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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唯有“星联社”展现出世界级媒体的牛气,及时购入了事地附近警备无人机的俯拍画面,结合卫星图像,抓到了第一手资料。 这段不到两分钟的视频,已经在社交媒体上被连续推高,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关注。 看俯拍图像更清楚,高架桥真的只算是外围,至于“震中”位置,已经彻底塌陷,巨量的废墟,仍不能将塌陷区域填满,暴露出一个巨坑,里面仍有幽蓝的电光在蹿动,昏暗天光下,分外醒目。 巨坑里是什么情况?死伤多少?没有一家媒体有确切的报道。 此时,市政和警方开始介入,在外围引导交通。清理和施救工作还没有正式展开,不过天上已经出现了运输机,开始空投各类工程机器人。 相对来说,政府的反应,已经非常迅了……至少远其平均水平。 飞车的移动度越来越慢。警方在疏导交通的同时,也在对过往车辆做一些检查,有一辆没一辆的,不知是什么标准,倒像例行公事。 罗南则中奖了。 道路一侧的警察示意他停车,等车窗开启,便提出要求:“先生,为避免干扰搜救工作,请关闭车载雷达和相关设备。” 罗南恍然,也很配合,当着对方的面出指令,关闭了有关系统功能。 警察挥手放行。 然而车子刚起步,前方临时导向杆突又闭合,警察追上来两步,再次示意停车。只不过该指令并非只对罗南,而是把车道上所有车辆都包括进去。 有性子急的就嚷嚷:“什么情况啊!” “临时转运救援设备,现场附近交通层暂时封闭,请诸位稍安勿躁。” 这名警察约有四十岁左右,看上去性子沉稳,态度也和气。不过还真没人敢在他面前炸刺儿,因为这位是标准的防暴特警,身着防御性作战服,在外骨胳装甲的支持下,高逾两米,虎背熊腰,完全可以将重达1吨的飞车举起,扔到路对面去。 设备?刚刚才空投一拨来着,再来的话,事故区域怕是展不开吧…… 罗南抬头看天,此时天色渐亮,视野拓展,空中确实有中型运输舰悬停,似乎还是军方的,但并未看到什么设备投放下来。 “事情正在起变化!” 新闻频道中,星联社的资深现场记者,在直升机上俯拍事区域的画面,描述当前情况: “周边拥堵的情况更加严重,停留的车辆也越来越多,而就目前来看,政府和警方并没有把精力放在疏导交通上。相反,警方管控措施更加严厉,封锁范围不断外扩……” 堵在路上的车主,一定会对这起报道大生共鸣,大部分周边道路已经变成了停车场,很多车子的位置,十多分钟时间里都没有任何变化。 防暴特警的检查更加严格,有些刚刚检查过的车辆,都要重新来过。 相较于其他车主的怨声载道,罗南要淡定得多,他现在的任务,就是收集有关信息,在事地附近多逗留一会儿,正合他意。 他在几个新闻频道间切换,寻找有价值的消息,同时还把视线投向了自媒体、常去的论坛社区等。一边看新闻,一边刷网页,车载智脑、仿纸软屏、乃至手环都给调动起来,忙得不亦乐乎,但暂时没有头绪。 距离事时间不到半小时,各家媒体都没拿出深度报道,自媒体、社交软件上也是以流言居多,想从中筛出有用的情报,难度实在太高。 “消息还要飞一会儿……” 罗南摇摇头,手指从软屏上划过,下意识点开了某个图标,界面打开,熟悉的深色布景,寥落星辰排布,正是他最常登6的秘星论坛。 对罗南来说,秘星论坛就是一个进货渠道,为安全起见,他从不在公共版块言,最多就是浏览一些感兴趣的主题。 小众专业论坛对突新闻的反应比较慢,也很难形成讨论热度,在这儿收集信息,意义不大。 他进来纯粹是习惯性的。 今天被顶到主界面的热门话题,看上去就没有任何新闻价值,标题是“集体噩梦,灵波释放”,典型的神秘学风格。 罗南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如今有点儿闲空,他就琢磨着给内部版块的版主私信,试图提前解封帐号。 花了几分钟措辞,等罗南退出私信界面,却见主页面上,热门话题的讨论页数爆增数倍,已经激了“亮星”效果,话题界面单拉出来,变成了一颗熊熊燃烧的恒星。 而此时,或许是哪位版主感觉原标题指向性不够,又做出修改,主题一闪,变成了“夏城研区地震噩梦集中讨论贴,另开合并”字样。 “哎哟?” 罗南意外之余,第一时间点进去。 主楼的内容很简单,据楼主“u灵”的描述,他是住在研区附近的夏城居民,地震生时正在睡觉。半睡半醒间,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他整个人都被火焰吞没,并听到了巨大的咆哮声,震波如巨轮碾压全身,大有“鬼压床”的意思。 若只如此,还没什么。关键在于,当u灵惊起的时候,旁边老婆也给吓醒了――刚刚两口子竟然做了同样的梦,每处细节都非常接近,就像结伴看了场恐怖电影! u灵把这段经历到论坛上,最初没谁关注,他自己都没当回事儿,干脆就在帖子里搞起了地震新闻直播。 可不成想,短短几分钟后,就有人另开主题,说的就是地震噩梦的事儿,梦境内容与u灵的描述几乎完全一致。 此后,66续续有人跟进,有的在帖子里回复,有的另开帖言,最终将清晨的秘星论坛引爆,开始了大讨论。 话又说回来,小众论坛的火爆,也是有限度的,罗南一目十行,很快将帖子的讨论内容扫了一遍,大有意犹未尽之感。 “真正有切身体验的例子,也就是两三个……” 秘星论坛再小,成员也是来自全世界,7万多个注册Id,除以88,还合不到1ooo人呢,生活在研区附近的,就更少了。 也有人认识到这一点,开始导入主流社区、自媒体上有关的话题资料。 人多就是好办事,罗南辛辛苦苦找不到的消息,在上千人集体搜索之下,井喷式地呈现。 很多人这才惊觉,“夏城集体噩梦”话题,已经在网上形成了一股暗流,且有越来越壮大的势头。 秘星论坛上,讨论的气氛更热烈了。即使版主已经立下了“另开合并”的规矩,还是有人不断开启新主题,也将相关话题引向深入。 就有一个“史料碎纸机”的Id,另开新帖,给此次事件,建立了统计图表,把目前网上所有相关事例,都导入进去,且不断更新,很快也激了“亮星”效果。 罗南觉得他言之有物,数据整理得极好。 “从示意图上可以看到,‘噩梦灵波’的影响范围最远达到3oo公里以外,覆盖了整个夏城。以事区域为中心,半径十公里左右,我称之为‘核心区’,目前网上已经有2o多起事例,而且不管当事人是在睡梦中,还是清醒着。” “史料碎纸机”一共整理出5o多个有效事例,其中一半都在核心区。 至于核心区以外,事例生的密度就大幅下降,距离越远,越是稀少,且很难验证。 不过“史料碎纸机”声称,根据他的了解,这些核心区外的感应者,相当一部分,都是圈子里公认“有修行”的人。他表示将不断更新有关数据,并希望得到大家帮助云云。 后来,最先贴的u灵也在这儿回复,说是一会儿就带老婆去医院检查,会把结果到论坛上,引来一片“坐等”之音。 罗南轻捏下巴,随即也通过手环,联系学校的医务部,预约了一次身体检查。准备与u灵夫妇的检查结果做参照。 “砰砰,砰砰!” 不和谐的杂音突然入耳,驾驶室那边的车窗被大力敲响。 罗南愣了愣神,就是这一个停顿,外面那位直接一脚跺上车门。随之而起的尖利嗓音,就是充分隔音的车体,都抵挡住不住: “谢俊平,你出来!” 第七章 败事鬼 幻影飞车出了警报尖鸣,这非但没有吓阻车外那位的行为,反而让她变本加厉,又是连续几记重踢: “王八蛋,你把我扔下是什么意思?” 罗南往车外看,眉头就挑了一记。 他看到的是一只撩起的雪白大腿,以及几乎要撕裂的包臀裙下摆。视线往上跳动,扫过来人的面孔,稍一回忆,就对上了号。 是“大长腿”……好吧,这女人叫“连妤”,也参加了24号的社团推介活动,是校学生会的社团代表。 凌晨时,正是这位,与谢俊平搂搂抱抱,几乎要被拖上车。只不过,当她与谢俊平的政治生命相比较的时候,便被弃之如敝屣。 罗南不是道德法官,懒得去评判什么,更不想与她纠缠,直接按下车窗,简单回应: “谢学长不在,连学姐有事吗?” 连妤看着空荡荡的驾驶室呆,又被一声“连学姐”惊醒,仍有些迷茫的眼睛,在罗南脸上扫了两遍,身影陡然从车窗处离开。 数秒后,罗南这边的车窗也被大力敲响。 罗南摇摇头,把车窗降下,哪知下一刻,两只带着长长美甲的手就探进来,死揪住他的衣领,可劲儿地把她往车窗外拖: “小偷,抓小偷!”连妤尖锐的嗓音,在公路上传出老远。 周围那帮子车主,之前就因为“长腿美女怒踹豪车”而一脑门儿八卦心思,如今见有热闹可凑,心里便和猫抓似的,都是跃跃欲动。 不过,比他们更直接的,则是一群醉意未消的年轻人。他们无视了警方的戒令,从后段一连排的豪车冲下,又一窝蜂地拥过来。之前的连妤,也是来自那边。想来是结束了夜店的狂欢,返程的时候被堵在这里。 被这帮子无法无天的年轻人抢了头筹,周围的车主反倒不敢往上凑了。 这是一帮什么人啊! 在尖锐的哄笑声里,年轻人们先是拥挤着往车窗那边凑,但现狭窄的空间,已经挤不下更多人,便嗷嗷叫地,照着价值五亿的飞车,拳脚并用,试图在车身上留下痕迹或损伤,丝毫不顾忌尖锐的警报声。 有人还把车辆引擎盖当鼓来敲,整出夜店式的狂乱节奏。 “闹闹,切克闹;偷偷,抓小偷!” “老谢戏法不错,变小白脸吓我!” “连妤偷人不偷车,老谢丢车还丢人!” “看看看,瞅瞅瞅,后备箱里有没有……” 混乱中,有人当真去掀后备箱,可哪又打得开?反被同伴一脚踹中屁股,滚到车底下去。 混乱狂癫的场景,让周围车主都看呆了眼。 此时在车里,罗南虽是出其不意之下,被连妤揪住衣领,可他反应很快,刚从椅背上拉起来,就抓住了连妤的脉门,直接泄了她的劲儿。 连妤吃痛,把不住平衡,倒往车里栽,两人的脸面瞬间贴近。 此时,连妤还画着较重的夜店妆,五官愈深邃立体,妩媚诱惑。 罗南的视线,却透过高光粉、腮红、假睫毛的遮掩,看到了这女人浮肿的轮廓,以及眼底密密交织的异色血丝,再算上指尖下的肌体反应,他可以确认: 连妤,包括她这帮疯疯癫癫的同伴们,非但是宿醉未醒,而且在狂欢之时,多多少少嗑了药。 在富家子弟圈儿里,这算不得什么,可他们就没想过,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无忌惮的表现,可能带来的麻烦?尤其是附近就有一位经验丰富的警官! 算了……指望这帮人动脑子,未免太看得起他们。 罗南绝不想被这帮二货连累,他一把推开连妤,可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置,那位中年警察就一边与人通话,一边重新走回来,投来的视线愈地警惕,甚至把手放在了武器击位上。 也在此时,车载智脑再度出警示音,与之前截然不同:“注意,受到多种方式扫描,有暴露隐私风险,建议开启……” 警告还未结束,嗡嗡的震鸣响起,数十架小型警备无人机,跨过拥堵的车阵,在这片区域上空往来穿梭,冰冷的机械音传下: “路面所有非警方人员,立刻抱头趴下,你们已经违犯了《紧急事态治安法》第16条5款之规定,应接受检查;重复一遍……” 一众年轻人,呆看着上空如蝙蝠般飞舞小型无人机,喧闹狂乱的气氛,立时消散大半。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住基本的清醒,便有位“壮士”,对着天空的“蝠群”比出中指: “警狗死开!” 回应他的,是跳动的电火。 “壮士”哼都没哼一声,大脸朝下,拍在地上,出让人心颤的闷响。 幻影飞车周围,当即空了一片。只要还带脑子的,立刻乖乖抱头趴在地上,就算偶尔几个木的,也被同伴硬生生拉下去。 和警备无人机没法说理好吧? 社会上对智能警械执法,一直颇有微辞,说它们没有轻重,容易造成意外。可面对对混乱场面,公认的最高效方式,仍是“无人机洗地”,可以最大限度杜绝人为因素,各方都好交待。 这帮子“训练有素”的富二代,也早就清楚,他们的特权,要对上“活人”才有效果,好汉不吃眼前亏,最多就是进局子,要不然养律师干嘛吃的? 车窗外,连妤也趴在地上,罗南得了清净,可这种“清净”,并不是他想要的。 中年警察又来到车旁,地上的年轻人们都乖得很,最多也就是小心翼翼地挪动位置,生怕被沉重的外骨骼装甲踩到脑袋什么的。 不过也有人牢牢记住警察的面孔,誓以后要给他好看。 对地上年轻人们的小心思,中年警察不予理会,他站在车窗边,盯住罗南,也在扫视车厢内的情况。 车载智脑仍在出“隐私暴露”的警告,罗南嫌聒噪,干脆关掉。他很清楚,所谓的“多种方式扫描”,八成就是这位警官调取仪器所为。 罗南心底坦然,主动问道:“警官,有什么事?” 既然罗南配合,中年警察也按规矩走,向罗南敬礼并出示证件。上面显示,他叫薛维伦,竟然已经五十多了,外表还真看不出来。 到目前为止,二人间的交涉其实挺平和的。可这样的氛围,在薛警官要求罗南打开后备箱之后,立刻崩掉了。 在后备箱里,薛警官抓起一个半透明盒具,没再和罗南多言,径直拆盒子。包裹着装甲的手指,展现出惊人的灵活,很快就看到盒中密封分装的小瓶。 他拧开其中一个,取出里面胶囊形制的药丸,再轻轻一搓,就洒落了点点白色粉末。 薛警官的腰挂式扫描仪红灯闪烁,他扭头盯住罗南,面色不善。 罗南眼角微跳,多年的实验经验,让他对某些药品特别敏感,也瞬间醒悟当前的麻烦状况: 谢俊平这败事的玩意儿! 紧接着,另一个荒谬的念头跳出来:也许,以后可以从他那里走渠道? 谢俊平又打了个喷嚏,鼻头都着红光。 他知道,这一定是很多人怨念病毒作用的结果。伤风感冒,焦头烂额,都是他自找的。 好不容易把芒种这边暂时摆平,夏城的变故又差点儿把他吓尿了:车上还有一罐“真命”,他怎么就忘了呢? 告知谢俊平这一消息的,正是幽蓝事务所的章莹莹小姐。 眼下双方已经不需要偷偷摸摸的,直接进行虚拟通讯就好。在aR技术的支持下,两人就像在会客室里面对面交谈。 谢俊平一直腹诽章莹莹是“话务员”,在幽蓝事务所,就干那些接听处理的工作。可他必须承认,这位“毒舌话务员”,确实是个很惹眼的美人儿。 章莹莹看上去只有十**岁,中短随意披散,五官明朗大气,有点儿男孩儿味道,可身材一点儿也不男孩。 已经是秋天了,她穿一件无袖吊带短衣,雪白的肩颈暴露着,两根细线又在鼓腾腾的胸口上方打了个交叉,足以吸引所有男性的目光。 自腰而下,则是一件牛仔短裙,多层襻带装饰,酷劲儿十足。 此时她雪白的长腿高翘在老板桌上,罗马式的绑带平底凉鞋左摇右摆,随性得很。牛仔短裙都滑落到腿根处,然而由于角度问题,没有任何便宜可占。 谢俊平现在也没有占便宜的心思,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谁都知道,当前全球“低致瘾性精神药品”有泛滥之势,富家圈子的私人派对,不出现这玩意儿,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可政治舆论不管这个,你只要蠢到暴露出来,肯定一锤子打死,不会给你分辨的机会。 某种意义上,这甚至比他偷跑去参加派对的性质更为严重。再算上引爆这致命问题的一帮子“狐朋狗友”,各条线联系在一起,后果更不是“11”那么简单。 “连妤,你个贱货;李学成,老子记住你了;刘陶,一定有你个王八蛋……” 谢俊平就像一头困兽,在无形的铁笼里出哀鸣。当然,他更急切地想知道,夏城那边形势如何……是不是已经把他给牵累进去了? “你养律师干嘛吃的?让他们上啊!” 章莹莹一副“麻烦制造者离我远点儿”的嫌弃表情,有怠工的迹象。 谢俊平心里明镜一般,这小娘皮,分明又把他当羊牯对待。问题是他心里慌啊,只能是赔笑脸: “非常时期,还是请你们这样的专家更放心,当然,报酬管够。” 章莹莹摊开手:“那你让我怎么做?去军方运输舰上抢人吗?” “军方运输舰?为什么是军方?” 谢俊平嗓门儿都变调了。 章莹莹伸出三根手指:“政府、军方、量子公司。这处研基地,至少在名义上,是由三方合作建设,如今莫名其妙炸了颗核弹……” “核弹!”谢俊平脸都青了。 “别误会,我只是打比方,反正也差不多。总之没有谁能接受这个结果。可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自然灾难?恐怖袭击?” 章莹莹脚丫摇啊摇的,很是自在:“现在各方都要个说法,尤其是政府、军方这两家甩手掌柜。以前吃量子公司的孝敬,爽得不要不要的,如今出了事,却现对实验室的情况一无所知,谁知道这是事故,还是销账啊?不深度参与一把,怎么和上面交待?” 谢俊平仍不能理解:“可也不至于把他们往军方的舰艇上扔吧?” “那是你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章莹莹一句话就把谢俊平的魂魄打掉一半儿,随后她五指张开:“这份情报值这个数儿。” 谢俊平脸上变色:“你宰人啊!” 章莹莹哈地一声笑:“这是看在我们长期合作关系的份儿上,否则,到外面,我就……” 她把纤白的手掌翻了翻,很真诚的样子。 “我……认!” 谢俊平脸色铁青,可还是硬咽下这口气。既然要花钱,就花到底,半途而废,是最愚蠢的死法。 章莹莹送他一个飞吻:“放心,物有所值,任何一个涉及到‘燃烧者’的情报,都值这个价!” “燃烧者?” “是啊,从可靠渠道得来的消息,这是一处专门从事‘燃烧’机制研究的高端实验室。重点倾向于神经解剖……” “人体?**?”怨不得谢俊平胡思乱想,之前有关罗远道的消息,印象过于深刻,自然就生联想。 章莹莹也没下定论:“立项书上,实验对象写的是‘畸变种’,至于其他,谁知道呢?” 稍顿,她又道:“但这些都没意义了,重点在于,该实验室在今早进行一次大型实验时,能源系统被人强行关闭,致使实验体失控,酿成重大事故,死伤惨重,而疑犯趁机盗走了某个重要的实验品原型……” 谢俊平脱口而出:“深蓝行者?” 章莹莹白他一眼:“怎么可能!据说是量子公司新近开的产品,药剂形制。现在周边区域戒严搜查,如果没有效果,整个夏城都会乱一阵儿。” “哦,等等……这和他们被拎上运输舰有什么关系?” 章莹莹轻松回应:“目前凶手在逃,谁敢制造混乱,都不会客气。再说了,那帮子混球杵在那儿,个个碍眼,谁有空逐个甄别啊,不如以军方的名义直接抓起来,有空了再处理,还省了走程序的麻烦。” “原来如此……靠!”谢俊平突然现,羊牯这东西,他是当定了! 章莹莹绕了一个大圈子,等于是说罗南等人只是碰上政府、军方狂,遭了池鱼之殃,性质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5个数的情报,到头来就是这么个用法? 谢俊平都要上去拍桌子,总算记得这是虚拟对话厅,可脸色也难看得很。 章莹莹对他的心思门儿清,当下摇头叹息:“你这种人,也是没治了。换了你老爹,现在连感激都来不及呢。重点是药,药啊!这种东西还用我明说吗?” 第八章 饥火烧(上) 药剂……制药! 谢俊平总算没笨到家,脑子绕过弯来,心情却更糟了。 量子公司,特么是不给人活路啊! 要知道,谢家有相当一部分产业,是在尖端药品制售领域,实力坚挺。可真要与量子公司这个全球市值前三的巨无霸相比,底气还是不足。 量子公司战后迅崛起,9o年代初,在“原型格式论”基础上,提出“燃烧者”的概念,一手打造“深蓝平台”,推出了“深蓝行者”,改变了人类与畸变种的战争模式,立竿见影地收复了大量人类传统疆域。只从这一点上看,就堪称是改变世界的伟大公司。 明眼人都知道,量子公司看似在武器平台上力,而其系列研究的本质,实属在生命科学上的重大突破,在相关领域的积累,也绝对是世界数一数二的。 如今,这个资本巨无霸,终于要将触角伸向尖端制药领域――谢家参股的几家药企,怕是要慌神一阵儿。 可再仔细想想,对于任何一个合格资本家来说,先期得到的可靠消息,又绝对是笔惊人的财富。 看谢俊平呆,章莹莹抱臂冷笑: “羊牯,值不值? “值,太值了!” 谢俊平的脸皮,从来就是拿来卖的,他嘻皮笑脸地在自家脸上轻抽一记:“莹莹你这个人情大了,我一辈子都记得你的好……” 章莹莹的小脸,嫩得能捏出水来,可她本质上是个刀枪不入的主儿,连眼皮都不撩一下:“好啊,今年的费用上浮5o%是吧,我代老板谢谢你。” 谢俊平立马就蔫了,急匆匆乱以他语:“嗯,对了,量子公司和罗南,算不算有梁子?那个‘原型格式论’……” 章莹莹懒洋洋地回应:“严宏再怎么学术不端,卖给量子公司的成果,也是板上钉钉。个人的体量,相较于资本集团,毫无意义,量子公司不会在乎这种小蚂蚁的,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好吧?” 谢俊平并不是真的关心此事,倒是由此联想到另一个问题。吞吞吐吐半晌,终于还是开了口:“罗南如今被带到军舰上,你说他会不会……” “担心人家把你卖了就直说。” 章莹莹冷笑:“虽然卖你是最正常的,可目前来看,没有!据可靠消息,他自从被收押,一句话没说过。” “是吗?”谢俊平有些狐疑,就常理而言,罗南没有必要为他背锅啊。 章莹莹摊手:“一门心思要名留青史的‘黑暗英雄’,脑子里想什么,你永远也猜不到。比如,视频……” “视频?” “是啊,你那价值五亿的幻影上,自动记录的安全视频嘛,真以为警方不会调取?” “啊?啊!”谢俊平这才反应过来,面目失色,“那那那……” 章莹莹叹了口气:“等你反应过来,警方的案底也生灰了吧!放心,已经删掉了。” 谢俊平双手合什,连连致谢:“多亏莹莹你想得周全。” “我可没必要占人家的功劳……这是‘黑暗英雄’又一项义举。” “靠,仁义啊!” 谢俊平这下真的惊了,车子在自己名下,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只要罗南配合警方,实话实说,再结合摄录的视频,摘除嫌疑轻而易举。 然而罗南选择了删除视频,三缄其口,给了谢俊平缓冲的余地,这人情可是大了! 谢俊平想破脑袋,也不明白罗南怎么能做到这一步,最终只能是感叹道: “仁义,仁义无双!” 话是这么说,这一瞬间,谢俊平却是在琢磨,要不来个顺水推舟,让“黑暗英雄”实力背锅? 事后补偿都好谈嘛…… 可转念一想,实力背锅也好,栽脏陷害也罢,中间的操作环节一定会增加,不确定性必将大幅提升。 幻影飞车终究是在他名下,无论如何,他也很难把自己洗成白莲花。 还有,想想罗南,想想那对妖异的瞳眸,谢俊平莫名就是心头微寒,拿不准个底数。 “莹莹啊,你说……” “怎么着,动歪脑筋呢?” “没,没那回事儿!” 谢俊平想想,那种话也着实不好开口,干脆重重一跺脚,罢了罢了,人家都做到这地步了,自个儿也不能怂,先把人捞出来再说。 嗯,在此之前,就请“黑暗英雄”继续仁义下去吧! “仁义无双”的罗南,此时正单独坐在角落里,背后和身下,都是冰冷的金属板,四面也没有任何标识,专属于战舰的粗犷冷硬,就这么梗在心头。 类似的“精神异物”,罗南很快就消化掉了,同一舱室里的其他人,则没有那么容易。一个个都是坐立不安的样子。 没人会想到,本来一次很正常的治安事件,竟把他们都拎到军方舰艇上关禁闭。 一开始,这帮富家子弟还嗷嗷叫着要走程序、请律师,可一个多小时过去,连个回响儿都听不见。封闭舱室外面,只有冷冰冰的战斗机械人看守,粗大的防暴枪,看上去都疼得慌。 到后来,十几号人只能是大眼瞪小眼,渐渐消停下来。 罗南头部低垂,呼吸若有若无。 现在是上午8点整,平常这个时候,罗南已经在教室里等待上课,而且肯定是吃过了至少五人份的早餐――维持“容器”结构的代价不菲,需要相当多的能量。 目前罗南只能通过进食,以人类最传统的化学方式,将食物转化能量,以补充消耗。而且他也做了一些额外准备,比如兜里揣的能量棒。 可今天的意外,让他早早把能量棒用完,没了补充的渠道。随着惯常的饭点过去,罗南就觉得胃里开启了一个黑洞,无止境地榨取血肉中的能量。 正常情况下,饥饿感也不至于如此严重。可是被拎到运输舰上的缘由,让罗南不得不额外付出代价。 罗南是因“非法携带禁药”的嫌疑,被强制拘留的。虽说警方没有闲暇审讯处理,可尿检取样之类的简单工作,在登舰后不久,便强制进行。 这是必须执行的程序,没有理由可讲。 罗南可以指天誓日,他百分百不是瘾君子,百分百没碰过盒具里的“药品”,百分百不是谢俊平“狐朋狗友圈”里的人。 可问题是,早上出门之前,他注射的一整管药剂中,违禁成份的比例,绝对爆表!也许把在场所有人体内的违禁成份含量加在一起,都抵不过他的零头。 按照这个逻辑展下去,罗南当真是黄泥巴掉裤裆里,无论如何辩不清楚。 正因为如此,在事的第一时间,罗南就刻意动了“大胃王”的技能,全力加身体的新陈代谢。 对罗南来说,时间变快了。 第八章 饥火烧(下) 警方关注的大部分敏感精神药品成份,自然代谢时间都是5至1o天。而罗南从被捕到登舰,短短半个小时,就完成了这一代谢进程,再加上配制的药剂本身,就注意敏感成分的消解,取样时,罗南只对泌尿系统做了一个小幅控制,普通的尿检就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其他的检测样本,比如血液、头之类……坦白讲,罗南没有把握。 所以他从被强制拘留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开口,丝毫没有扯出谢俊平的意思。毫无意义不说,接下来如何脱身,还要指望那家伙帮忙呢! 选择了这条路,多少要付出代价。 由新陈代谢加,体内器官能量大量消耗,短短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罗南就等于是绝食了一周以上。 为了保证大脑和神经中枢的营养供给,体脂消耗和肌肉分解加,神经元的兴奋和抑制反复作用,导致罗南现在的感觉很糟糕。 疼痛、麻痒、还有轻微的幻觉,不断侵袭他的感官。 罗南坐在冰冷的舱板上,一动不动,其实他每一处肌肉,都在经受折磨,都在细微地抽搐。 这是神经系统功能紊乱的表征。 他闭上眼睛,彻底无视周围互相埋怨的富家子弟,颂念十六字真言。 开始是熟极而流的连读缩读,“嗡嗡”之声,震动脑腔。但颂念度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低,到最后,唇齿之间已不出声,只有简短的字句,在心头汩汩流淌: 我心如狱,我心如炉; 我心曰镜;我心曰国。 随着心声流注,罗南渐渐心神归拢,杂念消除,自然而然地进入了观想步骤。 虚无中,银丝般的线条,搭建起正四面体及其内切、外接圆球的结构,像是某种奇妙的天体,在黑暗的宇宙空间内,孤独自转。 近五年“药物雕琢”和“诵念呼吸”齐头并进,使“容器”与观想图形之间,形成了微妙的对应关系。 “容器”的变故,会即时影响观想图形的运转;反过来,以意念调节观想图形,竟也能够概略梳理“容器”结构,既而调整气血升降,影响脏器功能。 罗南现“容器”损伤,依赖于前者;而加新陈代谢,控制泌尿系统,则仰仗于后者。 当然,后者等于是干扰了自主神经系统的运作,属于悖逆自然生理的做法,代价就是承受反噬。 便如此刻,观想图形的运转节奏,就有一些问题。罗南加新陈代谢花了半个小时,现在要用至少三倍于前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罗南对此还是有一定经验的,心态也摆得正,反正被收了监,外边的事儿不用多想,只要慢慢调理就好。 可没过多久,他就现,情况并不单纯。 虚无中运转的观想图形,开始出现明显的卡顿,且越来越严重,就好像是在低配机器上运转大型游戏,怎么也达不到流畅饱满的完美画质,而且随着机器过热,状态正变得更糟。 到后来,甚至颂念真言的节奏都受到影响,观想几乎难以为继。 遭受的反噬,竟然这么严重? 罗南是不信的,他暂停观想,沉吟片刻,调整身体,换了个坐姿。 罗南盘膝而坐,就像古时候,行功打坐的和尚道士,整个人稳稳固定在舱板上。自头顶分向两边,肩头、双肘、双膝连成两道笔直的斜线,再与地面相接,造型像一座坚实的金字塔。 这个“金字塔”坐姿,是爷爷早年教给他的观想技巧。正合笔记扉页的观想图形。 金字塔式的正四面体,如同肢体的边界; 内切圆包容着内部脏器,气血运行; 外接圆象征着外部天地环境。 如此身心相合,内外相对,观想效果更佳。 罗南一般是在晚上休息的时候,用它来代替睡眠,如今则是拿来强化观想效果。 再次默颂真言入定,顺利开启了观想。银丝搭建起完整的图形结构,开始缓缓自转。 此时此刻,罗南不是旁观者,而是参与者。随着真言的颂念,他与观想图形之间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 他似乎是来到了无边的黑暗中,化身一座巍峨的金字塔,在虚空中转动。 恍惚中又觉得,他根本没有动,动的是内部血肉蠕动的脏器;动的是外界看似黑暗的虚无。 动与不动之间,协调与不协调的元素,一层层剥离、暴露出来。 “什么东西!” 周边的虚无黑暗中,分明有一股力量,体量不大,却很凝实,像一只藏身于黑暗中的手,总是试图扳动观想图形,干扰其稳定与平衡。 罗南试图抓住这只手,可他完全搞不清楚对面的存在形式,感应越来清晰,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就像是夜间在耳边飞舞的蚊虫,忽即忽离,让人厌憎。 或者更确切一些,这根本就是一个在身体内外盘旋游走的幽灵,肆意吞噬血肉精气,还让你无可奈何。 卡顿?闹了半天,特么是中病毒了…… 罗南几番尝试都难以处理,反而是心神纷乱,杂念并起,渐起焦躁之心,不得不再从定境中退出。 可是从定境中退出,情况更糟。在焦躁情绪的撺掇下,先前因饥饿影响,产生的种种麻痒、疼痛,乃至于轻微幻觉,化为汹涌杂念,从心头蹿起,悍然反攻,大有重坐江山之势。 或者说,更像是一团毒火,在五脏六腑间滚动。 罗南唇齿微微蠕动,出来的已经不是十六字真言,而是简单且没有逻辑的粗话。他现在的状态很糟糕――明知道糟糕,还控制不住,毫无疑问就是更糟糕的程度了。 随着心神不稳,外界的干扰,已经不那么容易屏蔽,偏偏还有人硬凑上来。 “喂!”有人在耳边低笑,“小子,吓傻了,还是耳聋了?” 罗南微抬起头,眼皮都不大睁得开,目前的状态,消耗了他太多精力,对外界已经不太敏感,之前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也没兴趣知道。 然而,对方却是不依不饶:“小小年纪,玩什么高冷啊。” 罗南终于撩起眼皮,注视来人。恰好,这位正是房间里他唯一认识的: 连妤。 第九章 大恐惧(上) 连妤是刚刚回过神儿来。在这个富家子弟圈儿里,她的位置有些若即若离。原因除了身家之外,也是由于她脚踏两条船,同时和谢俊平以及正牌男友交往,定位不清的缘故。 正因为如此,早上她被谢俊平甩下车,很是遭了阵冷嘲热讽,可以说气得疯,再加上宿醉等问题,在路上是罗南当成了泄的靶子,才惹出这桩事来。 如今到拘留室里冷静一下,连妤的想法生了微妙变化。对谢俊平的恼意丝毫没有减少,可对罗南,却有了新的打算。 她一直在观察罗南。 在狭小而嘈杂的临时拘留室里,绝大部分人,要么是沮丧低落,要么是烦躁吵闹,从头到脚,都散着满满的负能量。 唯有罗南,这个看上去年龄最小的“大男孩儿”,始终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中间除了换上一次古怪的坐姿,几乎再无动静。 角落的阴影,轻轻覆在罗南身上,模糊了轮廓和诸多细节,可从整体上看,却是充分协调,就像是化妆舞会上的面具和披风,妆扮出一位神秘而深刻的角色。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所以连妤靠近了罗南,近距离观察……外带撩拨。 罗南清秀安静的外貌,正是她的菜,若再算上对谢俊平的报复,那就更有趣了。 当然,在此之前,她要先搞清楚,罗南与谢俊平的关系,弄清楚为什么早上谢俊平心急火燎地跑掉,一转身就换了这小家伙上来。 连妤的心思,其实是瞒不过人的。旁边就有人怪笑:“连婕妤,人家吃素的,你们凑不到一块儿去。” “素的也很爽口啊。” 连妤一点儿不介意别人叫出她的外号。“婕妤”本是古时宫廷嫔妃之职称,地位显贵,亦有妩媚美好之意,算不得什么恶名。 至于“以色媚人”,甚至是“不为正宫”之恶意,她自然忽略不计。 连妤本人,也确实有荤素不忌的豪气,更有资本。深刻立体的五官,带着几分混血儿的味道,而真正犯规的,还是其丰满高挑的身材,她还刻意穿了酒红色的紧身包臀短裙,在突出诱惑部位同时,又尽显细腰长腿,最大限度地凸显自我魅力。 如今为保暖,她借了件男式外衫披上,但说话时,习惯性比划手势,衣襟自然打开,放肆的雪肌和扭捏的阴影,形成了第一流的天然构图,简直能把周围男人的眼睛都吸进去。 然而,罗南感受到的只有烦躁……还有疼痛。 连妤对罗南全然换了一副态度,有点儿想逗乐,说话间,笑嘻嘻去拍罗南的肩膀。 她拍下来的巴掌,真的没使什么劲儿,可罗南现在已经回到了刚和谢俊平分开那会儿的状态,水雾扑到脸上都会痛,这一巴掌落下,简直就是就是一斧头砍在肩膀上,刹那间,整条胳膊连带半边肩膀,仿佛都不是他的了。 罗南整张脸都抽搐了一记,连妤却只当他紧张。手搁在罗南肩头就不下来,借了点儿力,诱惑下腰:“咱们都是共患难的狱友了,不自我介绍下?” 这份福利放送,对其他任何男人都是享受,可此时的罗南,只想一拳轰在她脸上。 疼……真的很痛! 罗南感觉心里像是烧起一把火,事实上,他已经攥紧了拳头。 可是留存的理智告诉他,这里面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一个“肉食女”习惯性的狩猎而已。 罗南试图借此分散一下精力,回归正常状态,他用尽可能平直的语调回答:“知行学院,十年级,罗南。” “咦,真的是学弟啊!还是枚小鲜肉……” 连妤很有点儿惊喜。现在她越看罗南越顺眼。清秀稚嫩的面孔,搭配上酷酷的表情,嗯,还有那一本正经的打坐姿势,说不准是生气还是害羞,却真的很可爱。 她忍不住又想深度调戏一番,探手去碰罗南的脸。 她的态度太明显了,且丧心病狂的福利放送,也引起了某些人的妒忌。 忽有一只手探过来,抢先一步拧住罗南的面颊,也是嘻嘻哈哈的,然而指尖用力,直接把罗南的面孔捏得变了形: “鲜肉?鲜吗?” 罗南的心脏“嗵”地一声响,脑子没起作用,完全凭身体本能,用力挥手,将这人脏手拍开。 动作中强烈的情绪,对于一帮酗酒嗑药的家伙,无疑是强烈的刺激。伸手那货本就满心不爽,顺势一脚就踹了过来: “他x的拽起来了!” 这一脚狠蹬在罗南肩膀上,力量极大。罗南身子往侧方倾斜,连着连妤都给带歪,混乱之际,罗南搁在膝头上的笔记本滑落,又被失去平衡的连妤挥手扫开,滑出两三米远。 连妤可是踩着十公分的高跟,手忙脚乱中,差点儿没崴着脚,是撑着罗南才没摔在地上,自觉狼狈不堪,心头的火气也一下子顶上来: “李学成,你搞什么!” 结果那边用更大的嗓门吼回来:“搞你个骚x啦!” 连妤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尖叫声中跳起三尺高,裹着美甲的指尖,就往李学成脸上招呼。 这种架其实是打不起来的。李学成一句话失言,说起来已经是不给谢俊平面子,再和连妤动手,真要在脸上划几道,他以后在圈子里也不要混了。 他往后就躲,自然有足够多的人上来拉架。 这帮富家子弟,刚刚在监牢里挫了锐气,正要有提劲儿的爆点,如今见有热闹可凑,个个奋勇争先,且不说占理不占理,能在美人儿身上占占便宜也是好的。 连妤还没冲上去,已经被三四个大老爷们儿抱住,左一句劝右一句劝,全身上上下下吃了不少“正义之手”,气得俏脸铁青,亮出高跟鞋,不管是谁,都是重重一脚过去,把一帮男人踢得一哄而散。 后来还是在一旁充花瓶的两个女生看够了热闹,半真半假地凑过去劝说,才勉强安抚下来。 那边李学成摆脱了破相危机,脸面还是颇有损伤,更有一肚子邪火没地儿泄。眼睛四处乱瞟,终于见得诱危机的那个小白脸儿,正摇摇晃晃起身,没事儿人一般,去捡掉落的笔记本。 “去你x的吧!”李学成想都没想,冲过去一脚踹在罗南后腰上。 第九章 大恐惧(下) 旁边人多,地方也狭小,没上力,只把罗南踹了个趔趄,李学成自己却险些滑倒。好不容易纠正了平衡,他又要冲上去。 也在此时,罗南霍然转身。 说也奇怪,两人视线一对,李学成莫名就觉得心里慌,不自觉地停了步。 连妤已经消停了,李学城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 李学成的所作所为当然不妥,可罗南不是圈里的人,这帮子富家子弟,没有义务去劝架。更别说里面还有相当一部人,对幻影飞车里那罐‘真命’耿耿于怀。 就算999%的机率,是谢俊平的锅;但只要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就能把怨气转嫁到罗南身上。 所有人都冷眼看着,连妤则感受到圈子里这帮混球的态度,不好出面干预,铁青着脸,在旁边生气。 李学成当然知道同伴们的态度,他确实是有心再上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虽说罗南脸色灰白得像个死人,一副风吹就倒的模样,当他直面罗南的眼睛,纵然心里戾气邪火熊熊燃烧,偏偏就是迈不开步子。 一秒两秒没问题,可三四五六七秒都过去了,还是一动不动,特么这是决斗摆pose啊! 周围那些混球,明显也看出了什么,已经有低笑声传出。 李学成更挂不住脸了,以前这事儿,自然有保镖跟班什么的顶上去,谁特么知道自家临场,感觉这么难受?一来二去,不免恼羞成怒,见脚下就是罗南的笔记本,干脆泄式地一跺脚,正跺在笔记本中央。 厚厚的本子瞬间凹下,细微的碎裂声响,从纸页夹缝里传出来。 对面,罗南一下子愣住。 看到罗南的表情,李学成立时明白,这一脚是真踩到对方心窝子里了,登时大感快意,连带着那些不对劲的畏缩感,都消去不少。 他脚下又加了把劲儿,脚跟在笔记本上好好地碾了一圈儿,同时还拉长了声调,起伏跌宕,咏叹调一般表示: “啊呀,不好意思……” 李学成的举动其实很没品、很掉价,但既然是一边儿的,周围也有不少人笑起哄,至于有多少是帮衬,多少是嘲弄,那就见仁见智了。 声势起来,李学成的底气更足,他抬起手,指向罗南:“小子……” 话音刚出口,他的嗓子忽地卡住了,因为他看到,罗南正向他走过来。 整个舱室也不过二十来个平方,塞下十多人后,本就是拥挤不堪,两人间的距离,当真就是两步路的事儿。 李学城心头莫名抽,同时在近距离上,他再次对上了罗南的眼睛。 罗南外貌很清秀,可是眼睛并不漂亮,至少在李学成看来是如此。瞳孔中的斑驳,仿佛流动着光怪6离的颜色,而最终又统摄于阴冷冰寒的基调之下。 李学城莫名就回想起,在某个死党的私人花园里,看到的猎奇收藏: 一头嗜血如命的畸变种。 那只凶残暴戾的野兽,身长逾五米,雄壮如山,困居在重重电网之后,遍体鳞伤,可当一对兽睛直视过来,李学成仍不禁是两股战战,心虚气弱。 罗南的体格自然无法与巨大的畸变种相比,可问题是,当时李学成与凶兽之间,还隔着坚逾钢铁的玻璃墙,还有高压电网等致命机关随时待命。 而现在,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李学成心跳加快,瞳孔放大,张嘴就要喊出声,至于喊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问题是,他明明开了口,却没有任何声音出来, 不只如此,他的舌头、喉咙、胸口乃至全身肌肉,都瞬间僵化了。整个人像是陷进了噩梦里,意识清醒,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出离。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罗南走上前,伸出胳膊,五指轻扣在他喉咙上…… 真的只是轻轻的,感受不到任何力量,可在这一刻,肺部的空气迅抽空,鼻孔、嘴巴乃至于全身毛孔都被强行封闭,好像是被强行裹进了厚实且密不透风的塑料膜里,内气不出,外气不入,连汗星儿都冒不出来。 心跳的率急剧提升,泵出的血液里,氧气含量却一降再降,恐怖的窒息感,像是漫堤的海潮,缓慢而坚定地充斥了他的大脑。 李学成拼命地想开口,想呼吸,想求饶,他用尽全身力气,却只有眼球鼓起,几乎要突出眼眶。血色一点点浸透视界,泪腺受到刺激,强行飙泪,可也冲洗不掉这污浊的颜色。 脑子里仅有的思绪崩溃掉了,只有最纯粹的求生念头,还在艰难挣扎: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 李学城自己不知道,其实他还是出点儿声音的,是那种喉头肌肉僵死,从嗓子眼里儿挤出来的尖细、随时可能断气的声音: “唔唔,唔唔……” 与之同时,他的面孔由白变红,由红变紫,由紫黑,眼球已经暴出眼眶快一公分,开始暴露出大量的眼白,仿佛在下一刻,上冲的气血就要炸开他的脑袋。 舱室里的富家子弟们,一个个都傻在了当场。 他们无法体会李学成面临的痛苦,只看到罗南走过去,伸出手,扼住了李学成的脖子。后者完全吓呆了,竟然没有丝毫的反抗。看上去文弱秀气的罗南,手劲却是大得可怕,现在的李学城,看上去随时可能因窒息而休克,甚至即时死亡! 没人知道,李学城怎么如此孬种,可更让人心底寒的,还是罗南这份狠劲儿。此时此刻,每个人都相信:罗南真是奔着掐死人去的。 也有些脑子比较清楚的,觉得罗南肢体动作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似力又不力,与李学城的痛苦完全对不上拍子,以至于整个情境都极不协调。 但最重要的不是这个,真正让人头皮炸的,是罗南的脸。 是的,看看他的脸:罗南的脸上,原本苍白灰,死人一般,可这时候,却有酒醉似的红光,层层蔓延堆砌……是兴奋吧,是兴奋吧? 此情此景,就像是无形的鞭子,一记记鞭挞在周围人们心头。皮肉感觉不提,心里面却是阵阵抽搐: 死变态,杀人狂!藏得恁深了…… “傻看着干什么,拉住他啊!” 连妤尖锐的声音撕裂了几乎粘滞的恐惧。作为最先做出应激反应的人,她不管不顾,对着前面一堆僵硬的人体撞过去。 前面一帮人保持不住平衡,尤其是最前排的,离罗南才多远?一个前仆,就要碰到了,而这家伙也是个没种的,竟然放声惨叫。 但不管前排的人如何不情愿,骤然爆的拥挤混乱,还是把他们推向了罗南。七八个人的体重摞在一起,就算没有完全使上劲儿,依然让罗南打了个踉跄,贴住李学成咽喉的手,竟然滑开了。 这一幕给了很多人勇气,最前排有人干脆“啊啊啊”叫着,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就是一个全无道理的熊抱,奔着死缠烂打而去。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在从众心理的驱动下,倒有一大半的拥上,舱室一时大乱。 混乱中,罗南是给推开了,可李学成则重重地摔在地下,已经陷入昏迷,人事不知,面上仍残留着极度恐惧的痕迹。 事情闹大了! “嘀嘀嘀!”尖锐的警报声响起,之前一直在当摆设的武装机械兵,瞬间激活、转身,防暴枪指向了混乱的人群。 第十章 精神病(上) 本次拘捕行动,军方警方固然把人往这一丢,没有后续措施,却并不意味着完全放手。舱室里其实一直都有监控,也对各人的生命体征进行监测。当前就是现李学成陷入休克状态,才采取应急措施。 武装机械兵是彻彻底底冷硬无情的玩意儿,才不会理会前因后果、是非曲直,严格按照固定程序,直接是防暴枪开火。 高压脉冲覆盖了整个拘留室,所有站着的人,都是攻击目标,就是连妤等女生也未能幸免。 相应而来的,就是电流贯体。电流通道与人体神经系统形成闭合回路,刺激肌肉,瞬间将其打入强直状态。 众人完全没有抵抗力,哎哟哟摔了一片。 混乱局面即刻被扫平掉…… 不,还有一个。 罗南,刚刚他被那帮富家子弟扣腰的扣腰,抱腿的抱腿,强行控制。或许就是多了几层肉盾的缘故,竟然没有立刻倒下。 他踉跄几步,终于勉强维持住平衡,身子半屈,双手撑着膝盖,小腿似乎在打颤,摇摇晃晃,随时都可能摔倒在地。 可就是这样,罗南依旧是站着,微抬起脸,脸面上的血红颜色消褪了一些,眼睛却直勾勾地,越过拘留室栅栏,盯住武装机械兵的枪口。 武装机械兵也冷酷地锁定了唯一的目标,正待再次击,门口却有身着作战服的士兵抢入,当头是位上尉军官: “收队!” 声控命令下达,武装机械兵的电子眼,立刻变成了待机的黑色。 上尉的视线在室内一扫,厉声道:“全体都有,趴地,双手抱头!” 他没说不做会有什么后果,但也没有人想以身试法。就算现在麻痹劲儿还没完全过去,一帮子人仍哎呦哎呦地纠正姿势,一个个比羊羔儿还乖巧。 连妤偷偷抬头,目光投向罗南那边。应该有很多人像她一样,强烈感觉这个阴狠暴戾的变态,要死硬到底,不会遵守上尉的命令。 可事实让他们大跌眼镜,罗南艰难缓慢,但是又非常顺从地趴下去,双手交叉,抱在后脑处。 由于之前罗南移动了几步,倒和连妤位置接近了些。从连妤这个角度,正好看到罗南侧脸。 嗯,他似乎在颤抖……总不会是现在才懂得害怕吧? 一念未绝,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嗡嗡、嗡嗡”的,好像是蜜蜂振翅,带着隐约的节奏。 声音的源头,正是罗南。 连妤这才现,罗南虽是趴在地上,可姿势和别人还有些小小的不同。他的下巴抵在地面上,直视前方,嘴唇微微启合,怪音正是从中出。 那形象,简直就是一只断了翅子,在地上挣扎的毒蜂。 这家伙,难不成疯了? 连妤打个寒颤,暗自咬牙,对远在数百公里外的某人,出诅咒: 谢俊平,你个王八蛋,认识的都什么人啊! 谢俊平肯定不会回复,但军方很快就做出了判决。 在连妤等人看来,武装机械兵和军方人员先后出现,一定是事情闹大了,不知要受到怎样的处置。 可事实证明,在军方眼中,一帮临时扣押的年轻人,闹出点儿小矛盾,又算个屁。说到底,军队只是帮助警方代管而已,没有必要在上面耗费精力。最后的处理,也仅仅是把昏迷的李学成抬出去医治,再把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罗南拉出去……单独关押。 对此,没有谁反对,就是反对了,也没有意义。 倒是罗南,在被带出去的时候,低声开口:“还有我的本子。” 来了,来了! 连妤等人都瞪大眼睛,看这个隐藏极深的变态如何暴露出凶狠桀骜的一面。 然而,事态的展又一次把他们涮了。上尉并没有生气,而是示意下属到舱室内,把那本笔记拾起来。拿到手里翻看两页,在看到出现裂纹的软屏时,多扫两眼,随后就将本子交回罗南。 罗南再不多言,很顺从地跟随押送士兵离开,从头到屋,都安静敛默,一如他最初给人的印象。 便在连妤等人面面相觑之时,罗南被带进了一间个人禁闭室,距离之前的关押地点也没多远。 既然是个人禁闭室,空间狭小,就是应有之义。房间里只摆了一把金属椅子,还是固定在地上的,绕着转个圈儿,差不多就要把其余空间填满了。 这儿正是幽闭恐惧症患者最害怕的地方,罗南则并不在乎。 他坐在椅子上,笔记本自然放在膝头,先拭去封面上的脚印污迹,再小心翼翼打开。 受了李学成重重踩踏、碾压,分页笔记的金属环架,部分已经有些变形,开合的按片也不太灵便。可这种破损与仿纸软屏相比,又不算什么了。 也不知李学成哪儿来的力气,柔韧性极佳的软屏,开裂了十多处细纹,有些贯穿整个屏幕,看上去再稍微加点儿力气,软屏就要四分五裂。 不过,就算这样,仿纸软屏竟然还能用,轻轻划动,屏幕就亮起来。 罗南略微安心,接下来,他别的都不管,直接打开最常用的绘图软件。熟悉的载入标志亮起,很快就切入了正常界面,最上层燃烧魔影的草稿呈现。 看上去还算正常……罗南长吁口气,手指长按,要进入下一层界面。 可呼出热气的温度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变化,仿纸软屏骤然暗了下去,自动关机,再无丝毫光亮,就像一张涂了墨的不祥黑帖。 此后罗南尝试多种方法重启,也不见反应。 面对漆黑一片的破碎屏幕,他起了呆。 角落里的微型摄像头,圈住了罗南木楞僵硬的面孔,将其传递到军舰另一处舱室内。 那里,新鲜出炉的章莹莹律师,风尘仆仆赶来,正向舰方有关负责人,递交法律文书。 此时,她换了一身老气的灰黑色套裙,盘起了髻,身上唯一的亮色,就是颈部宝蓝底色的绚丽纱巾……唔,还有那对纤细修长的小腿,直接暴露在空气里,通体全无瑕疵,在黑色反绒高跟的支撑下,愈显得肌理细腻,似乎着玉色的光。 与章莹莹对接的,是运输舰的后勤副主管。这个略有些富态的中校军官,姓卢。他事先已经得到了招呼,即使面孔稚嫩、打扮成熟的少女律师,怎么看怎么可疑,也没有究根问底的意思。 当然,也许这也与他眼睛一直往下瞥的原因有关。 第十章 精神病(下) 卢中校人有些轻浮,不过长期后勤工作养成的谨慎习惯,让他对事态本身有些疑虑:“其他人都好说,这个叫罗南的小子,还真有点儿嫌疑,小小年纪,下手恁狠,事后反应也古里古怪的。” 章莹莹一本正经地回答:“很遗憾生这种事,但我认为,这种热血冲动导致的小冲突,不会妨碍对案件本身的判断。” “当然,军方只负责临时看押,不会对事件表看法。” 卢中校也就姑且一说,很快就露出笑脸:“按照上级命令,对罗南这批人,要等到事地搜查结束,再进行甄别、建档,估摸着至少还有八个小时。此前也不允许与外界沟通,章小姐是来早了……话说舰上的军官活动室咖啡不错,不如我请章小姐过去,打一下时间?” 面对这种毫无自觉的粗暴泡妞手段,章莹莹眼都不眨一下,直接拒绝:“还是不必了吧,我的委托人一副生无可恋的惨样儿,我盯着比较好。” 卢中校耸耸肩:“应该是损坏的软屏,对他有特殊意义吧。比如说,父亲给他的生日礼物之类。” 章莹莹扬起了眉毛:“父亲的礼物?好想法!” 卢中校有点儿懵,与面前少女律师的思维回路对不上号,但为了达到目的,他还是露出笑脸,卖弄那些似通非通的哲语: “成年人需要审慎决定一个允许脆弱的理由,孩子则要随性得多,任何一次挫败都有可能,但恢复也很快,因为他还在家庭庇护下,父亲很快会做出补偿……” “我的委托人四岁的时候,老爹就把他扔下,拍拍屁股消失了。” 这算再次拒绝吗? 卢中校一时颇为尴尬,灰溜溜退走又不甘心,正纠结的时候,却见章莹莹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所以我要说,中校先生,很棒的直觉!” “……” 章莹莹食指拇指扣环,其余三指在空中虚切:“知道吗,仿纸软屏类产品出现后的6o年,全球共有2oo余个大小品牌,3ooo多款产品。可是,我的委托人手上这件,不是市面上任何一款。 卢中校一头雾水,可能够和美人儿聊天,就是好的,他努力转动脑筋: “是私人制作?” “没错!我的委托人,他的父亲是位一流的工业设计师,离职失踪前,在量子公司生产、创意两个部门都有过优秀的工作经历。做出这样一件礼物,送给唯一的儿子,再合适不过了。” 卢中校大概估算一下:“也就是说,至少有十二年的历史?啧啧……但我要说,你们很难根据这一条,向破坏者提出高价索赔。” 章莹莹微微一笑,自然不会向卢中校解释更多。事实上,之前在事务所,她已经根据早上获得的仿纸软屏视频资料,做出了更细致的解析。 虽然罗南的仿纸软屏不是任何一款市面商品,但制作的材料却必须是。比如那块薄面板,就属于2o9o年初上市的“水母”系列。 由此可证,罗南收到这份礼物的时间,最早也是在9o年。换句话说,很可能在9o年的时候,罗南那位被认定失踪甚至身死的父亲,还与罗南保持着联系……也许只是这么一点儿。 “9o年,卢宏事也是这一年,还有量子公司的燃烧者、深蓝平台,真的很关键的样子……” 章莹莹注视监控画面上,那位沉默僵硬的大男孩儿,她忽然很想知道,9o年的某一天,当仅有十岁的罗南,收到这份不知身在何方的父亲邮来的礼物,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现在,他是在回忆吗? 监控面面上,不会传递罗南的心声,却清晰传回了他的肢体动作――长时间的沉默静坐之后,罗南终于有了新动作。 他站起身,将破损的笔记本合起放在椅上,自己则向门口迈了一步。 由于空间狭小,这个距离上,罗南身子微微前倾,额头就贴上了沉厚冰冷的金属门。他保持这个姿势数秒钟,其间以可以目见的幅度,做了几个深呼吸――迄今为止,罗南的动作很好理解,他是在努力平静心绪。 可接下来,罗南的举动就让人看不懂了。 监控画面上,罗南稍稍后移,调整距离,视线则始终指向金属门,专注认真,仿佛前面是一件无以伦比的精美艺术品。 足足一分钟后,他又闭上眼睛,伸出手,让指尖从金属门表面滑过,从这头摸到那头。这还不算完,指尖又划过墙角,触碰一侧金属板墙,继续前面的动作。 就这样,罗南在逼仄的空间内,一圈又一圈走动,指尖在金属墙壁上,划出连贯不断的无形痕迹。 “这,什么情况这是?”变化来得诡异莫名,卢中校有点儿晕头。 章莹莹没有回答,只是饶有兴味儿地看着。 这律师也是醉了…… 好吧,卢中校是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毕竟罗南是个未成年人,万一真受什么刺激,给憋得疯了,媒体炒作起来,他的军队生涯,也算干到了头。 他示意属下士兵准备干预措施――禁闭室里有镇定剂喷雾设备,就是为了防止禁闭人员精神混乱乃至自残而准备的。 然而就在此时,罗南停下了脚步。就像之前什么都没有生过,他拿起椅上的笔记本,依旧坐下,翻到本子的一处空白页,抽出电子笔,拔下感应笔头,后半截就变成一杆可用作纸张书写的莹光笔。 在卢中校错愕的注视下,罗南笔锋下落,在纸张之上,抹画出纵横交错的微暗线条。他下笔极快,又极擅长简笔,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有大概的轮廓出来。 卢中校示意监控给个特写,便见纸张上的线条轮廓,像一处建筑物,虽说只是草图,可其中某些细节,比如密封的栅栏、厚重的墙壁、狭小的窗户等等合在一起,就给人以强烈的暗示: 这是一处监牢。 只不过,整体构形上,却有一种不自然的错位,仿佛有一种介入无形与有形之间的力量,将这座建筑扭曲掉了。 卢中校看得半懂不懂,此时他身侧传来微响,扭头去看,却见章莹莹目注监控画面,脚尖下意识地轻击地板,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唔,现在伸手去摸少女律师的翘臀,或许都不会有反应吧…… 第十一章 自画像(上) 罗南并不知道正有人密切关注他的一行一动,就算知道,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理会。 他的状态很不好:饥饿、疼痛、麻痒、幻觉,这些原本就存在的负面元素,随着时间推移,只有增加,没有减少,而且还逐渐合流,化为腐蚀性的毒火,接受某种无形之力的驱动,在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飘忽往来。 所谓“无形之力”,正是罗南通过观想现的那只幽灵。 如今的幽灵,已经不是“蚊虫式”的体量,它驾驭毒火,在罗南血肉深处流动,时刻吞噬精气,成长壮大,并对罗南持续施加越来越多的干扰,形成了一种近似于“封锁”的效果: 每当罗南尝试静心澄念,进入定境,细究幽灵本源,身体乃至精神层面强烈的干扰,就呼啸而至,将其硬轰出来。 如果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只计算进入定境消耗的心神以及失败的反噬,罗南早晚要被幽灵活生生耗死。 幽灵也一直试图挑动起罗南的情绪。 便如与李学成的冲突,当罗南用致命的心理暗示,几乎杀掉李学成的那一刻,他耳畔分明回荡着幽灵似有若无的嘶笑声。 距离理智之弦崩断,真的只差一点点。 罗南也记得,当他的手掌贴住李学成的喉咙,对方的恐惧与绝望,融化在血肉精气之中,汇成滚滚热浪,奔涌而入。然而那又注定了是过境的浊流,不但未能为他所用,甚至还冲卷走了他的一些精气,最后不知所踪――但可想而知,究竟去了哪里! 幽灵正利用这种方式,迅成长壮大,并一步步挤压罗南的生存空间。 罗南如今的心情,自然不太好。 可细究起来,这份心情很大程度上还是一种旧日记忆被搅动,以至沉渣泛起的糟糕体验。 他很不满,刚才竟因为笔记本……好吧,因为仿纸软屏那么大的脾气。 这是不应该的! 仿纸软屏伴随他五年时间,他已经习惯了遗忘掉除实际功能以外的所有东西。可那份暴戾和冲动来自何方?之后恍恍惚惚的心绪,又是怎么翻涌出来? 难道就是因为血肉里深藏着来自某人的基因? 那个懦夫? 呵呵! 讽刺的是,幽灵的活跃干扰,倒是给了罗南一个很好的解释,以至于他竟然有一点儿微妙的释然。 一切归结于幽灵……事情反而简单了。 幽灵的封锁式干扰,确实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可为什么非要一根筋式地去碰个头破血流呢? 罗南进入定境,是希望能够借助那份状态,进一步了解幽灵,并接触它、捕捉它、消灭它。幽灵的阻止和干扰,反而印证了思路正确。 在罗南看来,一根筋的应该是幽灵才对。要想了解一件事物,并不是非要通过“定境”不可。 罗南有一种更直接的方式: 一杆笔,一张纸! 多年来,他收集人物素材,描绘周边图景,无数次临场写,捕捉他人特质,落笔或许不成章法,却早已练就了第一流的敏锐性。 现在,他所需要的,不过就是做一幅特殊的“自画像”罢了! 线条自笔尖流注而下,层层堆积,彼此交错。心念若即若离,专注而又放松、流畅而又灵动,竟有一不可收拾的趋向。 某种意义上,手绘要比观想更自由。 观想图形看似凭空而来,其实非常严谨,必须与形骸精神保持相当的同步,不能随意增减。 可白纸上的写草图不同,它来自于真实,又可以脱离于真实,大可用虚拟、幻想、象征的笔法,去描述某个思想、概念,彻底解放灵感。 爷爷当年,可以用手绘的图形,来表达“格式论”的奥妙,如今罗南同样可以用类似的方式,去描述和解释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 这份变化落在纸面上,甚至可以推理演绎,前一步,形成“大作品”而预作的小稿。 所以,罗南描画出了这么一幅绝不存在于现实中的监牢,去象征此刻心中最突出的想法。 有生以来,入监羁押,对罗南而言还是头一回,新奇的体验,自然而然就勾连到了十六字真言中的句: 我心如狱。 罗南相信,十六字真言一定是爷爷对“格式论”的某种阐释,其中“狱、炉、镜、国”等,甚至是对于格式层次的直接表述。而按照序列推断,“狱”的格式,也许就是“容器”的进阶。 所以,他参考冰冷而逼仄的禁闭室,用自由畅达的笔锋,采撷时隐时现的灵感,甚至是更妙不可言的“气机”,在纸张上搭建专属于他的奇妙建筑。 他当然知道,画出来牢狱结构很多是幻想,未必能用在“格式”之上,可只要有那一份灵感的线索,就已足够。 至于扭曲的画面,就更好解释,因为图画反映了真实。扭曲建筑的力量,来自于建筑的内部。 那只无形无影的幽灵,就是始作俑者。 他看不到幽灵,却可以通过扭曲的图景,间接体会到它的存在。 笔下呈现的元素越多,“自画像”就越贴近真实。 此时此刻,罗南的笔尖心念浑化如一,不分彼此,似有若无间,虚无的观想世界,仿佛一副画卷,重新在罗南面前展开。银丝勾勒的正四面体及其内切、外接圆球,清晰呈现,并与纸上的“牢狱”重合,形成奇妙的图景。 进不去定境没关系,他可以将让定境复现在这里。 事实上,一旦复现,就证明罗南的心境已经排除掉了外力的干扰,幽灵的动作也就再无意义。 罗南笔锋不停,心神实已重归定境。 一直在干扰破坏的幽灵,猝不及防之下,终于显现出了它诡谲的模样! 观想图形之外,原本一片空无的黑暗中,渗入了别的颜色。这是一种压抑的暗红色,仿佛灰烬中挣扎未灭的火光。它与黑暗互相渗透交融,共同构成了一个略显模糊的轮廓。 这东西在黑暗游动,贴着观想图形,试图往内部渗透……且已经渗透了相当一部分。 换了别人,就算找出这怪物边界也要花些时间。可罗南一眼就辨认出其形象: 燃烧魔影! 在研区“地震”中,正是这团魔影若隐若现,一声吼啸,险些要了罗南的命,此后就隐匿于无形,再难追索。 罗南还把它的形象留在了绘图软件上。 如果没有碰到“真命”这档子破事儿,此时罗南应该已经在学校里,查阅资料,力图现它的蛛丝马迹。又怎能想到,这家伙竟然是以如此状态,在他的意识中游荡,与他的血肉融在一起! 罗南没有停笔,可是嘴角却勾勒出轻浅的笑容。 “喂,笑了,笑了!”卢中校失声而叫,旋又感到极度羞耻,觉得自己一定是被罗南传染了,才会这么大惊小怪。 章莹莹也很好奇罗南目前的心境,可惜,监控画面注定不会检测出罗南的心声,倒是监控室这边,“滴”声提示音响起,大门打开,有人大踏步走进来。 章莹莹好奇回望,见那人一身笔挺的天青色修身制服,没有佩戴军衔,与满屋子的“深空灰”空天军服,显得格格不入。 卢中校扭头看到来人,眉头略皱,很快又排出笑容,迎前一步,笑呵呵地开口:“严助理,下面搜索进行得如何?” 第十一章 自画像(下) 对卢中校的寒喧,严助理没有即时回应,视线先扫过旁边的章莹莹,停留了片刻,正好与后者目光交接。 这位严助理大约三旬出头的年纪,中等个头,都未必有穿上高跟鞋的章莹莹高,身姿却是矫健有力,面容颇为俊朗。只是唇角习惯性地下抿,表情冷肃,看上去不太好说话。 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则是他的眼眸,瞳孔微带着暗红色,眼眶周边,也有类似的颜色渗出来,特别是眼角处,与太阳穴附近突出的血管脉络交织在一起,感官上颇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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