只好游过江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分头行事向西游=== 向靖哈哈一笑:“你还真的是未卜先知啊,要是留了一批不会水的兄弟在那里,只怕就要完蛋了。不过…………” 说到这里,只见孙恩那边的渡口已经燃起了三色的狼烟,而对面的蒜山渡口那里,也跟着是一阵火把摇晃,以示收到信息了。 刘裕叹了口气:“坐渡船是不成了,铁牛,毛兄,全都下水,大家分散行事,各自找地方上岸,我们人太多容易给一网打尽,分头行事。记住,保管好自己的烟棒,不要勉强,实在不行,就点烟求救。” 刘敬宣不屑地摇了摇头:“我才不会求饶呢,死都不会。” 刘裕正色道:“阿寿,这只是演习,比赛,不是真正的打仗,就算这次进不了老虎部队,以后也有机会,犯不着把命真的给送了。现在他们肯定是全力围堵我们这一小队人马,我们没有武器,这江水又太冷,如果真的遇到危险,千万不要勉强。” 刘敬宣点了点头,手伸到江水之中,掏出了那根用油纸包着的铁棒:“说说而已,我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收着呢。” 刘裕转头看着众人:“我们三人一组好了,分头行事。祝大家好运。” 檀凭之勾了勾嘴角:“寄奴哥,这回我们就不跟你了,我和兔子跟铁牛一起。” 刘裕微微一笑:“那谁肯跟我走呢?” 刘敬宣哈哈一笑:“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我可不能落在你后面,寄奴,我可不是要你带我,我是要跟你比个高下,看哪个先到终点!” 刘裕微微一笑,他知道刘敬宣这要强的个性,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跟自己分个高下的,至于另一个同伴,他看向了何无忌,正要开口,却突然听到刘毅说道:“寄奴,这回我也想跟你比个高下,如何?”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刘毅必然是觉得跟自己一队,把握最大,机会最多,但他还是叹了口气:“希乐,你要知道,现在无论是孙恩他们,还是那个穆幢主,估计都是要追杀我,跟我在一起,反而是危险。你的两个弟弟都在对面,不如找他们吧。” 刘毅摇了摇头:“他们已经安全离开了,不跟我们在一起,现在这些人里,我带来的人一个也没有,想来想去,只有跟你一组了。” 刘敬宣冷冷地说道:“你想来可以,但不要打歪心思,更别指望扔下我们自己一个人跑。不然的话,我跟你没完!” 刘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阿寿,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刘毅是这种人吗?你可要知道,三人要一条心,齐心协力才能到终点,这道理你应该好好琢磨一下,别处处针对我才是。” 刘敬宣点了点头:“那就一起吧。各位,终点见!” 他说着,直接向着南边游了过去,其他众人也都互道珍重,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游走。 刘裕和刘毅,刘敬宣游在了一处,他一边划着水,一边说道:“咱们从哪里上岸,你们想好没有?” 刘敬宣勾了勾嘴角:“这一带你们熟,你们说吧,我听你们的。” 刘毅平静地说道:“渡口一带肯定是给严密封锁了,终点是在江乘那里,还有半天的时间,我们如果向东游三里,从京口东边的何家荡一带上岸,然后从京口穿过去,三个时辰不用,就可以跑到终点。” 刘裕摇了摇头:“这样要绕远路,不是太好,而且万一路上碰到麻烦,耽误了时间,可能就来不及了。” 刘毅的脸色一变:“你不会是想直接游到江乘吧,那太危险了,沿岸一定会给牢牢把守的。” 刘裕微微一笑:“这几十里的江面,怎么可能处处把守,他们最多是封锁那些渡口罢了,别 忘了,这是京口,是我们的地盘,我们一路往西游,游过江乘,到句容的九乡河那里,也就多游个三 里路罢了,他们一定会防着东边,却不意我们会绕到西边过去。时间上肯定是来得及的!” 刘毅的眼中闪过一丝佩服之色,一闪而没:“真有你的,这都能想到,那就按你说的来吧,咱们先在江里游,游过江乘三里,再上岸向东。” 刘敬宣哈哈一笑,向着东边掉头就游去:“那咱们比比,谁先上岸吧!” 半个时辰之后,南岸,蒜山渡口。 慕容南戴着铁面具,双眼之中精光闪闪,坐在渡口边的一块石头上,一手托着下巴,陷入了沉吟之中。 而他对面的天师道众人,以三大弟子为首,仍然是愤愤不平,徐道覆象只狗熊一样地走来走去,双眼通红,鼻子里喷着粗气,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药性没过的原因,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避之唯恐不及。 孙恩平静地说道:“穆幢主,刘裕偷渡过江,我们这会儿应该赶快巡江一线,不能给他摸上了岸,要是上了岸,只靠我们在南岸的这几百人,是没法控制了。” 卢循叹了口气:“大师兄,不是我要说丧气的话,其实就是现在也没法控制了,这几十里的江岸,处处可以上,他就那十几个人,我们不可能找得到。唯今之计,不如在去终点的地方设伏。” 徐道覆恨恨地说道:“设伏设伏,设个鸟伏,从京口到江乘起码有六七条路,还不包括野路,按这个什么劳什子比赛的规则,终点前方圆五里内不许有战斗人员出现,咱们除非是瞎猫撞死耗子,不然哪可能碰到。都怪我们刚才还要脱什么甲,早点上去干了,哪会给他们跳江的机会!” 慕容南的眼中精光一闪,站起了身:“不,我清楚刘裕,他喜欢出奇不意,别看他五大三粗的,但心思非常细,就象这回他跳江,不也是出乎了三位的意料之外吗?” 孙恩的双眼一亮:“穆幢主的意思是?” 慕容南转身向自己的座骑奔去:“他一定会绕到江乘的西边,我们到那边的路上去截他!” ===第二百四十五章 终点线后的交谈=== 江乘,罗落桥。 一面大旗,在晨风中飘荡着,朝阳的晨晖洒在这面画了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的大旗之中,透出一股威严与肃杀,这里正是这次老虎部队选拔赛的终点,帅台之上,刘牢之手持令旗,神色肃穆,站立在正襟危坐于帅案之后的谢玄身边。 台下已经围坐着四十多个军士了,绝大多数都是刘裕之前送过江的那三批人,刘粹的身上已经盖上了厚袍子,缩成一团,一边围着火堆取暖,一边喝着热腾腾的羊汤,这一天的比赛,长驱三百多里,又过了大江,即使是体力恐怖如他们,也几乎是撑不住了。 又有两个互相搀扶着的军士,跌跌撞撞地,互相搀扶着走过了终点线,刚一过线,就双双倒地,口吐白沫,他们完全是靠着最后一股气才撑了过来,左边一人的腿上,还插着两根箭杆,中箭之处隐有血丝渗出,却早已经被这冰雪所凝结,只是随着他一下一下的走动,不停地裂开创口,染得他整条裤子,都是一片腥红。 刘牢之的眉头皱了皱,一挥手,十几个军士迅速地奔下了帅台,把这两个人抬了起来,谢玄轻轻地叹了口气:“能撑着回来,真是不容易。” 刘牢之摇了摇头:“看来慕容南是在江岸那里放水了。没有巡江。” 谢玄轻轻地“哦”了一声:“何以见得呢?” 刘牢之平静地说道:“最近新来的十余人,都是两三人一组的小股溃兵,而且都走的是渡口,按说渡口有人把守的话,不会让他们这样过来的,可见慕容南已经弃了渡口,去了别处。” 谢玄微微一笑:“他们不守渡口,为的又是什么?再说了,前面不也有十余人一波的过江来的吗,为何你不说他们有问题?” 刘牢之摇了摇头:“不一样,象刘粹他们,是假扮成追兵,蒙混过江,而这些新来的,则是两三人一组,象刚才的那个,受伤这么重,身上还穿着参赛者的衣甲,又怎么可能是能混得过来呢?现在渡口肯定已经没人了。” 谢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刘牢之微微一笑:“玄帅,其实你我都知道,慕容南做什么去了,有个人现在还没有出现在这里,他肯定是冲着那人去的。” 谢玄叹了口气,看向了终点处的人群,突然说道:“现在多少人到终点了?” 刘牢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八十二人了。刚才又来了两个。” 谢玄抬头看向了空中的太阳,喃喃地说道:“还来得及吗?” 江乘,西边三里,九乡河。 这里是句容到江乘的必经之路,另外两条路都要绕远五里以上,只有这一条,孤零零地一座桥,横跨于河水之上,在河东的草丛里,一百多人正潜伏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来路。 慕容南蹲在草丛之中,一言不发,看着河水的对面,他们已经在这里守了一个多时辰了,日上三竿,已过已时,但是路上仍然没有一点的动静。 孙恩有些沉不住气了,低声道:“穆幢主,你真的能肯定刘裕会走这里?咱们可是把所有人都撤了来赌这里啊,万一扑了个空,那可就全完了。” 慕容南摇了摇头:“现在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我敢肯定,刘裕一定是走江乘的西边,他如果不走这里,就只有走上游的七曲河,那得绕上十里,刘裕虽然强悍,但毕竟不是铁打的人,这一天一夜的消耗非常大,让他这么跑,就算抓不到他,他也未必能在规定时间内跑到终点!” 说到这里,慕容南微微一笑:“再说了,我们尽撤渡口的防备,别的参赛者不也是能趁虚而入,要知道,名额只有一百个,刘裕就算第一百零一个到,时间也来不及了啊。” 卢循笑道:“原来穆幢主早就料到这点了 啊,不过,万一刘裕没走江乘,而是走那些渡口过去了呢?” 慕容南勾了 勾嘴角:“不会的,相信我,刘裕一定会走江乘,他也许会绕路,但绝不可能走蒜山渡口,我们就在这里守着吧。” 徐道覆咬了咬牙:“要不然,我带人去七乡河那里截住刘裕,就算拦不住他,也可以拖延他不少时间。” 慕容南笑着摇了摇头:“没这个必要了,这一路我们只针对刘裕一人,已经对他不太公平啦。虽然这是玄帅特别交代的,但要是刘裕真的进不了老虎部队,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孙恩的眉头一皱:“让他进了,我们不就进不了吗?” 慕容南淡然道:“这个你们去跟小谢将军商量吧,以各位之能,应该是不用通过比赛这样的方式进老虎部队的。我相信,你们会和刘裕成为战友的。” 孙恩恨恨地一跺脚:“既然如此,那请恕在下告辞了!”他站起身,恨恨地一跺脚,带着手下们转身而去。 慕容南也不看身后的天师道众人,他的目光仍然盯着这条小桥,喃喃地自语道:“刘裕,你这个大笨蛋,我又怎么可能真的拦你呢?不然我早就在江上截你了,唉。” 江乘,七乡河。 草丛之中,刘裕等三人,正匆匆而行,刘敬宣一边走,一边嚷嚷着:“怎么搞的,为什么我们特意绕了路,那边还有伏兵呢?寄奴,你真的看清楚了是伏兵吗?” 刘裕的脚下奔跑如飞,叹了口气:“都练了一年了,有没有伏兵还看不出来么,桥那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连只兔子都没有,如果没有伏兵,才是见了鬼。我忘了慕容南对我太熟悉了,一定是他在那里想要守着我。” 刘毅勾了勾嘴角:“那咱们这样绕路,还来得及吗?万一小路之上也有埋伏,那可怎么办?” 刘毅的眼中冷芒一闪:“是福不是祸,不管有没有伏兵,只能硬闯了,午时之前,我们一定要赶到江乘,罗落桥的大旗之下!” 正说话间,刘敬宣突然一下子摔倒到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京口三人亡命行=== 刘裕和刘毅一下子愣在了当场,谁也没有料到,壮得跟头牛一样的刘敬宣,居然就会这样突然倒下,连一点征兆也没有。 刘裕一下子扶住了刘敬宣,伸手探向了他的鼻孔,而一只手则按上了刘敬宣的心口,刘毅也在一边急道:“阿寿,你怎么了?” 刘敬宣微微地睁开了眼睛,这双刚才还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这会儿神光已经涣散,他轻轻地摇着脑袋:“我,我在游过江的,的时候,好像,好像给什么东西,东西蜇了一下,奶奶的,一点,一点劲也使不出了。” 刘裕的心中一动,急道:“蜇哪里了?” 刘敬宣吃力地把眼睛移向了右脚那里,哆嗦着嘴唇,却是说不出话来。 刘裕看向了刘敬宣的右腿,这才发现,他这条右腿已经肿得几乎粗了一辈,在右脚跟那里,却是有一条黑色的伤口,上面还有一些细细的齿痕。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这是给水蛇咬了,怎么当时没说?” 刘敬宣叹了口气:“果然,果然是水蛇吗?奶奶的,真他娘的,他娘的背!” 刘裕也不用多问,他心里清楚,刘敬宣一定是不想拖累自己和刘毅,这才忍着不说话,这会儿他伤得很重,肯定需要医治,江里的水蛇毒性很大,即使是强壮如刘敬宣,这拖了快半天的时间,也会有生命危险的。 刘毅咬了咬牙,沉声道:“阿寿,不要硬撑,命要紧,不行的话就拉烟棒吧,会有人来救你的!” 刘敬宣的眼皮猛地一张,精光闪闪,一下子来了劲,大声道:“不,我不走,我就是,就是死,也要,也要倒在终点,终点线上!” 刘裕跟刘敬宣相处了近一年,深知他这要强的个性,是无法被劝服的,他摇了摇头:“阿寿,咱们是一组的同伴,就是背,我们也会把你背到终点线的!” 刘毅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沉的神色,一闪而没,他的嘴角勾了勾,没有说话。 刘裕心里清楚,刘毅还是不完全赞同自己的决定,毕竟带着一个几乎不能行动的刘敬宣,很可能会影响最后的结果,这是刘毅所不愿意的。 于是刘裕看向了刘毅,平静地说道:“希乐,你先走吧,我背阿寿到终点,现在离最后的终点线不过三里路了,你现在跑过去,一定还来得及的。“ 刘毅的脸色微微一红,沉声道:“你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是为了阿寿的性命着想才会这么说的。既然我在江里分组的时候就说了说了三个京口老乡一起到最后,就不会有任何的变故!三个京口佬,一起当老虎!”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这里是京口,是我们的家乡,我们的地盘,我们一定能走到最后,希乐,你肯这样想,我太高兴了,那我们就一起架着阿寿,一起到终点吧!” 刘毅哈哈一笑,上前架起了刘敬宣的左臂,搭在了自己的肩头:“走,我们一起去终点线!” 刘裕也架起了刘敬宣的右臂,三人就这样,一起冲向了终点。 刘裕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咬着牙,他的肚子里开始叫唤,其实从昨天到现在,他只吃了半个馒头,却是跑了几百里路,尤其是在冰冷的江水里足足游了十余里,这个运动量和消耗,远远大于后世的铁人三项赛,即使是他这样的体力王,也是承受不住了,完全是靠着一股气在硬撑,刚才刘敬宣倒地的时候,这么一停顿,这股气都快要没了,只觉得越往前走,腿越象灌了铅一样地沉重,而刘敬宣的重量,也变得越来越大。 刘敬宣显然也感觉到了刘裕和刘毅的步子越来越沉,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将近两百斤的大汉,压在这两个已经辛苦了一天一夜的人身上,如同千斤,他咬着牙,沉声道:“你们 ,你们别,别管我了,快,快去终点,我,我自己,自己爬过去!” 刘裕 沉声道:“胡说什么,我们,我们说好了,说好了要,要一起到终点的,三个,三个京口佬,要,要一起,一起当老虎!” 刘毅跟着应道:“对,三个,三个京,京口佬,一,一起当,当老,老虎!” 三人就这样一边说着话,一边艰难地前行,穿过了一道小林子,眼前豁然开朗起来,终点线,就在前方不到三百步的地方了,而全副武装的刘牢之,已经站到了终点线前,一架榆木战车,正在那“刘”字大将旗下,高高飘扬着!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道兴奋之色:“阿寿,你,你看到了吗,终点,终点就在,就在前面。你爹,你爹就在,就在前面!” 刘敬宣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的眼皮沉如千斤,随时都可能合上,刘裕的心中一急,狠狠地在刘敬宣的大腿上拧了一把,他痛得“哎呦”一声,睁开了眼,只听到刘裕厉声道:“不能闭眼,想事,想事,别睡过去!” 刘敬宣这一睁眼,正好看到了三百多步外,自己的父亲正面沉如水,看着自己,那威严的表情之中,偶尔会有一丝期待与焦虑,作为一个父亲的天性,居然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流露了出来。 在三人的身前,地上还有两个参赛的选手,正在咬着牙,向前爬行着,雪地之上,已经留下了两条长长的印子,直奔向另一边的渡口方向,显然,这两人是从渡口上岸的,也是耗尽了体力,只靠着一口气,想要爬过终点线。 终点线后,何无忌、檀凭之等人已经全都站起身,围了过来,他们已经顾不得再去吃手中的馒头,喝那热气腾腾的羊汤,一个个脸上尽是又急又喜的神色:“快啊,快过线啊,只剩三个名额了,寄奴,快啊!” 刘裕的心猛地一沉,他没有料到,这事情竟然如此地凑巧,一百人的名额,刚刚好还剩下三个,也难怪这两人还在地上这样爬行,就是不甘心放弃。一想到这里,连刘敬宣都挣扎着单腿开始蹦起来,尽一切地可能想要加快速度,胜利,就在眼前! ===第二百四十七章 患难之中见真情=== 刘牢之显然也没有料到儿子居然会成了这样,他的目光已经不加掩饰地落在了刘敬宣的那条伤腿之上,甚至不再去看刘裕了,他沉声喝道:“敬宣,怎么回事?你的腿要不要紧?” 刘敬宣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没事,爹,我,我一定要过线!” 他这会儿已经把那条伤腿给拐了起来,呈现一个金鸡独立的状态,在刘裕和刘毅两人的帮忙之下,一跳一跳地向前进,这速度比起刚才稍稍要快了那么一点,三人就这样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渐渐地,超过了那两个还在地上向前爬的选手。 刘毅的嘴里象念经一样,不停地在喃喃自语道:“我要赢,我一定要赢,三个,三个京口佬,结伴,结伴入老虎。” 刘裕已经不说话了,他鼓着腮帮子,撑着最后一口气,前面的终点线已经越来越近,一百步,九十步,而身后的那两个参赛军士在雪地中爬行的声音,已经渐行渐远,靠后的一个家伙,眼见希望破灭,干脆脑袋一歪,直接晕了过去,刘牢之的眉头一皱,一挥手,身边的几个亲卫马上跑了过去,把那人给抬到一边,而另一个在爬的人显然还不甘心放弃,他的嘴边不停地在吐白沫,神志已经渐渐地不清,几乎是凭着本能,还在向前一寸一寸地爬着。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劲风,刘裕的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自已的身边风驰电掣般地冲过,很快就超过了自己这三人,直接冲过了终点线,整个人都撞到了那辆榆木战车之上,“彭”地一声,他的脑袋上给撞得起了个包,人也瘫到了战车之下。 刘裕这才看清楚了这个人,可不正是那临江仙的高掌柜的儿子高雅之?高雅之那张黄脸,这会儿已经惨白一片,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发紫,他的身上已经结满了白色的粉末,不知道是雪还是汗珠凝结成了霜,刚才这段冲刺,消耗掉了他最后的一点体力,但冲线之后,他整个人都虚脱了,只是看着刘裕的眼中,却是一副胜利者的微笑,嘴角边刚刚勾起一抹笑容,就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事出突然,当刘裕反应过来之时,只觉得半个身子一沉,却是刘敬宣直接倒到了地上,刘毅也跟着倒地,给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倒地,刘裕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都扑在了雪地之中,冰冷的雪一下子把他的脑袋给埋了进去,让他的思路变得格外地清楚:名额,只剩下两个了!无论如何,我们这三人,不可能同时加入老虎部队啦! 当刘裕再次抬起头时,刘毅和刘敬宣已经呆坐在地上,直勾勾地看着高雅之,显然,他们也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后面那个在雪地里爬的家伙,还在一点一点地向着前面蠕动着,就三人这一摔的功夫,他向起起码爬出了七八步,和这三人倒是只差十步左右了。 刘毅没有说话,看着刘裕,眼神中分明在问:“怎么办?” 刘裕咬了咬牙,吼了起来:“我们三个京口佬,要么一起进老虎部队,要么一个也不进,希乐,我们不能扔下阿寿,一起走!” 他说着,就要拉地上的刘敬宣。 刘毅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他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二话不说,头也不回地奔向了终点线,速度之快,一点也不比刚才的高雅之慢。 刘裕气得重重一拳击在雪地之中,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刘毅还是扔下了兄弟,自己跑了,他狠狠地抄起一把雪,砸向了刘毅的方向,只是这一蓬雪,扔出不到五步,就无力地落下,就在这下落的雪雾之中,刘裕隐约可以看到刘毅冲到了战车边上,重重地一把拍上了战车的边沿,留下了两个清晰的手印,然后整个人就软了下来,倒在车边。 刘牢之的眼中闪过一丝鄙夷的神色,看也不看刘毅一眼,仍然是紧紧地盯着面 前的两个人,哦,不,应该是连着在雪地上爬的那个家伙,一共是三人。 刘裕咬了咬牙,回头开始拉扯起在地上的刘敬宣,这时候的刘敬宣,已经再也爬不起来了,刘裕甚至也没有劲再把他扶起来,背到背上,只能拉着他的衣服,象是拖沙包一样地往前拖行。 但这两百斤重的汉子,岂是现在已经几乎耗光力量的刘裕能拖得动的?刘裕使出了吃奶的力量,也才向前拖了不到三步,反倒是一边还在爬的那个兄弟,这会儿象条蛇一样地在地上游动起来,居然渐渐地要超过刘裕了。 刘敬宣双眼圆睁,大叫道:“寄奴,别管我,快冲线,我,我不成了,你还有机会!” 刘裕厉声道:“闭嘴,我,我永远不会扔下自己的兄弟。还记得吗,阿寿,我们相约要,要比个高下,你,你怎么可以不跟我一起!” 刘敬宣闭上了眼睛,泪水在他的脸上流淌着,这个铁一样的汉子,这会儿也是真情流露,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患难见真情!刘寄奴,我今天算是真的见识到你了,从今以后,我刘敬宣再也不跟你争啦!” 他说着,猛地从腰间拔出了那根烟棒,用尽全身的力量,狠狠地一拉线,只听“哧”地一声,一股黄色的狼烟,冲天而起,刘牢之的脸上肌肉跳了跳,本能地向前迈出一步,瞬间又停住了。 刘裕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他没有想到,这个视荣誉高于生命,一再强调死也不会拉信号棒求援的刘敬宣,居然为了不连累自己,选择了主动拉棒退赛,他知道,这个蛮牛一样的壮汉子是为了成全自己,不想再拖累自己,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刘敬宣在地上喘着粗气,看着刘裕,厉声道:“我他娘的都拉烟棒了,你还等什么,跑啊!” 刘裕狂吼一声,一屁股从地上弹起,转身就冲过了终点线,当他撞上战车的那一瞬间,只觉得两眼一黑,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美人素手调羊羹=== 当刘裕醒过来的时候,只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兰花香气,混合着一阵羊肉汤的味道,他睁开了眼,只见王妙音浅笑盈盈,两眼之中柔情似水,正托着香腮,看着自己呢。 刘裕一下子坐起了身,举目四顾,却发现这并不是在熟悉的军营,而是一间厢房之中,王妙音坐在一个绣墩之上,正在自己的床头,而一边的小几之上,则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王妙音微笑着伸出了素手,端起汤碗,轻启朱唇,吹了吹那热气,一边用汤勺调了几下,一边柔声道:“刘大哥,你醒了呀,是这碗羊肉汤让你醒过来的吗?” 刘裕的心中一阵温暖:“我这是在哪里,我不会是在做梦吧,妙音,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妙音微微一笑,舀了一勺带肉的羊汤,递向了刘裕的嘴边:“这是在广陵城里,镇北将军府,这里有的是空厢房,你这回消耗太大,晕了有两天了,我正好这次随外公大人一起来广陵城,就来照顾你啦。” 刘裕的脸微微一红,从小到大,他还没有给人这样喂过饭,更不用说自己虽然和王妙音已经定情,但还没成亲呢,面对美人伸出的汤勺,那皓白如月,晶莹似玉的香腕在他的眼前晃动,他却是迟疑着不敢张口。 王妙音冰雪聪明,一下子明白了刘裕的顾虑,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了,叱咤风云的大英雄刘裕,也会有忸捏作态,不好意思的时候么?喝我的一碗羊肉汤,难道就是非礼了?” 刘裕咬了咬牙,暗道王妙音一个女子都如此放得开,自己再拒绝,倒是有些小家子气了,于是他坐直了身子,一口就喝下了这碗汤,只觉得味道甘美,羊肉膻味全无,入腹之后却如同火烧,本来有些发虚的身子,一下子就有了力量。 这一下让刘裕的食欲大振,他干脆坐起了身,接过王妙音手中的汤碗,开始狼吞虎咽起来,王妙音笑着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喝完了整完汤,还意犹未尽地把碗底舔了个干净,才放下了汤碗。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这羊肉汤真好喝,想不到镇北将军府里,居然有这样手艺的厨子,死胖子应该是过足嘴瘾了。” 王妙音轻轻地“哦”了一声:“你说的死胖子,是刘穆之吗?” 刘裕点了点头:“除了他还能有谁。这家伙肚子里除了才学,就是馋虫,难怪他不肯回铁匠营,原来是在这里有好厨师啊。” 王妙音摇了摇头:“不,这羊肉汤是我亲手烹制的,刘大哥,你可觉得满意吗?” 刘裕讶道:“什么,居然是妙音你亲手做的?” 王妙音点了点头:“我儿时曾经机缘巧合,得到过一本竹林七贤中的嵇康所写的养生方,里面有不少烹饪秘法,这羊肉羹,只不过是其中入门菜式罢了,刘大哥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今后可以天天做给你吃。” 刘裕的心花一阵怒放,在经历了这艰苦的比赛之后,与王妙音的重逢,让他觉得如在梦中,若不是在这镇北将军府中,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拥伊人入怀的冲动了。 但刘裕还是很快地冷静了下来,他有太多的事情想要问,看着王妙音的双眼,他正色道:“妙音,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比赛最后的结果怎么样了?” 王妙音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但转而换了一副笑脸,她点了点头:“我是今天早晨才来的,没有看到你昨天的比赛,但是全军上下早已经传遍了,你是第一百个冲过终点的人,也是最后一个。恭喜你,刘大哥,你终于可以加入老虎部队了。” 刘裕的嘴角勾了勾,眼中闪过一丝忧伤的神色:“我是最后一个,那阿寿最后还是没有通过吗?” 王妙音收起了笑容,摇了摇头:“阿寿?就是刘将军的公子吧,我 记得你晕过去之前,他就拉了烟棒自动退出了,若非如此,你又怎么会成为最后一个过线的人呢?他的腿给水蛇咬了,又奔了这么久的路,毒气发作,差点就没命了,昨天那李神医连夜抢救,才保住了他的性命。我真的是不理解,就一个加入老虎部队的资格而已,至于连命都不要了吗?” 刘裕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喃喃地说道:“妙音,有的事情,你不明白,这不是什么一个加入老虎部队的资格的问题,这关系到男子汉的荣誉和军人的尊严,这些是值得拿命去拼的。” 王妙音轻轻地叹了口气:“也许我毕竟是女流之身,真的是无法理解,但是你们那种患难之中生死与共,互相扶持的真情,我听到的时候都要落泪,这也许才是你们这些朝夕相处的同袍战友,在战场上可以为别人作出牺牲的真正原因吧。” 刘裕点了点头,睁开了眼睛:“阿寿现在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他。” 王妙音摇了摇头:“只怕一时半会儿你看不到他了,他虽然昨天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仍然是昏迷不醒,现在已经被送回建康找名医治疗了,听说,这回伤得很厉害,腿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呢。” 刘裕一下子紧张地坐起了身:“当真这么严重?” 王妙音微微一笑:“其实也没到那程度,李神医毕竟只是个军中医官,建康城中有许多名医,可以起死回生,比这李神医要强得多了,还有,实在不行的时候,你不是还有那种灵药么,也可以试试嘛。” 刘裕勾了勾嘴角:“最后的一点药上次已经给阿寿用掉了,要想再有,得等夏天的时候我再回京口进山采取才可能,这回,阿寿真的只有自求多福啦。” 王妙音点了点头:“我相信刘公子一定能吉人天相的,就象上次一样。刘大哥,你这回的伤也很重,需要好好调养几天,虽然你的身体强壮,但这回受的是内伤,如果不注意的话,会落下病根的。” ===第二百四十九章 乌衣之会的邀请=== 刘裕勾了勾嘴角,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哪会有什么病根?看我这身体,以前打架不知道受了多少伤,都没事呢。” 王妙音微微一笑:“知道你是铜皮铁骨,但是这回你受的是内伤,损失的是气,而不是单纯的皮外伤。所以,最好还是注意一下调理和休息,年轻的时候身强力壮不觉得有事,但老来百病缠身,生不如死的,史书上比比皆是。刘大哥,就算是为了我,也珍惜好自已,行吗?” 王妙音说得情真意切,素手轻轻地搭上了刘裕的臂膀,正是当日她系着那续命缕的地方,刘裕每天更衣之时,都会把这续命缕给系上,看到这条红线,就仿佛看到了王妙音那绝世的容颜,这一下伊人动情,又如何不让他内心感动万分呢。 刘裕正色道:“好,那我听你的,好好调理几天。大战在即,老虎部队估计也要面临很繁重的训练,我得先把伤养好了,然后再去建功立业!” 王妙音笑道:“这样最好,你这两天的饮食,都由我来负责,我会根据你身体的情况,加以调理,我知道刘大哥你讨厌服药,所以,一些药材我会加在食材之中,就象这碗羊肉汤,其实也加了一些药膳,壮阳补气的,只不过,你吃不出来而已。” 刘裕微微一愣,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回味起刚才的这碗汤的味道,喃喃地说道:“真有药材吗?我怎么没觉得呢。” 王妙音摇了摇头:“羊肉本身都是一味药材呢,并不是只有药铺里开的那些方子,煎出来的才叫药材。总之你放心吧,我的这些食物是给你补气调理的,绝不会难吃难喝。” 刘裕哈哈一笑:“那我就来者不拒了。对了,妙音,你还没说,你这回又是怎么来的呢,你刚才说是跟着外公大人,难道是谢相公吗?” 王妙音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外公大人,大战在即,他特地把今年的乌衣之游,放到了广陵城。” 刘裕奇道:“乌衣之游?这是什么意思?” 王妙音微微一笑:“我们谢家在建康城的宅邸,是叫乌衣巷,谢氏一门,多是举族聚集,如果是在农村,乡间,则是聚成乡村,在城中,则是这一条乌衣巷,所以同辈的兄弟姐妹们,每年的二月十七,都要在乌衣巷里,族中大人之家聚会,由大人出题考查,督促后辈的学问进展。” 刘裕有点明白了,眯起了睡觉,说道:“就跟我们那个京口打架大赛一样,每年要通过这种比赛的形式,来促进大家上进。跟同辈之人也能直接比试,少年人争强好胜,有了目标,才会有奋发的动力。只不过我们那个是比武,你们这个是比文,对吗?” 王妙音点了点头:“正是,谢家是后起家族,虽然现在掌握了朝中的大权,但深知如果子弟不出贤才,那很快就会失掉现在的权势,所以对于子弟后进的学业抓得很重,各支的子孙也要每年通过这种形式,来看看谁才是谢家最出色的后辈。谢家的家主,未必是嫡长子,象现在的相公大人,就并非长子,但因为其才学出色,年年的这个乌衣大会都是逸群绝伦,所以天下皆知安石不出,奈苍生何。” 刘裕点了点头:“是啊,世家高门间也是有激烈的竞争的,人才才是最主要的,这个道理,我也是渐渐地才开始明白,就象谢相公,他亲生儿子是谢琰,但是因为其才学不如玄帅,所以他宁可让侄子出来挂帅,也是同样的道理,惟才是举耳!” 王妙音微微一笑:“刘大哥,这次的乌衣之会,相公大人特意要你也去参加,不知你是否肯去?” 刘裕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久久,才长舒一口气:“我刘裕并不是谢家的人啊,为什么谢家的这个乌衣之会,要我参加呢?” 王妙音笑道:“你先别管这个资格问题,只说你想不想 参会。” 刘裕苦笑着摇了摇头:“妙音,我大字不识几个,吟诗作赋更是半点不会,你要我去参加这个文人之会,不是让我丢人现眼嘛。” 王妙音红袖轻掩樱口,格格娇笑起来:“想不到刘大哥不肯参会,是因为怕丢人啊。” 刘裕的脸微微一红:“怎么,看我五大三粗的,难道就以为我没心没肺?我就是再没脑子,也知道自己长处在哪里,短处在哪里。谢家子侄都是名士风流人物,出口成章的那种,你要我这个粗野军汉去参加,我丢人不丢人另说,你就不怕降低了你们谢家的乌衣大会的档次,让人笑话吗?” 王妙音笑道:“谁会笑话你?你可是赫赫有名的大英雄了,以后,以后可能也会是谢家之人,参加这个乌衣会,不过是为了结识谢家中人罢了,放心,刘大哥,这回没人会真正出题考你的。你的才能在战场之上,而不是舞文弄墨,就象玄帅也不可能下场跟你比武吧。” 刘裕心念一转,这话也有道理,也许自己真的是多虑了,看来谢家确实有意以后把自己招进家里为婿,这次只怕多半是为了把自己正式介绍给谢氏一族,也向其他家族表明,刘裕以后会为谢家效力。 刘穆之的话在刘裕的耳边回荡着,他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如果以后自己想真正地建立功业,那只怕早晚还是得独立,至于现在,要不要借助谢家的力量,已经成为摆在自己面前的一个现实问题。 刘裕一时间陷入了沉吟,王妙音见他久未开口,轻轻地叹了口气:“刘大哥,你是不是不太想借助谢家的力量,作为军中升迁的便途呢?”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转而恢复了平静,笑道:“还是妙音你了解我,玄帅,还有相公大人对我有大恩,我这条命都是他们救的,以死回报都是应该。但是,我还是希望我的事业,我的人生,能由我自己打拼,掌握,我不想历史上留下的,是谢家外孙女婿刘裕!” ===第二百五十章 穆之亦与乌衣会=== 王妙音凝眸于刘裕的脸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道:“刘大哥,我觉得有件事情你必须要弄清楚,这次乌衣之会,并不是让你加入谢家。就算我们以后能成为夫妻,也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爱情,而不是谢家用一个女儿来拉拢你。再说了,我只是谢家的外孙女,严格来说,并不算谢家的人,你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 刘裕正色道:“我没有说我是入赘谢家,但是我一个外人加入了谢家子弟才能参加的这个乌衣之会,那别人只会说我刘裕是要攀附谢家的权势,我这一生的奋斗,还有什么意义呢?” 王妙音微微一笑:“原来刘大哥你担心的是这个啊,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想的,这次受到邀请的外姓人,除了你以外,还有你说的那个死胖子。” 刘裕的双眼一亮,闪过一丝惊异:“什么?死胖子也要去?” 刘穆之的笑声从门外响起:“是啊,你能去,我为啥不能去呢?” 随着这声大笑,刘穆之那宽肥的身影从门口出现,刘裕的眉头一皱:“你这死胖子又偷听!”其实他刚才就知道有人在门外,所以跟王妙音说话时也是有所保留,更是不敢有半点亲昵的举动。 刘穆之走到了刘裕的面前,先是对着王妙音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拉过了一个坐墩,就这样坐在了刘裕的面前,正色道:“这里现在没有外人了,咱们可以放开来说。谢家的乌衣之会,并不只是谢家子侄的事,他们所看中的人,也会邀请与会,不止你我,象刘牢之已经参加了多次。这次如果刘敬宣不受伤的话,也会参加此次乌衣之游。” 刘裕叹了口气:“说来说去,不都是谢家看中的人才会邀请与会么。参加了这个会,就是谢家的人了,以后谢家会一路扶持,对不对?” 刘穆之微微一笑:“那寄奴你觉得你这回从军,得到了玄帅的什么特别关照吗?” 刘裕沉吟了一下,仔细想了想,除了接到去北方接头的任务外,还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照。他勾了勾嘴角:“这倒是没有。” 刘穆之点了点头:“这就是了,谢家虽然看重你,但不会给你特意地破格提拔,因为这不符合军中的规矩,你还是要靠自己的双手打拼,而且,你的未来是在军旅之中,这就决定了你每天交往和相处的,是军中的这些汉子,而不是那些高门世家。谢家能给你提供的,无非也只是你立了功后的正常提升罢了,至少,能保证你不会立了功后还给刁氏兄弟这样的人打压。” 刘裕心下释然,看向了王妙音:“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王妙音笑道:“胖大哥所言极是。谢家还不至于现在就如此关照一个军汉。象刘牢之将军,投靠谢家已经二十多年了,不也只有趁了这次的机会,才得以升为军将吗,以后的路,也要靠他自己打拼呢,也没人说刘将军是攀附谢家吧。” 刘裕微微一笑,看向了刘穆之:“那你这死胖子又为何去参加这乌衣之会呢?”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因为我这里有货嘛。谢家子侄在才学上未必能比得过我,也许,相公大人需要我这个外人来给他们的子侄一点上进的动力吧。” 言罢,三人都相视大笑,这厢房之中,洋溢着一派欢迎轻松的气氛,前一阵的阴云与凝重,烟消云散。 建康城,百官坊,一处不起眼的宅邸,匾额上挂着白色的挽布,显然,这一家人正在经历丧事,府中时不时地传来哭声,门前只孤零零地停着一辆马车,而“殷府”二字,有气无力地表明着这一家人的身份,与这冬天肃杀的气氛,相得益彰。 府内的灵堂之上,一个三十多岁,中等个子,瘦得不成人形的人,身着重孝,涕泪横流,正向着火盆里烧 着黄纸,他三缕长须,但一只眼睛已经缈了,用一块布帛蒙住,即使是因为丧 事而形销骨立,依然可以看出此人一股自内而外的名士气度,此人正是曾担任过太常的殷融之孙,晋陵太守殷师之子,曾经执掌过东晋相权的大名士殷浩之侄,殷仲堪是也! 桓玄同样一身素服,头上扎着黑色的纶巾,坐在殷仲堪的对面,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怜悯之色:“殷兄,节哀顺便,令尊已然往生,而你还要好好活着,这样伤了一目,实在让人痛心啊。” 殷仲堪抬起了头,还剩下的那只眼睛里,也是红丝密布,盈满了泪水:“桓兄,我宁可用这一只剩下的眼睛,换取先父大人的回魂。都怪我在侍奉大人的时候,没有做好,让大人最后还是去了,皆是我的罪过啊!” 他说着,一阵悲从心来,再次流下了泪水。 桓玄摇了摇头:“殷兄孝行,天下皆知,令尊卧床不起的时候,你是衣不解带地为他侍奉汤药,甚至自己亲自去煎,你这只眼睛,也是被那药烟所熏坏的。做到你这一步,令尊大人走的也可无遗憾了。不过…………” 说到这里,他的话锋一转:“往者已矣,生者还必须要在这个世上做应该做的事,殷兄,你我两家可是世交,我们也是同窗好友,现在国家有难,你虽然还在丧服期,但也应该先国后家才是。” 殷仲堪抬起了头,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我确实是接到了谢镇军的邀请,但是先父大人刚刚过世,三年的丧期之中,我不适宜出来做任何事情。” 桓玄正色道:“你出来是为国效力,不是普通的做官。要是那秦虏灭我大晋,咱们汉人这套三年服丧的风气,他们只怕未必会保留啊。” 殷仲堪的嘴角微微地抽了抽,没有说话。 桓玄的眼中冷芒一闪:“殷兄有大才,清名世人皆知。现在国家有难,我们这些世家子弟不带头为国效力,只怕那些身份低下的底层士人,还有寒门泥腿子,就会借此机会,夺我世家之权了。君岂不闻,这回谢家的乌衣之会,居然邀请了一些京口泥腿子与会吗?” ===第二百五十一章 桓殷两家恩怨久=== 殷仲堪这下坐不住了,把手里剩下的一把黄纸往火盆里一丢,顿时腾起一阵火焰,照亮着他那张阴沉的脸,他的独眼中的瞳孔在剧烈地收缩着,沉声道:“什么,此事当真?” 桓玄微微一笑:“千真万确,今年的谢家乌衣之会的请柬已经发出,世家子弟几乎没请几个,但是现在北府军中的刘裕和刘穆之,却是接到了邀请。殷兄,你这里也没有接到请柬吧。” 殷仲堪咬了咬牙:“谢家这做得太过分了,士庶之分,天壤之隔,京口那帮泥腿子,就算是士人,也没有显赫的家事,那个刘穆之好歹还是江家的女婿,也有些才学,混进去也就算了。可刘裕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也配去参加这个乌衣之游,诗词大会?” 桓玄叹了口气:“殷兄啊,世道已经变了,现在寒人开始出头,因为他们渐渐地开始掌握军队,谢家作为现在的顶级门阀,也不得不顺应形势,开始笼络这些寒人啊。毕竟打仗要靠他们的。” 殷仲堪冷笑道:“哼,这些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寒人终归不得进入我们上流的世家门阀行列,大敌当前之时要加以笼络,可是一旦解除外患,这些武夫就随着军队的解散,重归家乡务农了,守着个虚爵,又有什么前程?这不正是我大晋开国近百年来不断重复的历史吗?” 桓玄冷笑道:“这次可能不一样了,殷兄,可能你也听说过了吧,这个刘裕,可不止是一次受邀参会啊,谢家似乎有意把跟王会稽(王凝之,官职为会稽内史,古人称呼某人一般是加官职,无官则加字号,以示尊敬)联姻的外孙女王妙音,嫁给刘裕呢。” 殷仲堪重重地“哼”了一声:“什么世道!这阿猫阿狗也能攀龙附凤!前一阵听说北府兵演武时,那个刘裕演习输了后,王妙音竟然当众跟他卿卿我我的,形同夫妇,气得王会稽直接从会稽任上赶到了广陵城,把此女带走。真是把我们世家贵族的脸都丢光了!” 桓玄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恨意,一闪而没,他咬着嘴唇,跟着附和道:“就是,太丢人了。不过殷兄,此事不寻常,你看谢家宁可这样丢人现眼,也要通过招婿的方式来拉拢刘裕,只怕是真的想把刘裕弄成谢家人了。如果以后打完了仗,军队解散,这刘裕怕是也要通过这层关系,步入上层豪门了呀。” 殷仲堪不说话了,他的眼中光芒闪闪,陷入了沉吟。 桓玄一看殷仲堪差不多已经给自己说动了,心中一阵得意,这正是他今天前来的目的,他向前移了两步,直坐到殷仲堪面前的一个蒲团之上,正色道:“如果谢家一意孤行,想做这样的事,宁可跟这些底层泥腿子联手,也不愿意与我们为伍,那说明什么?” 殷仲堪冷冷地说道:“说明谢家想要永远地占有权力,不给其他家族执政的机会了!” 桓玄哈哈一笑:“殷兄果然是明白人,正是如此。这就坏了我大晋几十年来的世家轮替的规矩,是我们万万不能答应的。殷兄,咱们可都是高门世家,又是世交,这回应该重拾起我们父辈的友谊,联手维护我们的利益啊!” 殷仲堪低下了头,没有说话,只是新拿起了一堆黄纸,一张张地送进了火盆。 桓玄看到殷仲堪的这个表现,知道他还是有一个心结没有打开,轻轻地叹了口气:“殷兄,你我相交多年,但从没有象今天这样深入地沟通过,是不是你还是对于先父与令叔的事情耿耿于怀,不能释怀呢?” 殷仲堪的手一下子定在了空中,也不再往火盆里递,他缓缓地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桓玄:“你说我们两家是世交,很好,请问为什么你们桓家现在坐拥荆州,而我殷某人现在只能在这里烧纸?” 桓玄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只怕是我们两家长辈当年的一点误 会吧。” 桓玄的父亲桓温,当年和殷仲堪的叔父,著名的名士,陈郡殷氏的代表人物殷浩,是自幼相交的好友,甚至从小的时候在一起玩一个玩具。传说桓温玩过的木马扔到一边,给殷浩捡起来继续玩,从此桓温就内心里看不起殷浩,而两人也开始从幼年时期就有了一些难言的芥蒂。 但这并不妨碍二人成年后的友谊,桓温因为为父报仇,手刃杀父仇人而被皇帝嘉许,把郡主下嫁,从此走上了飞黄腾达,建功立业的路子,而殷浩则选择了另一条不同的道路,隐居山中,成为名士,其清谈之能,名震天下,时人看这一对儿时好友,一文一武,俱是安邦定国之才,最后桓温掌天下兵权之时,殷浩亦出山为朝中宰执,看起来两人会精诚合作,共扶大晋。 只是谁也没料到,不知是出于儿时桓温对自己的讥笑的仇恨,还是出于一颗对晋室江山的忠诚,在桓温准备北伐,以此捞足篡位的功业资本之时,殷浩却是极力反对,甚至为了阻止桓温的这次北伐,抢先自己挂帅出兵,以那羌族大酋长,也是姚苌之兄的姚襄为先锋,想要在冉闵灭赵,北方大乱的时候收复失地。 只是这次时机最好的北伐,却因为殷浩本人缺乏军事才能,又自视清高,看不起姚襄,最后用人失当,逼反了姚襄,还没出师就失败了。晋国到目前为止最好的一次北伐机会,也就此错过。以至于几年后桓温再次北伐时,面对的是已经消灭了冉闵政权,巩固了北方的燕国慕容氏,这才有了枋头之败,可以说,这对儿时的好友,却因为这意气之争,落得了个双输的下场。 事后朝廷追究责任,殷浩被解职,除名,废为庶人回家。但这会儿的他,又念起权倾天下的桓温,希望老友能帮自己一个忙,重新起用自己,于是不停地给桓温写信,希望能看在儿时友情的份上,拉自己一把,这对当时的桓温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第二百五十二章 桓殷密谋阴风起=== 不过桓温本来念在儿时的交情,此外也有利用殷浩这个老熟人,以殷家的势力来牵制当时坚决反对自己篡权夺位的王家,谢家等门阀家族的考虑,一开始是答应重新起用殷浩为侍中的。为此两人还书信联络不断,甚至商议起朝中的人事安排了。 但殷浩在大喜之余,却又犯了低级错误,居然把最重要的一封回信,也是答复桓温应该如何安排朝中官职的回信给弄出了岔子。也许是因为这封信太过于重要,所以殷浩在装好信封后又反复地拆开观看,如此十余遍,这才满意地放了回去,却是出了差错,把一封白纸给放进了信封之中,寄给桓温。 桓温本来满怀希望地想要看殷浩安排的朝中官职名单,也能从此看出殷浩是否真心地臣服于自己,却看到了一张白纸,于是勃然大怒,以为殷浩是在羞辱自己,以白信绝交。从此桓温就再也不理会殷浩。 身为文坛领袖的殷浩,就此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在家患上了怪病,时不时地会嘴里念念有词,拿起一支笔在空中虚画,却不知在写些什么,直到很久以后,家中子侄才明白,他写的是“咄咄怪事”这四个字,大概是一直也没弄明白,为什么写好的信,就成了一张白纸呢。 两年之后,殷浩积怨成病,最后活活气死了,而桓温没当上皇帝,却保住了桓家在荆州的世袭藩镇,也难怪殷仲堪愤愤不平,毕竟当年长辈的恩怨还在,自己现在也跟桓玄有了高下之分。 桓玄叹了口气:“我们两家长辈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当年那封白信,可能是个误会,先父临终之时,言及生平悔事之时,还特地提到了这件事,说这只怕是信件给某些想要离间我们两家关系的人掉了包,这才让两位大人生出了误会。只是后来他意识到这点时,令叔已经仙去,也无法弥补这个遗憾了。” 殷仲堪冷冷地说道:“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你们桓家起码还有荆州,而我们殷家子弟,除了有几个虚职之外,又得到了什么?这回若不是你们在荆州面临了很大的压力,要四处求援,又怎么会来找上我殷仲堪呢?” 桓玄微微一笑:“殷兄果然一语中的,不错,话说白了吧,之前我没来找你,确实是因为你们殷家现在并非居于要职,不过,这不正是你家的传统吗?陈郡殷氏,向来是文坛领袖,就算没有官职在身,也在世家士族间有巨大的影响力,可谓黑衣宰相,山中执政。这可不是小弟要吹捧殷兄啊。” 殷仲堪的脸上闪过一丝得色,点了点头:“这点愚兄倒是可以当仁不让,这也是我们殷家的传统了。不过,就算有些虚名,现在我们并无权势,你想要调兵支援,只怕这个忙,我是帮不上的。” 桓玄的眼中冷芒一闪:“不,殷兄,你误会我了,这次我来找你,可不是要你出面帮我调兵,秦军南下,看起来真正的突破方向,不在荆州,而是淮扬。” 殷仲堪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色:“什么?秦军不是大军攻破襄阳了吗,怎么可能就此停手?荆州才是他们要拿下的,至于江淮这里,不过是偏师吧。” 桓玄笑着摇了摇头:“殷兄,你不在前线,这军事非你所长。兵者,诡道也,秦国大举进攻荆湘,如果真的有意从荆州一带突破,那一定会在攻克襄阳之后,派出大量援军,继续攻击的。” “但他们现在却是停止了攻击,驻守襄阳一线,与我叔父的十万大军对峙,反倒是在淮北,攻势非常凶猛,甚至从荆州战场上调去了两万兵马作为援军,种种迹象表明,秦虏知道我们荆州一带的防守严密,想要再突破很困难,于是,挑选了淮扬一带作为突破口。” 殷仲堪喃喃地说道:“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你现在不需要求援了?” 桓玄点了点头:“谢家所练的北府 兵我见过,很能打,现在秦虏看起来在淮北占了点便宜,但在我 看来,只怕是中了谢家的诱敌深入之计,一旦秦军主力长驱而入,到达水网纵横的淮南地带,只怕会给北府军大败,若能一战击破秦军主力,则这次大晋的危机,就可以安然渡过了。” 殷仲堪的眉头舒展了开来,并不是很懂军事的他,其实这些天也挺忧心这些事,他点了点头:“若是如此,是国家之幸,也是我们这些世家之幸,毕竟,有国才有我们的世代荣华富贵嘛。”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神芒一闪:“这么说来,桓兄此次来找我,可是为了这谢家乌衣之会的事情?” 桓玄摇了摇头:“我并不怀疑谢家能打败秦军,但是如此一来,谢家的权势会得到进一步的加强,他们现在已经有扶植刘穆之,刘裕这样的低等士人,以代替我们这些高门世家的打算。若是再让他们战场建功,那就更不得了。” 说到这里,桓玄叹了口气:“当年先父大人,不就是走了这条路,通过历次北伐建功,一边提拔了大批起于行伍的忠心部下,一边想要改天换日,自立为君吗?谢家看起来也有走这条路的意思,到时候,非你我之福啊!” 桓玄抬起头,紧盯着沉吟不语的殷仲堪:“我这不止是为了我们桓家,更是为老兄你着想啊,要知道,我们桓家再怎么也有个荆州的地盘,可是殷兄你呢,只怕谢家一旦得势,你现在的官职也未必能再保有了。” 殷仲堪突然一抬手,阻止了桓玄继续说下去:“够了,不要再说了。桓玄,你的意思我很清楚,但是现在大敌当前,我们不能做相互牵制,影响前线战事的事情,不管怎么说,现在秦虏才是我们的大敌,别的事情,等打完仗再说。” 桓玄微微一笑:“这是自然,我这次来,不是要殷兄现在就做什么,不过,我希望殷兄能利用您这名士地位,在这段时间多跟建康城中的世家贵族们走动走动,把我刚才说的这个道理,让更多的人知道。起码,不能让谢家战胜之后,就把我们这些高门世家一脚踢开了!” 殷仲堪的独眼中冷芒一闪:“那我做了这件事,得罪了谢家,我殷家又有什么好处呢?” 桓玄伸出了手:“兄之大恩,不敢或忘,你我可以成为一世的盟友,永不相背!只要我桓家渡过此关,荆州的南蛮校尉(荆州最高武官,仅次于刺史)之职,非老兄莫属!” 殷仲堪咬了咬牙,伸手一击掌:“一言为定!” ===第二百五十三章 狗面王忱看人低=== 广陵,北府军帅府。 往日里人来人往,一派军府气息的这个帅府,今天却是张灯结彩,一片喜气,前几天纷飞的大雪已经停了,雪后的广陵城,一片银装素裹,这更让挂满了府内外的绫罗绸缎,平添了几分颜色,今天来回奔走的,不再是那些身着盔甲的军士,或者是青衣小帽的文吏,而换成了一身绿衣的谢家僮仆,还有穿红着绿的谢家婢女,他们的手上持着各色果盘,里面放着蜜饯果脯,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空,那大敌压境的紧张气氛,在今天是半点也看不见的。 刘裕与刘穆之换了一身缮丝便装,这是军需官特批的,虽然说二人不是上等士族,也没有绫罗绸缎可以穿,但今天毕竟是谢家的乌衣之会,穿得太寒酸,显然不合时宜,刘裕这个五大三粗的威猛汉子,这辈子还没有穿过这样的好衣服,乍一看,如同张飞穿官袍一样,显得是那么地不和谐。 而一身蓝色缮衣的刘穆之可就不一样了,人靠衣妆,尽管他身着并非绸缎,但那种满腹经纶的文人气质,却是尽显无疑,今天刘穆之还特地往脸上施了些粉,发巾也用了还是娶亲时老丈人送的那一条紫色绸布纶巾,手里拿着把羽毛小窗,一眼看去,还真有几分诸葛亮的风范呢。 刘裕站在刘穆之的身边,看着门口那流水价似地登门签到的贵客,而谢玄和谢琰等人则带着几个子侄,在不停地迎官的人,刘裕一脸的苦笑:“胖子,你说今天这样的盛会,来的都是高门世家的子弟,象郗家,庾家,温家,刘家的子侄都来了,我们这样的家世,来这里真的合适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有何不合适的?是谢相公请的我们,要是连他老人家都没觉得有何不可,我们又何必自觉低人一等呢。寄奴啊,你要知道,这高下之分,首先就是人心的高下,你自己都不看重你自己,又怎么指望别人看重呢?他们有的,你终究会有,而你有的,他们却不会有!” 刘裕心中一下子变得畅快舒服了许多,哈哈一笑:“还是你这死胖子会说话,我爱听!” 正说话间,只听到门口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刘裕,好久不见!” 刘裕的心中一动,看向了来声,只见那“杨林子”一身白色襦衫,宽袍大袖,头戴高高的白玉冠巾,一如初见时那副神仙也似的模样,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呢。 刘裕连忙上前拱手行礼:“晚辈见过杨前辈。” “杨林子”笑着摆了摆手:“你还叫我杨前辈啊,看来我的老友并没有把我的身份公开,幼度啊,这可是你的不是了。” 站在一边的谢玄微微一笑:“你的身份,自己说出来比较好吧。” “杨林子”点了点头,看向了刘裕,正色道:“我姓王,名恭,字孝伯,小字阿宁,乃是太原王氏之后,司徒左长史,王公讳蒙是我大父,会稽内史,王公讳蕴是家父,而我妹妹王法慧,则是当今皇后。我现居秘书丞,即将转中书侍郎,你以后叫我王中书即可。” 刘裕心中早有准备,虽然不知王恭的具体身份,但其与谢玄的关系,早就证明了他是一流的世家子弟,这一听也并不太意外,只是他这个当朝国舅身份,还是大过他的那些家世的,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见过王中书。” 一边的刘穆之也正色行礼,他们都是拱手作揖,不卑不亢,完全是平等结交的士人礼节,这是刘穆之之前和刘裕商定好的,无论见到多尊贵的豪门世家,今天来参加这乌衣之会,都要平等结交,绝不能矮人三分。 王恭正要笑着回礼,一边却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孝伯,你是太原王氏的尊贵后人,怎么能在下人面前失了世家的气度?” 此言一出,周围正在欢笑的人们都停止了交谈,看向了这里, 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地紧张,一如当天在江家的婚宴之上。 刘裕和刘穆之倒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神色平静,看向了发声之人,只见一个四十二三岁的青衣文士,长相丑陋,大小眼,高低眉,脸上遍是皱纹,鼻子却是不合比例地大,活象一只后世的癞皮狗,这一身上好的行头,穿在他的身上,刘裕顿时就想到了一个以前从刘穆之那里学到的成语:沐猴而冠。 刘穆之的神色镇定,看向了来人,也不行礼,淡然道:“不知阁下是太原王氏的哪一支呢?难道是当今尚书左仆射王国宝的兄弟吗?” 来人看都不看刘穆之一眼,而他的身的一个随从则高声道:“大胆,瞎了你的狗眼,连我家老爷,太原王氏之后,骠骑长史大人都不认识了吗?” 王恭的眉头一皱,上前两步,走到来人身边,轻声道:“元达,今天是谢家的乌衣之会,这样不太好吧。” 来人正是当下权倾朝野的大贪官,太原王氏的嫡流王国宝之弟,现任骠骑长史王忱是也。此人与王恭向来交好,形同兄弟,今天也应邀代表王氏一族参加谢家的乌衣之会,但他向来看不起刘裕这样的次等士人,今天一看到王恭与之平辈论交,立即就勃然大怒,甚至当众出言羞辱了。 王忱冷冷地说道:“幼度,今天是高门世家的内部聚会,怎么这两人也能混进来了?就算谢相公邀请了他们,但我们这些上层世家子也应该自重身份,这两人全无礼仪,对你居然都以这种平辈之礼论交,如果这是在我们王家,只冲这一点,就可以把他们赶出去了!” 刘裕淡然道:“王长史,我和王中书有旧,他当日微服私访京口之时,早就有过与我做忘年交,平辈相称之语,我若不遵从他的心意,那才是对他的不尊重。倒是您,身为高等世家子,在别人家的聚会上,却对参会的宾客公然羞辱,要说不合礼法,您这才是不合礼吧。至少我这个京口村夫也知道,尊重宾客,就是尊重主人!” ===第二百五十四章 谢相一出震全场=== 王忱的脸色一变,自他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当众给人这样折辱过,谁不知道太原王氏的子弟是何等尊贵,更不用说其父亲王坦之是与谢安齐名的当世名士,超级世家了,就连同为名门之后的王恭对他都是礼敬有加,称兄在先,想不到今天在这谢府之上,居然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底层士族,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臭当兵的这样当面反击,岂不能火冒三丈呢? 王忱双眼圆睁,脖子变得一片通红,厉声道:“混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了?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这是古训,就你这个京口村夫,也妄想跟我们这些上层世家平起平坐?” 刘裕微微一笑:“所有的世家都是从平民百姓变的,世上哪有千年不变,长盛不衰的家族?太原王氏固然家世显赫,但连皇帝都没有当过,就敢确定这天下的权势,永远会给你们家所把持吗?当年刘邦也不过是一个亭长,最后斩白蛇而得天下,请问当时贵家何在?” 王忱气得浑身发抖,直指刘裕,声音也在微微地发抖:“反了,反了,幼度,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带出来的好兵?!如此狂妄无礼,看不起我们世家子弟,还不把他现在就轰出去?” 谢玄的脸色平静,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这时候他才微微一笑,上前向着王忱一作揖:“元达,很抱歉,刘裕出身行伍,说话比较直,如果顶撞了你,我作为他的长官,他的主帅向你道歉。但是也请你尊重一下我们谢家,今天是谢家的乌衣之会,邀请的宾客,都是我谢家的朋友,刘裕也同样得到了邀请,今天在这里,没有官职尊卑高下,都是我谢家朋友。也请元达你给我们谢家一个面子,不要对刘裕苦苦相逼。” 王忱紧紧地咬着嘴唇,看着谢玄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我当刘裕从哪里借了胆子,敢这样公然顶撞世家豪门子弟,原来后台在这里啊。谢玄,你是不是今天故意用刘裕这样羞辱我们太原王家,来突出你谢家的地位?” 谢玄仍然是神色平静,淡然道:“今天好像主动出言侮辱我谢家请来客人的,是你王元达吧,难道是刘裕主动地挑衅你了吗?于公来说,刘裕是我的部下,于私来说,这是我谢家的宴会,我不保护自己的部下,不保护自己请来的客人,还算什么主帅,还算什么主人?” 王忱恨恨地一跺脚:“好,很好,太好了,谢家果然是权倾天下,连我王家都不放在眼里,今天的事情,我记住了,既然谢镇军要保护你的部下,要认这个京口村夫当宾客,也不愿意维系我们王谢两家的世交,那我王忱也无话可说,但愿你以后不要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 说到这里,王忱环视四周,沉声道:“各位,谢家有了新朋友,大概我们这些老世家,已经不入人家法眼了,今天这乌衣之会,是谢家的私会,不再象以前那样,是世家间的联谊之举,我王忱代表太原王氏嫡流,宣布退出这次的乌衣之会,愿意和我们王家当朋友的,请跟我走!” 他说着,掉头就向门口走去,有四五个华服贵公子,马上响应,跟着他就走,而更多的人则是面露难色,站在那里,一会儿看看谢玄,一会儿看看王忱,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刘裕与刘穆之对视一眼,只见刘穆之的表情也很凝重,谁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谢家居然为了刘裕,不惜公然和王忱撕破脸,这下等于是让这些来参与乌衣之会的世家子们强行选边站,让他在太原王氏和陈郡谢氏之间,作出一个选择。 王恭的嘴角一直勾着,看着王忱一步步地走向门口,却是一言不发,终于,当王忱走到门边的时候,猛地一扭头,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王恭,冷冷地说道:“孝伯,你是打定主意要留在这里了吗?” 王恭轻轻地叹了口气:“元达,何至于此,今天这 事本就是你有些过分…………” 王恭的话音未落,王忱冷笑道:“我过分?只怕是你们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是不是你们以为现在寒人从军,以后就可以靠着他们来控制军队,进而控制朝政?是不是你们都想做桓温?也许谢家有这打算,可是你王恭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桓家的位子只有一个,当年姓殷的是啥下场,不用我提醒你!” 他说着,一拂大袖,转身就走,而十余个世家子弟紧紧地跟在他后面,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原本人满为患的庭院里,顿时就少掉了近三分之一的人,显得不那么拥挤了。 刘裕咬了咬牙,上前对着谢玄一作揖:“抱歉,玄帅,属下出言唐突,顶撞了您的贵客,闹成现在这样的结果,请您责罚。” 谢玄勾了勾嘴角,正待开口,却听到一个苍老,亲切的,却透出一股子威严和气势的声音,从内院的门口响起:“刘裕,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向任何人道歉!” 众人全都脸色一变,王恭和所有世家子的反应一样,对着声音的方向,一个深深的长揖及腰:“见过谢相公!” 刘裕顺眼望去,只见一个年约六旬上下,须发皆白,却是双目如电的老者,在一身劲装的刘牢之和孙无终的左右陪同之下,从内宅之中缓步而出,他的衣服不算华丽,起码比不上在这里的大多数人,但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手中一把羽扇轻拂,头顶上的步摇冠,随其行走而微微地晃动着,透出一股子由内而外的镇定与从容,若说王恭的那种气度如同散仙,而这位的气质,则是举手投足间,都象那位例仙班的天庭神明了。 刘裕就是再傻,也知道这位就是刚刚归隐祖宅的前任侍中,把持大晋相位多年的名相谢安了,所谓安石(谢安的字)不出,苍生奈何的传说,更是刘裕从小就听得耳朵起茧,这位神仙也似的人物,今天居然亲眼得见,还跟自己说话了,这巨大的惊喜让刘裕直接愣在了原处,甚至连行礼都忘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马革裹尸非我欲=== 刘穆之一边行礼,一边偷偷地踩了刘裕一脚,小声道:“寄奴,别失了礼数,想什么呢?” 刘裕听到这话才如梦初醒,连忙深深一作揖:“见过谢相公!”而这时候的刘裕,已经是满头大汗,甚至可以听到自己那混乱而快速的心跳声,来之前他无数次地设想过如何与谢安见面,以至夜不能眠,可没想到,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见过这位帝国首相。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渐渐地由远及近,谢玄的声音在刘裕的耳边响起:“相公大人,这…………” 谢安的声音慈祥而平静地响起:“老夫都看到了,幼度,你做得很好。这是我谢家的宴会,没有人可以在这里羞辱我们请来的客人。” 说到这里,谢安的声音突然更近了一些,而一直长揖不起的刘裕,只感觉一只手托住了自己伸向前方的揖拳,轻轻地扶起,而传进耳中的声音是如此地亲切与温暖:“你就是刘裕吧,我听幼度和道韫,还有妙音提起你很多次了,也一直很想见你,今天你能来参加我们谢家的家会,老夫很高兴,不用这样拘礼。” 刘裕只觉得一股沉稳的力量,把自己整个人慢慢地托起,他抬起了头,看到了对面的那张鹤发童颜,这张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让人看了以后会觉得如沐春风,一切的不安和惶恐,都会在这样的微笑之中,烟消云散。 谢道韫就一袭天青色的素袍,站在谢安的身后,微笑着对刘裕说道:“小裕,相公大人可是念叨你很多次了,今天能见到你,他老人家很高兴。” 刘裕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连忙说道:“相公大人,晚辈,晚辈不知道该如何说,今天,今天是您谢家大喜的日子,晚辈却是坏了您的好事,罪过大了,请您责罚。” 谢安摇了摇头,淡然道:“老夫说过,这不是你的错,人都有自尊,不管是多卑贱的人,都有自己的尊严,都不喜欢给人羞辱,尤其是大庭广众之下,你和王孝伯以前有过微服之交,今天在我家重逢,不需要遵守官场上的那些礼仪,是王元达拘泥于门户之见,所做有些失礼。” 说到这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大敌当前,我大晋上下应该同心协力,不分高门平民,共抗强敌才是,到现在还搞这些高低贵贱的把戏,只会是亲痛仇快的事情。这个道理,并不是每个世家子弟都明白的啊。” 说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世家子弟们齐声行礼道:“相公大人金口玉言,我等谨受教。” 谢安笑着摆了摆手:“老夫已经辞官致仕,归隐林泉,早不是什么相公了,现在有会稽王总理朝政,象太原王氏这样的家族鼎力辅佐,老夫正好可以松一口气,今天,也借这北府军营,召开今年的乌衣之游,希望向世人表明,我们大晋,我们这些世家,是外力所压不垮的,胡虏休想让我等屈服!” 谢安说的话虽然开始平淡,但到后面几句,却是字字掷地有声,尽管话音不高,但透出一股不屈的气势和无畏的决心,配合着他那炯炯有神的双眼,以及最后猛地一挥手时的那种决然慷慨,就连刘裕都听得心驰神往,不由自主地拍起掌来。 谢安微微一笑,上前拉起了刘裕的手,刘裕只觉得一股温暖的气流,似乎从他的掌心传来,自己本来有些惊慌的心,一下子变得无比地安宁了,只听谢安微笑着说道:“治国理政,你不行,喋血沙场,我不行,淮河防线,就靠你刘裕啦。” 刘裕的眼中热泪盈眶,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从小到大,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如此位居高位的人如此推崇与看重,这一刻,哪怕谢安让他马上去死,他也会头也不回地去做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用力地点着头:“刘裕一定奋勇杀敌,就是马革裹尸,也是万死不辞!” 谢安笑 着摇了摇头,突然眼神一寒,冷点般的精芒暴闪,刺得刘裕都微微一抖,刚才还如沐春风的他,却听到了接下来有力而坚定的话,透出一股子不可阻挡的杀意:“不,刘裕,一个优秀的军人,应该让敌国的小伙子们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我要的,是这样的你,而不是躺在马革中回来的你,明白吗?” 刘裕一下子恍然大悟,马上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大声道:“谨遵相公大人的教诲,刘裕一定全力争胜。” 谢安很满意刘裕的这股子气势,不停地微微点头,笑着对身后的谢道韫说道:“看来我们这些人还能在今天这地方开这乌衣之会,不就是靠了刘裕,牢之,无终这些将士们的辛苦与努力吗?各位,大家要牢牢地记住,我们今天所有的这一切,这锦衣玉食的生活,是谁在保卫着我们,想到这里,大家还会象某些人一样,自居高门,却轻视国之栋梁吗?” 不少人面露惭色,低头不语,王恭轻轻地叹了口气,拱手道:“相公大人所言,震聋发聩,直到现在,我等才明白,为何这回大人会邀请刘裕和刘穆之这些新锐军人与会了。” 谢安微微一笑:“你们想错了,这回老夫不是因为大敌当前,才会突然对军人示好,三十年前,老夫随家兄北伐之时,就从不认为这些保家卫国的军人有哪点比不上我们这些世家子弟的。自古以来,兵强马壮者为天子,不执刀兵,不事军事,又何谈治国?现在的世家子弟,很多人已经不明白这个道理了,如果各位都是这样的想法,老夫实在是为大晋的未来担忧啊。” 说到这里,谢安的眼眶有些湿润:“各位,你们应该知道,我们的祖坟,故居还都陷在北方的胡虏手中,身为子孙,无力收复祖辈的故居,每思于此,都让我谢安夜不能眠,要收复失地,荡清中原,难道只靠清谈论玄就可以了吗?” ===第二百五十六章 未若柳絮因风起=== 谢玄正色道:“我等必不负相公大人所托,不仅要击败秦虏,更要趁机恢复中原,建立不世功勋!” 谢安点了点头:“幼度,需要这样的气势,更需要周密的计划和正确的用人。北府兵是国之精锐,朝廷花了巨额的人力和物资才得以组建,你千万不要让我们失望。” 谢玄神色严肃,朗声道:“不破秦虏,势不回见相公大人!” 谢安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看着刘裕:“好了,小裕,谈点轻松的吧,今天是乌衣之会,你可准备了什么豪情壮志的诗句,来表明你的心迹呢?” 刘裕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大窘,只是粗通文字的他,哪有什么吟诗作赋的天赋?他也没有想到,谢安居然会这样直接对他出题,一时间在那里不知所措,满脸通红,恨不得能直接找个地缝钻下去。 谢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是老夫唐突了,今天这乌衣之会,只是我谢家子侄们作诗论对的地方,小裕你是尊贵的宾客,无需如此的。” 刘裕咬了咬牙,干脆抬起头来,朗声道:“晚辈才疏学浅,诗词歌赋非晚辈所长,让相公大人见笑了。” 谢安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却听到边上传来一个声音:“卑职为参与盛会,倒是准备了一句诗,不知是否能吟呢?” 刘裕的脸色一变,这分明是刘毅的声音,他转头望去,只见刘毅一身军吏的打扮,跟在刘牢之后面的护卫人群之中,他刚才注意力全在谢安的身上,竟然没有看到刘毅和何无忌居然也是随行者。 谢安的神色平静,转头看向了身后的刘毅:“这位是…………” 谢玄连忙说道:“此人名叫刘毅,京口人氏,现任我军中的参军,这回作为牢之的随从护卫而来的。”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一沉,对刘毅沉声道:“刘参军,请注意场合,相公大人可没有…………” 刘牢之也跟着拱手道:“属下御下无方,请相公大人责罚。”他转头对着刘毅沉声道,“还不速速退下!” 谢安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幼度,今天既是乌衣之游,那与会之人都有吟诗的权力,这位刘参军,看起来仪表堂堂,文武双全,为何要拂人之兴呢?刘参军,你有什么豪言壮诗,但请一吟。” 刘毅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奋的神色,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恨不遇刘项,与之争中原!”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全都脸色微变,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参军,居然口气如此之大,居然要跟刘邦项羽这样的人杰争天下,在这公开场合如此放言,那不臣之心,更是昭然若揭。 王恭冷冷地说道:“刘参军,这真的是你心中所想吗?” 刘毅微微一笑:“大丈夫不能澄清宇内,驱逐胡虏,收复中原,还有何面目立于这天地之间?诗以咏志,这正是卑职表明心迹之举!” 刘裕刚才乍听也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这刘毅还真的是有备而来,现在的中原在胡人手中,即使刘毅真的去争夺,也是北伐义士之举,谈不上犯上作乱,反行毕露,反而倒是表现出了他的勇武豪迈之气。 谢安微微一笑:“刘参军的这两句诗,真的是豪气干云,我大晋北府将士,如果个个都有此等豪情,那击败秦虏,甚至恢复中原,又有何难事?” 刘毅面带得色,欠身一行礼:“多谢相公大人的抬爱。” 谢安点了点头:“不过,刚才老夫还是有些疏忽了,凡是这种诗会,都当有一些主题,好让大家发挥,不然的话,你说东,他说西,也难分高下,今天群贤毕至,我谢家子侄也有以诗吟志的传统,那老夫就出一主旨,还请各位子侄们吟上几句,以贻众人。” 所有的谢家子侄全都齐齐作揖行礼:“谨遵大人钧命。” 刘裕 这下心中感叹,这谢安实在是太厉害了,刘毅明明是想作惊人之语以出头,又拿了北伐的大义名分让人无话可说,谢安如果接了他的话碴,那今天这事泄露出去,可能会给王忱等人借机发挥,说谢家有不臣之心,但如果不接这碴,又怕是会寒了北伐将士的军心士气,所以借这指定主题让子侄吟诗,就不声不响地把话题转移,那一心想要出头的刘毅,也就这样给晾在了一边,实在是高啊。 想到这里,刘裕看了刘毅一眼,只见他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叹气退下,而刘牢之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刘毅一个机灵,缩到了后面,再不敢说话。 谢安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到了那堆满屋顶和庭院的积雪上,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北风再次呼啸,鹅毛大雪再次被大风席卷,从天而降,谢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指着这满天的霜雪,说道:“各位不妨以这大雪为主题,吟上两句诗。老夫出前句,白雪纷纷何所拟!” 谢安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投向了谢玄身边的一个中年文士,此人一身紫袍,神清气朗,一把漂亮的三绺长须,几及胸处,可不正是以文才飞扬著称的谢安长兄谢据的长子,时任东阳太守的谢朗吗? 谢朗微微一笑,负手背后,一边在走廊里缓行,一边看着这漫天的飞雪,就这样走了两个来回之后,驻步捻须,略一沉吟,便开口道:“撒盐空中差可拟。” 在场的宾客们纷纷点头称是,这漫天的霜雪,一片一片,还真象是那能洁净大地的盐巴一样。晋时清谈论道,很多时候要先用盐巴洁净坐具,以示高洁,这谢朗和的诗,志趣高洁,非名士不可为。 谢安的脸上却是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失望,一闪而没,转而点了点头:“阿胡(谢郎小名胡儿)此对,亦是佳句,不错,不错。” 谢朗而带得色,正欲回礼,却听到一个清扬宛转的声音,轻吐玉言:“侄女倒是有一句相和,不知相公大人是否允许。” 谢安一转头,看到正是谢道韫向自己行礼,他点了点头:“道韫亦是我家子侄,当然可以和诗,你说吧。” 谢道韫微微一笑,轻移莲步,走到了庭院之中,漫天的霜雪洒在了她的身上,发出晶莹的光芒,而她轻启朱唇,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百五十七章 小园踏雪吐心声=== 刘裕还没有听出什么名堂来,身边的刘穆之却是脸色一变,脱口而出:“好诗,绝句!” 不仅是刘穆之这样,所有在场的宾客们全都是赞叹不已,谢安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点了点头:“果然是好诗,道韫,你没有让老夫失望。” 谢道韫微微一笑:“让相公大人见笑了,不过是侄女一时感悟而已。” 王恭笑着一拱手:“久闻王夫人才情卓绝,今天算是见识了,此佳句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为,一如当年王右军的兰亭集序一样,此句一出,今天这诗会的魁首,也没有任何疑义了。明天,这句佳句一定会跟夫人之名,一起传遍大江南北,流芳百世的。” 在场众人全都连声相和,借这个当口,刘裕轻轻地对刘穆之说道:“这诗确实挺好的,但有这么好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当然,无论是韵脚还是平仄,都是无可挑剔,更绝的是,这个意境美极了,满天的飞雪,本来是冬天的一片肃杀之气,那谢朗想到的是化雪为盐,洁净大地,算是一种强行的扭转,而这飘飘柳絮,则更是春天的象征,万物生长,一派新兴气象,这冬天的肃杀之气,也给一扫而空了。” 说到这里,刘穆之叹了口气:“刚才那王忱负气而走,形同决裂,谢相公虽然嘴上不说,但这气氛已经不对了,加上北风突然呼啸,本来雪停的天气一下子变得大雪纷飞,这更是让人心中郁闷。王夫人这样一句,直接就是说明一切都会变得更美好,给人信心和力量,还有比这更好的应景佳句吗?” 刘裕这下子才听明白了,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受教了。” 刘穆之看向了面有得色,轻轻点头的谢安,说道:“今天这谢家的乌衣之会,也真是一波三折,但从王夫人和谢东阳的应对来看,谢家二代人物之中,不乏才华横溢之辈,加上玄帅这样可以运筹帷幄的儒帅,谢家还是尽出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大才的。大概这也是他们敢于公然与太原王氏翻脸的原因。” 正说话间,却听到谢安的声音在二人的耳边响起:“小裕,刘参军,不知你们能不能陪老夫,在这内院走走呢?” 刘穆之和刘裕一下子愣住了,一如这满院的宾客,就连谢玄也是脸色一变,谁也没有想到,谢安居然直接指定这两个无名小辈作陪,这是多大的殊荣啊。 刘毅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二人,刘裕先反应了过来,连忙道:“晚辈诚惶诚恐,谨遵大人之命。” 刘穆之也正色作揖回礼道:“敢不从命!” 谢安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身边的一个四十左右的俊朗儒雅的贵公子,正是他的次子谢琰,说道:“瑗度(谢琰的字,在公开场合谢安对子侄也是表字相称),你招呼一下客人。幼度,你和二位小友随老夫一行。” 谢琰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一闪而没,欠身行礼道:“谨遵大人吩咐。” 谢安笑着看了一眼众多宾客,他们的眼中都闪着羡慕与惊讶相交的光芒,与谢安的眼神相对,一个个都纷纷笑脸相揖,却听到谢安淡然道:“各位,老夫暂且失陪,诸位尽兴吧。” 一刻钟之后,北府军帅府,内院。 这本来是谢玄与部曲亲兵们居住的地方,这会儿也如同谢家的后花园一样,几枝腊梅正盛放着红色的花朵,香气溢满整个园子,谢安负手背后,宽袍大袖,信步而行,谢玄跟在他的身侧,时不时地为他撩开前方的树枝,而刘裕和刘穆之二人则跟在他身后三四步的地方,亦步亦趋。 在一处冰封了的小泊边,谢安停了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幼度啊,今天这乌衣之会,可真的跟以往大为不同。” 谢 玄正色道:“侄儿思虑不周,让大人费心了。” 谢安微微一笑,转过 了身:“该来的躲不了,要走的也去不掉,王家既然跟定了会稽王,那早晚会跟我们起了冲突,老夫已经让了相位,他们仍然不肯罢休,借这机会想要继续打压我谢家,今天你做的很好,无论何时,我们谢家的骄傲和气节也不能丢!” 刘裕脸色一红,拱手道:“都是晚辈惹的事,让大人为难了。” 谢安摆了摆手:“无妨,刚才老夫已经说得清楚,这是王家主动借题发挥来惹事的,即使没有你的因素,他们也会找别的原因,这样也好,起码今天的情况可以看清楚,现在站在我们谢家一边的,还是比跟他王家走的人多。” 说到这里,谢安突然微微一笑:“小裕啊,你会一直站在我们谢家这边吗?” 刘裕不假思索地大声道:“我这条命都是谢家救的,无论何时,我刘裕绝不负谢家!” 谢安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了刘穆之:“刘参军,你和小裕一文一武,都有大才,你家里的情况我也听说了,过几天,你的岳父肯出来做幼度的中兵参军,到时候你们翁婿二人可以见面了。” 刘穆之微微一笑:“还是相公大人的面子大,家翁不过是一个文人,居然也肯这回出来投军报国,晚辈谢谢您让我们团圆。” 谢安看着刘穆之,平静地说道:“你在来这里之前,江家婚宴上的事情,老夫也听说了,老夫知道你想要什么,就象老夫很清楚小裕要什么,老夫要说的是,你们想要的,老夫可以给你们,也只有老夫可以给你们。” 谢安的声音不大,但是话声中却透出一股难言的威严,让刘穆之和刘裕都感觉耳边似有大钟在鸣响,却是说不出话来。 刘穆之的喉结动了动,正要开口,却听到谢安笑道:“好了,放松一点,这不是什么交易,你们有大才,可以为国效力,而老夫能做的,只是能给有才能的年轻人一个上升的通道,唉,也许以后我谢家的子侄,还要有赖二位加以保全和提携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芝兰玉树自生阶=== 刘裕睁大了眼睛,奇道:“大人,您这话,您这话有些过重了吧,我们二人何德何能,还要保全您谢家的…………” 谢安摇了摇头,一抬手,制止了刘裕继续说下去:“老夫并不是虚言,请二位来后园,也是想吐露心声。就象刚才这乌衣之会,能出诗应合的,只有胡儿,道韫这样的二代子侄,他们都已经年过四旬,并不年轻了,而三代的孙子辈,却无一人能作诗相应,我谢家过江已历数代,从祖,父辈的艰难打拼起,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但看起来接下来的第三代子侄,只怕是难保我家门繁荣了。” 刘穆之的眉头一皱:“相公大人不必这样说,谢家的三代子侄里,还是有不少人才的,据晚辈所知,象…………” 谢安摆了摆手:“好了,刘参军,不用说了,比文的,我谢家三代后辈,没一个能及得上你的一半,这点老夫很清楚,至于行军作战,浴血沙场,更是没有任何一个三代后辈能跟小裕相比,我谢家荣华富贵了太久,后辈不可避免地会失去进取心,继而失去前人的能力,倒是你们这些起于微末的豪杰,才是我大晋未来的希望。” 刘裕咬了咬牙,正色道:“我刘裕没什么说的,谢家有事,但请吩咐,只要不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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