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三分之一以上是后天植入的人工造物,无论目视还是感知,都有些狰狞。 可是,这位卢尉官又很爱笑,不管说不说话,嘴角总是向上翘着,眼角还有些细细的纹路,与他的笑容高度契合。正是这样的神情习惯,抵消了外表的视觉冲击,让人很自然地觉得,他是一个和气友善的人。只不过原本协调契合的身心结构,被外来的伤害破坏了一部分。 罗南便认为,这是一位有故事的前辈。 更何况,罗南还看到了,这位尉官漆黑的制式服装上,有着一个不符常规的醒目银色臂章:那是一圈代表天梯的螺旋线,还有中间更为抽象的三环嵌套标识。 梁庐曾经给罗南讲过类似的知识点:这是代表臂章持有者,虽未全面达到可以领军授爵、升座演法的上乘境界,却在某个领域鼎故革新,勇攀天梯,有所突破,才会得到这种荣誉。 三环嵌套,正是指基本内修完满之后,后继的“成炉、布法、内炼”关键三步,也有叫“本命熔炉”的,是打破种族基因遗传固有逻辑,挣脱先天枷锁的最关键阶段。 这就比较厉害了。 在罗南暗自品评人物的时候,梁庐也和卢安德交换信息:“学长,你们前沿的猛男到这儿,是来抢功吗?” “遵奉上命,协助调查。” 除了开放性的伤疤以外,卢安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见不到一点儿棱角,就算是正经说事,也没有太多公事公办的味道。 这种模样,与“突击尖刀”的称号,实在不怎么搭。 梁庐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哎呦失笑:“不容易啊,你们终于发现我们这些工蜂的辛苦了?” 卢安德仍然微笑:“准备一会儿让升校官看见你在聊多么有意义的闲话吗?” “呃……” 卢安德不再多说,伸手虚引,示意他们可以前往真正的事发地点了。 梁庐终于醒悟,脸色一正,和罗南同步敬礼,把专用维修车扔在一边,就此转入狭窄很多的“管乙542”次级甬道中去。 罗南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靠近他极感兴趣的孽毒环境,颇有些兴奋,脚步轻快。然而旁边的梁庐,却是怀了心事,越走越是滞重,不自觉落后了大半个身位,喃喃自语: “很多人要过来。” 罗南疑惑转脸,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来复盘的不只是升校官。学长现在是施源爵士的亲卫队长,他过来的话,施爵士多半会要来。前沿大佬专门过来,我们这边也会对等,就算汤爵士不来,晖爵士也要来……湛骁这关不好过。” 罗南这段时间,差不多明白了军队中公士、官长和显爵三阶九等的基本划分,也大概分清楚了中继站的高级指挥官都是哪些。 此时梁庐说的每一个人名,他都能对应起来:施源爵士是三等名爵,担任中继站机动部队的指挥官,虽然手底下只有不到千人,且职责单一,只负责战场冲杀,但他那些手下最低阶位也是三等士官长,全部是百里挑一的精锐。 汤彤爵士是二等星爵,在中继站的十二显爵中,爵位是最高的,基地最高长官也只与她平齐而已,担任后勤部门的总负责人,但这个“后勤”的概念是大后勤,简而言之,一切与直接战斗指挥无关的事情,都归她管。 昌义晖爵士是三等名爵,担任汤彤爵士的副手,也是升占校官名义的顶头上司。不过几乎不管技术上的事,绝大多数具体事务,都由升占一手处置。但这位负责的部门,却是与今天的事情有着直接关系: “靖冥机关。” 这是一个挺拗口的名字,似乎还涉及到天渊文明的典故。罗南要实现较为确切的翻译,还很花了一番力气。单从字义理解,这就是一个“宁静幽沉的行政机构”,更准确地说,是要实现“宁静幽沉”目标的中枢部门。 其所针对的,正是孽毒环境,也即是专门处理孽毒的机构。 罗南好好理顺了一下几位大佬的职位职权,总算理解了梁庐的意思:“他们过来,是处置骁校官……像对待传染源那样?” “处置人,还是处置事,这是个问题。” 梁庐眉头都要锁死了,罗南了解的情况还是太少,无法做进一步的分析。而此时,他们距离打过补丁的“污染区域”,已经近在咫尺。 罗南早就看到,在这个相对狭小的空间里,已经站了不少人,大部分都在操控仪器设备,忙忙碌碌,但里面并没有大佬级的人物,想来是还没有到。 那边阶位最高的,是一位年轻校官,同时也是最闲的一个。他就靠在通道的弧形内壁上,背脊内弓,有些随意,其人面部低垂,看不太清表情,可就算这样,第一感觉也是肢体修长协调,颇为帅气,是个非常惹眼的人物。 不过罗南觉得更醒目的,还是其左上臂的银色臂章:一圈代表天梯的抽象螺旋线,还有中间半睁半闭的单眼图案。 罗南正猜是哪位,旁边梁庐一震止步:“湛骁!” 次级甬道的音波传递有较多的折射重叠,闷闷的不太清晰,可那位年轻校官还是第一时间感知到了,他抬起头,嘴角上挑: “梁庐公士,你们随机检测的频率有点儿高啊。” 第五百四十五章 双渗透(上) 湛骁确实是一个颇为英俊的人物,至少五官轮廓非常符合罗南的“地球审美”,而眼睛犹为出彩,眼角微挑,光芒锋利,即便隔了还有快二十米,目光刺过来的时候,还是颇具穿透性。 相比之下,他的声音就在快速折射的甬道中显得闷沉许多。传到这边时,已经是嗡嗡作响。 梁庐脸色阴下去,不过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也没有继续往前去,而是打开了通讯器,顺便还把罗南也给圈进来。用这种可以横跨整个星球通话的设备,隔着二十米,与目标人员对话,开口也是夹枪带棒: “骁校官,最基础的随机抽检都能查出问题,你让卑职怎么办?” 乍听来,这两位开口的架势就是奔着撕破脸皮去的,偏偏那边湛骁唇角弧度更明显,也不再讲究什么上下职衔:“话说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入伍就已经立下遗嘱,就算是我有什么意外,绝版音源的指定受益人也会是冥姐,轮不到你这个嘴碎心脏之人。” 梁庐呸了一声:“别一口一个冥姐,殿下可未必记得你这个远门亲戚。” 前一句说完,梁庐立刻又警醒过来:“你这是脑子坏掉了开始就地妄想!话说他们没有喂你吃药吗? 罗南看两人隔空对喷,却没感觉到太多戾气,正如他以前所理解的那样,梁庐与湛骁的交情还是很深的。 梁庐选择用通讯器,也并不是脱裤子放屁的行为。要知道,目前湛骁所在的位置,是被那些看似忙忙碌碌的靖冥机关专职人员与甬道这边隔开的。 除非是硬要闯过人群,否则也只能隔人对骂了。 靖冥机关的那些人,也确实够安静的,任由梁庐和湛骁对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几乎没有反应,最多就是分出来一个人,到梁庐和罗南这边,告知他们要保持安全距离,并且在二人的视网膜界面上,做了标注。 通过类似于ar的效果,罗南可以清楚地看到,湛骁其实已经是画地为牢,其活动范围也就是以他站立位置为中心的数米方圆,被隔绝在正常世界之外。 正是面对这种情况,梁庐也缺乏让骂战升级的情绪,干脆又像介绍给卢安德那样,把罗南介绍给湛骁。仍是那“种子精英”、“切分定准”之类的标榜,当然最突出的还是“我的兵”这一性质判定。 湛骁不像卢安德那么客气,只对罗南点点头,隔了那么远,若非罗南眼睛和精神感应同样好使,说不过就要错过了。 可这位转脸就把梁庐捅了个透心凉:“能够词汇贫泛到把同样的话在一分钟内说两遍,你也真会给我们守敬学院丢脸,还是你入伍后的仅有亮点,也就体现在这里了?” “擦!” 梁庐这才记起,眼前这位骁校官身上流着皇室血脉,感应天赋绝佳,又是专研此类。即便在前线复杂环境中,百十米距离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很显然,刚才他们与卢安德的对话,全被这家伙听个正着。 梁庐本就不算是特别皮厚的人,这下子给噎得不轻,一时无言以对。 不过罗南觉得,梁庐更像是因为他半路上 担心湛骁的那些话,完全被人家听入耳中,才更加尴尬。 对面的湛骁得势不饶人,斜眼过来:“梁庐公士,你那什么表情?是觉得证据确凿,准备在晖爵士他们来之前,提前判决,把我给处置了?” 梁庐想回答,可最终只是在唇齿间滑过一句无所指的咒骂。 见把梁庐怼到彻底无话可说,湛骁才算吐出一些胸口郁气,调子也降了下来,有了点儿闲聊的意思:“我拥不着你来操心,操心又有什么用?战场上本来就是最没定数的地方,只不过有卢安德那样命硬的,有你这样一贯不长进的,也有我这种……” “你怎么了!你是鉴定、处置、后事都在脑子里面演完了怎的?” 梁庐终于让湛骁给说烦了,情绪强势反弹,对着通讯器就一阵猛喷:“你还有脸说卢学长?七年前你品评人家,评准了吗?四年前你要盖棺定论,盖上了吗?现在,现在卢学长就在外面,你有唧唧歪歪的功夫,去磕头拜个师傅,学长他肯定能教你两手揭棺而起的硬本事!” 这一波好怼,把对面的湛骁给怼得脸色发青,以至于都有几位靖冥机关的专职人员,保持不住中立性的淡定,扭头看过去,仿佛是担心湛骁一个不慎,直接来个孽毒攻心,就地污染。 可最终,湛骁只是抿着嘴,保持沉默。 这部分罗南听得稀里糊涂。梁庐倒是想起了他,用相当刻意的音调与他交谈:“罗南啊,我以前没给你说起过卢学长的事吧?” 梁庐的心思,罗南能猜到些,便很乖巧地配合:“没有,我……正糊涂着呢。” “嘿嘿,刚刚我为什么郑重其事地给你介绍卢学长,就是让你好好认识一下真正的英雄人物。学长和某人不同,他是我们守敬学院的最优秀、最传奇的毕业生之一,就是学校开展校庆活动会专门邀请的那一类人!” 湛骁只遥遥将眼神往这边一划,却听任梁庐“捧高踩低”。 罗南则老老实实地做好捧哏的角色,“哦”了一声:“是资深校友。” “资深什么!我入学的时候,他还没毕业呢,连某人都比他高一届!” 罗南立刻就惊了。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仍守在甬道外的卢安德尉官的面容,无论如何也找不出那位只比青涩的梁庐高两届,且比年轻帅气的湛骁低一届的证据。 难道是先从军,再积功深造? “我们是通识阶段的校友,毕业后就某个人仗着家世上了军校。卢学长直接入伍,我又专精学校呆了几年,今年才入伍的。” 梁庐再排除掉一个“合理选项”,同时给出了标准答案:“卢学长就比我大两岁而已!” 二十岁我都信! 罗南咝了一声,不用表演,就已经是震惊的样子:“不是吧!” “就是这样,比某人还小一岁呢。” 罗南遥看湛骁略阴郁却仍然俊帅年轻的面孔,明知道梁庐没理由骗他,还是花了些时间调整思路: “这样……是因为受伤吗?” 说话的时候,罗南想到的是卢安德 胸、颈、面部明显的疤痕,以及大量植入的人造假体。就地球标准而言,这种程度的已经算是改造人了。 “没错,四年前的祖域保卫战,你应该知道。” “我……” 还好梁庐也只是顺口一问,接着就补充完整:“当时卢学长就在祖域巡防舰队中,担任士官长。面对突然破界而入的域外种,在首波遭遇战舰队减员就超过70%的情况下,残部硬是守住了祖域星门,争取到殿下率军回援,因此获得帝国战斗英雄称号。” 这种时候,罗南只有点头的份儿。 至于梁庐提到的“域外种”,罗南这段时间倒是有所了解。这是指在多重时空环境中来回穿梭,具备适应多个时空规则能力的生命种群。 战力高下不等,弱的极弱,强的又极强,但最大的共同点就是,耐受性超高,生存能力极强,有些族群简直就是宇宙蝗虫、瘟疫,让人闻之色变。就算天渊帝国这种高等文明,在全盛时期往往也是将其视为“天灾”来着。 而在含光星系,也有几只受到孽毒污染变异的域外种群,在复杂星空环境中漫无目的地飘流穿梭,而每次出现在人类聚居星域,都会带来灾难性的破坏。 像是正在中继站外面围攻的一干幻想种及其仆从军,相对而言,都算是温和守礼的了。 虽因为缺乏“见识”,导致罗南对当年的祖域保卫战缺乏足够的感性认识,可纯凭推理,也能体会到这一场战事的惨烈程度。 不过,在梁庐的表述中,卢安德的传奇,并不是在战中,而是在战后。 “你也看到学长的模样了,那都是战时留下的疤痕。但你没看到他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样子,半边身躯、半个脑袋都给砸扁了,星门堡垒璇晶阵列超载停机,几乎要陷落的白刃战阶段,他们和域外种面对面血肉博杀,浸泡在孽毒环境中,更是受到严重污染,距离毁灭性变异也只差一线而已。 “那种伤势,可以说什么都保不住,学长幸运一点儿,吊住了命,可在军队苦修多年成就的‘本命熔炉’全面崩溃,再加上身体残疾,别说在军队呆不下去,退伍了也是废人……哼哼,比某人现在不知要惨上多少倍。” 罗南又快速瞥了眼湛骁,后者嘴角噙着冷笑,眼神却有些飘忽。 梁庐也是发了狠,有形无形的刀子,直往湛骁心里戳:“卢学长是怎么做的?养伤期间,等恢复了神智,有些精力就去研究内修内炼的理论和法门,从头开始,一步步推导试验。三年多时间,顶着病痛,冒着随时可能基因崩溃的风险,克服无数难关,光是专业论文就发表了十多篇,以半残之身获天梯臂章――这比某人仗着皇族血脉、传世宝典挣来的荣誉可强出不少吧! “最终呢?人家从殖入机芯的外力入手,以外导内,使‘熔炉’重启重炼,至今修行尽复还更有精进,回归部队,还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就是施爵士那么个狠人都称许的……” 梁庐嗓门越提越高,已近忘形。偏在此时,人们耳畔传入一声笑:“哎呦,我施某人的糟烂名声,都传到二蜂巢来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双渗透(中) 天渊帝国有句俗谚,直译过来就是:嘴动则耳动。 一层意思是说,凡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事物普遍联系;另一层意思就是讲隔墙有耳,引申为“说曹操,曹操到”之意。 现在梁庐面临的局面,可不只是嘴动、耳动,而是全身都动……这话有些夸张了,但是他现在肯定是灵魂颤栗的。 在他说得忘形之际,这次复盘工作的正主儿,已经领着手下,浩浩荡荡走了过来。 要说梁庐前面的分析,还是颇为精准的,一行人中最打眼的,无疑就是当头那个身强体壮的巨人。正是被称为“狠人”的施源三等名爵。 他比高逾三米的升占校官还要高出小半头,几乎是顶着甬道的上沿进来的。面目凶横不用说了,即便是在基地内部,他也身着一层金属护甲,部分还延伸到了面部区域,且似乎与血肉串联交融在一起,此时随着呼吸,有微微冷光搏动起伏。 看这外表,何止狠人,简直是个狼灭才对。 相比之下,昌义晖三等名爵,就要低调多了。虽说和施源爵士并行,可身高最多也就是刚到施源爵士腰间,也不知是否是对比太明显,感觉比正常人还要瘦弱些。面孔狭长,眼睛也小小的,其貌不扬。 不过,对这位,梁庐还要更怕一些。不只是因为昌义晖爵士乃是后勤部门的二把手,职责上管着他。更因为这位的姓氏是“昌义”。 昌义乃是复姓,是开国封君中,战功第一的昌义璇大君的那个“昌义”。 有天渊帝国中,昌义璇大君又被称为“荡魔大君”。其在开国前后征战的丰功伟绩且不提,单是在“孽劫世”早期,湛和之主殒落之后的黑暗年代,他拖着重伤之躯,顶着最躁烈的孽毒环境,提兵扫荡含光星系,为濒临灭顶的幸存者们,开辟出最基本的生存星域,并在此后数百年的时间里,坐镇中枢,斩尽诸天神国探进来的黑手,直至油尽灯枯,归于寂灭。 便是死后,其开辟的“内宇宙”,也外化成永久位面,承载着帝国最重要的“璇晶阵列”中枢,在含光星系中,为天渊遗民点亮了生存的火光。 璇晶阵列的“璇”,也正是由此而来。 可以说,正是因为昌义璇大君的存在,使得天渊帝国熬过了最黑暗的动荡倾覆时期和最煎熬的人才断层期,天渊帝国能续命至今,昌义璇大君居功至伟。 所以“昌义”这个姓氏,在天渊帝国几乎具备与皇族湛氏的同等地位。基地内称呼昌义晖爵士,也是称名而不道姓,以示尊敬。 如今的昌义晖三等爵士,当然没有先祖逐神荡魔的能耐,但只要“昌义”这个姓氏顶在前面,对于梁庐这种年青军人来讲,就有着天然的震慑力。 更别说昌义晖还分管“靖冥机关”,主持有关孽毒感染的处理和鉴别工作。今天湛骁的结局如何,多半还要看昌义晖的最终判决。 这种时候,梁庐只想把前面吐出的话全给舔回来。而事实就是,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和罗南一起,绷直身子,平视前方,摆出最标准的军人姿态,等候随时可能到来的训斥,以及后续的指令。 而事实就是,梁庐犯了与湛骁一样的错误:脑子里给自己加了太多的戏。 基地里这些大佬,成群结队地过来,绝不是为了训斥一两个小卒子,就是被人“点名道姓”的施源爵士,那半调侃的一句话后,也没有后续,一行人径直越过梁庐和罗南的位置,来到靖冥机关正保护、勘测的区域之前。 稍稍落在两位爵士后面的升占校官,即便是这种时候,也摆不脱“大忙人”的命运,一边走路,一边用手指点戳空气,多半还在处理别的事务,连眼角都没往这边转。 眼睁睁看着一行大佬路过,又被当作了空气,罗南和梁庐,特别是后者,还是动还是都不敢动一下,直到作为随行人员的卢安德,给他们使了个“跟上来”的眼色,这才吊着小心脏,悄悄转身,跟上了队伍。 此时,画地为牢的湛骁,也没法再保持随性的姿态,隔着受隔离区域,也学梁庐和罗南那般站得笔直,就算那两人解脱了,他的姿势也无变化。 作为基地中坚的中层军官之一,湛骁倒是有资格让大佬们正眼相看了,可刚才的表现,多多少少让人有些嫌弃。 施源爵士也不理他,只低头与昌义晖爵士交流,侧脸位置冷森森的金属板,随着他的面部动作,微微扭曲: “你们后勤上还是没忙到家,自怨自艾的、搞疏导的……还有时间心理治疗,在我那儿,一门机炮统统解决问题。有力气活下来,战后再去折腾多好!” 别说正前方的湛骁了,连刚混入队伍中的梁庐都又绷直了身子,白皙脸皮又涨得红了。 至于罗南,倒是没那么敏感。又或是说,他敏感的领域不在这里。当湛骁和梁庐因为施源爵士的评价而羞耻的时候,罗南却有些“走神”。 走神的直接原因,是因为他跟随着队伍趋近到仍然隔离的事发区域。距离近了,有些微小的细节,就开始给予他若有若无的刺激。 罗南皱起眉头,隔着前排重重人影,特别是施源爵士宽大的躯干,将视线和意念,同步投向了他曾经亲手“切分”的具体位置。 前排的大佬,是另一种状态。 对于施源的讥讽,昌义晖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下一刻,他开口说话,直接扳回正题:“抓紧时间,复盘吧。” 旁边负责处理现场的靖冥机关军官,应声站出来,报告情况。 他们这些出任务的人员,都具备这个领域的专精知识,也具备丰富的处理经验,如何汇报,如何找出重点,如何提出建议,都有既定流程,可以说熟极而流,全无磕绊。 两位爵士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安静听着,偶尔才问上一句,且不管听到什么,脸上都缺乏表情变化。 罗南也在队伍中侧耳倾听,由于靖冥机关的汇报人员所说的专业词汇比较多,再加上“混沌式翻译”的问题,只能说是听个大概逻辑,对于一些更实际、更关键的数据,反倒缺乏理解力。 正因为如此,当罗南听到半截,明确了汇报人员“遭到新型‘时空堡垒’架构反噬、在扭曲的孽毒环境中充分暴露、距离事发地点极近的骁校官,有较大几率对本次轻烈度污染负有直接责任,且后续仍可能出现类似事件”的基本结论后,就不再费心去理解那些枯燥的数据,心神完全集中到对目标区域的感知上去。 随着他心神倾注,即便没有“制式阵列”增幅,也缺乏设备辅助,某些不协调感,还是在他的意识空间里不断地增殖、放大。 罗南的眉头也越皱越紧,之前似乎…… 情绪思维翻动间,罗南掌心骤然发痛,本能低头去看,见是他从返程起就一直拿在手里研究把玩的“切分仪”,不知怎地触动了激活指令,从“蛹卵”状态变成了机械蚁,其边角的尖锋,连划带刺,给了掌心嫩肉一记狠的。 罗南在“游戏场景”中的角色,基本还原了他的真实修行,肉身侧还是有点儿基础的,皮没破,只留下短短一线白痕,此时正慢慢恢复正常肉色。 可正是这一划,划开了罗南心底因判断而生的些许犹疑,让他得出了确切的结论: “这不对。” “错了。” 几乎与罗南的思维同步,施源与昌义晖两位爵士身后,膀阔腰圆的升占校官,以最简短直接的语句,否定了靖冥机关汇报军官的通盘成绩,也瞬间引来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集火。 如果是普通校官,升占的反应无疑有逾越职权,目无长官之嫌。可问题在于,他除了军队序列的校官职衔以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构形、布法双绝,可以升座演法的“大师范”,在天渊帝国,这是堪与二等星爵平级的显位。 在军队中,学术地位肯定要让位于军方职衔,可在“孽毒”这类需要深厚时空构形理论和技术支撑的领域,就算中继站最高长官严赤初爵士到来,也要虚心倾听升占校官的意见。 更不用说,昌义晖也好,施源也好,心底其实都有那么几分默契和准备。 昌义晖脸上仍不动声色,只是略侧过身子,以相对轻柔的语气道:“有什么意见,升校官可以提。” 升占没有立刻讲话,只是用其粗壮的手指,在空气中点亮了一块又一块的投影区域,如同教学中的演示展板,搭眼看过去,都是密密麻麻的公式、数字,还有极其复杂的图形、切面。 过来的这群人里,有一半以上,都是施源爵士的随行卫兵,习惯了在战场上拼杀、在火线上打滚,乍一接触这些冰冷的数字结构,就像是被一脚踢回了通识教育大考之前的昏暗时光,只看得心慌气短,头晕目眩,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有极少数人,比如卢安德,对这些“展板”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更多人是在面面相觑: 这位“大师范”,怕不是要来一场长篇大论? 便在这种轻微不安的躁动情绪里,升占点亮了最后的投影――出奇清爽,只是一个标准的计时器界面。精度较高,可以准确到基本时刻的万分位。 升占就通过这个界面,确认了一下时间: “02136秒。” 话音方落,刺眼红光与警报声同时袭来。 第五百四十五章 双渗透(下) 孽毒污染,低烈度。 很多人甚至不用看辅助智脑的显示,都能大概猜出来警报的含义。队伍的整体氛围略有波动,有人私语交流,可整体看来,还比不过升占校官排出“教学展板”时的混乱程度。 毕竟,大家早已经习惯了。战火覆盖、时时刻刻都在死人的前线基地,难道还能指望空气清新,无菌无尘吗? 最不习惯的,反而是罗南。根据他所学的操典,现在就应该进行处理……可在场的根本没人动弹,包括“靖冥机关”的那些专业人员。 人们的视线都在“教学展板”,以及几位大佬的脸上游移,试图找到解读当下局面的钥匙。 要说罗南现在,心中已有底数和判断,对局势的理解,可能已经超过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偏偏受限于可怜的数理知识,当然更多还是整体知识结构上的差距,看这些“展板”如睹天书,就算是用最生硬的倒推法,也难以从中找到逻辑线索。 一时看得极是苦恼。 倒是身边的梁庐,让这波警报从懵然状态中唤醒,勉强摆脱了遭差评的羞耻,暂时又沉不下心观察“展板”,恍惚中只接收到外界最具刺激性的信息,还下意识找罗南交流: “这警报很熟啊……” 罗南轻嗯了一声,目光从“展板”上挣扎出来,与梁庐一道偏转视线,指向了警报的发生装置。 那是一部由“靖冥机关”摆在隔离区域旁边的侦测设备,其工作原理和专用维修车上的侦测模块是一致的,而此刻得出的基本结论,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真一样?” 梁庐惊悚了。这块区域,分明已经由他和罗南处理过了啊。此番警报提示的信息,却相似得仿佛时光倒流,岂不是说他们前面的工作根本没起到作用? 梁庐的小心脏又跳了跳,又扭头去看罗南,可还没对上眼神,头皮就是一麻,下意识转过脸去,正好迎上升占那双布满血丝的铜铃大眼。 “……” 梁庐心底发慌,反应也是木愣愣的。幸好升占也只是一扫而过,梁庐甚至没捕捉到其视线的焦点所在。 接着,升占便开了口:“仍然是工蜂格3321到3328区域,低渗型,标准操典切分操作17-05,日志显示‘中延维2巡’上次操作符合程序。” 所谓“中延维2巡”,就是“中央管线及安全隔断区延伸部维护岗第二巡查组”的简称,也就是指梁庐和罗南二人。梁庐辛苦整理的工作日志,在升占嘴里,则被这一句给带过。 至于更细致的那部分,大概最多也就是在当前升占排列的复杂数据模型中,占据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甚至可能只是系列基础数据中的一个。 即便如此,梁庐已经很满足了――正反馈再小,也是正的呀!此前差评带来的冲击悄然消散了一些。他的吁气声,旁边的罗南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罗南并没有太关注梁庐的心理状态,他只是怔怔地看队伍前列密集排布的“教学展板”,看上面闪烁刷新的公式、数字和图形,即便他能看懂的,百中无一。 耳畔又传来梁庐的低语,那位终于开始收拢心神,研究这一系列高难度的数理模型,并很快发现一个了不得的情况: “一直在刷新?” 不只是梁庐,还有其他一些勉强能看出点儿门道的人们,此时陆续发现,本就复杂度爆表的“教学展板”,竟然是在不断刷新的,每一块的内容,都有着不同的刷新频率。各个模型似乎都在做着实时演算,去标注某个或某类规则的变化。 到这时候,猜也能猜到,各块展板之间,必然还存在着某种隐而未显的联动逻辑。 绝大多数人意识到这一点,就已经放弃了。还有些对此极感兴趣、且不死心的专业人员,则纷纷将视线投向了点亮这些“展板”的升占。希望这位具备着深厚理论功底,也有着丰富传道授业经验的“大师范”,能够为他们解惑。 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显然升占并不认为,当下环境是那种可以“深入浅出、娓娓道来”的教室讲堂,他没有长篇大论讲课的想法,包括这一系列演示,也并不指望让大部分人能明白――只要在场的、具备决策权的两位爵士能够理解,便已足够。 两位爵士确实已经理解了关键信息。 施源的视线,在中央最显眼的计时界面上驻留,简单概括了一下:“周期性变化?” 升占确认:“即便现在处置,两到三分钟后它还会出现……” “应该是与新型时空堡垒架构的多种元素联动,当然也包括这个近似封闭体系内熵的增减。” 昌义晖想得多一些,紧接着又问:“这种演化节奏从哪里来?孽毒环境规则不应该体现出明显的规律性。” “在这。” 升占手指点中紧挨着计时器界面左侧的投影区域,这片投影上呈现的公式数字,看起来与其他“展板”上并没有太多差别,但在懂行的人眼中,它却是代表了某种极特殊的意义。 周边绝大多数人都看不懂,而能看懂的,脸色或多或少都有些变化。 罗南就听到了梁庐唇齿间极低的吸气声,然后又强行断掉。 施源和昌义晖的表情,也很凝重。后者在职责上最适合表态,他也没有耽搁,几秒种后便道:“我马上向汤爵士通报相关情况,鉴于当前局面,我认为,大家应该碰个头,交换意见并及时应对后面的问题。” 施源面颊上的金属板,似乎是冻结在了血肉中,也不再说话,只默默点头。 待两位爵士达成共识,升占虚捏了下拳头,那些密集排列的“展板”直接归于虚无,也断去了某些人“听课”的最后希望。 此时,升占又对昌义晖道:“维护维修方面的工作,可能需要做大调整……抽人手出来。” 昌义晖不置可否,只道一句“碰头之后再说”,便当先转身,快步离开。 后面的队伍波开浪裂,闪出供几位大佬离开的甬道。像是卢安德这样的亲卫,自然也要跟着施源离去。临去前,他还对梁庐、罗南,包括莫名其妙就从焦点变成遭忽视人员的湛骁比划手势,算是告别,堪称面面俱到。 然而罗南能看出来,这位成熟稳重的尉官先生,眉峰处隐约也积了一层阴霾,便是爽朗的笑容,也都掩盖不过。 很快,两位爵士及随行人员走得干干净净。 罗南又回头,看那边开始进行处理的“污染区域”。至此,他也算是近距离接触到了“孽毒”环境,感受到了那份混乱却趋向混沌、内部暴躁却并没有明显内耗的矛盾状态。 可是,这种莫名妙的熟悉感,是他被梁庐传染了吗? 也在此刻,罗南又听到梁庐的喃喃低语:“这下真的糟了!” 罗南点头:“确实糟糕。” 梁庐一惊,抬眼看他:“你知道那个模型……通识阶段学这个吗?” “如果是升占校官指的那个,没有。” 罗南否认,模型什么的他确实不知道,可是按照他自身的思维逻辑往前推导,一点点地抠取细节,交相验证,排除了正确选项,最后剩下的环节,不管在常识中显得如何荒诞,都确定是有问题的。 近距离见识到了“孽毒”环境之后,得以从更本质的构形理论上去推演。他更有底气断定,从发现污染区域到做出切分,一整套过程,他都是严格按照操典执行,判断准确,全无纰漏。 他主导的环节没问题,那么出状况的,就是不属于他的部分。是的,他就是指切分工作完成后,那一套清扫兼打补丁的“加持”…… 出问题的,是璇晶阵列。 梁庐一时把握不住罗南的判断逻辑,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心情去深究。事实上,他只是出于对璇晶阵列数据模型的深刻印象,从升占校官等人的言行中,硬猜出来的,还远远谈不上思路清晰。 让罗南这么一打岔,他的思路干脆断掉,又绕了回去:“怎么搞的?是故障,还是……” “是污染。” 说话的是湛骁,而此时他已经在靖冥机关人员的环绕下,越过了隔离区,走到罗南和梁庐附近。 或许是物极必反吧,短短几分钟时间内,这位皇室族人惨遭“差评”、“忽视”插肋双刀,非但没有崩掉,反而显得平静了许多。当然,这不代表他可以就此解套。他仍要去有关部门经受一系列测试和问询,周围的人员说白了就监视押送。 湛骁脚下不停,说第二句的时候,也压根没回头:“让升校官点透,我才明白那个家伙做了什么事:他把污水管道和饮用水管道绞在一起了……” 湛骁的比喻形象却不准确,但有助于理解,原本还糊涂着的梁庐依稀明白了些,却更惊讶:“这神操作,他想上军事法庭吗?” “他上不上军事法庭我不知道,但大家都知道,往后几天,注定要糟透了!” 第五百四十六章 岗前移(上) 梁庐、罗南还有湛骁的嘴巴,至少有一个人是开过光的。 对事态的预判音犹在耳,经过短暂碰头之后的基地军事决议团,就宣布中继站执行“二级污染响应”,进入紧急状态。比照陷入“孽毒中度污染区”的标准,严格执行各项操典制度。 别看通告里挂着“严格”两个字,在罗南看来,按照新的规矩执行的话,他前面一段时间学过的那些操典制度,至少要废掉将近一半儿。 给人的感觉,就是原本一个每立方米空气中的微尘都要按颗数的电子无尘车间,嘶拉一下画风突变,成了热浪汹涌、铁水流淌的炼钢厂…… 与此同时,三个“蜂巢”内的后勤工蜂们,都取消了一切休息,重排岗位人员,并要求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新的工作,进入状态。 所谓的“重排”,正是根据升占对昌义晖提出的建议:大幅削减基地负责日常维修维护的人员,充实到各个直接生产岗位上去。 这一调整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所有维修兵一跃成为了后勤部门最忙碌的那批人,没有之一。 在以前的同僚手忙脚乱适应新的生产岗位的时候,还留在原岗位的“梁庐、罗南”们,必须要负责数倍于之前的维护区域。 像是曾经的“中央管线及安全隔断区延伸部维护岗第二巡查组”,如今就变成了“全域管线延伸区域维护组”,与其他两个同样岗位的人员合并成了一个大组,并由一位资深尉官负责,可职责区域暴增了十倍还多。 这种形势下,如果严格按照常规操典执行维护任务,除非把两个人劈成十段、二十段,再吹口仙气,分身化形,才可能基本达标。 在现实逼迫下,注定要放弃一些东西。 “全延维二组发现低污染区域,坐标……” “别浪费时间,你们只盯着管线、设备和维修机器,其他的一概不要理睬……就是孽毒**怼到鼻尖儿了,只要不吃了你们,就特么装看不见!” “收到。” 梁庐干脆利落地挂断通讯,撇撇嘴,示意罗南驱动专用维修车,直直从标注为“低烈度污染”的区域中间碾过去。至于仍在狂闪不停的警报,一拳头砸下去……啊,不,上调个标准就消停了。 “看吧,蜂巢指挥台那边,这两天的调度压力可烧坏了不少人的脑袋,咱们碰到胡言乱语的机率也大幅增加了。” 说话间,专用维修车嗡嗡穿过污染区的时候,罗南的眉毛不自觉抖了两下,细腻入微的精神感应与印象犹深的操典要求交织作用,对一位轻度强迫症患者来说,多少算是种折磨。 梁庐就以“过来人”的口吻给他做心理建设:“现在呢,绝对不要把基地当成基地,你可以闭上眼睛,想象一处建立在孽劫世前,后来又被迫放弃的军事据点,现在已经彻底废弃,只有自小生长在孽毒环境中的变异物种才会偶尔经过……中度污染区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现在做的,你就当成野外作业就好了。就算是后勤人员,偶尔也有出外勤的机会,这就是提前的预演啊!” 罗南笑了笑,梁庐也笑,又出拳重拍在车辆控制台上:“谁能想到,璇晶阵列也能出问题?都怪那个自以为是的缺德玩意儿!” 加封“缺德玩意儿”称号的罗南,笑容就有些垮。还好梁庐没有发现,只是叹息:“说实话,咱们的运气是太不好。在这种环境下呆得久了,后续治疗真的挺麻烦……不过还好啦,全额报销,用度上不用担心。” 罗南很难想象“游戏场景”之外的情况,可是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了含光星系的天渊公民们,对于“孽毒”的矛盾态度。 他们当然知道,孽毒污染是很麻烦的事,否则此前湛骁的心态就不至于险些崩掉;“孽劫世”早期,也不会出现那么多让人心堵的悲剧事例。 可孽毒污染又是含光星系的人们必须去接触、面对、承受的问题。没有谁是活在真空中的,遑论真空也挡不住孽毒环境规则的污染渗透。 所以遇到了现在这种急转直下的糟糕状况,中继站上上下下,不论是爵士、校官,还是公士、列兵,都表现出了一种“破罐子破摔”式的坦然: 孽毒真的超恶心……嗯,既然泼一身了,就随便吧! 孽毒污染当然会有后患,而且非常严重,基地里上万官兵,别看现在还是一个个生龙活虎的,战后将会花很大代价去治疗,即便报销费用,也注定了绵延日久,变数横生。 可那又怎样? “人都是给逼出来的。孽劫世以来,帝国内修、布法的公版法门,几乎每三十年就要迭代一次,几百个版本下来,和当前相比,早已经是面目全非……为什么?” 梁庐用下巴虚点罗南,问了一句,但他根本没指望罗南回答,继续往下讲:“像是内修、布法这样的关键法门,有一个说一个,都是千锤百炼,多少年才积累下来的精华,是基础研究做到极致的成果,可基础研究又哪有那么容易突破?三十年一迭代,要能有这种进步速度,诸天神国都要趴在地下叫爸爸! “说到底,还是大家在孽毒环境中长期生存,受到环境规则的污染变异,不得不如此。也许再过几百年、几千年,我们这些人,虽然还保持着历史记忆,却与‘先人’是截然不同的物种,被孽毒逼上了另一个进化方向……哎,我是不是说得有点儿多,没吓到你吧?” 罗南老实回答:“暂时没有。” “哦,这么有胆气?” “我们这次,总不会比卢尉官当年在祖域保卫战中面临的情况更糟糕。” 梁庐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这么想就对了!” 正开心的时候,车子自动减速,前方大约五十米的距离上,一头有明显昆虫形态的大型仿生设备,静静趴伏在管线隧道内。支开的六条“节肢”对称叉开,每条都有环抱粗,可在有火车车厢体积的弧形主舱室映衬下,还是略显纤细,以至于撑在隧道底部时,都感觉软趴趴的,没有力度。 第五百四十六章 岗前移(中) 离得近了,就能看到,前面那头几乎快塞满管线隧道的巨大“机械昆虫”,其“纤细节肢”之下,还有成百上千的“幼虫”蠕动起伏,有的还悬浮飞起,攀附到“节肢”更靠上的区域,次第移位,流动不息。 “唔哦!” 梁庐瞬间暴露出一些与“过来人”身份相悖的小细节,可眼下谁也不会在意这个。专用维修车继续前行,离得更近一些,在“幼虫”与“节肢”之间偶尔亮起的电火,让二人看到了更多细节。 六条“节肢”,上面还有一个个“突起”,每个“突起”都是一个可以容纳一到两人的特殊工位。统算下来,大概有百来个,但此时只有不到十分之一处于工作状态中。 而所谓的“幼虫”,其实是各式各样的自走型维护机器人,它们或者出现破损,或者需要更换挂载工具,就在指令驱动下转移过来,在这个“机械昆虫”的肢间、腹下自动分流,完成修理、更换的任务。 “啧啧,‘土层巡游者’中型移动维修站。没想到,真的用上了这种野外作业的大家伙。” 罗南上下打量所谓的“维修站”,不算“节肢”,其主体部分大约有20米长,其甲壳形主体最宽处至少在8米以上,高度可达6米左右。若再算上“节肢”支立的形象,就更显阔大。 “看着笨重,其实结构上可以缩小的,毕要时还可以通过‘空间对点渗透’技术扭曲岩层,在地底下跑得飞快……” 罗南也忍不住“哇哦”了一声,颇是神往。 唯一可惜的是,这台特种设备第一次现身,感觉中并不是特别从容的样子。实在是其腹下“幼虫”数目未免也太多了些。 几百上千部待维修的机器设备,如果一百个工位全开倒也罢了。偏偏六条“节肢”上,总共不到十个工位,难免有些处理不过来。以至于卡卡停停,整个待修理队伍变得相当臃肿。 “这边到底积了多少活儿……也无怪乎让我们来支援。”梁庐细看这场景,心里面略有些发怵,但在罗南面前又要摆出淡定的模样,“这样也挺好,相较于流水线,还是这种岗位更锻炼人。” 说话间,专用维修车已经趋近了“土层巡游者”的尾部区域。信号链接完成后,那边区域自动打开一个孔隙,可供维修车出入。 只是,现在“土层巡游者”腹下已经被待维修机械堵得满满当当,而且其流转方向也是有一定之规的。为了避免干扰已经过分臃肿的队列,作为驾驶员罗南,便在辅助智脑的建议下,切换到了磁浮模式,车体悬空,越过满地的“幼虫”,朝着入口孔隙“滑翔”过去。 梁庐还在努力践行带兵长官的职责,刺激罗南的胜负欲:“咱们可以来一场维修竞赛,谁输了谁就去找湛骁,把那个绝版……哎!” “轰隆”爆鸣骤然袭来。 其实两人最早感觉到的,是那种直接压迫扭曲空气的冲击波,就那么从侧前方碾了过来。以至于已经分辨不清后续的爆鸣声,究竟是单纯耳膜接收的刺激,还是被迎面一记狠手 之后,震荡的大脑给出的抗议信号。 梁庐真的是完全没防备,脑子一懵,又是天旋地转,若不是柔性安全带自动收束作用,无顶蓬的维修车早把他甩到十几米开外去了。 别说是他,就是重逾两吨的维修车,在此全无征兆的冲击下,其与“土层巡游者”之间已成形的磁轨约束,也给强行冲断,车体发生了明显偏移,在断续磁力作用下,像片沉重的落叶,在空气中一个摆荡,斜斜砸向入口边缘不知有多厚的外挂装甲层。 梁庐终究是有过“突然撞击”训练的,只用了大约千分之二、三息的时间,就在他本人以及专用维修车两台辅助智脑的双重警告下惊醒过来,他都来不及给罗南示警,直接动用长官权限,要拿回维修车的操控权,进行手动应急规避。 可他竟然没能抢回来! “……判定通过,磁轨校正完成,冲撞预备。” “尼玛!” 梁庐忍不住爆了粗,而在他骂声出口的时候,最后一次调整的机会已经错过。柔性安全带已经将他牢牢捆缚在座位上,而他所乘坐的专用维修车,则变成了一张斜甩出去的卡牌,打着转儿,擦着入口边缘的金属棱角,呼地“砸”了进去。 先是“咣当”一记明显撞击声,好像挂到了哪里,整个车体被带得一个侧后翻,还没有完全翻过去,强劲的磁轨约束又聚拢过来,带着车体,来了个冲浪式的翻滚回正。 接下来梁庐就看到、也体会到了,撞进磁约束圈的专用维修车,像一头中了麻醉。枪的疯癫野兽,在本就不那宽敞的入口甬道里冲撞前行,撞了左墙撞右墙,砸了顶板砸地板,连续七八个能顶出胃液、转出脑浆的砸撞之后,终于消化掉了惯性力量,七扭八歪地停下。 “轰隆隆!” 又是一声爆音闷在耳畔,车辆、身体再度跳荡,梁庐下意识做了个蜷缩身体的防冲撞姿势,然后才醒悟过来: 这次摇晃的是整个“土层巡游者”。 二度爆音冲击,与之前险些造成车祸的冲击波真的是一样一样的。只不过他们现在已经进入到“土层巡游者”的肚子里,多了一层过滤缓冲,没那么难受罢了。 这是……外面的幻想种仆从军又开始大举进攻了,真是赶上了好时候! 梁庐总算彻底回神,忙扭头去看:“罗南,有没有事?” 罗南同样是被牢牢捆在座位上,可双手还撑在驾驶位的感应区处,手臂有些僵。梁庐就担心他防护姿势不到位,被刚才的翻滚冲撞给折断骨头。 “没事。”罗南的嗓子倒还稳定,双手从感应区挪开,与此同时,两个人的柔性安全带都自动松脱,恢复自由。 梁庐长吁口气,头皮又是发紧。刚才的那情形,真要撞上去了,多半也不会致命,可是伤筋动骨、进战地医院是免不了的。要是他们两个首次执行新任务,就是这么个结果,这场战役结束前,就别想抬脸见人了。 想到这里,梁庐又记起一件事,二话不说调出专用维修车的操作记录。虽说 有惊无险,可他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动用长官权限的时候,没把控制权限拿回来。 “最后一条操作……罗南?” “嗯,公士?”罗南应了一声。 梁庐看手下唯一小兵的懵懂表情,自家脑子里更懵懂:“你这是什么操作?” 他看到的那条……不,那组记录显示,在专用维修车与约束磁轨脱钩的刹那,正是罗南及时切换到手动模式,在千分之六息的时段内,完成了多达22个操作,强行完成了车辆与磁轨的人工对接和轨迹调整…… 正是这系列操作,帮助智脑完成了最关键的情景条件判定,让一切又重回正轨。 在这个时段的后半段,梁庐才反应过来,试图接手权限,可那时候智脑已经判断出前一组操作的正确性,给予了罗南操作更多的权重,这才使得梁庐的控制无效化。 基本上,里面的逻辑没有错误。 可罗南在眨眼间的22个操作指令,又是怎么输入并执行的?那一瞬间,意识转速要快到什么地步? 操作记录抽了吧? 罗南看到纪录,也有些莫名其妙:“我没搞这么多……” 刚开个头,就有人接了下去:“什么操作?好听点儿说,是极限操作,可说白了,就是擦边球操作、差那么一线的违规操作!” 回答梁庐疑惑的,是一个突兀出现的嘶哑嗓子,听上去有些气虚的样子。 车上两个人循声望过去,这里已经是甬道尽头,恰是个驻停区域,两辆类似的维修车停在那里,还有其他一些代步设备……唯独没看到人。 梁庐和罗南却不敢耽搁,不约而同从车子两边跳下,站得笔直,高声报名:“二级公士梁庐(列兵罗南)奉命前来报到。” 仍是那个嘶哑嗓子,有气无力地道:“看到了,我是你们的直属尉官勾业……有那废话的空,先过来扶你们长官一把!” “嗯?”两人又是面面相觑,还是罗南反应快一些,视线偏转,就看到在驻停的两辆维修车之间,有一团不太协调的阴影。 确定疑似范围后,再集中辨析,两个人就“哎呀”了声,一起奔上前去,试图将夹在两车中间的那一位扶起…… 可才沾到点儿边,罗南就又愣住。 这位勾业尉官,眼下的情形实在不适合多人用力。因为这位,手足四肢均从肩、胯部位断去,且没有安装义肢,完全就是一个无法自理的重度残疾形象。 倒是梁庐,还是认出了这位,再叫一声“勾尉官”,便小心翼翼将其“托”起来,安置在一侧的车沿上。 “没见过残疾人啊?那你们知不道,这个残疾人刚刚帮了你们一把?” 勾业尉官显然已经习惯了类似于当前罗南的目光,一脸无谓,仍然满是长官范儿:“要不是我在这里,拼了仅有的一条腿不要,调整了磁轨定向,你,列兵罗南,起码要多出50个瞬时操作……那就是妥妥的违规精神干涉行为,我可以立刻把你踢回二蜂巢去!” , 第五百四十六章 岗前移(下) 罗南能说什么?他只能绷直身躯,大声应是。 还扶着勾业的梁庐,张嘴试图给罗南求情,可还没出声,勾业本来见不出太多威严的圆脸就转过来,撇嘴冷笑: “还有你,操作纪录?还有脸看操作纪录哈?大量、不符常理、且有效的瞬时操作记录,你就该立刻想到直接作用于设备构形框架的交互干涉!可你到现在都还糊涂着,究竟是他长官,还是收尸队?” 没说的,梁庐只能和罗南一起,二度亮嗓:“是,尉官。” 就是几个话语来回,又一波冲击震荡到来,轰轰的震鸣声,把罗、梁二人的嗓子都给压下去了。 至于勾业,屁股挂在维修车边沿,摇摇晃晃,实在是聚不起气来,末了只能再瞪一眼罗南: “我的腿!” “啊……是!” 罗南总算还可救药,凭借勾业刚刚的表述,扭头搜索,很快就发现丢在入口磁轨的应急控制台附近的目标,一路小跑到七八米外,拿到那个还算完整的“腿部义肢”,外面还挂着一截军裤来着。 这期间,勾业就挑动眉毛,向梁庐确认:“鱼卵?” 梁庐咧咧嘴,算是赔笑,但最终还是很认真地应答:“归化种子,天赋突出,操作稳定,至今零失误……” “常规操作是很稳,可是一旦超纲,需要自由发挥的时候,‘鱼卵’的本质就暴露了。” 勾业看着罗南返回,又谢绝了帮助安装的提议,圆溜溜的身子往下一落,其左胯位置的“吸盘”,就将那条义肢吸附并扣住。这样,这位就变成了一个具有左腿义肢,可以自由移动的……残疾人士。 罗南多少有些好奇。毕竟在中继站这种前线地带,像勾业这种状况的人,实在太少。 勾业尉官不在乎这点儿目光,却也不愿在这边待了:“走吧。有些事情,还是到里面说比较好理解……” 说着,他当先驱动单腿义肢,其暴露在外的仿生趾关节,两根脚趾轮番点地,就像两条小短腿,以正常人无法企及的频率,带动整个身体向前移动,又快又稳,简直就像贴地滑行。 这场面,概观全局还好,细究起来就颇为滑稽, 不过罗南看到的,却是勾业尉官如何运用义肢结构,完成绝不可能预设进去的功能。 说白了,这也是精神干涉机械构形的实例,只不过勾业尉官从头到尾都通过机芯进行引导,完全附合操作规范。 大概,这就是一种“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吧。 罗南看得入神,以至于梁庐都怕他失礼,暗中戳他一记,以示提醒。 勾业仿佛背后长眼,这时候就“嘿”了一声:“不用大惊小怪,我就是个被某远程设计师坑掉的倒霉蛋……其实平常挺威武的,可如今常用的、备用的十多个多功能臂统统出现污染性偏差,全部回炉了。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守着这条虫子当监工,早上生产线了。” 梁庐瞪了罗南一眼,罗南低头认错。 勾业却是转过头来:“倒是你……罗南是吧。” “是,尉官!” “我看你干涉构形框架无所顾忌的模样,像是长年搞设计的,和旁边这个杂而不精的货色,不是一个路子,怎么没留在二蜂巢,发挥长才啊?” 被相当有专业范儿的勾业尉官如此评价,罗南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可他哪知道为什么,只能去看梁庐。 梁庐很不满意“杂而不精”的评价,但勾业尉官,可不是与他相熟的湛骁、卢安德,在阶位分明的军队系统内,他只有听训的份儿。 收到罗南求助的目光,他也是老老实实,有一说一:“报告尉官,我们是新兵组,按照最新的分流要求,都被转到一线维修部门。” “一线,这算什么一线?不过新兵确实应该见见世面,免得连一线、二线都分不清楚。” 勾业哈哈笑起来,此时三人已经沿着内部通道,进入这艘“土层巡游者”的中枢控制室。这里设备密集排列,空间非常狭小,小到了近乎吝啬的程度。 明明“土层巡游者”还有比较宽阔的可利用空间的。 勾业看出了罗南的疑惑,主动解释:“这是为了紧急状态下的缩身逃亡……先给你们一个忠告吧,如果有机会到真正的前线,不要离开你们的工位随意走动。每年在大虫子变形时被挤死的蠢货,起码可以搭起一个像咱们这样规模的班组。” 罗南唯有应是。 勾业就站在这些复杂的设备之前,他双臂尽失,可通过机械足趾与控制台联系,依然可以实现高效操作。 他一边摆弄设备,一边给两人介绍情况:“你们来得不巧……嗯,是挺巧的,外面刚恢复了远程打击,虽说上一轮磁光云母的‘夺能触手’已经被新版时空堡垒克制了,可是强行砸落的‘磁灵锤’也挺唬人的。 “基地里各个设备,原本就不太适应新结构,眼下更是大批量的被干扰破坏,修复起来很折磨人,任务繁重,比你们在二蜂巢里沿着管线隧道散步,要累得多。” 此前罗南和梁庐在中央管线隧道的工作,也不是“散步”那么简单,可既然长官这么说,他们也没什么可辩驳的,认真听勾业介绍。 勾业尉官嘴巴挺臭,但并不是一个苛刻的人,对两个明显经验不足的新兵,他的表达,可以说是苦口婆心: “别怕累,你们在这里,累就是最好的状态,不累就说明已经死透了! “以前你们的工作范围,到安全隔断区为止。我知道,你们一直在骂那个远程设计师,但你们也一直在他修复的时空堡垒以及核心位面的庇护下。 “可现在你们的工作区域,已延伸出了核心位面,直正到达了前卫4号行星。从这里往上四百米,就是地表阵地的护盾发生器;再往前推一公里,就是前沿地阵……话说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整个维修小组,就靠着大虫子,在这儿当修理工?” 罗南和梁庐只能摇头。 而罗南的想法更多了一层:原来勾业尉官所 说的“远程设计师”,就是这个意思?嗯,这大概是“内宇宙模拟器”为他“前身”安排的正式身份,不管怎么说,比“自以为是的缺德玩意儿”好听多了。 勾业尉官大约对两个菜鸟的乖巧态度比较满意,头也不回,继续道:“对于维修组来说,管线延伸到哪里,职责区域就推进到哪里。工作也不再是吹毛求疵、没事找事,而是要解决实际的、要命的问题。 “现在维修组满编20人,在大虫子这边,算上你们只有11个,其他9人,都根据前线需要,前去处理紧急情况。我说话的时候,可能就会有哪个倒霉蛋,直面幻想种及其仆从军的冲击,现在可能死掉了也说不定。” 罗南与梁庐对视一眼,都是无语。 勾业尉官的嘴巴真是百无禁忌,也不管两个菜鸟怎么想,径直调出了这艘“土层巡游者”的结构图,示意两个人看明白、记清楚。 “目前人手紧张,满编84个分级工位只启动了8个,流转已经不太顺畅了。你们必须要尽快担起责任。 “4号台,我是说这根‘节肢’,下层工位4-92,是你们的了。我可以给你们半个小时的适应时间……” 看勾业尉官的指派,梁庐脱口而出:“我们两个人,一个工位?” “嗯哼。”勾业尉官理所当然地确认,“你们两个人,算一个工位。” “不是人手短缺吗?” “严格来说,新兵在证实堪用之前,并不在‘人手’之列。放心,暂时我不会给你们独当一面的考验的。” 梁庐睁大眼睛:“可是我们……” 勾业尉官扭过脸看他:“公士梁庐,现在各个工位上,职衔最低的都是士官长,谁给你的勇气,在入岗上手之前就和他们比较的?” “……是,尉官。”梁庐的声气迅速弱了下去。 勾业尉官看上去倒也没有真的生气,语气几无变化:“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们会在这只大虫子身上,周游整个基地,可既然这是战场,意外才是正常。我刚才说过,随时可能会有人出任务,也可能会死掉,在彻底周转不开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你们必须要具备单独撑起工位的能力,越快越好。 “当然,最好是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真的有麻烦,需要你们顶上去,别说那些‘我拼了命也要顶住’的蠢话,前线的士兵要的是扎实的设备,可靠的管线和厚重的装甲。这些是靠扎实的技术,以及充沛的后勤供给实现的,没有这些,就算你把血肉之躯塞进去,也没人稀罕。” 不管梁庐和罗南心里面是怎么想的,这种时候表面上都是无条件执行命令的好士兵,同时挺胸,不知第几次做出标准应答: “是,尉官。” 勾业转身,单足撑地,屁股则倚在控制台上,用这副古怪且不太规矩的姿态,直面两个菜鸟:“就这些了,你们可以去工位上……哦对了,撞击损坏的磁轨线,还有那部维修车,都是你们的活儿,上工之前别忘了先修好。” , 第五百四十七章 交换比(上) “嘀,6-23活源分流。‘寄卵蜂’综合维修站一部,子母型,要求补充液态金属机模及原始芯片,并更换‘内载工厂’模块。” 罗南扭了扭脖子,隔音耳罩自动打开应答开关:“下层工位4-92收到,液态金属机模与‘内载工厂’模块有备件,请求供应原始芯片两个基数。” “收到。已自动更新申请备件的损耗数据……申请通过,备件已进入货运甬道。” 罗南没在与人工智能的交流上费心,继续埋头研究他手上的活计。 三十个切分仪,像是三十只飞蚁,围绕着他手部夹持的零件,起伏穿梭,有形轨迹与无形但更为严谨美妙的构形轮廓,就在虚空中交汇。 罗南正认真观察理解,肩上就被戳了一记,思路差点儿被打断。他抬起头来,就看见旁边的梁庐,正伸手示意,让他看工位前方透明隔离罩上闪烁的光影图示。 此时的罗南,与“当初”稀里糊涂参加脱机测试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很快就从那些眩目的可视化数据中,找到了目标所在。 “备件损耗率24%; “备件申请通过率:100% “备件模组使用量:77个基数。 “零配件再利用率:31%。 “下层工位排名:1。” 罗南“哦”了一声,明白了梁庐的意思。这就是说,他们这组工位,综合工作总量、工作质量、工作效率、可持续工作能力等多个因素,在本部“土层巡游者”正工作的8个工位中的3个下层工位中,排到了第一名的位置。 值得表扬,继续努力。 罗南咧咧嘴,算是接受了上官的鼓励信息,随即重新低头,继续刚才的工作。 随着罗南意识作用,手持零件的构形设计图,就逐步呈现在辅助智脑的笔记空间内,又映现在前方的虚拟工作区里,与基地资料库中的原始资料进行比对。 除了对比资料以外,罗南也在关注实物。不只是手上的这个,还有他所在的工位下方,不断出 现的新的拆解零件。 没错,“土层巡游者”探出的六条“节肢”,不只是排布工位,其最末端、最下部,还是一处自动维修节点。当待修理的自走设备向这里汇集,一些普遍的、无难度的小故障,直接就在自动维修节点处解决。经系统判断无法自动化修理的,才交由各级工位去分流处置。 除此以外,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一些经判定已经没有修复价值的设备,也会在自动维修节点处进行拆解,逼得罗南必须要带隔音耳罩的巨大噪声,正来自于此。 在人工智能的干预下,自动维修节点将保留可以重复利用的组件,重新分类、翻新、转运,进入到各个工位的配件库里去,以供二度使用。 刚才梁庐指出来的一系列数据中,就有这方面的统计。 如此设置,可以大幅提高设备资源的可持续利用能力,在野外作业时,更具备非凡的价值。 只不过,罗南对“配件再利用”这项工作并不感兴趣,即便所在工位上的相关数据名列前茅也一样。他在意的,只是“特定配件在特定系统中如何最大限度还原构形设计”这一项罢了。 所以他不惜耗费心神,对经手的所有零部件、设施设备等进行构形设计还原,以更加深入地理解产品设计人员的总体思路和考量,追根溯源,务求透彻。 对于一个维修人员来说,在已经拥有详细的基础资料的前提下,搞这种“重构”研究,算是顶浪费时间的一种行为。可谁让罗南所在的这个“双人工位”情况特殊呢? 戳…… 罗南再度被他的上官“点名”,有些奇怪。现在不是梁庐的工作时段吗?“寄卵蜂”这种最常见的、又是高度模块化的自走综合维修站,他们这几天已经修过不下四十部,除了最早那几部因为不怎么熟悉情况,需要啃几个难题之外,闭着眼睛都该修好才对。 他通过隔音耳罩的通讯器询问:“公士,有问题?” 梁庐没回答,而是在一秒钟前就在座位上挺直腰背,用无比端正的姿态,大声说话。 紧张仓促之下,他竟然忘了打开通讯器――理所当然的,罗南什么也听不到。 可罗南不是傻子,见到梁庐的姿态,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第一时间放弃手中的“浪费行为”,关掉耳罩隔音功能,在外界震耳欲聋的轰鸣和震荡中,学梁庐一样坐直并报告: “尉官好。” 现在的罗南,越来越像含光星系的原住民了。他已经习惯了收敛精神感应,避免暴露在污染环境中。但也因此变得迟钝起来,以至于被人走到背后,都没察觉。 唔,梁庐说过,军方有一些建立在机芯使用基础上的感应手段,虽不如精神感应全面、具体,却极其敏锐犀利,回头无论如何要学起来。 罗南进入自省状态,就略微有些走神,还好突然到来的勾业尉官,来到两人中间位置之后,只是看隔离罩上的那些可视化数据,并不介意他们的态度和反应。 梁庐微侧面颊,对罗南眨眨眼,然后径直投入到热火朝天的修理工作中去。工位如战场,即便上下等级严苛,工作状态下也可以免去不必要的礼数,所以梁庐这锅甩得叫一个理直气壮。 至于不幸处在闲置状态的罗南,就必须要直面勾业尉官巡岗时的问讯…… 勾业还是那个“单腿支撑”的残疾人士形象,亲自动手的话,过于复杂的操作已经很难完成。可是在专业领域的可观水准和丰富经验,让他具备指点“土层巡游者”上所有维修兵的资格和能力。 “77个基数,按每个基数配比二十台设备计算,你们这两天效率不错。” 天渊帝国的时间单位,被罗南强行翻译的“天”一级,只有大约14个小时,两天也就是28个小时左右。在这段时间里,过手一千五百台设备,且成功率可观。有此基础,勾业的评价,罗南接收下来也是心安理得: “谢谢尉官。” “昨天这个时候,你们工位上的零配件再利用率,只有7%,现在已经飙到了30%以上,过得很节省啊。考虑过故障率没有?” 第五百四十七章 交换比(中) 罗南真没考虑过。 他利用切分仪解析构形,用构形设计的思路解剖设计,然后看哪个地方可以用,当然是立马就用了,至于后续……哪会想那么多。 再说了,不都是通过系统检测了吗?有条文规定,不能这么做? 罗南有些迷糊。然而勾业也并未批评他,只再向前移动小段距离,唯一可用的机械义肢与工位控制台实现链接,熟稔地调出系列数据,即在此工位上执行过修理程序的设备,所有的追踪信息。 这种高级数据,仍是维修岗位功绩考核的重要判断依据,罗南没有调取权限,也从不了解。 他多少有些好奇,趁机过过眼瘾,然而其肉眼观测的效率,和勾业利用机芯读取的速度相比,可谓天差地别。几十万条信息,勾业一个呼吸的功夫就读取完毕,很快,基础数据界面就消失不见。 勾业的嘴里,含糊跳动着一些关键词:“自处理任务……还好;战损率……没意义;二度故障率71%,平均水准,呵呵,还可以啊。” 随着勾业的嘴巴开合,一部分关键数据的可视化图表结构呈现在隔离罩上,这期间,他已经做了一定程度的数据分析,让罗南和梁庐所在工位的工作成绩,比较清晰地呈现出来。 “该做到的做到了,该出毛病的还是出毛病……完全按照操典执行,是个乖小孩。” 罗南不知道,勾业这话是夸是损,姑且就当作夸奖吧。 这时候,旁边的梁庐也已经完成了对“寄卵蜂”综合维修站的快速修理。一般在这个阶段,人工智能会迅速派发新的任务过来,绝不会让一个工位闲置太久。 可勾业不是在这儿吗! 他适时下达了指令,梁庐和罗南的虚拟视界,还有隔离罩上都显示出了暂停的图示。两个菜鸟一起扭头,茫然不知勾业眼下是个什么章程。 勾业的圆脸上笑容可掬,看着完全没有长官的气势,如果他双手义肢尚在,大约此时就要笑抚两个狗头,以表慈爱。 “你们连续工作两天,未出现明显的工作失误,很不错。不过呢不能骄傲自满,还是要及时充电――现在到了学习时间。” “学什么?” “尉官,您要指点我们吗?” 罗南的思路简单,而梁庐则多想了一层。虽然他之前很没有担当地把勾业丢给罗南去应付,可这不代表他不尊重勾业。相反,若这位连升占校官都称赞的资深维修老兵愿意指点他们,他绝对是一百个乐意! 然而,勾业呵呵笑了两声,摇头否认:“你们不眠不休的这么辛苦,学习的档次完全可以再提升一些……是升校官的培训录像。” “升占校官?” “培训?” “嗯哼,有关当前局势的解析,以及未来一段时间后勤工作的走向。” 梁庐听了一愣,即而猛醒,之后那张小白脸上,便是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轮到我们了?是指璇晶阵列那边……” 勾业瞥他一眼:“别乱猜,去学不就知道了?” “明白。” 梁庐嗓音响亮,不管勾业怎么 说,他还是有了九成九的把握!其实早在两位爵士和升占校官到污染现场复盘的时候,梁庐、湛骁、卢安德这些在构形知识上具有相当造诣的专业人士,就大概猜到了这场变故的核心所在。 此后中继站所做的一切反应,都与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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