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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漓的真相与狰狞丑陋的伤疤,顾茫的指尖都在细密地发着抖,盯着那一枚其貌不扬的白子看。 “试想一下吧,顾帅。无论从陆展星的脾性、出身、地位……他怒斩来使这件事都顺理成章。若不是周鹤探查得仔细,这案子就将这样终结,无人会起疑心。” 白子还在桌几上陀螺似的不停旋转着,隔着这一枚疯狂打转的珍珑棋,隔着一张窄木桌几,一君一臣对视着。 “一枚棋子,葬送重华第一骁勇的军队,摧毁重华持续未几的变法,让孤彻底沦为老士族的傀儡,而你,你们这些人将再也没有翻身之日。你能想象那副光景吗?” “……想象?” 良久,顾茫神情怔忡,不无喑哑,不无疲惫地轻声道:“……君上,我这些天,一直活在这幅光景里。” 他双手交叠抵着自己的眉骨,把自己的脸庞深埋:“从我跪于朝堂之上,恳求您为我的兄弟们修建那七万座坟碑时……我就已经……就已经……” 他像是在荒漠中跋涉太久而濒死的旅人,突如其来的希望反倒让他哽咽了。 从墨熄站的角度,可以看到顾茫侧脸,那纤长凤尾蝶般的眼梢有清亮的水痕潸然落下。 君上静默片刻,低声道:“顾卿,孤很抱歉。” 面对一个曾在朝堂上辱骂轻慢自己的君上,有多少臣子能够毫无芥蒂的释怀? 撇去那些奴颜媚骨的货色不说,换作慕容怜也好,换作墨熄也罢,他们谁都不可能打心底里轻而易举地接受这样一句道歉。 但顾茫是一个命里贫瘠的将帅,别的将军可以高高在上意气风发,他呢? 他往往是涎皮赖脸的,笑嘻嘻地去和贵族老爷磨军饷,厚着脸皮去和其他统领攀关系。他不是下贱,贱到别人打他左脸他把右脸也凑上去。 他是没有办法。 他有的只有那么多,他要对十万袍泽的性命与尊严负责,他兜里空空,又无背景,能可怜巴巴掏出去的只有自己的笑脸,只能点头哈腰。 他还能怎么样呢。 顾茫一声不吭地用拇指在眼睫边擦了擦,抬起头来。 风吹残烛,墨熄看到他泪痕犹未干,却还是努力地笑了一下,那笑容简直破碎得厉害却又坚强得厉害。 顾茫说:“没有关系,那时候周长老尚未觉出珍珑棋子的法术痕迹,君上不明真相。那样斥责,也是应当的。” 顿了顿,又用湿润的黑眼睛小心翼翼地窥望着君上的脸庞。 “那么敢情问君上……打算如何为陆展星翻案?” 君上却并没有接话,在这样的沉默中,白子的旋转趋势慢慢地缓了下来,旋转地越来越疲惫,越来越颓唐…… 外头又是电光闪动,映得远山犹如一只只从大地腹内钻出来的厉鬼。 轰地一声天雷空破,暴雨仿佛瀑布在人间浇落。君上道:“顾帅,恐怕不能了。” 顾茫的瞳仁在雷光紫电中缩拢,而桌上的白子也在此时转到了力竭,它挣扎着用尽了最后一点余力又打了几个狼狈不堪的圈,伏在桌上,不再动弹。 一切复归寂静,仿佛一潭湖水暗潮涌动浪花腾跃眼见着就要有冯夷破出,华光漫照的鳞甲将照亮深渊,还诸公道。 但骤然间,风又止,水又熄。 河伯重新潜入寒潭深处,害岸上的人苦苦等待了良久,白白开心了良久。 “……”顾茫的喉咙都有些发涩,“什么意思?” 君上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这句话,而是问道:“顾帅知道陆卿如今在牢狱里,是什么感受吗?” “……” “他到现在都仍以为凤鸣山斩杀来使,是他一时冲动所行之事。他愧疚极了,周鹤说,提审他的时候他一直说想要见你。他想要为他的冲动亲自和你道歉。” 顾茫蓦地合上睫帘,垂在腿边的手指紧紧捏成了拳,额角经络突起,神情极度痛苦。 君上的指尖重新抚上那枚苍白的棋子,摩挲着:“陆卿并不知道,被白子操控了心智的人,无论杀人、叛变、奸淫、凡恶种种,他们都做得出来,且都会以为是自愿为之――他不过是一个无辜受害之人,一柄杀人之刀。却以为自己就是凶手。” 顾茫霍然直起身子,经不住地颤声道:“那君上何不与他言明!” “何不与他言明?”君上似是反问,又像是在扪心自问,他有些悲哀地轻轻笑了出声,半晌道,“……因为孤问心有愧啊。” 他转头望向那茫茫雨幕,下得天地间一片荒凉,他的声音却比这山色更为寂冷。 君上轻声道:“孤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他不是逆臣,而是一位为了重华备受折磨的帅将。孤的心也是肉做的……孤无颜见他。” 顿了顿:“你以为孤不愿意为他洗刷罪名,不愿意立刻还你们一个清誉一个公道吗?” “你错了。天下哪有君王愿意这样寒重臣的心。”君上起身,走到风雨飘摇的黄金台边缘,负手望着眼前无边无尽的长夜。他沉默一会儿,忽然喟叹般说道:“顾帅啊,有一句话,今日恐怕孤是跪在你面前说的,你也断不会信。” 他停了须臾,道:“――在孤眼里,你的那支军队才是孤自父君手里继承的至为贵重的珍宝,给孤再多的土地,再绝色的美女来换,孤都不答应。” “……” “孤一点儿都不想失去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君上:我觉得我可以有另外几个名字。 顾茫茫:啥? 君上:戏精。 顾茫茫:66666,还有呢? 君上:影帝。 顾茫茫:66666,还有呢? 君上:千面罗汉。 顾茫茫:66666,还有呢? 君上:没有了,我只想知道我的真名叫什么,全文配角只有我一个人至今没姓名= = 第118章 愿殉邦国 “……” 顾茫没吭声, 只觉得很荒谬。 然而觉得荒谬的不止顾茫一人,墨熄也觉得君上此言委实太过可笑。 贵重? 不愿失去? 弃如敝履, 亟欲遣散……说它是君上的眼中刺肉中钉还差不多,珍宝谁信。 君上见顾茫沉默,偏过头来,忽然问道:“顾帅, 你觉得孤是个怎么样的人。” 顾茫嘴唇动了一下, 随即又紧紧地抿上了。 “其实你不说,孤心里也清楚。你们这些人都觉得先考是个贤君, 愿意给奴籍出身的修士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在你们眼里,先君是高掌远跖。而孤呢?”君上笑了一下,“孤则是胶柱鼓瑟,冥顽不灵。” 他看着檐角边涓流而落的水帘, 过了一会儿道:“但是你们可曾有谁站在孤的位置上,想过孤的处境。” “孤也没有别的办法。”君上轻叹道,“顾帅, 你以奴籍出身, 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遭遇了种种非议、无数摧折,孤看在眼里,最多的不是佩服, 也不是怜悯, 而是感同身受。因为你的这条路,我的这条路, 都是一样的不好走。注定要背负无数的骂名与罪名。” “……” “不,其实孤还不如你。你好歹还有一个可以交心的羲和君,有一群誓死效忠于你的孤勇猛士。孤有什么呢?梦泽?宴平……还是慕容怜。”君上说着,自嘲地轻轻笑了一下,“偌大一个王城,旁系直系诸多亲眷,却没有一个是与孤毫无芥蒂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顾茫摇头。 君上道:“因为孤走上王位的这条路,早已溅满了手足兄弟的血。” 他说着,仰头望着翻墨般的天穹:“……孤跟你说一个传闻吧。不……应该算是禁闻。不过世间人言最难禁,孤想,这一段传说,顾帅或许也曾听过。” 顾茫没有说话,君上顿了顿,便开口道:“事情发生在很久之前,孤才刚刚出生的时候……” “众所周知,孤是王家的嫡长子,按理当立为储君,但重华夺嫡之争并非没有先例,只要没有正式登基,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于是,在孤满月那一日,母妃偷偷寻相师占蓍,算了一卦。卦象凶险,相师说孤命中终有一劫,紫薇星宫中,孤注定将同室操戈,与兄弟难睦。” “这一卦令母妃寝食难安,大病数月。而等她恢复康健之后……”君上停顿片刻,闭了闭眼睛,“不知为何,宫中妃嫔所诞但凡是男婴,便再也没有一个可以活过足岁。” 墨熄知道君上说的没错,他年幼时常与父亲入宫,见到的小皇公子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的君上。而且他还很清楚地记得宫里曾有一位温柔若水的君妃姨娘,善作糕点,每次他来都会特意为他做上两盒带回家去。那位君妃身子骨羸弱,后来怀了身孕,拼劲所有心力诞下一个孩子。 是位公子。 墨熄那时候还记得父亲曾和母亲商议要送什么贺礼合适,然而贺礼尚未敲定,宫里的丧钟就响彻了整座帝都――小公子夭折了。 具体的死因,因为墨熄那时候太年幼,隔着的时光又太久,所以他并记不清了,依稀好像就是一种小儿急病。而最让他难以忘却的是那位君妃夫人因为幼子丧命而悲痛欲绝,数日后,趁侍女守卫不备,自缢身亡。 这件诡谲蹊跷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重华,而除了这位君妃之外,其他夫人也是人人自危,之后但有所出,只要这个男孩儿,对这些母凭子贵的女人而言竟反而不是好事,而是一个诅咒。 当年这桩桩件件的人命案,其中不知凝结了多少母亲的泪水,冤死的亡魂,但要真的归结起来,也就真的只是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而已。 君上望着茫茫雨夜,眼神很空�鳎�像是在雨里看到了自己那些未能长大成人的骨肉兄弟。 他轻声道:“这些事情,究竟是巧合还是真是母妃所做,孤不当妄揣。然而……每个人都会觉得孤是踩着一条血迹斑斑的路上来的,所以先君的那些妃嫔……有谁会盼着孤好?她们的那些裙带外戚,又有哪一家会真正愿意与孤一条心。” “他们本就不服于孤,不归诚于孤。更何况先君殡天时,还曾想过要废了孤――过继慕容怜。孤的这个位置你以为有多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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