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沾满了皇族的鲜血,杀得护城河水飘了红;抚琴执笔的一双手里,紧扣着萧氏满门的性命,受牵连者的尸体堆叠如山。 这是唯一一个她穷尽浑身解数也无法讨好的人。 “您杀皇族,诛萧氏,灭天教,是手握权柄、也手握我性命之人,按理说,我没有资格与您讲条件。”姜雪宁眼底,突地坠下一滴泪来,烙在她手背上,“我这一生,利用过很多人,可仔细算来,我负燕临,燕临亦报复了我;我用萧定非、周寅之,他们亦借我上位;我算计沈玠,如今也要为他殉葬,共赴黄泉。我不欠他们……” 一生飘摇跌宕的命迹,便这般划过。 匕首便在她袖中。 她轻轻将其拔i出,寒光闪烁的刃面,倒映着她的眼和鬓边那一支华美的金步摇。 姜雪宁的身体颤抖起来,声音也颤抖起来,眼底蓄满了泪,可她也没资格去哭,只一字一句,泣血般道:“可唯独有一人,一生清正,本严明治律,是我胁之迫之,害他误入歧途,污他半世清誉。他是个好官,诚望谢大人顾念在当年上京途中,雪宁对您喂血之恩,以我一命,换他一命,放他一条生路……” 谁能料得到,薄情冷情仿佛没有心的皇后娘娘,如今会有一日,以己之命,换区区一刑部侍郎? 究竟是她没心,还是旁人没能将这一颗心焐热呢? 宫门外那人久立未动。 过了好久,才听得平淡的一字:“可。” 真是好听的声音。 还像很久以前。 姜雪宁释然一笑,决绝抬手—— “噗嗤。” 锋锐的匕首,划破纤细脖颈上的血脉时,竟是裂纸一般的声音,伴随而起的,似乎还有宫门外谁人长剑坠地的当啷声响。 她也倒下去了。 精致的金步摇砸在地上,上头镶嵌着的深红宝石碎了又飞溅出去。温热的鲜血,顺着台阶,在冰冷的地面上慢慢浸开,像极了她年幼时常光脚踩着玩的那条浅浅的溪水。 误入宫墙,繁华作茧。 这坤宁宫,终成了吞她骨、葬她命的坟墓。 窗外晴阳出来,照在雪上,一点一点,到底慢慢化了…… * 好长的一梦,梦里一世因果全都混沌,唯有刃锋过颈时的感觉,清晰至极。 真疼。 姜雪宁想,早知道,该选个不疼的方式去死。 “咳。” 梦里好像有什么压着她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于是她咳嗽了一声,终于费力地睁开了眼。 然而这一看却吓着了。 她躺在一张凌乱的榻上,更确切地说,是躺在两个男人中间。近在咫尺处,是一张隽秀儒雅的青年的脸,几乎与她气息相交,甚至还抬了一只手来大大咧咧地揽住了她。 姜雪宁简直头皮一炸。 这场景,不得不让她想到当初燕临返朝后,将她软禁,总是悄无声息踏入她宫中,让她连觉都睡不安稳…… 她一下把这人的手甩开,翻身从榻上站了起来。 那青年醉梦中掀开眼帘,倒奇怪她这般举动,只半坐起身来,还要伸手去拉她:“唔,姜兄我们继续睡——” “放肆!” 好歹是当过皇后甚至号令过百官的人,姜雪宁听他出言不逊,还见他举止放浪,完全下意识地一巴掌朝他脸上甩去! “啪!” 这一声响亮得很,终于惊动了软榻另一头枕着剑酣睡的玄袍少年。 他睁开眼,是长眉挺鼻薄唇,自有一身锐气。一看这场景,有一刹的茫然,可紧接着就瞥见了华服青年那凌乱的衣袍和右侧脸颊上五道微红的手指印,以及姜雪宁那一张又惊又怒的脸。 “铮”地一声,少年反应过来,瞬间跨步挡在姜雪宁身前,拔剑出鞘,剑尖压在了青年脖颈! 尚存一分青涩的面容上覆满冰霜。 他寒声质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青年一则惊讶于他竟这般冲动敢拔剑向自己,二则又委屈又无辜,不由捂住了自己的脸颊:“能做什么?本王又不断袖!” 少年眉峰皱起,看他的眼神十分怀疑。 本王…… 姜雪宁忽然愣住了。 直到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闻见自己一身酒气,发现自己穿的是银线绣竹纹的青袍,作少年打扮,刚才打人的手掌上也传来火辣辣的疼。 女扮男装。 不是在梦中。 而那被剑指着的青年的脸,和这挡在她身前的少年的身影,终于渐渐从她记忆中浮了上来:一个是后来当了皇帝的临淄王沈玠,一个是后来当了乱臣的小侯爷燕临! 这就是尤芳吟常念叨的“重生”吗? 她前世小心谨慎,哄得男人们团团转,这一世刚开始就甩了未来皇帝一巴掌…… 现在跪下来谢罪,来得及吗? 第002章燕临(修) 重生了。 十八岁半。 但既不在一切刚刚开始之时,也不在一切完全发生之后。 十四岁回京,开始女扮男装,假称是京中姜侍郎府上的远房表少爷,跟着燕临在京中疯玩;十八岁那年的九月,被宣召进宫为乐阳长公主伴读;同年十一月,勇毅侯府出事。 姜雪宁恍惚想起,她真正的年少时期,都有燕临在。 有燕临她就什么都不怕。 少年出身将门,曾在边塞待过一段时间,有着京城里大部门男儿都没有的意气风发,鲜衣怒马,仗剑而行,总在她身边,疼着她,护着她。 若没什么意外,便该娶她回家。 只是在这一年,她跟着燕临时,竟偶遇了来找燕临的临淄王沈玠。 彼时她还不知沈玠身份。 但燕临见了这温文儒雅的华服青年时,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您怎么出来了?” 燕临是什么身份? 堪与萧氏一族比肩的勇毅侯府里,早早由圣上钦点下来的世子,很得宫中喜爱,走到哪里,别人都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小侯爷”的尊贵。 能让他用一个“您”字的人实在不多。 上一世总想要去当皇后的姜雪宁,于是暗暗上了心,留意打听后,果然发现沈玠乃是临淄王,且京中风传圣上无子,想立沈玠为皇太弟。 于是原本无意的接触,变成了有意的接近。 后来勇毅侯府出事,她则如愿以偿地嫁给了沈玠。 没两年圣上因病驾崩,传位给沈玠,她也成了皇后。 只是沈玠虽自幼在宫廷中长大,却不同于他其他兄弟,心地良善太过以至于优柔,性情温和太过以至于懦弱,虽有手腕却不忍心对人施展,以至于连朝野上下文武百官都弹压不住,总要新封的太子太师谢危替他处理、周旋。 末了更是为人毒杀。 姜雪宁那时已被燕临软禁,竟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 太过善良的人,是当不了帝王的。 这是姜雪宁上一世从沈玠的悲剧中所能获得的唯一启示。 如今,她恰好重生在了刚认识沈玠不久的时候,万幸牵扯不深。 这一世可不要再入宫了。 坤宁宫是她的坟墓。 布置得简单的房间,尚算雅致。 初秋微凉的空气里,还浮荡已经变得淡了一些的昨夜酒气。 紧闭的窗户外面,隐隐传来远处集市上嘈杂的声音。 燕临手里还举着剑,虽是少年人的身量,却已能看见清晰的腰背曲线了,抿直嘴角,脸上不带笑时,已有几分摄人。 他暂没理会沈玠。 只回过头来,低眉间也褪不去眼角眉梢的寒气,只冷声问:“他哪只手碰了你?” 姜雪宁终于从乍然意识到自己重生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少年那灿若晨星的眉眼近在她咫尺,尚未浸满燕氏一族遭难时的苦痛,亦未被那宫廷重重争斗的黑暗侵蚀。 干净,明亮,又耀眼。 像是天上悬挂着的灼灼的骄阳烈日。 只是这问题…… 大有她回答了,他就要把沈玠爪子给剁下来的架势。 姜雪宁额上冒冷汗,忙搭住他手臂:“不不,没有的事!一场误会。方才怪我做了个噩梦,魇着了。刚一睁眼又没看明白状况,还当沈公子是坏人,惊慌之下才打了他。你快把剑放下,仔细伤着人!” 燕临皱眉:“真的?” 沈玠听了姜雪宁这般说辞,心里暗道一声自己倒霉。 可毕竟姜小少爷是燕临朋友,虽身份地位与他悬殊,可他难道能因这一巴掌就与人计较? 实在有失君子风度。 只是燕临这不大相信的模样,实在让他哭笑不得:“我的人品你还信不过吗?别说是我本无冒犯之心,便是真冒犯了,你难道还能真斩了我手不成?” 他可是临淄王。 天潢贵胄。 但没想到,燕临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利落地收剑回鞘,却截然而笃定地道:“我会。” 沈玠眼皮一跳,顿时抬眸看他。 燕临却已转身看向姜雪宁,先才冷寒的声音放得轻了些,像是积年的冰雪忽然化了:“你还好吧?昨晚趁我没注意,喝了那许多。我送你回府吧?” 姜雪宁听他那“我会”二字时,便无法克制地想起上一世:燕临还朝之后便投了谢危,与谢危一道架空了沈玠。不久后,沈玠被毒杀。 前世她觉着多半是谢危搞的。 可现在觉着,未必不是燕临干的。 年少时,她对这般的心意视若寻常,如今重生回来,才发现有多难能可贵。 少年人的一腔赤诚,尚且不大懂得遮掩,喜欢便要护在身边,在意便要全表现出来,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捧在手心里。 可惜她配不上这样的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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