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上眼睛,喃喃念叨:“想这些没用!接下来,接下来……” “先生?” 外间殷乐听到了这边的响动,低声询问。 罗南没有睁眼,心中自然而地映现了殷乐当前的状态。 她在外面应该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精神层面有较大浮动,应该是有什么事情想汇报,又不敢打扰。听见里面有声音,这才见缝插针,主动询问。 “进来吧。”扬声说话的时候,罗南就发现自家嗓子也干涩得厉害,声音已经变了调。 竹纸格子拉门打开,外间蛇语保持跪姿,做虚引状,请殷乐入内,姿态把握得很是到位。但很快,殷乐的惊呼声,就让整个场面崩掉了: “先生!” 殷乐冲进来,而拉门外的蛇语则直起腰身,愕然无语。 罗南大概能体会到,自家身体状况看上去有么糟糕,只希望别是鼻青脸肿那样便好…… “停,没那么严重。” 罗南可不想营造出那种哭丧式的场面,灵魂力量稍加作用,脱力软垂的身躯,不需要任何肌肉作用,便做了个翻转,如同太空环境无重力环境中一般。 殷乐受他喝止,停住脚步,脸色还是煞白。罗南刚才的状态,简直是一具肿胀的死尸,真的是吓到她了。 后面,蛇语则比她更早一线从惊愕中脱离,漆黑瞳孔在罗南身上迅速扫过,眼帘又垂落下去,只是随后腰身弯折的幅度更大,额头几乎要贴着榻榻米,为“照顾不周”表明了态度。 “一点儿小岔子,不用担心。”罗南继续安抚。 殷乐却是脱口而出:“是因为日光梦魇?” “咦?”罗南眨眨眼,“那是什么?” “您……” 殷乐话音吐出半截,总算是长年的秘书素养发挥作用,强压下满腔的疑惑,老实解释:“就在一个小时前,新大陆西海岸出现大规模同类梦魇现象……目前统计,至少上亿人在入睡时,梦到了遭遇烈阳直射、强光、高温等情况。” 罗南挑了挑眉毛。 殷乐当然看到了,却只能装糊涂,继续道:“有人把经历发到网上,引起很多附合、转发,目前已经在新大陆地区形成了类恐慌的风潮。由于事发时间还短,统计还在继续,人数恐怕还会有一个大幅度的攀升。” 罗南询问:“只是对岸吗?” “……不,目前来看,太平洋西岸乃至旧大陆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只是出于时区因素,正值白昼,睡眠人数少,才没有形成大规模影响。尤其是里世界层面,很多能力者都有反馈,特别是教团圈子里,影响更突出。 “阪城这边,据说一些有太阳崇拜的教团已经开始准备祭祀活动;相应的,崇拜黑夜、月亮等意象的教团,则受到了冲击,刚刚听说,已经有反噬导致的重伤者出现。” “我还询问了蒂城方面,渊区血魂寺并未受到冲击,但信众受到影响的,不在少数。不过反馈倒还比较正面,或许是我教的法理,与这轮意象没有冲突的缘故。” 罗南缓缓活动手指,评价了一句:“乱成一团。” “是的。” 殷乐此前是怀疑“日光梦魇”与罗南高度相关的,现在……更怀疑了。只不过是从“正相关”变成“负相关”,总之是脱不开干系。 她当然不敢说出口,介绍完基本情况后,就静静聆听罗南的意见。 “渊区极域未受冲击,主要是集中在精神海洋层面,那就比‘极域光’低了一档,同档同源的力量也会变动……” 罗南还有话没说出来:与失控的“极域光”相比,这算不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消化”? 他在沉吟,旁边殷乐眼皮又跳。 由于修为不足,数月前的“极域光”事件,她只是听闻,而没有直观的认识,只知道在里世界高层,造了极大的震动……这种事情,先生您就不能稍微掩饰一下吗? “全球性的影响,夏城那边……算了,现在这样子,无论如何都见不得人,权当不知道好了。” 这期间,罗南的身体知觉渐渐好转,如此一来,体感倒是越发地不舒坦了。从入睡到醒来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出汗,殷透了所有衣物,身体翻转后,挂在身上的半湿衣衫,贴着体表滑动,还有些粘乎,真真的不能忍! “我要洗个澡。” 第五百零六章 差一点(上) 不管罗南说话的口吻是怎样,殷乐也好,蛇语也罢,都是当成命令去执行的。 十五分钟后,罗南已经浸泡在温暖微烫的汤池里,背靠着原木垒砌的池壁,让层层热量透过皮肉毛孔,渗透到五脏六腑中去。 至于受伤期间,这种做法是否恰当,罗南不提,殷乐和蛇语又哪有置喙的余地? 不得不说,阪城传统的洗浴文化,还是很有些特色的。由于条件限制,游艇上并没有温泉,但有蛇语这个在阪城土生土长、受十多年传统神社熏陶的前巫女在,还是能利用有限的设施,达到近似的享受。 当罗南在蛇语服侍下,冲洗干净身子,再进入到这间狭小浴室,浸泡在仅容两三人的深池里,头顶的天花板乃至更上层的甲板,通通开启,露出井壁般的通道,接引微微黯沉下去的天光,那种“坐井观天”的幽闭和沉静,竟然颇有一些哲思沉淀下来。 罗南仰靠在池壁上,吞吐着温润的水汽。在他身后,蛇语举起木勺,取一侧竹管中淌下的温水,浇在他肩背上,温度变化和水流冲击,持续挑动他的身体知觉,当适应或麻木之后,脑际便有一份奇特的微醺,悄然晕散。 “真懂享受啊!” 罗南闭着眼睛,喃喃开口。话中的指向性比较模糊,说不清是指游艇的前主人,还是此刻在身后服侍的蛇语。 隔着氤氲水雾,殷乐想张口回应,但最终还是觉得不妥,没有出声,唯有心中的别扭感、边缘感,快速滋生。 浴室本就不大,池子就占了快三分之二的面积,蛇语在罗南身后“浇水”,殷乐就给挤到了门口附近。尤其她还穿着格格不入的职业套装,没有穿鞋,水汽殷湿了外套还有裹腿的丝袜,有些狼狈。 更恼人的,还是为“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憋屈感。 她一手购置的游艇,由于和风装修的缘故,竟然成为了蛇语的主场。那位前巫女的做派是如此理所当然,与当下场景完美地融合,仿佛只要有她在,就能够发掘出更多精致、细腻的享受。 在这里,蛇语根本不需要做任何事,只一个“契合感”,就可以对她形成碾压。 更何况,蛇语做得还非常出彩。 浴室环境中,蛇语仍表现出“节制”的姿态,即便服侍罗南洗浴,她仍然身穿和服正装,全身上下整束严谨,全不管浴室的蒸汽是否沾湿衣衫、发丝。 只见蒸汽凝结的水滴,从和服表层、里衬以及面颊、脖颈滑落,衬出了肤质的洁白细腻。而一丝不乱的圆髻上,薄薄一层水光,更有瓷器般的釉质效果。 如此情境,已经进入到某种“艺术”的范畴。虽然抹去了部分“真实”感,可如罗南年龄的青少年,不正是好这一口么? 这其实是“边缘试探”的策略吧! 在这种环境中,有意无意地利用亲密接触和正式装束的反差,进行某类暗示,试探罗南的反应和倾向。 别问殷乐为什么知道。 现实就是,罗南由始至终,没有任何表示,偏偏又未曾拒绝类似的试探,似乎乐在其中,理直气壮地享受。 如果正常男性,殷乐会去考虑“架子”或“矜持”之类的障碍。可过往的经历总是证明,当她已经开始考虑如何更进一步的时候,这位少年人的心绪早已进入毫不相干、又超出常规的思维层面。 摸不清心思,探不准脉搏,永远的被动,跟不上脚步……对一位有“上进心”的生活秘书来说,面对这样的老板,真的是压力山大。 殷乐甚至在想,有空就要把那个“persona”心理分析文件,从头到尾再研读几遍,看能否从中找到一点儿端倪。 唔,根据常规流程,这套情报应该会有后续更新,她真要去续订一份…… 殷乐小小吸气,略有些呛的水汽,在鼻端喉头轻轻一转,又流出去。只是那份热力,还是渗透进五脏六腑,带来了更重的闷湿和燥热。 汗水自鬓侧滴下,滑过面颊,点在锁骨上,又向下滑落,身上腻得厉害;室内哗哗的水响,也单调嘈杂得要命,着实难捱。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把前方装模做样的蛇语,一把推下池子里去,看她到时会怎么做妖! “日光梦魇,差不多人人有份。” “……是?”殷乐猛回神,本能应声。 便听到罗南的声音透过水雾,闷闷传来,确实是对她讲的:“它主要针对生灵情绪欲望的浊流,有很多隐性的刺激,和血焰教团的力量性质有些关联。渊区构形未直接受冲击,可信众的反馈多少会挟带一些,造成间接影响。” 又来了! 殷乐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总算长年的秘书生涯,带给她足够优秀的本能,当下趁机趋前两步,不管潮湿的地面,贴着池畔的蛇语半跪下去,膝盖贴地,垂头细听: “是,请先生指点。” 此时,蛇语很体贴地中止了浇水的动作,端端正正跪侍一旁,让浴室变得安静许多。 罗南的声音仍然是闷闷的,和微微起伏的水波声混在一起:“最底层的‘岩浆湖’,现在等于是加了料,短时间内会颇有增益,你们可以利用起来。但要注意引导疏解,不要冲乱了心神,引爆负面情绪。” 殷乐下意识又应了声“是”,可转瞬间,尾音便在哑在喉咙眼儿里。 这说的哪是什么教团,分明就是她自己!她在一旁,情绪的起伏翻腾,竟然都没有逃过罗南的眼睛。 如此通透暴露,任是谁也难免惊悸和恐惧。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然而补偿性推涌上来的后续情绪,却意外地平和,乃至于混杂着奇妙的兴奋感。 是的,她以及她所在血焰教团,早就在罗南的控制之中,慑伏在不可思议的威能下。能够让罗南关注,恰是证明她在罗南心中,具备某个定位和意义,倒是幸运了。 再说了,被看透心思,有什么好奇怪的? 早在数月前,透过费槿与罗南交流之时,不就已经被这份锋芒穿心而过了吗?还有,体验过与“真神”等人隔空相斗的神奇,‘神而明之’的真义,不就应该如此吗? 殷乐另一个膝盖也触地,任漫溢的池水渗进丝袜,深深低下头去:“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蒂城那边,我立刻去安排……” 话音又是中断,因为此刻殷乐与罗南之间,也不过就是半臂距离,能够清晰感受到罗南身上的体温,听到平和悠长的呼吸,还有近乎呢喃的话语: “混乱的力量也是力量,直接抵消掉其实也是浪费,用一定的规则约束并利用,非常经济。血焰教团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子,哈尔德夫人则走得更远。你既然有基础,还是要利用起来,多思考,多琢磨。” 殷乐似懂非懂,只能再应一声“是”,准备回头向哈尔德夫人请教。 “还有,这儿离b点近一些,开过去吧。” “……先生要上岛?” 殷乐已经开始适应罗南的跳跃性思维,迅速反应过来,所谓的“b点”,就是前几天罗南练习外骨骼操控的实战靶场“爪岛”。 她略有些犹豫:“先生您现在的身体……” “准备个轮椅就好,没有也没关系。” “是。” 老板有决断,先答应下来准没错。接着便听罗南继续提要求:“耗材的话,需要半吨左右。” 殷乐迅速心算一番,应道:“岛上存货足够,不过我还是去调拨一些,以备万全。” 罗南不再说话,殷乐得了指令,整个人都充满活力,也不再纠结那些有的没的,迅速起身,退出浴室。 此时浴室里就只剩下了罗南和蛇语两个。 蛇语调整跪姿,也借此悄然调整呼吸节奏,慢慢进入服侍的“工位”,这次她准备再换一个花样。偏在这时,她听到罗南呢喃发声: “还差一点,还有你……蛇语。” 蛇语原本想一直保持寡言少语的人设,可如今被点名,只能低声应了一句: “大人?” 哪知罗南又不出声了,蛇语也把不住他的脉搏,但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要说话的:“大人,要不要再为您做些按摩?” 罗南仍未开口,眼睛还闭起来,只胸口微微起伏,似乎是在氤氲的水汽中睡过去。蛇语只能当他答应了,伸手在汤池内浸了一会儿,便贴着水面,从罗南胸肋部位慢慢上行,纯以掌心指肚的温热,作用于肌体。 此时的罗南,表皮呈现出汤池浸泡的暗红,但更显眼的,还是青紫交错的淤伤。这些还只是表面,有些区域,当蛇语的指尖划过,本应是青年人的紧绷的皮肤,却是软塌塌的,仿佛彻底丧失了弹性。 于是蛇语就知道,罗南莫名遭遇的伤情,要比目视可见的更严重许多。 “与大敌隔空交战?修行出了岔子?还是和宫启交战后暗伤延后爆发?” 几个猜测在脑子闪掠而过,蛇语手上按摩的节奏没受到任何影响,唯有指尖变得更加敏锐,在完好与损坏的肌体上游走切换。 不需要刻意琢磨,长年修行所积累的认知,就在脑中形成了一副颇为精密的人体图像,何处强韧,何处脆弱,一览无余。 第五百零六章 差一点(下) 罗南真的像是睡了过去,呼吸变得愈发悠长。蛇语微微挺直腰身,让罗南的后脑倚在她胸口,手指则移到罗南太阳穴上,轻轻揉动。 从蛇语的视角来看,睡着的罗南彻底暴露了属于年轻人的那张脸,而伤势导致的轻微浮肿,更是消解掉了他习惯性皱眉导致的仅有的“严肃”感。 就是这样一个少年人,十六七岁,青春期都没过去,已经是世界上最顶尖的强人之一,拥有神明般的伟力,更是牢牢掌握她的生死命运。 可当前,这位少年神思虚缈,暗伤处处,似乎只要两根手指稍微发力…… 些许躁动火苗,瞬间就被冰冷的理智冻结。可蛇语的手指,还是出现了些许僵直,即便在湿热的浴室里,指尖也沁出了凉气。 偏在这时,罗南的眼皮微微颤动,然后徐徐睁开,只是视线并无焦点,仿佛是投向了未知的维度。 蛇语的按揉动作几乎就要僵死。 总算长年的演艺生涯,让她锻炼出了一流的演技,以及强大的控制力和表现力。帮助她维持住了现在完美婢仆的人设,让一切都按照正常逻辑延续下去。 蛇语对自身的演技是有自信的,她可以生动扮演世界上任何一类角色,更能扮演出一个完美的自己。 问题是,世间最顶级的演技,也无法控制时刻闪灭的念头。偏偏她怀中这位,就具备直指人心的神力。 一秒钟后,或许是更长时间,罗南的话音响起来:“修行的天赋,你比殷乐好,比很多人都好,好很多。在海天云都的时候,我就知道。” 蛇语按揉的动作终于冻结,且屏住了呼吸。 “有关‘耦合’的思路,我也只是刚有一个概念,不知死活地试验,你就能理出逻辑轮廓,真的厉害。” 毫无疑问,罗南是在回忆,回忆数月前在夏城与蛇语初见、交手的情景。 蛇语不知道为什么,这也绝非她所愿。问题是,她连自己的思维都控制不了,遑论去阻断罗南的思维。 “当时,你可不是叫我‘大人’,而是……什么来着?” “……罗君。” 蛇语心中一百万个不想说,可最终只能乖乖吐出答案,嗓音是前所未有地暗哑。 罗南仍靠在她怀里,眼神毫无焦点,呢喃的话音近似梦呓,可落在蛇语心头,却如云层深处殷殷的雷鸣: “所以,我们开始是仇人,你、操线人还有那个坦克,破坏了齿轮,破坏了我母亲的设计遗产……而我则将你丢到了云端世界,在那里受宫启役使,一点点地品尝衰弱和死亡的味道。” 蛇语的身体不可抑止地颤栗起来, 与此同时,不可测的恐惧在体内膨胀开来,如同云端世界那奔流的云气,带着血色的毒光,蚀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不,她不想再回到那个状态了,绝不!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作为一个新依附的信徒,或曰俘虏,她该怎么做?她能怎么做? 一切外在的修饰都无意义,演技越完美,心中越无力。 罗南的呢喃却一直缭绕在耳畔:“你很混乱。糟糕的起点,糟糕的过程,还有一个貌似可以接受,却仍然非常糟糕的结果。你活下来,却不是以你希望的方式活下来,桀骜如你,一定很不甘心才对!” 此时,蛇语已经不可能再维持当前的姿势了,她用尽全副力量,维持住应有的举止节奏,将罗南的身子小心靠在池沿,自己则脱离开来,向后退,然后跪伏在地,额头与湿淋淋的地板接触。 她没有再开口,因为现在怎么开口都是错。她只能用这种方式,呈现自身的卑微与臣服。 闷湿的蒸汽中,罗南的呢喃声继续入耳,似乎是说得有些累了,流出的话音更加微弱含糊: “你的方式,要比殷乐高明。礼仪是外在的秩序,它能约束情绪,却不至于大幅冲抵消解内心的真实力量。你的心底,始终有火焰在燃烧,礼数越严谨,火焰越炽烈……这很好。” 有那么一瞬间,蛇语全身上下都麻木了,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只有胸口处迸发开来的热量和灼伤,是那么的清晰与真实。 也是这一刻,蛇语品尝到了其中的味道。那是恐惧、是愤懑、是仇恨、是躁怒、是不甘……是身处在这卑微境遇中,无法排解的一切,积蓄盘结以至阴燃的毒火,如地底燃烧的煤层,亦或是咆哮的岩浆,熔炼她的灵魂,使其变成她自己也分辨不清的模样。 可重点是,如此扭曲炽热的灵魂,喷薄出连蛇语自身都无法控制的力量,却被一只外来的、强大绝伦的手掌捏住,摩挲把玩。 深沉的绝望蒙住她的口鼻,让她窒息。 罗南的话音在蒸汽中弥散,几乎没有语气的起伏,就是平铺直叙,描述事实: “你礼貌、节制、顺从,并用礼仪规范、升华,近乎虔诚……‘虔诚’这个词很好,这种形式也很好,但自我认知不够明确,自欺欺人就不好了。 “你自己就说过,阪城这边的教团,都知道敬奉的‘神明’是怎么一回事儿,所以并没有太多虔诚可言。我也看过些类似的书和文章,但凡敬奉神明,两边距离一定要拉开,信众这边懵懂无知最妙。 “虔诚本就是不对等的心理状态,这个时代,特别是这个时代的能力者,能够虔诚于某种理念、某种抽象的超自然力,已经是极限了,让他们如此对待一位身边的‘神明’,也太难为人。况且,我还远远称不上……” 便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殷乐在门外提醒:“先生,已经准备妥当了。” 罗南的思维被打断了一记,倒也不在意,“哦”了声:“那就到这里好了。” 殷乐以为是泡澡结束,应声推门进来,准备好的轮椅就搁在门外。不过见到室内情形,她也是愣住,视线在趴伏在地的蛇语身上转过,强忍好奇,垂手听罗南吩咐。 罗南以灵魂力量驱动身躯,从汤池中起身:“走吧,抓紧把身子打理一下。” 殷乐连忙上前搀扶,地板上的蛇语则怔忡两秒,才恍惚起身,完全依照着本能,做她之前在做,似乎以后也要一直做下去的事。 今天之前,罗南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境,在两位美丽异性面前,袒露身体,像古时候的奴隶主那样,享受细致到发丝的服侍。可他进入状态的速度,都出乎自己的预料,洗浴之前还存在的些许别扭、刻意拿捏,此时此刻已经化于无形。 当然,他也从没有认真体验什么。 罗南的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日光梦魇”、放在这一现象源头的“深渊世界”,以及二者演化作用的中间过程。 观察“深渊世界”,乃至体验反噬力量作用后,现在他的脑子颇有些“灵感迸发”的意思,可惜统统没有成熟,一旦进入实务的领域,都或多或少的存在不足。 而这些,也只是滔滔信息洪流所激发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浪花飞沫。更多的、更有价值的东西,都在灵魂披风以及祭坛蛛网的“过滤网”中,逐级沉淀下去了,想再翻找出来,却难觅其踪。 强行搜检的话,意识就不自觉趋向于“深渊世界”,感受到那份“引力作用”。 罗南就是再不知轻重,要在短时间内再来一波,胆气也有些供应不上。所以,他将目光投注到外部世界。 太平洋对岸,是受日光梦魇冲击最厉害的地区,可是罗南已经观察了,冲击太过强横,影响和反馈反而比较单调。倒是旧大陆这边,作用发于无形,种类千变万化,很有观察研究的价值。 殷乐和蛇语,都是他观察的目标。 至于观察的结果么…… 殷乐身上没什么惊喜,长年的秘书生涯,让她里里外外都敏锐圆滑,自然而然就趋向于“以老板为纲”,些许刺激也能很快地自我消解,没什么质的变化。 倒是蛇语,这个表面上美丽、顺从的女性,心里却潜藏近乎本能的桀骜力量。那份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蓬勃待发的情绪,与长年淬炼打磨的冷静理智交织作用,正是混乱与秩序交融的特殊写照,带着“有色眼镜”去看的话,甚至隐约有一些“日轮”与“绝狱”相互制衡的影子。 “日光梦魇”这种大事件,终于还是在这一方世界留下了些痕迹。 这很好! 罗南暂时不准备再刺激蛇语了。蛇语需要消化暴露出来的情绪冲击,他也需要做进一步的观察和解读。 别看他之前的心理分析直白尖锐,连中要害,罗南对人类心理情绪深层的东西,仍然是一知半解,总觉得还差一点、隔一层,摸不通透。 越是这样,对蛇语这种特殊例子,他越不可能放手。 有些过分是吧?可一堆“信众”里面,只有蛇语这一个“仇人”转化的实例。这种后果难测的危险实验,不找她找准? 罗南心思再转两圈,越转越觉得理所当然。 唔,越转越是莫名愉悦,该怎么参照对应呢? 来自于自家心底的细腻诡谲的变化,让罗南略有困扰。也许他要再读几本相关专著,或者请教一下白先生那种老手才好。 , 第五百零七章 掘进者(上) 在两位美丽异性的服侍下,罗南很快打理出个模样,他穿着浴衣,坐上轮椅,由殷乐推着离开浴室。其实轮椅是电动的,但殷乐愿意推,罗南也就由她去。 重新来到更适合自己的领域,殷乐抓紧时间做更详细的汇报:“大约七分钟后,游艇将抵达爪岛码头。先生是要直接上岛吗?” “嗯。” “那么我们为先生您更衣。” “哦,不用了,反正多半留不住的,直接过去就行。” “……是。”殷乐习惯了这种指示,加之觉得五月份的阪城气温也可以接受,便不再多话。 至于蛇语,则比之前更为沉默。她身上的和服已半湿,有些凌乱,但并不狼狈,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她按照传统阪城女性的模式,小步幅前趋,拘谨而卑微。 又有谁能知道,她心里正有一团毒火在翻滚,偏又封在理智的寒冰中,绝望地燃烧。 就算罗南作为出题者,手握参考答案,单从外部去观察,也无法从蛇语沉静的神态中,察觉出任何端倪。极短的时间里,蛇语已经初步掌握了失控的情绪,将它压伏,不至于干扰理智,同时还持续提供着刺激性的力量。 当然,在蛇语完成这一切的同时,祭坛蛛网也在她心神之中搭建起了更复杂、更深邃的控制结构。罗南对她的掌控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又增强了。 这也算是我的作品吧?真厉害! 罗南都不知道是在夸奖蛇语,还是夸奖自己。偏头打量了几眼后,最终还是坚持了此前的计划,没有更进一步去刺激。 三人进入电梯,向上层甲板去。 而就在电梯里,殷乐接到一个电话,来自游艇的驾驶层。她有些意外,交谈几句后挂断,微俯下身,向罗南报告:“先生,爪岛周边空域,有侦察机在活动,属于阪城海防部队。刚才索要了我们游艇的识别号,似乎是执行搜索任务……他们也通报说,如果有必要,他们将上船检查,请我们配合。” “海防?” 罗南意念大致一扫,就把周边环境了解得七七八八。如今已经是阪城深夜,云多星淡,湖面上黑沉沉一片,相对来说比较安静。 半径十公里范围,除了游艇电动机的低鸣,就只剩下两处非自然的噪声――侧上方七百米的巡航飞行器;以及湖面以下五十米,直线距离七公里以外的小型潜水艇。 如果再拓展些范围,北山湖区域,大约有……百十号人吧,都是军方人员,实枪荷弹,配有“深蓝行者”两部,杀气腾腾。 “和我们没关系。” 罗南并未在军方人员中发现什么强者,更未发现针对性的敌意。以这种配备来找他的麻烦,简直是笑话,要说是试探,又有些太夸张了。 殷乐也觉得是这样:“可能是在搜捕逃犯之类。北山湖的西北方向,也算荒野地界,山脉纵横,地形和人员同样复杂……这样的话,军方越过警视厅插手,都算正常。那边确实可以上船检查,他们是官方行为,我们很难拒绝。 “但也没什么。我本人是正常入境,蛇语的身份经得起查验,游艇手续齐全,爪岛这边,我们是和阪城探险家协会签了临时租用协议,至于先生……就算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未必能发现得了。” 殷乐的满满信心算怎么回事儿,是拍马屁吗? 罗南倒是被她逗笑。殷乐趁机建议:“先生,我们在船上,可以屏蔽大部分侦察手段。可如果现在登岛的话,就要暴露在对方监控下……是不是再等等?” “等?” 罗南皱眉。他本身是不愿意给打乱计划的,可话又说回来,与“深渊世界”较劲儿的一整天,似乎都是在计划之外。 “大人也可以帮助军方加快进度。” 蛇语悠悠开口,而当罗南视线移过去的时候,她又低眉垂眼,似乎刚才的话与她没有半点儿干系。 此时的蛇语,心理状态非常微妙,似乎突破了什么,可又规规矩矩地受着约束。罗南对这层面的兴趣,远远超过什么军方搜捕行动……唔,蛇语的建议确实聪明。 如果真是个穷凶极恶的罪犯,罗南不介意帮军方一把,大家早散摊子早心净。 这样想着,罗南的心神已经在北山湖上折返了百八十遍…… 不过,最新消息比他的意念游动还要快一些。殷乐又接到最近消息,难掩困惑: “先生,军方通知说,不再上船检查。” “咦?” “好像是任务结束,已经收队。” 罗南奇道:“抓到罪犯了吗?” “这个……” 殷乐卡壳的时间,激起好奇心的罗南,其精神感应已经覆盖整个阪城,并且大幅提高了分辨率。此刻他的感知力量,便如投落的巨大渔网,弥放如烟云,再一收拢,便抓取了海量的信息,涵盖了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多个维度。 瞬间收纳的信息量巨大,可与“雾气迷宫”中的亿兆碎片相比,这些发端于现实世界和社会规则的信息流,简直是条通理顺,秩序井然。 一口吞下去,转眼就消化了。 咳,这是夸张的形容。 罗南不至于蠢到逐项去翻找分析,他只是抓取此前那个短暂时段,期末与期初高分辨率的对比“照片”。 稍做比较,“混乱”与“秩序”便有了分别。 上溯十秒钟,阪城周边发生一起火灾、两到三起暴力犯罪案件、五起车祸、上百次争吵,还有近千个噪音点,几万名醉汉……这些均无异常。 致伤致死的能量冲击及残余,海岸边四处,北山湖北岸一处,山区深处十余处。其中涉及到军方武器规模的有三处,海岸边两处,再加上北岸那一处…… 大概这就是军方的成果了。 罗南不具备回溯时光的本领,可他却能够从大气粒子的震动残留以及精神海洋的情绪爆发点上,进行定位和分析。 这种方式关涉的信息量也很惊人的。可罗南要说,任何能够整理、解释的信息,都不叫事儿! 罗南兴之所致,通盘了解一番局面。 殷乐这边也没闲着,几个电话打出去,也有了答案,稍稍犹豫了下,又凑过来:“先生,从别的渠道得来消息,军方行动是公开的,据说是追捕非法教团的重要人物,目前行动确己结束。” “阪城还有非法教团一说?”罗南忍不住呵呵两声,又顺口说出了观察结果,“死了两个,抓了一个。” “……” 殷乐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所当然”的姿态,不要那么没出息。可发掘出后续情报之后,她心里还真有些不是滋味儿。 “那个非法教团,根据军方通报……是灵魂教团。” “灵魂教团?” 罗南觉得耳熟,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察觉了殷乐的尴尬情绪,心念转过,才霍然了悟: “灵魂教团,害死黑狼的那个!” “……是。” 殷乐没法再多说什么,因为黑狼被杀的时候,她就是冷眼旁观者之一。 罗南从未与灵魂教团有过正式接触,可那边对他却有不良企图。在去年,罗南因“囚笼理论”而崭露头角后不久,这个教团暗施诡计,利用其“灵魂不灭”的教义,派出一个叫“幻火”的人物,诱杀了夏城分会的行动队成员黑狼,并以诡异的“夺舍”之术,占据了黑狼的身躯,试图打进罗南的朋友圈,图谋不轨。 他们的手法非常隐蔽,夏城分会,包括罗南,都给蒙在鼓里。 然而,或许是有合作之类的需求,幻火对黑狼的诱杀和夺舍行动,变成了一次“业务展示”,中间人是lcrf的夏城主管孙嘉怡,客户则是血焰教团。 当时在场的,便是殷乐。 原本也没什么,可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殷乐本人,都不会料到,短短几日后,她和哈尔德夫人,乃至整个血焰教团,就全面倒向罗南。 如此一来,秘密就成了笑话。 事件来得莫名,去也突然。 夺舍黑狼的“幻火”,被欧阳辰亲自动手擒拿,然而其特殊的神魂状态,一旦遭受强烈刺激,就神魂灭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孙嘉怡则被夏城分会控制,她对此事供认不讳,但对灵魂教团,也没有说出有价值的情报。因她只是个中间人,且身份特殊,lcrf和总会都施加了不少压力,目前只是被监视居住,暂无下文。 在夏城,灵魂教团的阴谋戛然而止。出于惯例,夏城分会也将灵魂教团的信息和手段,向里世界各势力做了通报。 不通报还好,消息出去,各方对照着做了个汇总分析,事态突然就升级了。 原来,罗南并不是灵魂教团唯一针对的目标,里世界多名颇有实力和名望的能力者,都成为他们下手的对象。手法也很接近,都是先打外围,再逐步渗透。如此一来,正选目标不说,无辜受害者就有近百人。 目的模糊,动机不明,上来就狠下死手,这种教团,是“非法组织”没跑了。一夜之间,这个名声不显的野鸡教团,就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对象,特别是年初那段时间,简直是世界公敌,不管是里世界,还是世俗世界,相关新闻屡见报端。 最初罗南还关注过几天,可到后来,他全身心投入到构形学习和研究中,一门心思琢磨如何击杀宫启,很快脱敏。如今乍一听闻,颇是惊讶: “还没给剿灭吗?” “由军方接手处理,想来能力者已经很少了,或许是残存的余孽。” “算了,不管它。” 罗南对已经定性的事情,没有兴趣再深究。此时游艇已经依靠在爪岛码头,他有更紧迫的事情去做。 第五百零八章 掘进者(中) 罗南拒绝了殷乐和蛇语随行的意愿,独自登岛。 电动轮椅在荒芜平坦的硬化路面行驶,很快来到了他日常练习所需的储备仓库。 在这里,除了随时替换的外骨骼装甲所需零件,最多的就是军方能量棒、营养剂之类,还有一些化合物粉末,它们井然有序地安置在不同的储料箱内,随时可以调用。 储备仓库隔壁,就是爪岛上的野战能源中心,这个布局不符合安全规范,但符合罗南的实际需求。 此时,能源中心内部配置的全超导发电机组,在风力水力的双重驱动下,不知疲惫地运转,向整个岛屿基地提供源源不断的电力。 “应该足够。” 罗南对照此前练习的具体消耗,心中有了谱。一切前提条件具备之后,他就靠上轮椅椅背,保持一个较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向重重虚空壁垒之后,投去意念。 云雾世界、雾气迷宫、“树洞空间”……罗南的意念畅通无阻,很顺利触及正悬浮在“透镜”上方的外接神经元的信息。 反馈的信息,让罗南吐出口浊气。 他此前还在想,实现了一轮“亲密接触”之后,外接神经元与那艘形成对应关系的飞舰之间,“信号链接”会不会更稳定一些? 事实是残酷的,脱机测验题库的下载进程仍未结束,细查界面信息,甚至还中断了相当长的时间。而这阶段,正是“深渊世界”反噬力量爆发之时。 很显然,那艘外空间飞舰与“深渊世界”距离虽近,却不是一回事儿。“深渊世界”的波动,对飞舰的信号传递,形成了明显干扰。 从这个角度看,罗南此前的折腾,有些得不偿失,只是多了一份名义上的解析思路,还是逻辑稀碎的那种。 还有,当罗南回忆起半梦半醒中,有关飞舰的场景,不免就有些担心,那个看上去已经快要到极限、且长时间悬浮在极限地带的人工造物,还能坚持多久。 他无法猜测,只能这样想:如果过去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它都停驻在那里,再坚持一段时间并不难……吧? 罗南注定得不到答案,只能再叹口气,意念发动,使外接神经元化为一缕电光,穿透虚空壁障,回归他的脑宫。 多了几重时空壁垒,信号链接很不给面子地断开了,下载进度中断,似乎还有回调――但没办法,他总要先保住本钱。 罗南艰难地调整了下身体,身上浴衣与轮椅扶手刮蹭,脱开了些,露出胸腹肌体。 就在他胸腹交界位置,目视难见,若摸上去倒能感受到一处比较古怪的“畸形”区域。皮肤微微凸起,不具备应有的胸骨和肌肉的触感,更像是嵌进去的肉瘤。 这就是已经植入的“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以前,反应炉仅仅提供用于“电磁肌膜结构”的外设类细胞组织,而在罗南伤筋动骨的此刻,则体现出了新的,也是它最经典的价值。 “?昀?”一声轻爆,仓库边角处安装的简易放电装置,绽开耀眼的蓝色电火,仿佛是击穿了空气,直取罗南所在。 事实上,外接神经元已经适时作用,成为了最稳固高效的输电线路,将源源不断的电能传导过来,经电磁构形转化,驱动生化反应炉运转。 在能量激发下,长时间在炉体培养室内封存的,与罗南百分百匹配的全能干细胞,开始了定向分化、增殖,迅速形成了罗南受创躯壳所需的各类组织细胞。 与此同时,生化炉探出了无数“触手”,几乎同时触及罗南伤损的各个区域,按照“身轮”、“神轮”长期耦合而成的形神框架规则,在动态变化中,修补皮下组织及各类脏器,最后甚至直接重塑了一个主干道――在反噬力量冲击下,几近坏死的一根脊神经,将受损的神经细胞,完全替换了下来。 替换的“废弃物”一点儿都没有浪费,径直收纳进入“生化反应炉”内,做处理和再利用。 期间,罗南也不断从各个储料箱中,隔空抽取耗材,从中汲取人体组织生长所需的各类营养素。 其实不同的元素,需要有不同的处理和吸收方式,其配方和加工技术都很有讲究。可惜地球上没有成品,罗南暂时没有能力做精细化处理,只能将就着用,浪费什么的,也顾不上了。 就这样,在拙劣的后勤支持下,一场超顶级的神经外科手术,无声无息地执行完毕。整个过程复杂又平稳,仿佛体内驻扎着一只经验丰富、技术高超的医疗组或工程队。 “尖端装备,真能气死人。” 罗南重睁开眼的时候,身体已算是焕然一新。生化反应炉短短数分钟内所做的事,已经对地球科技形成了碾压。 他不可避免地去想,同样级别的对手,一位体内植入了“生化反应炉”,另一个没有。那么最起码在续战能力上,将是天差地别,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是否应该庆幸,那个飞船是扎进了‘深渊世界’,而非地球上某个地方。哼,还有个李维……” 罗南当然不会忘记,这件装备是他从李维那边虎口拔牙,硬夺过来的。那边十有八九还会有类似的装备……但不管怎样,既定的事实带来的更多还是愉悦感。 多思无益,罗南只要知道,“生化反应炉”现在对他很有用,以后也会很有用。 罗南形神框架的耦合作用,就如同齿轮组里,大轮带小轮,就算咬合得极好,润滑得极好,一轮长程操作下来,磨损厉害的,总是那个小的。更别说,两个轮子的规格,差得实在太远。就算他平常有灵魂披风、夹心领域之类的蓄水池可以调节,真到了紧急事态需要全力出手,对身体的反噬伤害还是很厉害的。 如今有了生化反应炉,一些劳损和暗伤,就可以及时修复,不至于长期积累,导致不可测的后果。 再往深处想一层,数月前根据“耦合”理念搭建起来的形神框架,确实还有需要完善的地方,还有调整的余地。 形骸与精神的“两分法”,未免失之粗略了。放大到更广阔的系统中,二者之间的作用,并不简简单单是物质与意识的交互干涉,而要考虑有序和无序、规则和混乱、可控与不可控之间的协调关系。 啧,自然而然进入到“深渊世界”的框架里去了。 罗南不想找死,就在轮椅上抻了个懒腰,也不急着起来,毕竟刚长成的各肌体组织、特别是包括那根脊神经在内的神经细胞,需要持续的作用磨合,现在协调性还有些问题,保守谨慎些总是好的。 他把轮椅当成代步工具,拍拍扶手,微型电机无声驱动,向仓库外行去。然而只前进了两三米,便动力尽失,没了反应。 “……哎呦,脑抽了。” 罗南刚才只顾得修复身体伤损,却忘了电磁构形驾驭的强电磁场,对于电子产品的伤害有多么直接。 仓库里的精密零配件,都有密封的防磁箱保护,可以不论。他屁股底下的电动轮椅,就倒了大霉。电池、线路、芯片一塌糊涂,就算罗南本身算是专业人士,又有外接神经元在手,一时半会也别想救回来。 搞了半天,还要人力驱动! 罗南撇嘴,动用灵魂力量,自加动力,座下的轮椅重又启动,平稳出了仓库,向码头驶去。 前行二三十米左右,轮椅再次停下。 这回,不是动力的问题。 罗南就停在空旷荒芜的空地上,皱起眉头。 老康小口小口地呼吸,由于过份压抑,嘴唇都在颤抖,铁锈味的血液与机油一起呛上来,堵住了喉管,引发窒息。 所幸维生系统及时切换过来,进入低耗能状态。 视界黯淡下去,所有图景切换成数据显示,仅明确了爪岛下方的秘密通道,他身体不发力,体外裹着的“鱼皮”,凭借着特殊构造,借水流的力量,逐步向目标点趋近。 意识越来越模糊了,困守在仿佛已经锈蚀的躯壳内,应有的驱动力量迅速流失。 没有“庇护所”的增幅,单凭个人力量,要带动外面的“鱼皮”,太过吃力。 可若不是他严格按照紧急处置条例,定时重置“灵魂频段”,幸运地先一步从“庇护所”中脱离,恐怕已经与其他人一样,被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敌人破解灵魂频段的速度越来越快,旧式的“庇护所”,已经成为了祸根子,彻底暴露在敌人眼皮底下。 问题在于,正如他目前所遭遇的困境,没有了“庇护所”的加持,他们这些缺乏天资的愚钝者,连最基本的反抗力量都要失去。 那个恶魔,明明有着恐怖的压倒性优势,还层层渗透进来,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不,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老康的意识愈发混乱,血液从五官七窍和毛孔中渗出来,并间有电击式的抽搐。人体原生系统与改造系统之间,已经出现了严重紊乱,功能和结构都开始交错、排斥。 也许要死掉了,呵,肯定要死掉了! 可是,还没升井呢! 他这个老矿工,还要再掘进几米,不是因为冷酷的机械监工,不为那些高辐射的珍稀矿藏,只为灵魂,为完整的灵魂…… 意念明晰的同时,维生系统界面,一个参数变化,没有别的提示,“鱼皮”与老康全面接触的内层贴面,便传来了强酸腐蚀般的灼伤感。 , 第五百零八章 掘进者(下) “鱼皮”内层的粘性迅速增加,初时只是粘连了伤口的血肉,但很快鱼皮内层源自于畸变种的**组织,便与他的肌体生成了强烈反应,两者进一步交融,直至难为彼此。 老康好像听到了某种高频的鸣啸,充满了血腥暴躁的情绪,感受即接触,很快他也受这种情绪浸染,恍惚中已经模糊了彼此的距离,几乎要以为,高频鸣啸是从他的嘴里发出去。 拿到“鱼皮”装备后,简单的使用说明书上有过提示:当前的情况,正是以特殊手法保留在“鱼皮”中的畸变特质实现了渗入,与老康本身的肌体组织糅合在一处,形成了某种临时性的“畸变”反应,就像是打入了一波肾上腺素,激发出了新的力量。 这种力量并不是白得的,它伴随着强烈的排异反应,但已经足够支撑他走完接下来这段路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荒野上那帮人,真会搞花样……” 血液继续从咧开的嘴巴里涌出,老康却自觉状态好转了一些,至少可以用“城里人”的优越感,来嘲讽一波那些尚未谋面的同道。 当然,他主要还是在琢磨维生系统界面上的关键参数。 老康以前从未来过爪岛。事实上,远渡重洋来到阪城的四名“联络组”成员里面,到过爪岛的那位,已经在军方的追捕中死掉了。 他只能凭着芯片存储的路线和通行方式,跌跌撞撞,摸索前进。他从外围的湖水,进入了爪岛前进基地的排水系统,也算是抵达了那条隐秘通道的入口。 闲置多年的排水系统,已经成为了北山湖丰富水生物种的聚集区。更确切地说,是某类畸变鱼群的“猎食场”。这原本也是隐秘通道的掩护之一,熟悉情况的人可以用其他方式通过,但老康没这个概念,一头撞进去。 排水系统里的水生物种,捕捉到异常的血腥气,有的四散逃开,有的蜂拥而上,老康夷然不惧,他扭动着分不清人体鱼身的躯壳,拍打,嘶咬,强行杀出一条血路。 战斗似乎给他注入了新的力量。 强行推进了数百米之后,前方浑浊水体后方,一堵厚重的金属栅门,横在前面。 设立栅门的本意,是隔绝湖中的大型畸变种从下水道侵入爪岛上的前进基地,老康的目的地不是前进基地,只是金属栅门附近安置的“侧向通道”。 这是阪城的教友,在基地荒废后安装的,可以借助基地的小型排水系统,通向北山湖底已淹没城市的大排水系统,那里是一片复杂而隐秘的安全区,就算是能力者,也需要有特制的潜水装置才能长时间停留。 配备有“鱼皮”的老康,只要进入甬道,差不多就实现了一半的目标…… “不动?” 水底翻涌的泥沙、碎骨和血肉中,闷闷的震波传过。老康撞在甬道入口位置,这里除了水体更为混浊以外,没有任何变化。 他的权限芯片操控“鱼皮”传递信号,已经与甬道的闸门形成对接,可后续再没了反应。即便老康将上面包裹的泥浆贝壳通通撞开,它仍然巍然不动,冷冰冰地横在前面。 电子锁失效,好像还有备用的机械锁,可是真正熟悉这里的同伴已经死掉了…… “见鬼,见鬼,见鬼!” 现在的老康仅存的那点儿精力和意识,真不足以解决如此复杂的问题,连续的受挫之后,也是在周边水生物种连续的攻击伤害之下,畸变特质的毒性和排异反应终于发作,野兽的昏昧本能,迅速压过了他的意识残留。 他大声咒骂,但很快叫声就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嘶叫。 他仍与那些畸变鱼群搏斗,偶尔放出高频音波,“鱼皮”已经与他深度融合了,此时的老康,完全就是一条吞了毒饵的大鱼,在水底翻滚挣扎。 意识越来越昏沉,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 往前掘进,往前掘进,无论如何往前掘进! 他渐渐不再理会疯狂攻击、撕咬他的鱼群,只是一次又一次,用力撞击甬道入口,撞击金属栅门,在污浊的水底,掀起一蓬又一蓬泥浆,不知疲倦,不知疼痛,只要将前方的障碍掘开! 不知多少次冲撞之后,又一次的发力,前方骤然空空如也。不只如此,水下开通的孔隙通道,还摄住他,将他吸进水流中,甩向金属栅门的后方。 通过了! 模糊意识骤然一振,但又有些恍惚,他似乎听到了一声类人的叹息。 错觉吧? 他很快将之抛诸脑后,即使清醒了些,还是让惯性的单纯情绪去主导。 掘进,掘进! 矿工生涯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经历,可他能够活下来,就是值得骄傲的成就。 在完成任务前活下去! 老康就这样,进入水道更深层,进入墨染般的漆黑领域中去。 “真耀眼啊。”刚刚回到码头的罗南如此说。 “先生?”殷乐扭头,漆黑夜色中,见不到任何刺眼的光源,就算是游艇上的灯火,也颇为含蓄。当然了,罗南一贯如此,天知道他又看到了什么常人无法想象的胜景。 罗南并未解释,也没有上船,他就在码头上支开了虚拟工作区,打开一幅阪城及周边区域的地形图,指尖从爪岛所在位置,沿着某条特殊的线路,一路延伸,最后定格在北山湖西北方向的某点,问殷乐和蛇语: “这是哪里?” 殷乐一眼认出来:“先生,这就是大泽会社的加工厂所在的平贸市场,也是阪城游民交易所的所在地。” “那这里呢?” “……呃?”殷乐卡了壳。 “怎么了?” 殷乐忍不住惊讶:“这里就是大泽会社的加工厂!这边……出了情况?” 罗南挑了挑眉毛,就在周边区域划了个圈儿:“两个小时后到这里应该没问题吧?” “现在?” 殷乐下意识看了下腕表,目前是阪城时间晚上八点二十二分,到平贸市场已经快午夜了。 不解归不解,她还是迅速打了包票:“没有问题……去加工厂,是否需要和大泽会社联系?” 罗南终于考虑到天色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儿晚?” “阪城人的夜生活比较丰富,应酬到半夜,或者半夜开始应酬都很正常。而且现在情况特殊,奥平容三应该不会拒绝。” 殷乐拿出了秘书的水平,很快给老板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至于理由背后,是多么不近人情,她是不会考虑的。 至于得罪奥平容三乃至大泽教团…… 这根本没有意义。 罗南想了想:“我们去厂区看一下好了。看看设备,还有技术工人。” 殷乐先应了声是,随后就提醒:“先生要出面,形象最好做些处理。” “过得去就好,实在不行就借蛇语的隐默纱嘛。” 一侧,蛇语微微欠身,算是应承。 殷乐再应声,便让蛇语推罗南上游艇,她则即刻与奥平容三联络,沟通行程。 夜幕中,“老手”匆匆走出组装车间,他低垂着头,本就有些佝偻的身子,更缩了一圈儿。脚下又急,趟在路上,像只离群的老猴,焦躁得很。 他下意识把右手拢在袖子里,来自远方的警示信号,似乎形成了烙铁般的高温,让他的手腕隐隐发痛。 这种警示信号,代表着有人通过爪岛下方的闸门,进入了秘密水道。水道中安置的感应器,也在持续不断地定位和示警。 从警示信号能够看出,“鱼皮”是他亲手所制的没错,可是破损严重,来人也并未严格按照操作规程执行…… 所有的一切,让“老手”很不安。 “守爷,守爷,专务叫你呢。”后面车间里,他的徒弟冲出来嚷嚷。 “说我没空。” “可是……” “你去哪里?”裹在西服中的雄壮身影挡在前面,奥平容三恰好来到车间这边,把人堵个正着。 “老手”眼皮一撩:“哎呦,专务你好。” 奥平容三不和他一般见识,简单开口:“出价的客商过来考察情况,需要你和我一起接待。他们两个小时后到。” “老手”脱口而出:“哪个sb这时候来?” 奥平容三冷冷瞥他一眼。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位曾经担任“冲锋队长”的疤脸男人,拥有着鬼一般的煞气。然而“老手”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脸丑还能当资本?他在荒野上见过丑十倍、强百倍的畸变种凶兽,还不是活下来了? 在这个加工厂,“老手”真不怵任何人,有技术、有徒弟、有积蓄,再不济,七十五岁,对于陈伤旧疾缠身的荒野老头来说,已经够本了。 这帮小鬼子还能吃了他? 奥平容三最终还是没拿他怎样,而且很耐心地解释:“这拔客人,是你们提出的员工持股计划,最有可能的合作者。对方需要了解工厂设备、人员和技术情况,你作为车间主管,是最适合接待的人选。” 持股是为了让一帮老兄弟、小娃娃有个安身立命的根基,可如今险情突发,他哪有心思去应酬。 “老手”板住老脸,**回应:“我肚子疼,要屙屎。” “劳保部有肠胃药,你有二十分钟时间解决。” 第五百零九章 庇护所(上) 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老手”终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大sb,哦不,是大客户。这时候,“老手”心里头早已经是火烧火燎,那边见鬼的据说还是提前抵达了。 大晚上的临时起意,还让人干等一个半小时,想象中是很讲排场的人。可稍微有些出乎预料,驶入码头的豪华游艇上,只下来了两个人,还有一个是残废……是坐着轮椅被人推下来的。 来者一男一女,男的坐轮椅,感觉比较年轻,具体的岁数看不出来;女的是白骨精式的秘书模样,一副公事公办的高冷范儿。 可在“老手”眼里,这女的就是那种假正经的骚情,有意无意和轮椅男保持着亲密距离,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奥平容三没有了在工厂里的冷酷模样,丑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些,带着工厂的管理层,迎上前去。 “老手”板着脸跟在迎接队伍的最后面,听那些人寒暄。 轮椅男话不多,只说自己姓莫,主要是那个姓殷的女秘书开口。听他们的来历,好像也是某个教团的重要人物,但并非是阪城势力,而是远隔重洋的蒂城。这次来到阪城,主要就是搞些投资。 话听起来还算靠谱,毕竟同在太平洋上,两边的水生畸变种原料加工和半加工产品,有有竞争也有互补,市场上还是比较走俏的。 而殷秘书提起的古堡财团,旗下有一些牌子,就连“老手”这种相对封闭的老家伙都听过,是很厉害的高端运动品牌,和加工厂的主要产品线是吻合的。 “老手”不得不承认,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一个情境,他会非常心动。可眼下,从旧城秘密水道不断趋近的信号,搅得他心烦意乱。 那边的速度越来越慢了,磕磕绊绊,比预计的时间长很多,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如果“老手”现在是自由之身,肯定埋头就冲进北山湖里去,仔细侦查一番,或者做个接应。哪会像现在,陪这这些资本家一块儿浪费时间! 特别是听到奥平容三提议先找个场子喝一杯,“老手”的了肺都要炸开了。 也在这个时候,前面只是“嗯嗯啊啊”的轮椅男,却开口道: “我们今晚过来,只想对投资对象有个正确的印象。我希望厂区的设备和技术人员都在一个比较好的状态,现在时间比较晚了,我们直接去厂区谈,现场讨论。” 对方的意思表达有些含糊,但意志很坚决,奥平容三当然不会拒绝。 还好! 人群中,“老手”心里的火气略微压低了一点。 码头上的迎接车队很快调头,浩浩荡荡往回走。“老手”和大客户不是一辆车,也不知道他们和奥平容三是怎么沟通的,只能箍着自己手腕,强迫自己相信,那个轮椅男说话算话。 事态似乎从糟糕的程度,慢慢好转。 平贸市场并不是中央cbd,夜生活没那么丰富,晚上十点钟,交易中心和绝大部分店铺都已经歇业了,大泽加工厂位置也相对偏僻,一路上顺顺当当,十分钟左右便回到厂区。 双方应该是在车上又做了沟通,下车后的奥平容三挥退了无关人等,只让生产和财务主管,还有“老手”这位资深技术人员跟着,一行人直入厂区,沿着参观通道绕行。 生产主管大概是记住了轮椅男的说辞,在介绍的时候,专门表示:“厂区生产线上都是多年来经过验证的可靠设备,我们也一直在做有序的更新,状态非常好。从原料处理到粗加工,都实现了自动化……畸变材料种类繁多,像是骨材、木料、皮毛,包括血肉,大类小类很难细分协调,同类加工厂做到我们这样的,并不多见。” 蠢货,那就是设备老化,专走低端! “老手”腹诽。这个生产主管,是大泽教团的老人,水平着实一般,平常差不多让他们给架空掉,好处就是比较平和,只要生产线上不出事儿,年年有利润出来,也乐意当太平官。可现在临场露怯,也让人觉得脸上无光。 轮椅男显然并不关心生产主管的推销,他靠在椅背上,视线都不往参观窗口那边去:“我更想了解工人的实操能力,在这个领域,人的因素多数时候比设备更重要。” “工人实操的水平,我们也很优秀……” 生产主管碰个软钉子,心底已经怯了,一边一说,一边往后退,同时给“老手”使眼色,后者只当看不见。 相比急着做成生意的生产主管,奥平容三则要淡定得多。按照松平社长的要求,这段时间要处理的产业不只加工厂这一处,而且还要考虑江冢一干人等的“员工联名收购计划”,里面关系复杂,急是急不来的。 但也正是考虑到“员工持股”的问题,为了让以后的安排显得更自然,他希望“老手”这个关键人物,能在投资人面前露个脸,留下印象。所以,他也向“老手”示意,让这个别扭的老家伙顶上去。 “老手”今晚上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依旧装聋作哑。 奥平容三皱眉。 这时候,殷秘书投影出虚拟工作区,上面刷出了一系列数据图表,她随手扒拉几下,便道:“从目前了解的情况看,你们一直在开展定制业务,可业绩并不算突出。恕我直言,在游民交易所,以及里世界,这是非常重要的标准,有没有独门技术,或者业界知名的匠师坐镇,差别非常大。” “技术和人才,需要更细致的考察。”奥平容三终于开口,“就请莫先生到组装车间参观好了,那里使用人工最多,也是比较核心的环节。” 轮椅男信口问一句:“有没有正进行的项目?” 这回轮到奥平容三不说话了,就扭头看“老手”,带着其他人的视线一起集火。 “老手”眼皮跳了跳,最终还是破功,哑着嗓子回应:“就是例行的那些订单,水下推进器,深潜拟装之类……” “深潜拟装?” 轮椅男咂摸两句,同意了奥平容三的建议。他们花了五分钟,转场到组装车间。 正如奥平容三所说,组装车间里工人的数量,感觉比前面几个车间加起来都要多。也由于人多的缘故,即便大家都是工装,来来回回很少有人说话,但还是有一份与冰冷机器生产线截然不同的氛围,隔着参观窗口也能感受得到。 “老手”最喜欢这种气氛,这让他仿佛回到了荒野上,在破败窑洞中,与老伙计们拼装那些粗糙却又是救命的装备。 车间里那帮小伙儿,三五成群,低声喊着号子对数、以协同节奏的习惯,毫无疑问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老土,粗犷,却得劲儿! “老手”不自觉就抬起了胸脯,如同巡视自家领地的雄狮,不可一世。 恰在此时,那个殷秘书,又翻着资料开口:“工厂雇佣的工人,荒野游民和改造人的比例,相当高啊。” 嘿,城里人! “老手”嘴角撇了撇,他见多了这种货色,现在都懒得生气。 倒是奥平容三,平平淡淡回了一句:“在这里,他们就是主力。” “没错,毕竟是全球最大的改造人聚居区,还是半公开的畸变感染者实验基地……我们对此并无歧视,在平贸市场投资,也避不开这种事,但相关的劳保措施必须认真考虑,这也是为工人利益着想。” 一帮子黑心资本家! “老手”最讨厌这种虚伪的腔调,干脆踱步走开。这时,他耳朵里注入了别的声音: “这就是守师傅说的‘深潜拟装’?” 看起来,轮椅男的好奇心,一直延续到现在。单独交流的时候,也挺礼貌的,倒像是个后生晚辈,姿态很低。 “老手”抽抽嘴角,算是回了个笑容。 轮椅男直起腰,视线穿过参观窗口,看工人的操作。 “深潜拟装”是一种中端潜水设备,用到了钢铁、塑料、织物等各种量产零件材料,但都处于辅助地位,关键是要以来自于水生畸变种的特殊材料为中轴,做好搭配。 配件都是流水线产品,可主料却要照顾到材料性质的特殊性,实现配平,每一套都有微小的差异,所以只能人工来干。 “老手”能看出来,轮椅男是很认真地在观察,也很有章法。他盯住一组人,从头盯到尾,了解组装工序,然后又根据主料,找性质最接近的一组,再盯全程…… 如是再三,过了七八分钟,轮椅男才又开口,感叹道:“很独特的设计感,实用性和精细化结合得很到位,这就是‘荒野风格’吗?” “这才哪到哪啊。” “老手”对这种流于表面的赞赏是免疫的。 “背部的塑形条,磨损率居高不下?” “哎呦,行家呀!” 只凭轮椅男对主料性质的把握,“老手”就知道,这人眼光厉害得很。却没料到他在设计上也有一套。 “涉及到发力动作,难免的。不过也要看怎么使,慢慢调弄磨合,肯定没问题,可现在的年轻人都燥啊。” “是的,需要预做磨合。但前面可以做多一些特质提炼,温养契合的工作。相关特质析出的配方技术,也许还有改动的余地,可以了解一下吗?” “老手”脸色郑重起来,想了想才道:“配方和手艺,算是我们的吃饭家伙。不过如果允许技术入股的话,一切都好商量……” 话刚出口,老手就恨不能扇自己个大嘴巴。 多生枝节啊这是! 轮椅男却不置可否:“大概了解了……今晚,就到这儿吧。” 第五百零九章 庇护所(中) 就这么结束了? 轮椅男出奇好说话呢。 今晚上的接待任务比想象中轻松太多,倒让“老手”有些不适应了。那个明显是行家里手的轮椅男,也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话不多,只关心技术问题……还有那对眼睛,当时不觉得怎地,回想起来,就像镜子似的,通透的很,能映射出一些东西,经得住琢磨。 肯定是个有本事的人哪,和这种人合作,好也不好。看那边似乎也不是太上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送走轮椅男之后,”老手”借口说精力不济,向奥平容三请了假,回到自家的小窝里,迅速装备妥当,从早已规划好的隐秘路径潜出平贸市场,绕了小半个圈,又回到北山湖畔。 平贸市场的位置是在北山湖的东北岸,这里紧邻莽苍山脉,再往陆地上推,已经是公认的荒野地界了。列岛地壳比较脆,时不时就来个火山地震什么的,让这一边的荒野也显得格外躁动。 除了那些在山林中出没的陆生物种以外,北山湖底的水生物种,脾气也是相当暴躁,平贸市场每年在捕猎大量畸变种进行原料加工业务的同时,也把大量的人命填进山里、湖里去。 当然了,所谓的人命,在某些人眼中是要打个折扣的。 之前那个殷秘书和奥平容三讨论的话题是关键。 “老手”这一支游民部落为什么会到阪城来?还不是因为普遍遭受了比较严重的畸变感染,部落撑不下去了,而要想接受星联委所谓“人道援助”,条件就是必须前往指定的地点,签下协议,自愿成为相关的活体研究素材。 阪城平贸市场就是这么个地方。 北山湖东北岸这片地界,大大小小几十家公立、私人实验室,干的都是这种活计。每年大把的科研基金投入吃到飞起。 至于挂着“平等贸易促进会”的牌子,做着与游民交易所互通往来的买卖,只不过是精打细算的阪城官商,给不断流入的“实验品”们,安排的维生活计而已。 顺便还能小赚一笔,何乐而不为? 像是大泽教团这种,把手中的“实验资源”稍微倒换一下,送到自家工厂做工,就又是一波进项。 当年老罗在荒野上穷折腾的时候,哪有这待遇?都要和大伙儿一起抗枪玩命盘交情,可看看他落得是什么下场! 所以说,“老手”早看透了。 多半是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今晚上“老手”的感慨出奇的多,林林总总的杂念,一直等他潜入了北山湖底,才渐渐沉淀下去。 那边信号还在,但已经有段时间没动了。其停留的位置是在湖底旧城水道的一个补给点,水深超过180米,正常人如果没有专用装备,不可能下潜到那里,更不可能长时间停留。 “老手”参照自己的情况,估摸着就算全副武装,凭借装备之力,最多也就能在那儿停留半小时左右。 如果过来的那一位还活着,算算停留时间他已经在深水区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出现这种情况,要么他是一个体质超凡的强人,要么…… 我藏在外海补给点的“鱼皮”,可是个坑爹的货呀! “老手”心里头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从北山湖岸一个排污口出去,逐级下潜,到了60米的深度,开启了水下推进器,进入到湖底的城市水道之中。 出于安全考虑,水道每年的维护都是由“老手”亲自带队完成,最是熟悉不过。他只花了十五分钟左右,就抵达了补给点附近。 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漆黑无光的水体中就传来了闷沉的声响震动,断断续续,在相对安静的深水层,又显得太过激烈了。 这片水域当然也是有畸变种存在的,在这种声息之下,多半已经受到了惊扰…… “老手”在周围略作盘旋,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一手握住水下推进器,一手拿出专用于深水搏斗的高压枪,速度不减反增,向着声音最激烈的区域冲过去。 等他到达的时候,事态却已经平静下来。 这片区域传出的声音显得更闷浊,里面还掺杂着一些细碎的杂音。 “老手”配戴的水下摄像头,收集到深水区域微弱的光线、温差、声波还有其他的一些信息,将这些糅合起来,形成了一圈模糊的影像。 这里是一处旧城的混凝土大楼,以前大约有七八层,他们比那些钢结构的高层建筑能支撑更长的时间,即便沉在水底40年,外部轮廓还保持着基本的模样。 但与上次到来时相比,这座大楼中部区域,有一块外墙脱落,形成了穿梭出入的水流漩涡,“老手”接近的时候,才渐渐平缓下来。 “老手”趋近的速度更慢,使水下摄像头更适应环境的细微变化,等他悄然越过大楼上的缺口的时候,对内部的环境已经有了一个相对清晰的把握。 这里刚经过一场激战,绝大部分痕迹已经被水流冲刷干净,但激战的双方还都停留在这里。 “老手”锁定了角落里的目标。 那是一个整体上呈流线型的身影,乍看去像一条一人多长的大鱼,但此时这条大鱼的外皮已经多处脱落,暴露出内层的人体骨架轮廓,还有一些类金属的结构。 而此时,这个半人半鱼的怪物,正死死地抱住一只明显属于畸变种的巨型章鱼,手口鳍并用,不断的撕扯啃咬。形如野兽妖魔。 “老手”怔怔的看着这幕,一时无言。 他造出“鱼皮”摆放在外海补给点的时候,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说明文件中很郑重地写下了相关的注意事项,标明了最糟糕的后果。 可他很清楚,真到要拼命的时候,这些都不算个屁! 命啊,都是自己选的。 “老手”默默举起高压枪,对准那个人影,如果他已经来迟了,现在能做的只能是让这位死的有些尊严。 对方全无察觉,“老手”却犹豫了下。 毕竟他还没有确认对方的细节状态,还有,高压枪名虽曰枪,在深水中射程还是有限得很,他没有信心一击中的。 想了相,他放开水下推进器,悄然上前,哪知没推进几米,对面那位霍然扭头。 包裹住脑袋的仿生鱼头,已经破损了小半,深水高压环境中,暴露出来的面孔也是高度扭曲的,部分还和“鱼皮”粘连在一起。一只眼睛已经爆碎了,血肉模糊,嘴边还挂着属于畸变章鱼的肉条,狰狞如鬼。 可是,对方的反应,却是超乎想象的平静。只是慢慢转身,停留在原地,对指过去的枪口毫无反应。 “老手”心中生起一丝希望,他也停下来,抬起枪口,保持安全距离,释放善意,同时打开了自身潜水设备的通讯器,捕捉对方的信号,实现连接。 一秒钟后,通讯信道形成。 “喂,听得到我说话吗?你是哪位?” “嗬呃,嗬呃!” 从通讯信道中传过来的,只是无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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