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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在那里,更何况墨熄身上天然有着一股极冷冽的气质,他不开口,不笑的时候,这种气质几乎能让所有人感到万钧重的压力。 赵公方才的锋芒一下子便收敛了。 他低头行了个礼:“羲和君。” 墨熄没有吭声,微抬头,望着眼前的星夜,眸中闪动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楚的情绪。 赵公接着道:“君上请您――” “君上贵体如何?” 赵公愣了一下。他想过墨熄的各种反应,坦然接受、怫然动怒、不遵从……却还是被墨熄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给问得噎了一下。 “梦泽说他前些日子旧疾复发,如今他怎样了。” “……劳烦羲和君惦念,君上自有天佑,已然好得差不多了。” “行。那就好。”墨熄嵌着铁皮的军靴踩着地面,他走下台阶,淡淡道,“我随你进宫。” 王城深处。 朱雀殿。 这座寝殿是整个宫城内最暖的地方,宫殿不大,但皆用运自于极南之处烈火山的岩石斫就,殿内终年熏着驱寒香料,到处铺着厚织绒毯。每次寒疾发作的时候,君上都会选择在这里歇息,温养身体。 墨熄随着赵公来到朱雀殿外。赵公进去禀报了,而后笼着拂尘退出来,躬身对墨熄道:“羲和君,君上有请。” 墨熄迈进殿门――他一贯不喜欢来这座殿厅,因为朱雀殿的地毯铺的实在太厚了,只要一进门,他的脚掌就会深陷到柔软的垫子里,仿佛一只落入了泥淖的野兽,又像堕入蛛网的虫蛾,一股身不由己的感觉就会顺着脊骨森森然爬上来。再上乘的香薰都驱散不掉。 赵公将殿门合上,珠环翠绕的朱雀殿里流散着沉甸甸的香味,仿佛连空气都粘稠了,无法搅动。 这个时节,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但朱雀殿的中央仍生着一盆炭火,熊熊烈焰烧得正旺。君上正侧坐在一张沉檀小榻上,裹着厚重的狐裘,垂着眼帘,转着掌心里的菩提天珠手串。他的脸色很差,很白,就连火光镀在他脸上也无法给他添上一星半点的精神。 听到动静,君上转动珠子的手顿了一下,随后一声叹息比纸还微薄:“羲和君,来啦。” 墨熄没有说话。 事实上从他看到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有过滔天的愤怒,想要立刻进宫质问君上诸多事情――可是顾茫一直未脱险情,他也无法抽身,直到姜拂黎兼程赶回开始替顾茫稳住了状况,他才终于能到宫里来,面对这个其实早已知道一切的男人。 而当他真的站在君上面前时,他的愤怒更深了,但却不再如初时那般剑拔弩张。他可以勉强压抑下自己怒火的爆发,盯着裹在狐裘里的那个君王。 君上道:“今夜找你前来,也无甚大事。只是周鹤方才禀奏了孤一件奇闻,孤觉得应当与羲和君同赏。羲和君有兴趣听一听吗?” “……” 等了一会儿,不见墨熄回答,君上便兀自接了下去:“周鹤跟孤说,今日他在践行孤授任给他的黑魔试炼。正进行得好好的,外面就闯进来了一个人。那个人不顾他的劝阻,也全不把孤的命令看在眼里,一意孤行要带试炼体离开。甚至还违背训诫召唤神武,就差让司术台的修士血溅当场。” “羲和君是不是觉得这个截胡之人乃是个大奸大恶之徒?”君上又转过一枚天珠,嗤笑道,“孤当时也是这么觉得。直到周鹤告诉孤,救人的那位英雄――” 他缓然抬起眼来,虚弱的脸庞上,一双眸子却寒锐至极。 “是你。” 两个字犹如从齿缝里截碎了道出来。君上坐直了身子,深邃的眉弓在眼窝处笼出浓重的阴影。君臣二人隔着燃烧着的炭盆相望,热气和熏烟上窜,彼此眼里的脸都被模糊得有些扭曲。 君上阴鸷道:“羲和君,你太令孤失望了。” “孤问你,孤在将顾茫交给你的那时候,跟你说过什么话?” “……” “孤当时就告诫你,以顾茫犯下的重罪,早当处以极刑,之所以还留他活着,只是因为他身上的燎国法咒值得钻研。有朝一日他注定将被提作试炼之用,孤希望那时候你不要忘记自己是谁,头脑一热站在了错误的地方。” 这些话语确实是君上曾经与他申令过的。当时他听在耳中只觉得沉窒,可如今再一次听到,却觉得讽刺得厉害,荒唐得厉害,可怖得厉害。 墨熄俯视着君上的脸,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伤心、或者犹豫。可是没有。 那是一张精致极了的假面,每一寸情绪都像是丈量过百遍再描绘出来的,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星半点的动摇。 最难窥见的是君王心……这句话又怎么会有错呢? 墨熄缓缓阖上眼眸,寒意和愤怒、失望和悲恸顺着他的血液流遍全身。君上的言语却仍旧像蝎子的毒螯猛扎进他的耳膜里:“羲和君,如今看来,你是已经昏了头,把孤的叮嘱都彻底抛在了脑后。你根本就已经不记得自己是重华的第一统帅,也根本就不记得当初是谁在你心口当胸刺了一刀,你不记得是谁救回了你给了你第二次性命,也不记得是谁杀了我邦国数以万计的子民――你根本不记得谁是叛徒了。对不对。” 炭盆中有一颗花椒木噼��爆裂,一簇晶亮的星火窜上来,飞舞在空气之中。 墨熄睁开眼睛。 他忍着自己愤怒到出离的情绪,忍着自己愤怒到颤抖的手,强自压着熔岩般翻腾的怒火,嗓音低压地说道:“君上说完了么。” 君上蓦地一怔。 他的黑眼睛盯着墨熄的脸,这时候他才发觉墨熄的状态非常差,再一感知,甚至连体内的灵流都极度不稳。 难道说――! 君上陡生出一股极度的不安,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天珠手串,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去了。一君一臣在这样的眼神交锋中似乎什么都已捋得清清楚楚。 “如果君上说完了,那么我这里也有一件奇闻。不知君上敢不敢听。” “……” 半晌后,君上往榻椅深处一靠。他几乎已经猜到墨熄想说什么了――能让他忽然发生这样坚决的态度转变的,就只有那件事。 他们之间最后那一层纸已经瑟瑟颤然,行将刺破。 墨熄盯着君上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将那层纸撕开:“……很多年前,我认识一个人。那个人曾为邦国立下过赫赫战功,征战多年,唯独只败过一次。后来,他为了七万座墓碑,为了他的君上曾经向他许诺过的公允天下,深入敌营,忍辱负重备受煎熬整整五年,这五年间,他没有一天不在痛恨自己沾染的鲜血,没有一天不在希望他的君上能够让他看到昔日的诺言兑现……” 他每说一个字,君上的面色就更难看上一分,这些字句就像是尖刀刺在了他那张完美无瑕的假面上,要把他所有的伪视都划得破碎支离。 墨熄说的字字句句,都裹挟着浓重的鲜血,抵在君上眼前。 “那个人最后回了邦国,却失去了记忆。可是除了他曾经交托以性命的君上,没有谁知道他是蒙冤的。他于是被万人唾骂,被凌・辱关押,所有人都恨他怨他指责他欺凌他恨不能他死――而他的君上……那个曾经亲口许诺他……总有一天,要会替他沉冤昭雪,亲自替他戴上蓝金佩绶的人――却说容他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拿他去做黑魔试炼!” 砰然迸溅的怒火灼烧上了墨熄的眼眶。哪怕再是隐忍,说到此处,墨熄的声嗓都在发抖,火光像是淬进了他漆黑的眼珠里。 “……君上。这个故事,不知您耳熟吗。” 君上的面色已比纸还白了,在这僵凝的气氛中,他将串珠套回腕上,他的手有些颤抖,套了一次,并没有套上,第二次才将串珠绕好。 “墨熄。”君上抬起眼来,“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私闯御史台盗取载史玉简……” “这么说来……”墨熄阖了阖眼眸,声音因为激愤而颤抖得厉害,“那些玉简果然是被你销毁的!” 他蓦地睁开眼睛,此刻他眸中的那种痛苦与寒光,是君上前所未见的。 简直令人心惊。 ――君上与墨熄的岁数差不多大,可以算是一路成长过来的,他很清楚这位年轻的帝国将领是个怎样的人。 他的父王曾经说过:“墨氏一脉,忠诚、强大、勇敢、固执、坚韧……认一个死理。这种人绝不会觊觎你的王座,也不会轻易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是一旦有一天,他认为你做的事情违背了他所认为的‘道’,他就会不顾生死、不畏荣辱地站到你的对面去,成为你眼中最尖的一根钉,肉中最痛的一根刺。” 他无时无刻不记得父王的这一番话,在与墨熄相关的事上,他一直步步为营。 但墨熄还是站到了与他对立的位置。 墨熄森然道:“君上,他为你做了那么多,而你就非要把这一段真相隐藏吗?!” 朱雀殿内一时静的可怕,屋顶飞粱上刻绘缠绕的蛟龙像是活过来了一样,虬髯狰狞俯瞰着殿内的针锋对峙。 过了好一会儿,君上开口说话了。 没什么可以躲避的,也没什么可再掩瞒。 君上抬起眼,低声道:“……不然呢。” 第129章 不由己 君上抬起眼, 低声道:“……不然呢。” 明明是四季如春的温暖屋子,却突然散发出了砭人肌骨的寒意。 君上靠坐在深深的扶椅之中, 于王座自上而下睥睨着墨熄。他裹紧了狐裘,慢吞吞道:“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孤留着它们,没有任何意义。” “羲和君, 请问你冒着性命危险修复的这一些玉简, 它们是能为邦国添砖加瓦,还是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是能让燎国土崩瓦解, 还是能镇九州太平天下?” 君上顿了一下,说道:“都不能。” “那些玉简留着,只会造成不必要的误解和麻烦。只会造成……你看,造成今日你我君臣相向的局面。” “你还记得御史台大殿门口矗着的石碑吧?上面写着‘昨日已死。’, 这四字箴言其实是没错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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