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看了看高文又看看夜女士,终于勉强恢复了一点组织语言的能力,“你……您这意思是,以后我就没后顾之忧了?就可以想上哪浪上哪浪了?” “首先不要用敬语,我们本质同源,你的敬语会让我感觉很奇怪,其次——至少从‘回归主干’这一点上看,你已再无后顾之忧,你如今已经是一个完整且自洽的独立个体,无需再担心被源头同化了,”夜女士的语气很平和,但最后又变得有些古怪,“至于最后一点……我认为你上哪浪主要取决于你的实力。” 高文:“……” 琥珀:“……” 从一位古神口中听来如此清新而通俗的言语对高文而言还是颇有点冲击的,但冲击之余他更敏锐地注意到了另一个更大的事实—— “所以除了解除后顾之忧以外,她本人的实力没什么变化对吧?”高文眉毛跳了一下,目光扫过琥珀,“该打不过的还是打不过。” 夜女士沉默了两秒钟:“……我没有做多余的事情,因为锚定过程中每多一个环节,都会让系统复杂度成倍上升,让锚定成功率成倍下降。” “可你刚才说我是什么‘神国副君’来着啊!”琥珀紧接着也反应过来,这小矬子一脸错愕,“我刚才听到的时候还激动得跟什么似的,合着这个头衔还真就只是个头衔呗?这不行啊,我好歹多这么一个称号,出去之后实力不济面子上也不好看啊……” 夜女士又沉默了两秒钟,给出个建议:“出去与人打架输了的时候,不要提自己是神国副君。” 琥珀:“……?” 这暗影突击鹅憋了半天,又冒出一句:“那跟狗打架还有输有赢呢……” “……你为什么要跟狗打架?” 琥珀:“……” “以后不要跟狗打架。”夜女士诚恳地建议着。 高文眼瞅着这话题在三五句话的功夫里竟然都歪到了如此不可思议的境地,终于忍不住了:“咳咳,我觉得我们不该在这时候讨论这些……” 紧接着他便看了琥珀一眼,后者在这一个眼神下顿时蔫吧下来不吭声了。 但高文却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因为他知道,这姑娘并不是诚心在插科打诨或者故意想把话题往歪的方向引的,她只是过于兴奋,因为一个几乎会毁灭自身的危机已经化解,因为她长久以来最担心的事情如今被证实并不会发生,在陡然的放松之下她才会管不住嘴巴——毕竟,虽然琥珀平常表现的大大咧咧,但她也是会感受到压力的。 和她平日里完全不着调的表现比起来,这种程度的嘴瓢已经属于相当克制了。 真正值得高文惊愕的,是夜女士竟然能这么配合地跟着琥珀把话题歪成这样,这位在世人眼中神秘威严的古神相当轻松自然地就跟上了琥珀那九转十八弯的思路,俩人交谈起来顺畅的跟一个人似的(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这也没错),祂在这个过程中既不恼怒也不尴尬,这背后原因可太值得人深思了…… 所以高文就站在那深思了几秒钟,直到感觉到夜女士的目光落在自己头顶,那目光中越来越显得有压力,他才努力板着脸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琢磨,相当流畅自然地转移了话题:“现在我自己身上的问题解决了,琥珀的问题解决了,莫迪尔也已经完成他的旅途,我们是不是该谈谈起航者的事情了?” “当然,”夜女士在云雾中露出一缕微笑,随后慢慢起身,“现在,你们已经有资格知道起航者留给这个世界的期许了。” 第1563章 最终的答案早已揭晓 伴随着夜女士从王座上起身,高文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发生了改变,这改变以王座为中心,在整个灰白色的沙漠中迅速蔓延,原本混沌但还算明亮的天空陡然间暗了下来,就仿佛夜幕正在降临,沙漠中的无形之风也静滞下来,所有的细沙尘埃皆匍匐于地面,远方那座“夜幕之城”在黑暗中也渐渐隐去了身形,短短几秒钟内,这广袤的暗影神国便只剩下最最纯粹单调的风景—— 沙漠,王座,以及王座前的古神与访客们。 夜女士站到了王座旁边,高文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那王座吸引,一抹流光迅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到那王座高耸的靠背突然微微荡漾起来,紧接着那原本只是由巨石雕琢而成的表面竟一下子变得如夜幕般深沉,化作了仿佛能吞噬、包容一切的黑暗——而考虑到这王座巍峨如山的规模,那黑暗简直是扑面而来! 紧接着,高文便看到那片黑暗中浮现出了星星点点的光彩……不只是王座上,就连这暗影神国的天空,也开始浮现出与王座上一样的星辉! 星图,规模庞大到令人震惊的星图,以夜女士的王座为中心开始向着整个暗影神国扩散,这片原本被灰白色天空笼罩的沙漠陡然间变得仿佛漂浮在无垠的太空中,夜幕笼罩了四野,群星充斥了视线,而在那满天繁星以及王座上的璀璨光华之间,又可看到一条条航线在星辰之间跳转,无数的标识在天体周围浮现,这些标识物中间又偶尔可看到细微的闪光缓缓移动,光芒明灭,万物变迁。 在这壮阔的星幕下,连往常最跳的琥珀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她瞪大眼睛仰望天空,过了好几秒钟才仿佛刚反应过来一样猛吸口气,而站在她旁边的高文虽不至于如此惊愕,却也愣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就是起航者交给夜女士保管的星图,是那星图的完整形态! 而且这星图是实时变化的,它不只是一份历史资料,更是由起航者设置在宇宙中的无数数据站点实时回传的监控影像! “这就是起航者留下的星图,”良久之后,高文终于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星图保管员么……我原本想象过你保管的星图是什么模样,但我没想到它会如此惊人……” “最初星图交到我手上的时候,规模并没有这么大,”夜女士平静淡然的声音从夜幕中传来,“但在过去的一百多万年中,新的数据不断传来,它也从最初的大小逐渐扩展到了如今规模——起航者不断在宇宙中远航,每到一个地方便会留下规模不等的哨站,这些自动哨站将数据传输至‘星图保管员’,实时勾勒着已知宇宙的图景,与此同时还会有一些自动探索的游荡机械在群星间跋涉,以星图保管员为中心向外扩展,最终形成的,就是你们看到的‘星图’。 “时至今日,起航者船团已经离开了这片宙域,来自母舰队的信号在十数万年前便已不再更新,而自动探索机群也在大约十万年前结束了任务。如今星图的规模已经不再扩大,但这上面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节点仍然在实时传回当地数据,所以你们所看到的……便是这片星空每分每秒的真实状态。” 高文静静地注视着头顶的星空,沉默不语了不知多久之后才突然开口:“对于一个刚刚踏入宇宙或者即将踏入宇宙的文明而言,这星图的价值简直难以估量……” “是的,难以估量的遗产,匍匐在重力场中的文明无法理解群星的价值,但只要他们开始仰望星空,自然会明白这东西的意义,”夜女士沉声说道,“而且这不仅仅是一份星图,更是一份导航授权……起航者不能对原始文明帮助太过,但仅仅是这些许帮助,便足以令一个蹒跚学步的文明相对顺利地离开摇篮。” “……所以接受这份传承的文明必须精挑细选,”高文仿佛明白了什么,“所以才需要重重考验,而且在成年之前不能有外力相助……” “外力相助将导致文明畸形发展,而在这个世界,一个文明畸形发展是最可怕的事情,”夜女士的目光落在了高文身上,“一个畸形发展的文明,催生出了畸形发展的神明,同时这个神明又接触到了星图中保存的知识,你可以想象这将导致多么可怕的灾难——要知道,在文明成年过程中诞生的神明,是不受‘母星信息闭环’这个牢笼的限制的。” 如一声洪钟在心中敲响,所有线索一下子联系起来,高文这时候才意识到夜女士费那么大功夫也要避免自己成为“迈向星空之神”,甚至亲自下场陪着自己完成半个世纪的幻象之旅到底是为了什么,意识到自己曾与怎样的恐怖命运擦肩,而与此同时,他又听到那位古神的声音继续从天空传来—— “起航者留给我的最后一句嘱托,便是关于星图的托付,他们告诉我,如果星图最终要交予即将成年的文明手中,那么接受传承的那个‘代表’必须非神,而且永远非神……” 高文眨了眨眼,他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所以如果我之前没能通过锚点发生器的绑定考验……” 夜女士沉默片刻,嗓音低缓:“很遗憾,如果你真的通不过,那我只能让你留在这里,因为你那时候已经接触到某些核心‘知识’,而你的成神概率又仍然存在,把你留在暗影神国,是我在计划失败之后确保事态可控的唯一选择。” 高文认真想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虽然不是什么好手段,但确实合情合理。” “是啊,合情合理,但不是什么好手段,不过……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番准备派不上用场,”夜女士似乎笑了起来,“我相信你,我的邻居,你当然可以通过那所谓的‘考验’——虽然最终的顺利程度超过了我的预料,但哪怕是在最糟的预想中,我都从未真的认为你会失败。” 这次终于轮到高文有点惊讶了,他抬头看着那双于天空俯瞰的眼睛:“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这听着都像无条件的信赖了……” 他这边话音刚落,夜女士还没说什么,便听到旁边琥珀特别理所当然地来了一句:“这还用怀疑么,你这人心志强韧的跟什么似的,哨兵糊脸和逆潮砸在地上的时候都没见你眨过眼……” 高文有些惊讶地扭头看了旁边的暗影突击鹅一眼,却看到对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在夜幕下闪闪发亮地盯着自己,她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自豪和信赖,就好像明明说的是高文,感到骄傲的却是她自己一般。 高文眨了眨眼,他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夜女士的声音再度传来:“无论如何,这一切顺利完成了。尽管如今的局面与起航者当年的规划并不一致,但终归有一个文明成长到了如今的高度。” “……起航者到底想要什么?”高文心中思绪很快收敛起来,他问出了自己从很久以前便非常在意的事情,“我是说,他们做了如此多的安排,留下如此多的馈赠,还设置了一个像你这样的星图保管员……这总该有个目的吧?可现在他们的船团已经永久离开这片宙域,那……” “起航者……希望这星空中可以有另外的‘起航者’,”夜女士轻声说道,“一个凭自身的力量成年,一个真正独立踏出摇篮,一个能够像他们一样从母星上起航的新文明。” 高文愣住了。 “另一个‘起航者’……这就是他们所有的心愿?”他惊愕地开口,“他们留下这么多安排,就只是希望能有一个文明如他们一样从母星起航?等等,那这样的话他们船团中不是已经有很……” “被起航者船团带走的文明,永远不会真正成年,他们只是在一个更大的‘永恒摇篮’中踏上旅途罢了,”夜女士平静地说着,“起航者不会舍弃寻求帮助的族群,但那些被他们带走的文明哪怕过了成千上万年,也只能是船团中的‘旅客’,他们或许会变得先进,变得开化,变得能够如起航者一样驾驭战舰、驰骋星河,但他们的族群思潮中将永远留下一个没有完全斩断的枷锁。 “这思潮枷锁的存在就如一个永恒的阴影,在不断追逐着这些‘搭船客’,这个阴影让他们无法长时间脱离船团独自生存,而在这种阴影追逐下的搭船客们……不可能成为起航者。” 高文听着夜女士的言语,一时间没有说话,他心中已经有所明悟,而与此同时,在他内心深处,那个被称作“起航者”的、在世人心中留下厚厚神秘阴影的上古族群这时候也终于有了一点点清晰的轮廓,而在这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突然听到夜女士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位古老的神祇轻声念着一首短诗—— “……不要沉醉于这个虚幻的宁静长夜……夜幕终究会被打破…… “……不要沉溺于你们温暖的摇篮……摇篮总有一天会倾覆…… “……不要沉睡在心灵的庇护所中……心灵的庇护迟早会成为无法打破的枷锁…… “启程吧,在群星闪烁之前,启程吧,在长夜结束之前…… “再不快些出发,白昼就降临了……” 高文突然抬起头:“我听过这首诗,是在起航者留下的碎片中……” “这也是起航者留给这个世界的——但并非是如星图一般‘正式’的遗产,”夜女士慢慢说道,“这是起航者中的一位诗人在从苍穹站撤离之前最后一次回望这颗星球时所做,这首诗被苍穹站记录下来,又被传入了我的数据库中,你可以把这当成是一位诗人的有感而发,也可以看做是对这个世界的期许与提醒。” 琥珀惊讶地张大了眼睛:“诗人?起航者中也有诗人?” “为什么没有呢?”夜女士笑了起来,“诗人,歌者,画家……文化与艺术是每一个文明都可享有的,起航者也只不过是一个在星海中遨游的文明罢了——他们是凡人,请时刻牢记这一点。” 高文则在一旁若有所思,在过去的很多年中,他都不止一次地回味过这首短诗,他曾对这首诗有过各种角度的理解,但随着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不断加深,对魔潮与神灾的认知逐渐清晰,他对这首诗的认知已经与最初大不相同。 “我一开始以为这首诗所提到的种种只是在隐喻尘世间的分分合合或者某些黑暗教派的错误路线,但现在看来……这首诗中的每一句都在指向文明整体,以及群星之间,”他在思索中突然开口说道,“虚幻的宁静长夜指的其实是魔潮的间歇平静期,对么?” 在薄雾背后,夜女士轻轻点了点头。 “那温暖的摇篮……指的其实是环境适宜的母星,”高文紧接着又说道,“母星虽然安逸宜居,但区区一颗星球在宇宙中何其脆弱,永远困守母星的文明,在来自宇宙深处的天灾面前眨眼间便会倾覆,对么? “而至于心灵的庇护所……我一度以为这指的是某种精神麻醉回避现实的错误路线,但在了解了众神的秘密之后我才明白过来,这句指的其实正是‘思潮’本身!凡人依靠对众神的信仰来寻求庇护,而众神在凡人的思潮中诞生以庇护世界,这才是真正‘诞生自心灵的庇护所’,而这个庇护所迟早会成为心灵钢印,对么?” 夜女士轻声赞叹:“一切正如你说。” “魔潮平静期,成年的必要性,思潮的隐患……最终极的答案,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摆在我们面前了,”高文终于轻轻呼了口气,尽管此刻得到这些答案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了什么“指导意义”,但一种莫名的轻松感却在他内心深处油然而发,与此同时,他也颇多感慨,“只不过直到今天,我们才能从这些句子中读出它们真正的含义……” “起航者留下这首诗,本身也并非想要警示世人真相——归根结底,这也只是一位诗人回望漫漫长旅时的感慨罢了。”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紧接着又问道:“那这首诗的最后部分又是什么意思?这是我目前唯一无法确定的……我猜测群星闪烁指的是魔潮降临的时刻,但为何要如此描述它?” 夜女士沉默了片刻,轻声作答:“魔潮本身无形无质,但当魔潮自恒星或气态巨行星周围掠过,所产生的可见光变化将是凡人在死亡前所见的最后一幕光景——由高能气团和魔力浪涌凝聚而成的‘虚天体’会在这个过程中‘映射’出魔潮的影子,那影子通常呈现出亮红色或橙黄色,这个过程还会伴随着剧烈的魔力释放。 “恒星或气态巨行星表面的这些光影变化只有在较近距离才能观测到,而剧烈的魔力释放却可以在几光年,甚至几百上千光年之外清晰观测,因此如果魔潮正朝着一个观测者直奔而来,那么他会首先用肉眼观测到距离自己最近的‘太阳’表面被血色覆盖,而此刻如果他使用魔力视界观测天空,则会看到天空中的每一颗星辰都在剧烈闪烁,当魔潮抵达峰值,这些剧烈的变化甚至会让整个夜空‘明亮起来’——当然,这是只有在魔力视界中才能看到的景色。 “考虑到魔潮在宇宙中传递的速度实际略慢于光速,而且它还有‘前颤’、‘余波’、‘边界干扰’这样的结构,因此上述一幕实际上会发生在末日前的某一刻。 “这就是‘群星闪烁’与‘白昼降临’的真正含义——这是无力抵御魔潮的凡人在灭绝前所能见到的最后一幕景色。” 第1564章 古神震惊 对于今日的洛伦联盟而言,当初起航者所留下的这首诗中能够揭示的真相其实大多已经是已知的情报,而这些情报并不再有什么警示和指引的意义,可从另一方面看,哪怕仅仅是终于知晓了这些古老留言的真正含义,对高文而言也有着非凡的意义。 这带给他一种时空循环之后终于来到正确的位点,百万年记忆传承之后终于触摸到先人思想的感慨——在一百八十七万年的漫长岁月之后,在一代又一代文明兴衰轮回之后,起航者留给这颗星球的最后一次回望终于有了解答,这份解答,或许就是一场探寻之旅的意义所在。 这让他不由得在心中再次感慨:这个世界所面临的终极问题,原来在一开始就有了答案。 而在这份慨叹之后,他立刻便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等等,如果这些都是魔潮抵达行星之前能够观察到的现象,那为什么对应的记录并没有流传下来?龙族和海妖理论上已经经历了至少十几次完整的魔潮周期才对……” “很简单,巨龙们是依靠神明庇护才能够抵御魔潮,当魔潮到来的时候,他们会返回大护盾并和龙神一样‘信息闭环’,这种情况下他们根本观察不到真实的星空,而你所提到的那些海妖们……”夜女士露出一丝微笑,“她们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观测魔力,而那首诗中提到的‘群星闪烁’是发生在魔力视界中的现象。” 高文反应过来,他在若有所思中轻声感慨:“难怪……活过魔潮的,从未看到过真实的星空,而看到那一幕的,根本来不及留下什么记录。” “其实也不算什么记录都没留下吧,”这时候旁边的琥珀突然插了个嘴,“至少‘太阳表面爆发赤斑’这件事是留在刚铎帝国的记录里的,我记得海妖那边也有对应的记载来着。” “这是可见光层面的变化,确实都留下了记录,”高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紧接着思维不由得开始发散,“要这么说,七百年前那次魔潮前颤到来时刚铎境内说不定也有人看到了‘群星闪烁’的景象,如果当时恰好有人抬头注视星空,而且开启了魔力视界的话……可惜的是那时候的观测记录并没能留存下来。 “不过白银帝国境内或许也有地方能观测到当时星空中的异象,理论上,这种发生在宇宙中的异常现象应该是全球可见才对,只是当年谁都没有对魔潮的正确认知,更没人能想到这在大地上蔓延的灾难竟然是源自太空的‘投射’,这方面的观测记录便始终未能进入后世学者的视线……回去之后可以让贝尔塞提娅调查一番。” 心中思路很快捋顺,高文也轻轻舒了口气,他喜欢这种纷繁情报最终严丝合缝、环环相扣的感觉,这会让他感到自己过往的努力皆有意义。 现在,起航者留下的短诗终于有了完整的解答,而刚铎时期学者们观测到的“太阳异象”也终于有了解释,顺着这个思路延伸下去,他甚至认为诺依人的“魔潮观测装置”的背后原理也极其符合这首诗的描述——基于魔潮在靠近大型高能天体时所产生的“扰动”,并对这种扰动进行观测,从本质上,这就是一种提前观察“群星闪烁”,并对其进行量化处理来分析魔潮的技术! 他抬起头,再一次仰望着那覆盖整个神国的星图,而这一次仰望中,他心中却多了很多不一样的感慨。 在那纷繁闪耀的星光中,在那彼此相连的航路以及边缘闪烁的航标中,他仿佛感受到了百万年前的那一抹“回望”,感受到了那份已经十分遥远的期许——起航者确实已经离开了,而且再也不会返航,这个宇宙却仍旧在它冰冷的规则中永恒运转,但在如此广袤的星空间,一定会有别的文明从自己的母星上起航,为这片黑暗带来片刻的温暖与火光,这烛火或许微弱,但却如薪火相传。 “在我看来,起航者的远征是一场孤独的旅程,他们致力于抵达宇宙的尽头,并将此作为他们族群的最后一场考验,而在这场看不到尽头的远征中,他们的船团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旅伴’,”夜女士的声音传入了高文耳中,“但起航者又始终满怀希望,他们从不自认孤独,恰恰相反,他们认为这漫漫征程中一直有后继者与他们作伴——那后继者就在他们身后,在他们曾探索过的、照拂过的一片片星河中,尽管那可能在很多年以后,但他们坚信一定会有新的成年者离开母星,成为下一个‘起航者船团’。 “这是某种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共同旅行’,踏上旅途的旅人们彼此并不能相见,甚至无从确定这条路上是不是真的存在除自己之外的族群,陪伴他们的只有先驱者留在路旁的道标与界碑,以及来自上古的、支离破碎的留言。 “星海很广阔,而文明生存艰难,进入太空的族群不免会被无穷无尽的孤独感侵彻、吞没,并被迫目睹一颗颗星球在魔潮之后残留的遍地坟冢,我想……起航者应该就是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才会在星空中留下无数的遗物,还有像我这样作为区域节点的‘星图管理员’,并尝试将一种薪火相传的理念留给那些即将在废墟和坟冢中诞生的‘后来者’,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并不孤单,在这横贯宇宙的漫漫长旅中,总有看不见的伙伴在和他们一同向前。” 高文静静地听着夜女士的话,他突然问了一句:“那你相信起航者的理念么?你认为这段旅途上真的已经有了那许多彼此无法相见,但已经扬帆起航的旅行者么?” “我不知道,”夜女士的声音很坦然,“我在这王座上坐了一百八十万年,并未在星图边界的航标转发站接收到任何来自新船团的导航申请,但即便如此,我仍然相信起航者的理念,我仍然相信在那些遥远的航道中,在我所无法感知的星河深处,存在着其他已经成年的文明,而他们正在起航者留下的古老信标间蹒跚跋涉——就如你们即将踏出的脚步一样。” “……古老的神明选择坚信未来,获得了人性的哨兵却绝望地放弃了等待,”高文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世事难料。” “哨兵是一个遗憾,尽管它曾尝试消灭这个世界,也曾将我视作死敌,但归根结底,是逆潮在一个错误的时间节点,以错误的方式赋予了它人性……如果它觉醒的过程可以再慢一点,可以有充足的时间来学习应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或许会有另一种结局吧。” 高文不置可否,只是好奇地问了一句:“听你的意思,除你之外应该还存在别的星图保管员?你知道他们的情况么?” “确实存在更多的星图保管员,因为即便是以起航者的能力,也难以建立起能够将整个宇宙同步覆盖的通讯和交通网道,星河之间的漫漫虚无会给系统造成惊人负载,所以星图保管员是分区域负责的,但你要说其他保管员的情报……很遗憾,我们之间并无直接通讯。我只能确定,其他的保管员仍然在坚守岗位。” 说到这,这位古老的神祇垂下了视线,某种饱含期许的目光落在高文身上:“他们在等着你们的造访。” “但这可能需要很多很多年,”高文坦然回应着这道视线,“即便我们从魔潮中生存下来,即便我们和比邻而居的诺依人都踏入了大宇航时代,我们的原始飞行器要发展到可以跨越星河的高度也得经历漫长的岁月。” 夜女士笑了起来:“和我们已经等待过的日子比起来,这只是弹指一挥间。” “……倒也是,”高文也笑了起来,他看着那伫立在星空下的王座,看到那王座边缘逸散出去的光辉仿佛与上空的星光连接到了一起,星光连接之处的导航信标熠熠生辉,“那现在洛伦文明算是接过了起航者的遗产么?就是你所提到的,所有信标的导航权限,以及整幅星图——对于一个尚未真正踏出母星的文明而言,这份遗产到的可是早了点。” “是的,早了点,”夜女士眨了眨眼睛,祂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愉快,“就在这一刻,我已经激活并开放了洛伦、诺依以及你们周围一定范围内所有信标的导航服务,这些老古董都不再年轻了,但对于这个阶段的凡人族群而言,它们仍可以服役漫长时间——可是正如你所说的,如果想真正享受这份遗产,凡人们最起码得有能力从自己的摇篮走到门边。” “……在成年之前把礼物摆出来,看得见却吃不着,”高文挑了挑眉毛,“这是某种激励?” “是的,某种激励——因为平安度过魔潮不一定需要踏入星空,从灭世危机中幸存下来的族群是有可能陷入安逸的新摇篮的,我想你应该也担心过这种事情,所以……现在我把礼物交到你手上了,就让这成为尘世众生继续前进的动力,不要让母星屏障成为这颗星球发展的终点。” 感受到夜女士这番安排的深意,高文轻轻点了点头,而就在他点头的一瞬间,突如其来的数据访问便叩响了他的思维线程——在苍穹站直接传来的数据通讯中,他“看”到了一个连接申请,稍一愣神之后,他允许了这个申请,下一秒,便有庞大的资料直接进入他的脑海! 在这瞬间的恍惚中,他发现自己已经置身群星,一种前所未有的广大视角覆盖了他所有的感官,他看到宇宙在自己眼前展开,而一颗颗星辰正在自己身边点亮,一条条航线,一个个信标,一个个他从未知晓其存在的古老空间设施正陈列在群星之间! 下一秒,他明白过来——这就是夜女士交到他手中的“礼物”。 片刻之后,数据传输结束,高文的心神也慢慢平静下来,他将意识从这“幻象”中抽离,便看到那一望无尽的灰白沙漠、笼罩沙漠的星空以及星空下的古老神祇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高文笑了起来——他已见证了群星,而一股莫名的力量正在他胸膛中鼓动:“我见到它们了,我想……哪怕就是为了这一眼所见,我也得想办法把洛伦联盟送出母星才行。”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在自己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夜女士的目光便变得柔和了一点。 随后,这位古神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王座上,而在祂归位的瞬间,那覆盖神国的星图也瞬间收敛,无尽璀璨的光华在几秒钟内被收回王座,那混沌苍白的天空也再次出现在高文与琥珀面前,沙漠中的风重新开始了流动,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无尽荒漠与无形微风带给高文的却不再是荒芜疏离之感,而是带着某种莫名的亲切与……温暖。 这最重要的传承已经接过,不管是高文还是夜女士都仿佛卸去了一份重担,而在稍微放松下来之后,高文也终于找到机会确认另一件他早就想提的事情:“对了,还有件事我想跟你咨询。” “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夜女士随口作答,并以一个略显慵懒的姿势靠在王座上——如果是之前刚见面那时候,高文从这位古神的姿态上只能看出无边的威严以及雍容,但这时候他已经能一眼看出来,这个“慵懒”的姿势其实就是平常琥珀摸鱼时候的“咸鱼瘫”,那气场简直一模一样的,只不过是体型放大了成千上万倍之后给人一种威严的错觉而已,“你想问什么?” 高文努力把对方的姿势跟自己记忆中的“咸鱼瘫”区分开,同时一边组织语言一边开口:“是关于成年礼——我知道你做了一些安排,以确保在洛伦联盟启动母星屏障的时候不至于被神灾摧毁,在这方面,我们已经和众神取得了联络……” “啊,你们建立了联络么……”夜女士终于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从咸鱼瘫的角度看,就等于含盐量稍微降低了一点,“我倒是忽略了这件事,不过尽管很遗憾,我却不得不做此安排,而且这件事也已经得到了祂们的……” 高文赶紧摆了摆手:“不,我想说的是,首先我们很理解你的安排并对你的努力表示感谢,其次……我们稍微把这个‘成年计划’给优化了亿点点。” “优化?”夜女士终于发出了困惑的声音,显然,尽管祂能在一定程度上了解尘世的变化,但对近期洛伦联盟与众神间的秘密行动,祂所掌握的情报仍有一定的滞后性,“你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我构思了一个‘诸神黄昏计划’,”高文斟酌了一下,将自己的办法娓娓道来,“我想向你确认一下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它的核心思路首先是……” 伴随着高文的娓娓道来,灰白沙漠中的无形之风不知为何渐渐停止了流动。 不知过了多久,这无边的暗影神国中终于回荡起夜之主宰对尘世众生的一声感叹:“……牛逼。” 古神震惊.jpg。 第1565章 你要向神明祷告么? 说真的,来到这儿之后高文听夜女士说了那么多远古密辛和沧海桑田,但那些加起来都没有这时候听到的一句“牛逼”振聋发聩——听着从天空降下的声音,他抬着头愣了半天都硬是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就给整不会了,最后还是琥珀思路灵活神经坚韧,这暗影突击鹅脸上露出笑容来,特自豪地拍拍胸口:“那是,我当时还帮着出主意来着……” “这不可能是你出的主意,”夜女士不等琥珀话音落下便开口打断,“因为这个思路我都想不到。” 琥珀:“……哦,忘了我和你其实是一个模板了……” 不过比起夜女士的感叹,高文这时候反而更惊讶一些,他看着眼前的古神,挑了挑眉毛:“你对此事真的一无所知?之前在那幻象中,你应该已经见到了这一计划的实施才对……哪怕不涉及前期谋划时的细节,起码这件事你应该是知道的。” 夜女士沉默了两秒钟,声音似乎有点尴尬:“……为了节约系统算力,所有涉及到‘已知事件’的东西我都给跳过了……” 高文:“……你还能跳过的?!我说呢那段时间的‘琥珀’怎么除了在办公室加班就是在房间睡觉,整天连人都看不到,合着在你那边都一路快进过去了——你这是节约系统算力还是摸鱼呢?” 夜女士想了想,语气低沉严肃:“是为了节约系统算力。” 高文的目光在琥珀身上停留片刻,又在夜女士身上看了半天,他这一次算是彻彻底底理解了夜女士跟琥珀之间的联系究竟有多深,而另一边,王座上的夜女士似乎也有点尴尬,此刻投下来的目光多少有点躲闪,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才补救似的说了一句:“我只是对你们惊人的想法表示赞叹。” 高文沉默了半天,最后嘴角抖了一下:“要实在绷不住……就别绷了,反正之前你还叫了我五十年老粽子……” 夜女士:“……好,老粽子。” 琥珀的眼神在高文和夜女士之间飞快跳转了好几遍,从刚才开始她就想问,这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呢?” “回头再跟你解释吧,过程有点复杂,”高文伸手按了按琥珀的脑袋,然后趁着话题还没有完全失控之前赶紧把正题拉了回来,“还是说一下我们的‘诸神黄昏计划’吧,女士,你认为这样做的可行性如何?” 王座上的古老神祇这一次沉默了比之前更长的时间,祂似乎正在进行某种大规模的推演和模拟,以至于连沙漠尽头那些飞舞的沙尘都在空中静止了下来,直到几分钟后,沙尘重新飞舞,祂也才打破沉默:“我从未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但从理论上……整个过程是没有问题的。” 尽管自己心中也有把握,而且来之前便进行过多次推演,可直到此刻从夜女士口中听来肯定的答复,高文才真正松了口气,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有这个答案我就放心多了。” 王座上的夜女士却在这之后没再开口,祂似乎陷入了思考,很长时间不发一言,这让刚放松下来的高文不由得又紧张起来:“还有什么问题么?” “不……不是问题,我只是有些感慨,”夜女士轻轻摇了摇头,“一百多万年来,我看到无数文明起起伏伏,繁盛又衰亡,他们也曾抗争过,也曾有大智慧,也曾有伟大的人尝试寻找一条可以走通的路线,但从总体来看,这些文明始终都没有超出过我的计算,每一次,我几乎能在末日到来前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便预见到他们的失败,可唯有你们……你们有太多行动,都已经超出了系统模拟的边界。 “甚至哪怕是到了现在,到了距离末日只有不到一年的时候,在我已经亲自出手帮助这一季文明规划路线的情况下,你们仍然做出了如此令我惊愕的行动……和那些按照计算步入失败的先行文明比起来,这一季的尘世众生可真是一点都不安分。 “这都是你带来的变化么?我的邻居——是你让他们变得如此不可预料么?” 高文一时间没有说话,他陷入了认真的思索,但在一番沉思之后,他却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尽管如果没有我,这个世界的轨迹可能确实会发生一些变化,甚至可能真的会跨不过这场灾难,但我仍然不认为这个世界如今的发展变化皆是我在推动。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我大概只是个占据份额比较大的变数,可若是你要问为何这一季文明会如此不可捉摸……” 他顿了顿,笑着摊开手:“那大概是因为每一个迈向成年的孩子就应该如此不安分吧。” “……在众神的椅子下面塞满炸弹,这一季的‘孩子’们也确实不安分的过头了,”夜女士也跟着笑了起来,而在这愉快的笑容中,祂微微调整了坐姿,终于发出一声轻叹,“好了,想说的话永远也不会说完,但一次相会总有结束的时候,那最重要的事情已经托付完毕,我想你们也是时候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毕竟这个世界还没有真正安全下来。” 听到夜女士的话,高文就知道这次特殊的“造访”已到了宣告结束的时候,尽管他觉得假以时日自已应该还能从这位古神口中探听到更多的秘密,但正如对方所言——这个世界还没有真正安全下来,他没有那无穷无尽的时间滞留在这里跟古神聊天。 于是他轻轻点了点头,但就在他准备告辞离开的前一刻,琥珀却突然往前走了两步,她似乎憋着什么话想问:“等……等一下!我还有个问题!” 高文有些错愕地看着脸上表情异样的琥珀,但很快他便仿佛想到了什么,目光随之变得深邃起来,夜女士则投下了好奇的视线:“哦?你还有什么问题?” “有一个声音!”琥珀大声说道,她似乎真的把这个问题憋了很久,而且这一次都是在万分犹豫之下才大着胆子问了出来,或许是心情过于激荡,她的脸色都微微有点泛红,“一直有一个声音,我一直以为那是你,因为那个声音自称是‘暗影女神’……祂与我交谈,偶尔教导我一些知识,可现在我知道了,那个声音并不是你……我……我就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琥珀话音落下,王座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而高文则轻轻吸了口气,心说果然是这件事——他几乎忘记了这至关重要的问题! 一直以来,琥珀都自称是“暗影神选”,她对此十分坚信,这并非源于她那惊人的暗影天赋,而是因为她真的可以在冥冥中听到一个自称“暗影女神”的声音! 那个声音指引了她很长时间,虽然最近似乎这种联系已经中断,但其在过去几十年的存在是无法否认的。在之前一段时间里,琥珀曾怀疑这个声音就是夜女士,但之后的线索证明,夜女士在那段时间里尚处于和逆潮之神僵持而受困的状态,那么……如果这个声音不是夜女士,又能是谁?! 这看上去似乎只是琥珀的“私人问题”,但如今知晓了琥珀的真实来历,知晓了她与夜女士之间的联系,这件事的性质可就不一般了。 而更让高文意识到这个问题不一般的,是夜女士在听到琥珀的话之后突然陷入了反常的沉默,在这沉默中,甚至连暗影神国上空的苍白天空都突然暗淡下来,似乎整个神国都在琥珀的一句提问之后陷入了凝滞,这诡异的状态持续了整整半分钟,到琥珀与高文都忍不住想开口询问情况的时候,夜女士的声音才突然响起:“你竟然可以听到祂?” 高文猛然抬起了头,旁边的琥珀也瞬间瞪大眼睛:“你……你果然知道这个声音是怎么回事?” “……我当然知道,因为理论上……你所听到的那个声音就是从我这里‘泄露’到你那边的,原本应该只有我能听到祂才对,”夜女士的情绪似乎也不怎么平静,但好歹王座周围的环境已经开始渐渐恢复正常,“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情况……看来那几十万年的系统异常多多少少还是影响到了锚点发生器的基础机能,竟会发生这种层面的交互渗透。” “所以……所以那个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琥珀的话语这时候都有点不连贯,“为什么连你都称呼那个声音为‘祂’?” 夜女士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似乎就连祂这样的古神,在这个问题面前都需要很长时间来斟酌词汇,直到过了不知多久,祂才突然问了个仿佛不相干的问题:“你们觉得……这颗星球大不大?” “很大啊,”琥珀抓了抓头发,好像有点跟不上夜女士的思路,“我们所有人都生活在这颗星球上,而这颗星球上还有许多地方是我们没探索过的——不过要按老粽子的说法,这颗星球放在星河中也只不过是一粒沙尘那样不起眼的东西罢了,如果能踏入星际时代,那时候世界的广度将是星球上的人无法想象的……” “是啊,这颗星球很大,但在星河的尺度上,它如沙尘般不起眼——那么你们觉得星河的尺度就够大了吗?” 高文微微皱了皱眉:“星河之外尚有星河,遥远的星河在夜空中所见也不过是如普通繁星般的一个亮点,在整个宇宙的时空尺度面前,‘河系’也只能算作天文尺下的基本单位。” “是啊,整个宇宙的时空尺度就是如此惊人,”夜女士轻声感叹,紧接着话锋一转,“那么……你们觉得宇宙就足够大了么?” 这一次,琥珀是彻底不吭声了,她脸上只余下惊愕茫然。 可高文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异乡人”!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宇宙并非唯一。 他猜到了夜女士的言下之意。 “你所听到的那个声音,来自凡人所能认知的时空尺度之外,一个遥远而恢弘的世界秩序便伫立在这个时空尺度上,”夜女士的言语中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而起航者所追寻的终极目标,便是抵达这个时空尺度……超脱这个宇宙的界限。” 琥珀眼睛瞪得老大,声音都有点结巴:“那……那照你这个说法,那个声音的主人真的可以被称作……” “神,”夜女士坦然答道,“若是不可知不可测的伟大者便为神明,那么祂就是真神,如果超出凡人心智的现象就算神迹,那么祂和祂所代表的那个时空尺度,对于我们这个宇宙的一切生灵而言都可算作神迹——我知道,你们对‘神’这个字眼有着自己的理解,但在我所描述的那个时空尺度面前,你们的所有认知都需要重新校准…… “是的,神是存在的,但却是在另一种规则下,另一种时空秩序下的存在,而那个秩序……离你们还太过遥远。” 琥珀眨了眨眼,她终于跟上了这些惊人的信息,并勉强在自己脑海中勾勒了一些印象出来,随后她便意识到了为何夜女士始终不曾向自己和高文透露这些事情,直到自己这边稀里糊涂地点破,祂才不得不开口告知。 她缩了缩脖子,措辞谨慎:“我们知道这些……太早了是么?” “……‘早’和‘晚’是个相对概念,有些文明从一开始便会与祂们接触,但有些文明……不适宜在祂们的庇护下成长,尤其是在成年的关键阶段,”夜女士轻声叹息着,“起航者离开之前教导了我这些古老的知识,而或许正是因为这些知识建立的联系,我与那个时空尺度下的某个个体建立了连接,可我没想到这种联系还会进一步影响到你。” 琥珀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是一场真真正正的意外,连夜女士都不曾掌控的意外,在沉默了半天之后,她只能冒出一个问题来:“那为什么我最近一段时间都听不到祂的声音了?” “我不确定,”夜女士微微摇了摇头,“但这或许与我的逐渐苏醒有关——你之所以能听到那个声音,甚至能与那个声音建立交谈,其原因是锚点发生器的底层故障导致我与你之间的‘交感串流’,而我在和逆潮的僵持中逐渐占据上风的过程中,这个底层故障应该已经被锚点发生器自行修复,传输到你那边的信号流自然也就中断了。” “啊……原来是这样……”琥珀终于明白过来,但她的声音却有点遗憾,“原来只是串流么……” 她停顿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我以后还能听到祂的声音么?” 夜女士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轻轻点头:“……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想想办法。” 这句话之后,王座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琥珀与夜女士的交谈似乎告一段落了,然而高文却知道,这次意料之外的情报所引起的余波这才刚刚展开。 他现在必须思考这对整个世界而言意味着什么,对洛伦联盟而言意味着什么,对他,以及对这个世界上的众生而言,意味着什么。 一个更加广阔的时空尺度,一个对今日的洛伦联盟而言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的宏伟秩序,一幅提前揭开的巨幕,一个……尚无法触摸的幻象。 或许不只是幻象。 勇者与恶龙的故事中,世界总是如画卷般循序渐进地展开,英雄面前的道路总是从一个敌人指向另一个敌人,但遗憾的是,现实世界往往不会跟你循序渐进。 在不知多久的平静之后,有声音自天空降下,回荡在高文耳边: “那么你呢,我的邻居,你——要向真正的神明祷告么?” 现在,压力来到了高文这边。 第1566章 神之慨叹 当夜女士的话音落下时,那高耸的王座周围似乎便渐渐暗淡下来——一种仿佛夜幕即将降临般的无形压力在整个空间中弥漫着,从灰白色的天空顶点一直蔓延到了边境那座夜幕之城的巍峨尖顶之间,然而当高文真的抬头看向天空,却发现这种“暗淡”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那苍白的天光仍然笼罩着四野,夜女士自云层中垂下的视线则仍旧淡然。 而对方的最后一句话仍然在他脑海中回荡。 “你要向真正的神明祈祷么?” 在短暂的恍惚与思考之后,他意识到夜女士这句话其实并非表面所言,这位古神真正想说的,其实是另一重含义——你们需要祂的拯救么? 高文沉默下来,这一次沉默了很长时间,他原本已经准备离开这暗影神国,结束这次特殊的会面,但在几分钟后,他却突然席地坐了下来——就这么直接坐在夜女士的王座前,坐在那灰白色沙漠与巍峨斑驳祭坛的分界线上,他任由细细的沙尘在自己身边随风起伏,并慢慢抬起视线:“祈祷就能得救,存在这个选择,对吧?” “……求救者得救,自救者独行,”夜女士静静说道,“祂的力量尚无法完全进入这个世界,但如果只是带走一部分求救者,对那样的伟大存在而言却不困难,以目前的情况,祂不但可以带走你,还可以带走你所在意的每一个人,甚至……带走你的整个帝国也不是不行。 “另一方面,你也不必担心这需要付出什么额外的代价,如果你真的开始祈祷,祂便会降下恩典,而这个过程中不会有所谓的思潮枷锁,也不会有反噬之忧。” 高文思考了一下,又问道:“求救者得救,所以若仅从‘生存下来’的角度看,这与被起航者带走的区别并不大。” “区别很大,被起航者带走的族群,其上限便是起航者船团,而起航者自身是否能完成那最终试炼,是否能抵达那个更高的时空秩序尚是个未知数,但被‘祂’带走的人,将得到真正的安全与保障——至少在目前这一季文明的认知边界中,这‘安全’与‘保障’是没有近忧的。 “当然,新的上限仍旧存在,因为得救者如雏鸟,庇护者仍是神明,只不过这庇护的羽翼变得比从前更加强壮,也更加宽大,那个新的上限将远在如今尘世众生的认知之外,你们可能需要再发展几十代,上百代人,甚至更久的岁月之后才会意识到天花板的存在。” 夜女士停顿了几秒钟,她那垂下的目光中似乎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对于连光速都还无法跨越的族群而言,时空秩序之外的边界与‘无限’并无分别,一个足够高远的屋顶,也可以被视作‘天空’,对你而言,这……其实是个很好的选择。” 高文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他再次陷入了思考中,并任由时间渐渐流逝,渐渐地,就连琥珀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尽管她不知道高文都在思考些什么,却也跟着他一同装模作样地思索着。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高文的身体才突然动了一下,仿佛一尊雕塑自沉睡中苏醒,细细的灰白色沙尘突然从他衣缝间掉落,他仿佛做了个重大的决定,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不。” “……哦?”夜女士的声音迟了很久,祂似乎有些惊讶,“你拒绝?” “是的。” “即使那是‘真神’?” “是的。” “我想听听你的理由,”夜女士的声音中多了一丝玩味,“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 “我不知道我的理由是否足够充分,但我想……文明应该有自己的发展轨迹,”高文语速放的很慢,他似乎在仔细斟酌自己说出的每一个词汇,“这个世界已经在自己的轨迹中走到了今天,众生用自己的智慧与力量披荆斩棘,与神比肩,又用莫大的毅力和勇气站在了魔潮面前,准备面临文明存续之路上最大的一场挑战……女士,我们既已走到这一步,又何须再向一位全知全能的存在祈求庇护? “如果这个世界正处于数年前,甚至哪怕仅仅是两年前的状态,我恐怕都无法拒绝这份诱惑,因为那个时候的洛伦人还没有做好‘站起来’的准备,这个世界仍然在茫然混沌中徘徊,那时候世人迈出的每一步都在踏向风雨飘摇又迷茫的未来,而联盟又尚未成形,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国度都在各自为战,我所顾及的,也仅有自己身边的追随者们,在那个时候寻求一位伟大存在的指引,而且又提前知道没有后顾之忧,倒确实是个无法拒绝的选项。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女士,这颗星球已经打点行装,做好了独自上路,独自生存的准备。” “而即便不考虑这些空泛的因素,我认为对于现阶段的联盟,甚至仅仅对于现阶段的塞西尔帝国而言,重新向信仰靠拢也并非好事——即便靠拢的是“真神”,也要考虑到短期内社会失控的可能,更要考虑长远的文明发展上限,或许你口中那位伟大的存在真的可以庇护苍生,甚至做的比起航者要好无数倍,但我真的很怀疑……在那样剧烈的社会动荡和文化变迁之后,被‘带走’的塞西尔帝国到底还是不是原本的塞西尔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女士,你刚才说,那位伟大存在的力量尚无法完全进入这个世界,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可以让那样的存在受到限制,但事实是祂只能选择性地带走一部分人,即便这‘部分人’甚至可以囊括我的整个帝国,可是剩下的呢?这颗星球上剩下的人怎么办? “甚至更远一点……还在等着盟友相助的诺依人呢?他们有这个机会么? “在这个关键节点上,我的抽身离开,意味着数以亿计,甚至几十亿的生灵被我甩入深渊……哪怕我们从未见过面,我也是对他们有责任的。 “女士,生存很重要,我承认这一点,但有时候我们做一些事情,为的不仅仅是生存——现在凡人已经选择要站起来走下去,我想我们也就不需要另一条路了。” 高文话音落下,轻轻舒了口气,他坦然地仰望着云层之上,夜女士则在云层后长久地注视着他,几秒种后,祂的声音传来:“可是你能替尘世众生做宣言么?” “不能,”高文回答的没有一丝一毫犹豫,“在这件事上,我只能代表自己的意见。” “那你要让尘世众生自己面对这个选择并去作出决定么?” “不能,”高文回答的同样斩钉截铁,“这将撕裂整个洛伦文明,一个在凡人认知范围内真正全知全能又没有隐患的救世主,代价是目前尚看不到尽头的发展限制以及尚不可确定的文明颠覆,另一边则是独立自主却又艰辛苦难的独行之路,这条路可能走得更远也可能半途夭折,当这样的选择放在此刻的洛伦人面前,整个社会将四分五裂,而我们坚守至今的许多东西都将荡然无存。” “所以,你要做一次风险巨大的‘独断’,”夜女士的语气终于不复之前那样慵懒随意,而是带着一种高文尚无法完全理解的认真和郑重,“如果你的选择是正确的,那么这个世界的众生都将因此踏上一条更加荣耀辉煌的道路,连至高秩序下的神祇都将向你们致敬,但如果你赌输了……至少对于原本有机会蒙荫的那些人而言,你会从伟人变成罪人,而且是史无前例的大罪。” 高文想了想,正想再说些什么,他旁边的琥珀却突然站了起来,这暗影突击鹅使劲挥了挥胳膊,脸都有点涨红:“可是在凡人的历史上,不是每一个所谓‘英雄’做出的的伟大决定背后都伴随着一个能导致他们成为千古罪人的‘可能路线’么?那只因为在决定命运的节点上,他们必须做个选择罢了!可如果我们在历史上的每一个关键节点都质疑一句‘如果当时他赌错了那肯定就是千古罪人’,那到今天普通人恐怕还在洞穴里担心被狼吃掉呢!归根结底,当初第一个决定带着全家老少从洞窟中迁徙到平原上生存的部落首领不也是冒着灭绝的风险么?” 高文有些错愕地看着正在自己旁边侃侃而谈的琥珀,他一时间竟无法相信这些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琥珀也很快注意到了高文的视线,她好像从某种激动中冷静下来,涨红的脸色还未恢复便多出几分尴尬:“额……我是不是说错了?感觉比喻不太对劲……” 高文愣了愣,突然笑着摇了摇头:“不,这大概是你举例子最精准的一次。” “……有趣,”夜女士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高文与琥珀的交谈,“又一次令我意外的情况,我的‘影子’做出了我完全没想到的发言。” 随后祂顿了顿,语带笑意:“但是,说的很对,足以说服神明。” 紧接着,祂的注意力再度放到了高文身上,在两秒钟的沉吟之后,祂轻轻点了点头:“所以,这就是你的态度——即便赌输了是千古罪人,你也没有任何疑惑与迟疑。” “这些年,我已经做过太多一旦走错就会成千古罪人的选择了,”高文笑了起来,“而且从刚才开始我就在思考一件事,这件事也是让我做出‘拒绝祈祷’这个决定的重要原因。” “哦?你在思考什么?” “我在想,起航者已经在这个宇宙中跋涉了那么多年,作为第一个开辟出‘起航者航路’的文明,他们选择的道路甚至比洛伦将要面临的挑战还要艰辛百倍,而从你透露的情报来看,起航者显然知道那个‘至高秩序’的存在,知道那些伟大神祇的存在……”高文笑了起来,“那他们为什么不选择向神祈祷,求神庇护?而是要当这么个历尽艰险的开路人,还带上了那数不清的‘包袱’?” 夜女士沉默了几秒钟:“或许是因为他们受限不能寻求庇护呢?或许他们背负枷锁,只有完成了最终的考验才能有资格继续向前。” “啊,看样子这就是那个‘看不到的天花板’了,不是么?边界确实是仍然存在的,尽管或许是以一种我暂且无法理解的方式存在着,但你提到的那些‘伟大存在’确实留下了边界,起航者看样子是打算——或者说不得不莽过这道边界,那我们或许也可以莽一波。” 说完这番话之后,高文注意到夜女士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尽管无从确定,但他恍惚间有一种感觉,那感觉就仿佛自己刚刚通过了一场考验,或做出了一个足以在极为漫长的岁月中影响文明进程的决定,而后他才听到天空中传来夜女士的一声轻叹: “你们……或许真的可以比起航者走的更远些。” 高文没有说什么,夜女士则在这句轻叹之后顿了片刻,接着说道:“我明白你的选择了,既然如此,我能给你们的便只剩下诚挚的祝福——离开吧,去做应做之事,但我期待着,在这个世界安然幸存之后,我们能再度相会。” 高文轻轻呼了口气,但在告辞离开之前,他的目光却突然落在了夜女士王座前的那根石柱上。 《莫迪尔游记》正静静地躺在石柱顶端,这位曾遍历世界的大冒险家如今已经只剩下缄默。 “我能带走这本书么?”高文说道。 “我料到你会这么说,但很遗憾……这本书已经无法离开我身边了,”夜女士轻轻摇了摇头,“真正的莫迪尔·维尔德在六个世纪前便应该灰飞烟灭,而我的力量强行将他留在了活人的世界,现在他所残存下来的部分已经完全是被暗影之力重塑后的结果,就如影子无法脱离本体独立存在,这本书如今必须在我身边才能稳定存在。” 夜女士话音落下,琥珀却忍不住冒出一句:“但我不就是一个脱离了本体仍旧存在的‘影子’么?” 夜女士沉默了两秒钟,轻声叹息:“你以后出门在外尽量别这么拆台,很容易被打的。” 琥珀&高文:“……” 尴尬持续了片刻,高文硬生生无视了气氛上的微妙:“那这本书……” “确实无法带走,”夜女士仍旧摇了摇头,“琥珀的情况与之并不相同,不能拿来类比,而且……我曾答应过大冒险家一件事,我应该兑现我的承诺。” 高文有些好奇:“你的承诺?你答应他什么了?” “我答应他,要让他见证更加广阔的世界,让他踏上难以想象的旅途——尽管他如今已经变了另一副模样,但这承诺仍旧有效,”夜女士微笑着,“我已经为起航者服务了一百八十万年,又因逆潮的影响而被束缚在这王座,但现如今锚点发生器的状态已经恢复正常,星空间的一切都已步入正轨或即将步入正轨,所以我想……稍微给自己放个假,在周围散散步应该也是可以的。” 高文闻言睁大了眼睛:“……你还能这么操作?!” “为什么不能呢?”夜女士似乎挤了挤眼睛,语调变得轻松起来,“我的邻居,可不是只有凡人有资格做出格的事,神座上的老古董也是会有不安分的时候的——在逆潮过来捣乱之前,我可是把这‘散步’规划了好久的,现如今也到了稍事放松的时候了。” 高文一脸错愕。 他好像知道琥珀骨子里的摸鱼精神是从哪来的了。 但夜女士并没有给他继续发言的机会,这位古神言谈间再度恢复了倚靠在王座上的慵懒姿态,随后微微抬起手指向了遥远的夜幕之城,沙海中便骤然浮现出了一道黄昏微光凝聚而成的长桥,从王座遥遥指向城市。 “朝这个方向走下去吧,你们会返回现实世界的,接引之人已经在道路尽头等待,你们也别让人家等太久了。” 高文与琥珀对视了一眼,随后两人点了点头,这才带着轻松的表情对夜女士微微点头致意。 该问的都已经问过,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接过了起航者的遗产,剩下要做的,便是回到自己来时的地方,去面对接下来的道路了。 带着对下一次会面的期许,他们转身踏上了那条由微光凝聚而成的长桥。 而在琥珀与高文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那黄昏微光中之后又过了许久,留在王座上的夜女士才轻轻叹了口气。 这位古神不知沉思了些什么,良久之后,祂才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他们拒绝祈祷,他们要自己走。” 祂静静地等待着,片刻之后,从某个极为遥远的地方,从某种冥冥中的联系深处,一声幽幽的慨叹终于轻声响起:“……牛逼。” 第1567章 抵达边境 无垠的灰白色沙漠中,辽阔而混沌的天空笼罩四野,夜女士那巍峨的王座如这世界中心的高山般伫立在神国的中心,这位古老的神祇长久地沉默着,过了不知多久才突然对那个遥远的声音说道:“连您也会感觉惊讶么?” “并非所有生灵都能在确认了神明的存在后仍然选择走一条艰辛的独行之路,在神座前拒绝低头的凡人……寥寥无几,”那个遥远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着,如过去的许多年一样,夜女士可以听到这个声音,却永远都无法感知到这声音来自何方,那是一个伟大的意识,直接在祂的认知中投下了痕迹,“毕竟,如果能在轻松的环境下便获得自己一切所求,又何须付出更大代价去追逐缥缈未来呢?” “……您不生气么?”夜女士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话问了出来,“您愿意想办法出手相助,然而凡人却拒绝向您低头……作为真正的神祇,您……” “真正的神祇,也只不过是某种更加先进的文明,一些更加强大的个体,我在最初便提醒过你这一点,”那个声音带着笑意说道,“而至于‘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因为他们不肯匍匐在地么?因为‘竟有凡人拒绝神赐的恩德’么?” 夜女士没有说话,祂似乎陷入了思索,而那个声音则在片刻停顿之后幽幽开口:“我刚才说,在神座前拒绝低头的凡人寥寥无几——既然寥寥无几,那便说明这样的族群还是有一些的。他们知晓众神的存在,但仍然选择独自前行,他们在远航尽头接触到了众神的堡垒,但仍然昂首挺胸而过,与此同时,更多的文明选择了我们的庇护,选择了加入眷属的序列,可这对我们而言……并无什么区别。 “那些接受庇护的,我们认真照拂,那些不愿低头的,我们礼貌相待,我们欢迎子民,也接纳朋友,因为无论如何,最终我们都航行在同一片虚空中,而如此广袤的虚空……本就可以包容一切。 “我们将这种理念称作‘保障文明的多样性’。” 夜女士终于从沉思中抬起头,祂若有所思地问道:“您曾经说过,‘虚空’是个无尽广袤的地方,而像我所处的这种‘宇宙’,如沙尘般浩渺繁多,在如此众多的宇宙中,又每分每秒都有数不清的文明兴盛或灭亡,那时候我就一直想问……是不是所有的世界,生存都如此……艰难?” 那个声音这一次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就连时空秩序之外的神祇也需要认真斟酌词汇来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不知多久,祂的声音才终于从遥远的时空彼岸传来:“什么是艰难呢?对于不同发展阶段的文明而言,艰难可有一个标准? “对于洞穴中的原始部落而言,寒冬时节的一场风雪便是灭族之灾,对于刚刚在农耕时代立足的古王国而言,迟来的几个月雨水便可颠覆整个王国,一个兴盛的工业觉醒文明可以无惧这些大地上的灾厄,但一场陨石仍是灭顶之灾——魔潮可以毁灭一个初级阶段的母星文明,但就像你所说过的,对起航者而言,家用型的心智校准贴片甚至是一次性的,每一台自动售货机里都有存货。 “在我曾经居住过的一颗凡人星球上,有一种周期性的灾祸,那颗星球每隔一定周期便会陷入被称作‘冰河纪’的极低温状态,漫长的寒冬将灭绝星球上九成以上的生命,而在两次冰河期间只有极为短暂的‘暖夏’,就在那相对于整个行星气候周期而言短暂到近乎一次呼吸的暖夏中,文明一次次繁衍生息起来,他们崛起,消退,再崛起,再消退……而直到他们终于无惧冰河的那一天,他们都不曾接受过众神的丝毫帮助。 “今日,这颗星球上所繁衍出来的文明已然昌盛,在某种被他们自称是‘故土难离’的文化驱使下,他们甚至将自己的母星改造成了远航母舰,并将其命名为‘钢铁泰拉’,作为银河中第一个冲出光速屏障的文明,他们与他们的‘钢铁泰拉’至今仍在漫漫星空中航行着。 “可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有着随时夭折的可能——失控的中子星碎片与远航路上暗潮汹涌的引力不连续带都有可能是他们将面临的下一场‘暴风雪’,他们可能会在这些暴风雪中倒下,如同他们那远古时代的穴居先祖,也可能以更加强壮,更加伟岸的姿态从风暴中归来,并准备面临下一场生死劫难。 “孩子,如果这就是你想问的,那么我告诉你答案——是的,生存便是如此艰难,童年如此,成年亦然,生命脆弱而多舛,以至于任何一种自然现象在某个特定时期、特定形态的族群面前都可以变成灭顶之灾,甚至连那些得到我们庇护的族群,也有在灾难中倾覆的时刻——只不过那会是更大的天灾,可怕到了连众神都会陨落。” 那个声音停了下来,夜女士则在王座上久久不语,足足几分钟后,祂才终于打破沉默:“所以,所有的道路都遍布荆棘。” “是的,而且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此:在知晓了所有的世界、所有的道路前方都遍布荆棘之后,一个文明是否仍然有勇气踏出下一步——相比起那洞穴外呼啸的暴风雪,在暴风雪面前仍然决定迈出去的‘下一步’,才是一个文明最大的勇气,也是他们要面临的最大的难关。 “而与这‘一步’比起来,其他所有的选择反倒都是次要的。” 夜女士突然有点好奇:“那么……有选择不迈出那一步的文明么?我是说,在已经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突然意识到了星球之外仍然危机四伏,意识到不管如何强大的力量都无法保证自身长存,反而会在发展的过程中遇上层层困难,于是就选择把那一步缩回去,真的有这样的么?” 那遥远的神祇沉默了两秒钟,轻声作答:“有,而且很多,甚至各个阶段都会出现——有的会蜷缩着死在原始城邦中,有的在帝国时代醉生梦死,有的在神经药剂的麻醉下步入末路,他们大多尚未真正见到自己所生存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便已经默默消亡,连一点痕迹都很难留下。” 夜女士微微睁大了眼睛:“那您对这样的族群……” “他们有权选择自己的路,每一个文明都有权选择自己的路,只不过当他们在末日临头幡然悔恨开始祷告的时候……我们也不会给予丝毫回应,毕竟我们也很忙碌。” “……我明白了,”夜女士终于轻轻呼了口气,祂似乎放松了很多,目光也比之前更加澄澈,随后祂思索了一下,又问出一个问题,“您说,起航者们真的可以成功抵达可认知宇宙的尽头么?” “我不确定,”那个声音坦然说道,“自螺旋裂谷战役将数以百计的世界拖入第零象限,众神对这些宇宙的观测便大受干扰,现如今第零象限已经成为一片稳固存在的区域,而我们仍未找到在这片象限中重建航道的办法。 “或许就如先知与预兆之神所说,在第零象限中重建航道的唯一办法就是自内而外的破局,一个在废墟中成功存活下来的文明,一个愿意放弃脱身机会,选择去当开拓者的族群,这个族群将天然拥有在第零象限中航行的天赋,他们可能是你口中的‘起航者’,也可能是在起航者之后的继任者,可能是洛伦,可能是诺依,更可能是与你们临近的其他某个宇宙中的开拓文明,谁知道呢?” 夜女士思索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地开口:“那如果有一天,洛伦文明成了那个成功抵达可认知宇宙尽头的‘开拓者’,却没有选择继续往外走,而是停了下来,甚至又回头向神祈祷,您……或者您的朋友么,会怎么做?” “我们将接受——他们既已经抵达了他们的应许之地,那便有应得的奖赏,”那个声音淡然说道,“众生皆有做出选择的权力,在竭尽全力之后向神求救并不可鄙,相反拒绝祷告也很正常,归根结底,只不过并非每一个世界都需要神明拯救,并非每一个文明都只有‘向神弯腰’这一个选择罢了。只是……” 那个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随后,祂似乎带上了一点笑意:“只是如果他们真的能独行至最后的话……说不定倒是可以做朋友。” …… 黄昏微光所形成的长桥上,高文突然停下脚步,带着若有所思的神色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来时的方向。 那巍峨的王座不知何时已经隐没在漫漫无边的沙漠背景中,回望来路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片单调而苍白的混沌迷雾,淡淡的微光在这道长桥两边形成了壁垒,连暗影沙漠中无休无止的风都被尽数挡在屏障之外,从这个视角看过去,他觉得自己就仿佛正走在一条无始无终又不断重复的道路上,根本无从判断自己到底在这上面走了多远。 他又回过头,看向道路另一头的夜幕之城,那座剪影般的城市倒是真真切切地伫立在沙尘边境,但从刚才开始,那片剪影便好像再也没有靠近分毫。 “你看什么呢?”琥珀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高文张望的举动,“还有事情忘了问夜女士么?” “……这倒不是,”高文皱了皱眉,“只是感觉咱们好像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怎么一点都没有‘到站’的意思呢?” “谁知道呢?这暗影神国中的东西本来就虚虚实实的,肉眼所见的景象本身也没办法当做参考,”琥珀倒是显得挺放松,“反正夜女士说了朝着这条路往前走就行,祂总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跟咱们开玩笑。” 高文看了这个暗影突击鹅一眼:“……你倒是挺信任祂。” “那没办法,谁让祂是我‘源头’呢?而且还帮我解决了‘稳定性’的问题,反正从见面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祂是可以信任的了,”琥珀一边说着一边摆了摆手,“对了,刚才你还没说完呢,你说夜女士给你制造了一个考验幻境,然后你在里面待了五十年,中间夜女士还装扮成我的模样来忽悠你,结果你压根就没上当?真的是一直都没上当么?该不会是吹牛吧?” “我至于在你面前吹牛么?”高文随手按了按琥珀的脑袋,“一个连一天加班都没落下,五十年开会不迟到不早退的琥珀,你也不想想这能唬住谁?怕是赫蒂跟瑞贝卡过来了都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察觉到不对头。” 琥珀想了想,呲了呲牙:“虽然你说得对,但我怎么总觉得受了你的嘲讽?” 高文一乐,完全没有否认的意思,脚下步子却丝毫没有停顿,继续朝着视野尽头那座夜幕之城走去。 而就在下一秒,他眼前的景象却突然一阵恍惚,紧接着那巍峨巨城便猛然间从远处直接“闪现”到了他面前! 这一幕惊人而诡异,就仿佛他在这一步路的瞬间便跳过了某种不连续的时空,原本遥远到永远无法抵达的城市直接到了他面前咫尺之处,这让他甚至在恍惚中觉得自己听到了“轰”的一声! 在他旁边的琥珀也被这突然的变化吓了一跳,这家伙整个人直接就蹦起来半米多高挂在他胳膊上了,然后一边抓着他的胳膊一边指着眼前的黑色城市:“妈……妈哎!这玩意儿怎么蹦过来的!” 高文则迅速冷静下来,一边把琥珀摘下来一边想到了之前曾得到的情报:“……你还记得么?据说从夜女士的王座到暗影神国边境之间是一段无法用常规方式抵达的‘路途’,如同映射在固定距离的光影幻象,远方永远是看得见摸不着的剪影……这或许就是这一现象的体现。” 紧接着他顿了顿,又说道:“咱们是沿着夜女士构筑的道路走过来,才突然间抵达了夜幕之城,但如果是沿着那片沙漠往外走……大概不管走多远,这座城市在咱们眼中都是在原本的位置吧。” “……赶个路还这么神神叨叨的,”琥珀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有点炸毛的脑袋也渐渐恢复,同时毫不客气地念叨着自己的“源头”,“这一看就是平常太闲的没事干了,祂但凡……” 琥珀这边话音未落,一个年轻的女性声音便突兀地从旁边传来:“很抱歉,看样子边境墙给您造成了困扰?” 琥珀瞬间停了下来,她惊愕地抬起头,与高文一同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位身穿黑色斗篷的女性正站在通往城市的入口。 这位女性没有戴兜帽,一头白色长发很随意地披在身后,而她的肤色则苍白如纸,连眼睛都是同样诡异的苍白。 此刻,那双苍白的眼睛便正注视着琥珀,以及旁边的高文。 “向你们致敬,”这苍白的少女微笑起来,她先是吸了口气,像是在平复略有些激动的心情,随后深深低下头去,“伟大的高文·塞西尔陛下,还有琥珀局长——夜幕之城的女主人。” 第1568章 夜幕下的百年 高文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给人以“苍白”印象的银发少女,尽管此前他便从报告中听到过关于对方的描述,但直到亲眼所见,他才真切地意识到了对方这似人非人的“异质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构成这少女的,是最纯粹的黑与白,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色彩,这种极致的纯色甚至让她面容间的轮廓都显得有些模糊,而被那双毫无色彩的眼睛注视着,恐怕绝大多数人都会感到毛骨悚然。 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异质感甚至可以让人下意识忽略掉少女那本身其实还算清秀漂亮的容貌,以及她嘴角友善温和的微笑。 但高文终归是见多识广,在一开始的惊讶与好奇之后,他的态度立刻便平和下来,他知道对方的模样应该就是受到了夜女士这位“光影主宰”的影响,而对方的身份……显而易见。 “你好,”他露出笑容来,上前伸出手去,“你应该就是报告里提到的那位‘晨星’小姐?” 银发女孩似乎被高文主动伸出的手吓了一跳,她大概是没想到“传说中的高文·塞西尔大帝”会这么平易近人,犹豫了一下才谨慎地伸手过来,冰凉的皮肤触感从高文指尖传来:“您好。” 琥珀这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她先是惊讶地打量了眼前少女几眼,紧接着脑海中便浮现出对应的回忆,忍不住惊呼起来:“是你!我记起来了!之前我在这座城市里游荡的时候一直在跟你打交道来着——还有许多跟你差不多的人!” “是的,那正是我们,但您当时在城中徘徊的只是一个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投影,”少女晨星微笑着说道,“当时‘锚’还没有完全发挥作用,而您已经抵达神国边境,正处于随时会从现实世界解体的关键阶段,因此女士出手暂时屏蔽了您的一部分自我认知与记忆,让您在城中生活了一段时间。很抱歉,为了锚定过程能够顺利,我们一直对您隐瞒着真相。” “不碍事不碍事,”琥珀立刻浑不在意地摆着手,脸上反而露出高兴的模样来,“那段经历回忆起来还挺有意思的,而且你们也挺照顾我嘛,有吃有喝有住的地方……” 一边说着,她的视线一边扫过了晨星那件黑色斗篷的胸襟,她的目光停留在那枚银白色的徽记上,沉默片刻之后才轻声说道:“军情局的徽记啊……虽然我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但我还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银眼柯罗德,是你的什么人?” “他是我的曾祖父,”晨星浅浅地微笑起来,“也是军情局暗影事务科的创建者——他在十几年前过世了,而我的父亲和祖父在早年间便接过了他的‘传承’。到了如今,夜幕之城中的军情局干员大多数都是像我一样的‘第四世代’或更早一些的‘第三世代’,您或许觉得我的外貌有些奇怪……这正是第三和第四世代彻底完成‘暗影亲和’的证明。” 琥珀张了张嘴,有些尴尬地挠着头发:“其实也没那么奇怪……虽然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确实挺惊讶来着。” 晨星却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紧接着便微微退开半步,指向那夜幕之城的入口:“请随我来吧,我将带你们穿过这座位于神国与现世边境的城市,琥珀局长,在这之后您便是这座城市真正的女主人。另外,我也会在路上向你们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迷途者及其后裔们已经在这个世界生存了一百年,这里有很多东西……值得一看。” …… 夜幕之城,正如其名,这座城市上空仿佛永远都笼罩着一层晦暗未明的混沌天幕,维持着一种仿佛已经进入夜晚,却又有微光照亮街头的矛盾状态。 这一点与夜女士王座周围那片始终被苍白天光照亮的沙漠截然不同。 但即便永远笼罩在这样昏暗的天空下,即便从远处看上去整座城市仿佛都只是一片诡异阴森的剪影,这座“夜幕之城”的街头实际上却远比高文想象的要……“繁华热闹”。 因为这座城中是有居民的,而且是数不清的居民。 薄雾中,鳞次栉比的屋舍在街道旁排列着,那许多房屋从远处看上去都仿佛违背几何原理般堆叠丛生,其颠倒错乱的外墙甚至让人难以准确判断门窗的方位,道路两旁,又有造型古朴典雅的路灯向远方延伸,路灯顶端的水晶灯罩中摇曳着苍白暗淡的微光,这光芒却不像是为了照明,而是单纯作为城市中的点缀。 而在这看起来仿佛梦境般多少有点荒诞诡异的城市街头巷尾,便是夜幕之城中的居民——他们是突然从墙壁上闪过的黑影,是熙熙攘攘走过街道的薄雾云团,是浑身缠绕着符文布带、行动诡秘的暗影住民,甚至还有许多干脆就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形体,而只有在空气中响起的、仿佛窃窃私语般的交谈声,只有从气息感知上,高文才能判断出“那里有人存在”。 这就是光与影的主宰所打造的城市,位于夜幕边境的“大门”,从画风到氛围,从城市里的建筑物到生活在这里的居民,这里的万事万物都呈现出一种仿佛梦境与现实交错般的诡异状态,它甚至可以被称作一个“清醒的梦境”,而连高文这样见多识广的人,走在这样的城市街头也颇有点毛骨悚然,这甚至让他联想到了某些恐怖故事里的形容: 你睁眼看到这个地方,感觉哪都没有人影,你又使劲揉了揉眼睛,发现这TM哪都是人影——而且只有人“影”…… “这地方的画风总算是开始符合‘夜女士’这位古神留给世人的印象了,”就连已经在这座城市中“生活”了一段时间的琥珀都显得有点不自在,她正走过一道矮墙,那矮墙上印着一个如纸片般扁平的“影子”,伴随着琥珀话音落下,这个影子突兀地从墙面上“浮”了出来,随后似乎是与高文等人打了个招呼,紧接着又化作一片无形的云雾渐行渐远,“我之前在这地方游荡的时候还没觉得这么不对劲啊……” “您当时的自我认知并不完整,当然不会感觉到违和之处,”晨星脸上带着微笑,“不过您也不必紧张,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居民都是夜女士的子民,是完成了回归之旅,从盲目游荡状态中重获理智的暗影住民,或许他们的形态有点诡异……但大家都是很友善的,而且他们都会将你们视作贵宾相待。” “他们全都是暗影住民?”高文有点惊讶地张大了眼睛,“包括刚才那个从墙面上冒出来的影子,还有那些……只能听到说话声的‘声音’?” “是的,都是暗影住民,这里只有两种居民,要么是像我这样的‘迷途者后裔’,要么就是暗影住民,”晨星笑着点了点头,“而迷途者后裔在整个城市中所占人口是很少的。” “……我还以为所有暗影住民都是那种身上缠着符文布带,里面飘着一团云雾的模样,”高文颇为惊讶地说道,“原来他们还有……别的形态。” “暗影住民也有情感,自然也会有不同的审美,之前无意识游荡的时候大家都一样,但现在既然已经重新寻回理智,他们自然也会……打扮一番,”晨星说着,语气和表情似乎都有点古怪,“当然,他们的打扮方式可能与‘外面’的审美不太一样,比如最近这两年,不少暗影住民似乎将‘浓度32%的半透明黑色磨砂雾感佐以横纹灰白渐变’视作流行审美……好吧,说真的,我也不太懂。” 高文想了想,最后只能发出一声长叹:“夜女士制造这个种族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呢……” “女士祂……很多时候会率性而为,”晨星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祖父曾跟我说过他年轻时的事情,他说迷途者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对此也很不习惯,与一位变幻莫测的古神比邻而居给大家都带来了不小的压力,但后来大家才发现,女士那看似‘不可捉摸的古怪脾气’实际上就只是想一出是一出罢了,不搭理祂……好像也没什么影响。” 高文下意识看了旁边的琥珀一眼,然后在这个暗影突击鹅察觉之前又立刻收回了视线。 晨星则继续带路向前走去,并在一处路口前突然停了下来,随后她抬起手,指向前方。 高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突然在半空中凝滞。 他看到一面旗帜,描绘着剑与犁的旗帜,正高高飘扬在夜幕之城的一座尖塔上,尽管那旗帜褪去了颜色,只余下与周围建筑一样单调的黑白,可那剑与犁的图案反而因此愈加分明。 他听到晨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在这条街区生活的,大多数都是塞西尔人的后裔,暗影事务科便将这里作为据点。我们在这里维持着帝国的法律,处理和其他城区之间的关系,并代表迷途者后裔与暗影住民们打交道。 “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中,我们已经与这里的原住民形成了很好的‘邻里关系’,并从暗影住民那里了解到了许多关于暗影界,关于古代文明,甚至关于夜女士与逆潮纷争的历史——尽管暗影住民在过去的几十万年里一直在盲目游荡,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仍然记得游荡期间发生的事情,更有一些原本是紫罗兰王国的居民,他们知晓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历史。” 随后她顿了顿,又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前面的十字路口向左,再穿过两个街区,便是提丰人的后裔们所居住的地方。” “提丰?!”高文惊讶地停下了脚步,但紧接着他便反应过来——对啊,这里当然会有提丰人的后裔! 当初紫罗兰王国梦境突然消散,被迷雾吞噬的“异乡人”可不只有塞西尔派过去的干员以及跨国商人,同一时期滞留在紫罗兰岛上的还有大量提丰商人以及他们自己的情报人员,甚至不只有提丰,当时与紫罗兰打交道的还有来自苔木林的灰精灵商贩、北方城邦联合体派去学习的学徒,以及以个人名义跨过海峡的旅行者们! 当年的紫罗兰王国是个隐世国度不假,但执行严密封锁政策的也只有它的核心地区,其边境诸城还是对洛伦大陆开放的,在这样的有限开放下,被滞留在紫罗兰迷雾中的可是一大帮人! 对夜女士而言,塞西尔人和提丰人、奥古雷人并无区别,既然祂出手留下了银眼柯罗德一行,那么对其他同样进入暗影神国的“迷途者”……祂当然也会一视同仁。 “也是……当然会有提丰人,”高文轻轻呼了口气,脸上表情有些好奇,“那他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们的首领是赫尔博纳·瑞文子爵,一位很有能力的领导者,据我所知,这位赫尔博纳·瑞文子爵的祖父名叫丹特·瑞文,是一位军人,”晨星点点头,“我们对‘外面的世界’了解不多,所有的资料都来自祖辈和父辈传承,不过考虑到‘外面的世界’并没有像夜幕之城一样经历了一个世纪的岁月变迁,我们所知的情报应该还不算过时吧?” 高文若有所思地看向旁边的琥珀,后者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丹特·瑞文,提丰军人,他有个堂妹名叫玛丽安奴·瑞文,这位玛丽安奴小姐曾是第一批在塞西尔留学的提丰求学者之一。” “玛丽安奴·瑞文……”高文想了想,回忆起来,“哦,当初那批特殊的提丰留学生的结业证书还是我亲自签名的,我记得有这个名字。” “看样子这位玛丽安奴小姐的堂兄也是在紫罗兰迷雾事件中失踪的人员之一,而他的后裔如今已经成为这座夜幕之城中的提丰人首领……”高文说着,不由得心生叹息,“对外面的人而言,亲人的失踪只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但在这座夜幕之城,一切都是一个世纪前的历史了。” “看样子之后我们少不得要做些交接工作,”琥珀若有所思地说着,“这座城中不只有我们的人,还有各个国家的迷途者后裔,对于那些在紫罗兰迷雾事件中失去亲人音讯的人而言,我们带出去的消息……很宝贵。” 高文点了点头。 和即将到来的魔潮以及诸神黄昏计划比起来,这不算什么大事,但对于那些切身相关的人而言,这些事必须有人挂念。 晨星则转过头去,又指向了街区的另一侧。 “那一边是奥古雷部族国的迷途者后裔与北方城邦后裔共同建立的街区,卓越的工匠与酿造师大多都集中在那里,他们人脉很广,在暗影住民中也有不错的人缘…… “距离这里四个街区之外,还有一片很大的居住区,那里被称作‘大市集’,居住在那里的大多是冒险者与独立商人的后裔,也有祖上是学者或自由佣兵的。大市集的氛围宽松,也有很多娱乐场所,连暗影住民也时常到那边消磨时间。 “此外这些街区之间还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居住点,大多是在过去这一百年里渐渐出现的……过了这么长时间,其实最初那批迷途者所留下的后裔们都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一些人已经不太在意自己祖辈留下来的‘传承’和‘训诫’了,不过总体上,大家如今相处得都还不错……” 听着晨星的讲述,高文突然轻轻叹了口气:“一百年的沧海桑田么……” “是的,陛下,”晨星愣了一下,微笑起来,“一百年的沧海桑田。” 第1569章 回归现世 夜幕之城的尽头,一片晦暗的雾霭如墙垒般伫立在高文与琥珀面前,这雾霭向四面八方延伸,仿佛无边无际,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而在这雾霭附近,夜幕之城那些原本就扭曲堆叠的房屋也显得更加光怪陆离,而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则皆止步于这道雾墙百米之外。 高文停了下来,仰望着眼前氤氲流动的迷雾:“这里就是出口了?” “是的,这里就是夜幕之城的出口,越过这道雾霭,你们便能返回现实世界,”晨星轻轻点了点头,“目前的定位点在森林与旷野间的那片营地附近。” 高文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来时的方向,他看到那鳞次栉比的房屋沿着虚实不定的街道向远方延伸,苍白的路灯如星辰般点缀在昏暗的街道两边,许多身形模糊的人似乎正在远处看着这边,他们中有一些是暗影世界的原住民,另一些则是和晨星一样,拥有人类般五官的“迷途者后裔”们。 “……如果有时间,我倒是想在这座城中多住些日子,”高文随口说道,“我对你们在这里的生活方式以及这座城平日里如何运转确实很感兴趣,而且我也很好奇那些与你们一同生活的、来自其他国家的迷途者后裔们是如何看待‘外面的世界’的。” “是啊,如果有时间,我也很像向您二位多介绍一下我的家,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您,”晨星微笑起来,“所以现在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但请放心,这座城市将永远向你们敞开大门,女主人已经获得夜幕之城的权限,她可以在暗影界中找到通往这里的捷径,我们随时欢迎你们的再次到来。” 高文闻言微微颔首,随后迈步向着那道雾霭走去,琥珀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两眼,似乎颇为留恋,但最后她还是抿了抿嘴,倒腾着小短腿便跟上了高文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那浓雾间。 一种微微冰凉的奇妙触感转瞬即逝,高文感觉自己穿过了一道仿佛薄膜般的“物质”,而在这短短的瞬间中,他所感知到的世界已经完全变换,伴随着光影的迅猛抖动与重组,他眼前所见的黑暗中浮现出了微光,紧接着微光中又开始浮现出森林、旷野、天空以及天边的云霞——仿佛清晨时梦境消退,色彩丰富生机勃勃的现实世界扑面而来! 下一秒,他便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重新踏上现实世界的土地以及重新看到明艳丰富的色彩让他心中陡然一阵轻松,忍不住就是一个深呼吸。 说实话,夜女士主宰的暗影神国虽然并不危险,但那苍白单调的无垠沙漠以及永远昏暗的城市却绝对称不上是什么令人身心愉悦的美景,在那地方待着的时候还感觉不出来,这时候突然回到外面的世界,他才觉出之前心头萦绕不去的压抑感。 不过和他这个“正常人”比起来,天生跟暗影亲和的琥珀显然有着别样的感觉,她的身影刚从空气中浮现便嘀咕着:“哎,从那离开还真有点不舍得……” 听到这话高文就忍不住侧头看了她一眼:“怎么着,你还打算在暗影神国长住下来么?” “长住倒不至于——但我还真的考虑过要不要隔三岔五就在那座城里住几天,”琥珀一听高文的话先是摆了摆手,但紧接着就眉飞色舞起来,“刚开始我还没感觉出来,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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