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血飙溅。 江夜雪不比墨熄,直到这时候才发现顾茫的不对劲,他的脸色也变了,回头问墨熄:“顾茫他……他难道恢复了?” “……”墨熄不答,一双微红的凤眼紧紧盯着那团黑气的中心。 看到墨熄这幅神情,江夜雪又还有什么不理解。他近乎是愕然地:“山膏之前说想要让顾茫‘记忆闪回’,难道这个闪回指的就是修复?……那时光镜……竟能在他缺失两魄的情况下将他的记忆填补回来?” 墨熄想说什么,可未及开口,就呛咳出淤黑的血来。 江夜雪惊道:“羲和君……” 墨熄战损的其实比顾茫厉害得多。顾茫是直接进入镜子中的人,虽然也受到了镜子的影响,但时光镜毕竟是上古神器,不是什么过分邪魔的物件,只要是正常从里面出入的,镜子都不会对其造成太巨大的伤害。 墨熄就不一样了,他原本就是因为强护着顾茫,被一并吸入了镜中世界,几乎可以算是一个不速之客,一个入侵者。因此,他在时光镜里虽然没有做什么,但灵力损耗其实非常大,到出来的时候,他的体能其实已经被削弱至了临界。 但墨熄望着在妖群中厮杀的顾茫,望着顾茫手中那柄黑气缭绕的魔武永夜,还是隐忍着,将喉间的血腥气吞咽下去,抬手沙哑道:“吞天,召来。” 长柄权杖吞天应召而出,通体散发着圣洁的白光。 看着持着燎国魔武的顾茫大开杀戒,墨熄闭了闭眼睛,忍着心与身双重的疲惫,抬起权杖,凌空一点――瞬时风波轩涌,四海潮声。 “鲸吞裂躯!” 一束银光自权杖中涌出,一只贯日吞天的巨鲸灵体横空破世!随着一声犹自亘古响彻的啸叫,狂风卷地而起,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蝙蝠塔中流窜攻击的所有妖兽都在瞬间内抛击空中! 紧接着巨鲸尾鳍猛甩,仰天向着塔顶冲击而去,那些妖物便也被裹挟着冲上顶巅,吞天巨鲸这时再将尾巴狠力拍击―― 刹那间,黑血欺天,犹如暴雨倾盆,自塔顶瓢泼而下…… 所有妖兽俱是四分五裂! 在这血雨腥风中,顾茫愕然转过头,睁大透蓝的眼睛,回望着站在原地的墨熄。 “墨熄……” 墨熄握着权杖的手在抖,他没有撑开遮挡结界,那些尚且烫热的血滴在他的肩头,他的发梢,过他漆黑的眉眼。 顺着他苍白的面颊流下。 犹如血泪。 他疲惫至极也无助至极地站在热血汇聚的骤雨里,慢慢地闭上眼睛。 墨家的血统凶煞霸道,其中以神武吞天为最可怖,甚至无法掌控力量,只要一用杀招,注定浮尸千万,无可幸免。 所以这一招,墨熄以前从来不用。 哪怕两军对垒,再是胶着,墨熄也从来都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召出吞天,不让自己念这一声“鲸吞裂躯”。 这一招不但会让所有目击之人觉得他是个怪物,更重要的是,墨熄本身并不愿意将对手赶尽杀绝―― 他憎恶沙场,他纵马从戎是为了守护,并不是为了征服,更不是为了报复。无论对方是人是妖,是善是恶,墨熄总想着能够得饶人处且饶人,能够给对方回头的机会。 所以一击毁灭数千生灵的战力,他是有的,但他一贯克而不用。 可是现在…… 为了不再看到顾茫拿着燎国的魔武大开杀戒。 为了尽快结束这一切。 他在濒临崩溃的状态下,竟然使了这一招他几乎从未用过的绝杀之术。 江夜雪轻声道:“墨熄……” 墨熄像是没有听见,他周身散发着吞天残存的煞气,把江夜雪欲在他身周撑开的结界转瞬便被刺破。 他直兀兀地站着,孤零零地在血里淋着。 “……”顾茫手中的刺刀慢慢地收回去,化作一团黑气,收拢至心腔里。然后他朝着墨熄走去。 墨熄一直立在原处,像个破败的偶人,脸是苍白,神情是破碎的,眼睛是空洞的。他把自己浸没在瓢泼血雨里。 顾茫在他面前站定,仰头看着湿漉漉的他。 那么高傲的人,此时却像一只被伤得太深无所适从而倍感茫然的弃犬。 但顾茫的思绪其实此刻也乱的很,他拾回的记忆虽已足够让他清醒,却也令他无比的不安与迷惑。 --他在镜子里,被逆转躯体回想起了叛变前的事情,出了镜子,这些记忆没有消失,反而接上了以俘虏身份回城后的那些过往。 如今对他而言,就好像他前脚才刚刚背着陆展星的脑袋离开了重华,后脚就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母国的囚车里,成了被遣送回国的叛徒。 中间的一切,他叛国八年间发生的一切,他几乎都没印象了。 这种关键讯息的缺失让顾茫觉得此刻的许多事情都很蹊跷,无法解释,因此他也倍感困顿,而这种困顿使得他变得愈发谨慎。 “……”顾茫斟酌了良久,才对墨熄说,“多谢羲和君解围了。” 听到他的声音,墨熄的黑眼珠这时才动了一下,他目光失焦地落在顾茫身上。半晌,道出一个字来:“你……” 喉咙是苦的,吐出的字也是苦的,“……都想起来了?” 顾茫沉默一会儿道:“不是全部。但……差不多吧。” “……” “至少现在,脑子还算清醒,是个正常人了。” “那……发生在镜子里的事……你都还……” “嗯。”顾茫道,“都还记得。” 墨熄便不吭声了,他合拢睫毛,喉结滚动,他似乎想将自己的神情维持得很清淡,很平静,但他的嘴唇都是在微微颤抖的。 他闭了闭眼睛,嗓音发涩:“那很好。” 他的心乱做一团,身体也消耗到极致,此刻的墨熄,几乎与当年洞庭一役的倒在血泊里的他一样虚弱,一样身心俱疲。 他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顾茫,因此沙哑地喃喃着重复:“那很好……” 顿了一会儿,又问:“……要走吗?” “嗯?” “你不会愿意继续在重华当个阶下囚。之前你不走,是因为你想不起来,现在你都想起来了。”墨熄道,“是不是就打算走了?” 顾茫默然片刻,忽然抬起手,微扯开衣领,露出勒在他苍白脖颈上的黑环。 “……” “锁奴环。你给我打下的。” 顾茫看着他:“我现在是你的奴隶,你不放我,我就永远走不掉。” 墨熄像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刺中了,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这不仅是因为他刚刚在幻境中知道了许多过去不曾知道的秘密,此时对顾茫的感情本就很复杂,更是因为顾茫此时的表情―― 他见过顾茫的许多神情状态。 灿烂的、宽容的,纯澈的、迷茫的,悲伤的、涣散的。 他想无论这时顾茫或哭或笑,或怒或恼,他都能好受些,至少都能让他感觉到顾茫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捉得住追得上,看得见摸得着。 唯独怕极了顾茫的无情。 顾茫只在叛国后见他的那几次,流露出过如此淡漠无情的脸庞。这种情绪一下子就将墨熄卷入了最黑暗的那段往事里――站在甲板上的顾茫提着刺刀,沾着血的一字巾猎猎飞扬,跟他说一切都不能回头。 墨熄想说话,可胸口的旧疤却刀钻般地疼。 又或许并不是他的伤疤疼了,而是伤疤下面那个器官在痉挛,一点一点地裂成碎片。 他眼前一阵阵发花,模糊间,他好像看到顾茫的蓝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藏不住的悲伤。 他很渴望看清那丝悲伤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他过于执念而生的错觉。于是他往前…… 腿却像灌了铅一样,一下子栽向前去。 肺部剧烈的绞痛让他猛地呛出一口血,这让猝不及防的顾茫本能地伸手抱住了他,像年少时他还管他叫顾茫师兄的那阵子一样。 江夜雪在旁边焦急道:“他不行了,你将他放下来,我有蕴灵散。快给他服下。” 墨熄并不在意,他觉得身体很轻,魂魄像是随时要挣开躯体而去。而他竟在这濒死的感觉中感到松快。 或许那一年洞庭楼船上,他就该走了。如果那时候走了,就不必再生生煎熬那么多年。 他不是钢筋铁骨铸成的人,在夹缝中活了那么久,他已经快被逼疯了。 无论伤害重华,还是伤害顾茫,他都是会痛的,他刺伤顾茫的每一言每一语,他也是会痛的。他每一次告诉自己要恨顾茫,不再有私,他每一回提醒自己顾茫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又遭受了些什么他每次剥离过去都如皮肉分离血肉模糊他都是会痛的啊!!! 可他还得活着。 没有他,北境军注定离散崩析。 他得用他那已经减损了十年天寿的躯体,去承载一个故人留下的旧影。 没有他,顾茫还是要回到落梅别苑。 他得用他那再也不可能团圆和满的府邸,去收容一个英雄留下的残墟。 江夜雪的声音越来越渺远:“墨熄……你醒一醒……墨熄……” 他太疲惫了,他看着顾茫那双湛蓝的眼睛,想抬手触碰,却连指尖都再无力气动一下。他轻声道:“你的……你的眼睛……要是黑的,该有多好。” 要是黑的,我还能骗自己,说这一切都并未发生,只是我们在驻地边塞戍军时,我做的一场太过荒唐的噩梦。 我还能骗我自己,说这一觉醒了,你还是那个笑容灿烂满腔希望的少年,我也还能伴你身边听你说笑。 我们还在驻地里,彼此军衔都不高,军饷是那么得少。但是,你爱的所有人,你的手足同袍,你的总角之交都未离你远去,我可以满心虔诚地握着你的手,只存爱意地看你侧着脸,看你每一寸线条都有阳光萦绕。 墨熄的眼帘慢慢地阖上。 顾茫,要是你的眼睛是黑色的……那该多好啊…… 那时候我们唯一迫在眉睫的担忧,只是担忧陆展星会不会忽然冒冒失失地掀了帐篷帘子闯进来。 那时候,我还能对我们的未来充满着无限的幻想与希望。 真好。 再或者,墨熄不无悲伤地想,若是他在洞庭湖一战时就死去了,那也是好的…… 大抵是受的摧折太多了,如此悍硬倔强的人,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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