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凡种层次力量的“语义系统”。至少在思维上,灵波网和它的建造者、维护者们,已经无限趋近于一次质的“跃升”。 也是因为罗南从中看到了太多深层东西,一时间反而不好开口了。以至于早先说的那句,更像是场面上的“漂亮话”。 然而欧阳辰也不需要他多说什么,轻声道:“是吧,很漂亮!漂亮到有时连我自己都怀疑,我真是它的创造者吗?” 罗南手心掂着未开封的桃干,视线仍不自觉往数据序列上瞥,但听到欧阳辰如此表述,多少有些惊讶,抬头看他: “为什么会这么想?” “当你完成一件特别复杂作品的时候,特别是这个过程格外漫长,期间不可避免,要不断吸取外来的养分。它可以是各种渠道,包括但不限于学术交流、他人的论文,甚至是论坛讨论……这些也发生在酝酿阶段。 “所以每当有人说,‘灵波网是你的伟大发明’,我便难免惶恐。” 欧阳辰稍稍扶正眼镜,再点点头,确认自己的说法: “是的,涉及到这样一个大项目,已经没有了‘发明者’的概念,它需要的是一个脑子清楚的设计师团队,一群可以信赖的工程师,长期稳定持续的投资,当然还有一定的造血能力……哦,对内对外协调沟通的分量也很重,如果没有夏城政府的支持,这个项目就算启动了,多半也是个短命鬼。” 欧阳辰说话感觉像在打官腔,但罗南听出了他言语中的真诚。 “这种时候,最有价值的,也是你最需要的,是让整个项目,说白了就是让你脑子里的思路,一步步地成为现实的能力,是一种在现实世界落实思维建构的建造力。” 欧阳辰的言语,向来比较缺乏鼓动人心的激情。虽然他一直想这么做,可再强烈的情绪,都抵不过他习惯性的事实逻辑: “灵波网的建构,是我提出‘自我逻辑’的说法后,希望再接再厉,用‘自我逻辑’干涉现实世界的试验,希望对物质世界做更深刻的影响……” 罗南下意识笑起来:“那这个思路和实际的差别,还真的挺大。” “是吗?”欧阳辰虽是反问,眼底却在笑。 罗南实话实说:“我觉得,现在灵波网更像是反过来,测试人们所能够利用的物质资源,能够对这个趋向‘高能’的世界,造成怎样的影响……唔,是不是相对于天下掉下来的不知来路的馅饼,还是自己种粮食比较可靠些?” 高天师嚼着桃干,吹了声高难度的口哨。 欧阳辰则真的笑了起来:罗南的表述就证明,他确实是看懂了灵波网的底层逻辑……还有他们这类人的心理。 “没错,最初只是想让自己更强大,但到最后,却只是想走到回不去的起点,多问一句‘为什么’。” 欧阳辰视线也投向了数据页面:“这个过程中,想法确实一直在变,所以我自己都不知道:‘灵波网’究竟是我的发明,还是某个瞬间由其他某个渠道,注入到我脑子里的灵光种子……但最终,事实证明,只有我才能有这份建造力,让它们从概念到图纸,再到现实。” 稍稍一顿,欧阳辰再次强调:“建造力很重要,至关重要。” 罗南脸上的笑容微敛,这一刻他想到了别处,确切地说是“格式论”与“原型格式”。 在欧阳辰面前,没必要隐瞒心思,他想到什么说什么:“会长,我感觉你在为严氏父子洗白。” “严……哦。”欧阳辰怔了下才想到是哪个。 高天师则已经嗤之以鼻:“他们哪称得上什么建造力。就算是那个严宏声名远播的80年代中后期,他手底下的实验室,也没有什么特别靠谱的成就,所有的成果,几乎都来自深蓝实验室。 “现在看来,他也不过就是深蓝项目启动的一个理论皮囊,方便写论文检索、吸引风投的时候讲故事,仅此而已。” “在机芯和燃烧者这条路线上,李维确实不需要别人提供支持。”罗南承认高天师的判断。天渊帝国的经典路线,就算是经过魔改,其深厚内蕴和海量的工程细节,也不是严宏这种“理论家”能够触及的。 这种近些年,他在深蓝实验室日益边缘化的窘迫境遇中,就能看出来。 对此,罗南并无触动。 想想真是奇妙,不到一年的时间,罗南就对两个曾经咬牙切齿的仇人,几乎丧失了情绪上的对应关系,强要说有,也只是按部就班走流程而已。 欧阳辰接回了话题:“我和严宏倒见过两面,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什么‘建造力’,最典型的就是他缺乏对项目的掌控力……” 高天师继续呵呵:“他本来就是傀儡好吧,唯一的成就是把自己儿子变成燃烧者……都不确定是他还是他儿子出的力更多些。” 欧阳辰则道:“掌控一个项目并不容易,灵波网从立项到现在,我也有很多次,几乎失去了对项目的主导权。有很多次必须适当放出利益,游走在权钱漩涡的边缘。这并不会因为你是一个超凡种,而得到豁免。你要在物质世界、人类社会中建造,就必然如此……” 罗南正想说话,已经让高天师抢先一步吐槽:“你不要误导年轻人啊,这种局面,还不是怪你脾气好,守规矩?换了我那个湖城的本家,你看他豁免不?” 说着,高天师又瞥了眼罗南:“我觉得罗五杀先生,要比你通透多了。” 显然,高天师指的是湖城事实上的“执政官”高文福。 对这个人,欧阳辰不予置评,倒是对罗南,他又笑道:“权力和金钱的力量,是没有边际的,在一个村落、一个城市、一个星球,甚至……我觉得,它总会冲破个人力量可以掌控的极限。 “当然,畸变时代之后,我们可以和它们较量,但总会有一个消长过程。建造的项目规模,往往会引来权钱力量的强烈反应。预先有个准备总是没错的……说到规模,现在夏城有多少人?” 第六百六十五章 九零年(中) 欧阳辰的问题有些突兀,但也难不住罗南。 他现场盘点了一下:“现在的话,一亿九千四百万人左右吧,算上卫星城。” 欧阳辰才不算罗南是怎么得出的结果,继续说下去:“我们可以笼统算个比例:为推进灵波网项目,我们先后成立了5家公司,作为技术开发、工程建设和日常维护的载体,就算不计入能力者,员工也有两千多人,夏城每一万人中,就有一个。 “不计算那些分担风险的投资公司,项目持续建设、维护、更新,需要大量的设备供应商……这些实业公司加起来,也有四五十家吧,大半在本地,算他个一两万人,也不算夸张。也就是说,靠我们项目吃饭,至少吃一部分饭的,夏城每千人中,就有一个。 “灵波网在夏城超过十万个节点,每个节点其实都要交一些费用,除了能源消耗以外,也有对节点造成的不确性的补偿,这个影响范围就更广了,百分之一?十分之一?都未可知。” 罗南提醒一句:“还有精神海洋的接转……” 欧阳辰“嗯”了声:“是的,这个人人有份――灵波网就是这样的项目。它虽隐藏在大部分人认识范围之外,却关联了夏城几乎每一个人。所以我能够理解它反馈给我的压力和困难,正如它带给我的便利和影响力。” 高天师“呵呵”两声,一边往嘴巴里塞桃干,一边讥讽:“我觉得我那本家也挺有影响力的,行事也挺方便……” 欧阳辰视线指向高天师,似笑非笑:“你只看高会长的便利,怎么不说他暗通尼克,北联山君,背刺安百战,糜烂大江中下游……这些操作呢?他的这些动作妥当与否,暂且不论,形成的压力和反噬,也不比我小到哪儿去。” 罗南眨眼,原来湖城那位,做得好大事! 欧阳辰所说,有罗南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同样的,罗南心中也揣着一些欧阳辰未曾提及……可能也不了解的情报。 综合起来,倒是需要调整一下对高文福的评估了。 欧阳辰又转向罗南:“但不管是灵波网,还是湖城那一摊,相比于你的‘百亿’宣言,似乎又不算什么了。” 所谓“百亿”,正是上个月底,罗南在走私货轮上,面向里世界直播时,发下的豪言壮语――其实是针对“畸变失控”的警告,但在里世界普遍的认知里,这就是罗南的“救世宣言”,或曰“野心自白书”。 欧阳辰也提到了“野心”:“这可能是目前这个星球上,最具野心的项目计划书了。真要落到实处,整个地球,百亿人口,他们周边的环境、他们的思维、当然还有身家性命,都是你的建造范畴,都要随你的意志而改变。” 罗南挠了挠头:“或许吧,我是希望有一个好结果的” 都这个阶段了,罗南也没有谦逊托脱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口号喊得很响,具体怎么做,其实还不太清晰。目前,我还是对李维更感兴趣一些……嗯,那位也算是项目的绊脚石了。”欧阳辰笑得平和:“这还只是开始,等你真正下手去做,绊脚石只会更多。你未来面对的,会是更艰难的局面。” 高天师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我说欧阳,人家不是你,也不是高文福,人家是罗五杀,肯定有自己的一套,而且情况也完全不一样,你就不要好为人师了……” 欧阳辰还没回应,罗南便笑:“我挺想听会长传经送宝来着。” “不是好为人师,更不是传经送宝。”欧阳辰说话不急不缓,“我是个研究员,也是个工程师;我会希望有一个理想状态,也知道绝大多数情况下不可能实现。很多时候,做项目就是在泥潭里挣扎,在千头万绪里,护着那一点儿希望,保持原来的方向……看看能不能有别的什么因素、力量加进来,有个喘息的机会。” “你直接说武皇就行了呗!”这是高天师。 “是指武皇陛下?”罗南也是信口回应。 两人撞在一起,不免都觉得好笑。 欧阳辰也笑:“姑且算是吧。问题是,夏城虽大,终究还局限于一域,还有辗转腾挪的空间,我总算还能熬到武皇施以援手……可你的‘百亿’项目覆盖全球,大家都在漩涡之中,谁都抽不开身,万一不顺,便是眼光向外,又要指望谁呢?” 高天师翻白眼:“你说了这么多,教人个能做成事的法子啊。” “若我有法子,灵波网岂不早就铺遍全球?” “唔,我倒是有点儿明白了,会长你大约是在向我推荐目前这种工作状态吧。” “不,是让你警惕这种状态,几乎必然会到来的状态。”欧阳辰也把话说开了,“希望你保持平常心来面对,不要因为一时的烦躁给人以可趁之机,也不要轻易做出过火的行为……在你做项目的时候,可以缺少腾挪的余地,但在此之后,不远的未来,谁知道我们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 “怎么才叫过火?”高天师无疑是今天的最佳捧哏。 欧阳辰想了想:“大概是世界大战的程度?” “……这不是必然的吗?”高天师理所应当的口气,让人辨不清这是不是玩笑。而他这种说法,也与里世界普遍的忧虑相吻合。 罗南的关注点,却是在欧阳辰“不远的未来”这句话上,而且还能和前面“眼光向外”的言语联系起来。 作为天渊帝国等地外高等文明的“知情者”,罗南能够明白,欧阳辰在担心些什么。 内耗过多,折损的是地球的未来。 是面对不可测的深空威胁之时,越发不堪的底气。 也可能是李维这个天外来客很乐意看到的情景。 虽然这种担忧,多少有点儿杞人忧天,乃至自缚手脚的意思,可欧阳辰便是这样的性子、这样的责任感。 若非如此,夏城也不会是这般模样。 若换其他一个城市,罗南崭露头角之际,迎接他的,大约就是被送到深蓝世界天启实验室切片的结局…… 罗南和欧阳辰的思维方式并不相同,他尊重欧阳辰的意见,但具体的做法,正如“百亿”项目未曾真正落地一般,后面要怎么做,还要等他尽可能准备齐全,且与李维更多接触试探之后,才会决定。 在此之前,他不会允诺什么。 但这此刻,看平光眼镜后面,欧阳辰格外纯粹澄净的眼睛,罗南还是给出了笑容:“我其实挺狭隘的,目前考虑的还是和李维的私私仇,世界大战什么的,挺不靠谱……” “私仇?”高天师皱眉,没听明白。 罗南也没有解释,稍静默两秒钟,忽然开口询问:“会长,你刚才那个‘建造力’的评价,其实我挺在意。” “你肯定是有‘建造力’的,世界上可能也只有你,才能将‘百亿’项目落实落地……” “这份自信,我还是有的。”罗南也不客气,笑纳了欧阳辰的高评价,但接下来就摇摇头,“可按照会长你的标准,我那位辛劳半生,最后却是项目失控的爷爷、还有生死不明的父亲,倒是落得和严宏一样的水平了。” 这个说法突如其来,欧阳辰和高天师都怔了下: 这算……无理取闹? 罗南这么讲,当然有他的思路。他注视欧阳辰:“会长,我想多问一句。爷爷和父亲他们的格式论研究,在当年的里世界,有没有获得过一些关注……甚至是一些认可呢?” 这个问题有点儿幼稚,也把之前的话题彻底带歪。但出于对罗南的尊重,欧阳辰还是思索一番,才认真回答: “应该是没有的。” “没有……应该?” 欧阳辰看了眼高天师,后者低头吃桃干,这时候又装看不到、听不见了。对此,欧阳辰只是一笑: “你爷爷和父亲他们的工作圈子主要在春城,邱万山是个闷葫芦,连带着春城分会也很少与外界交流。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样,春城相对来说是最‘安静’的,很多科研队伍都乐于到那里去……另外那里的畸变生态确实极具多样性,又比大金三角要安全。” 欧阳辰的理由绕得有点远,与其说理由,不如说是回忆式的检索:“你祖父做研究的六七十年代,我也只是个毛头小子,仗着比同龄人早觉醒了几年,每日里沉浸在‘发前人所未发’的臆想中…… “那个时候,荒野上固然混乱不堪,但在初见雏形的城市社会中,里世界和世俗世界的屏障,其实比现在更高更厚的。 “艾布纳会长,白毫委员长,这些第一代的超凡种,早早就给里世界定了法则、立了规矩,当时他们可没有‘保守僵化’之类的评价,而是理智克制的代名词。 “他们抑制住了当时也才刚刚发展起来的能力者群体,与世俗世界的军政力量抢班夺权的苗头,让一些自以为高居人上、极不成熟的能力者们,没有了野心泛滥的空间,不至于爆发更致命的冲突,也给了大家一个协力发展的机会……当然后来他们和世俗世界深度合作,华丽转身,成为事实上的执政官,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第六百六十五章 九零年(下) 说到这里,欧阳辰也觉得离题过远,摇了摇头,转回到罗南的问题上来:“我听到你爷爷和父亲的相关信息,也是在80年代中前期,那时候严宏刚刚发表原型神经格式研究,深蓝项目已经酝酿启动……作为背景,才了解一番。” 罗南吁出一口气:“那时候已经出事了。” 他出生和母亲去世是在80年,从那时起事态就已经急转直下。至于爷爷他们进入大众视野,是因为遭到指控,进行非法的人类活体研究,那时候已经是83年,一切已经不可挽回。 高天师见罗南貌似有些失意的模样,不由想解释几句:“我觉得吧,80年代事情太多了,现在还活跃在世界上的这些超凡种,三分之二以上,都是在那10年间出现的,每多一个超凡种,就有一套当时看上去行之有效的修行模式……靠,那才叫一个看花了眼。” “当时,大家确实趋之若鹜。” 欧阳辰点头认可这种说法:“每个超凡种都是一套体系,都能引发热烈的讨论实验,争相比较优劣;而且也想追溯源流,找一套通行法门。 “肉身侧还好,早早就有渊区湍流锻体的共识;精神侧这边,其实从六、七十年代,三层一区一域的理论雏形就已出现,且一直争论不休,但随着相关领域的超凡种接二连三出现,终于从那时候开始大行其道。” 稍顿,欧阳辰又道:“那也是推墙派势头最盛的年代,连续出现的超凡种,让很多人觉得,能力者才是这个世界的天命所归,是能够站到未来的新人类。所以大家除了修行以外,就是在讨论如何在世界上留下更多的属于能力者的痕迹,辐射更大的影响力……” 罗南理解了,他苦笑:“大把的已证明的方法摆在眼前,所以大家就不会关注到‘格式论’和‘原型格式’这些刚刚出现、又倾向于纯理论的东西……” “所以,当90年深蓝平台进入实战应用,里世界很多人都是懵的。”高天师嘿嘿几声,算是自嘲,“包括我在内。” 90年…… 罗南眼皮跳了跳,又往数据页面看过去。 耳边则听到欧阳辰简短的评价:“所以那是一次有效制衡。” “谁在制衡?李维?”罗南暂时把注意力转回来,顺口把对家扯下水,但话一出口,他反而又摇了摇头。 理智告诉他,未必是这样。深蓝项目固然深藏着李维的魔影,却从来不是他一人驱动。 所以,罗南低声补充:“大概,也很多人希望出现这种局面吧。” “爽快点儿啦,艾布纳、白毫又不是你,背后说两句,他们也不知道。”高天师一包桃干已经吃完了,见罗南手里那包都未开封,干脆又拿了回去。 没错,里世界和世俗世界的平衡,对于既得利益者来说,才是最妥当的,也最符合所谓“高级智慧遗传种群”的社会运行规则。 以前罗南对这些并不感兴趣,现在么,本质上也没有差别。但是学习了礼祭古字之后,出于一种较真儿的练习欲望,他倒是很想用这种方式,对类似的社会活动,做一次高度概括的说明。 只要能做到,就算是一次成功的宏观生命角色扮演。 罗南又摇头,挥去这些杂念。前面提及爷爷和父亲,并非随口问起,而是有一以贯之的思路。这个层面没得到有效信息,后面他还有问题。 “90年……” “嗯?”欧阳辰不解。 罗南指尖落在投影区里,那里有几条时间和地点数据,他已经背下来了――对他来说,高度敏感的那种。 正因为敏感,罗南也需要谨慎表述。 “90年,那一年可精彩着呢。” 高天师大名一个“猛”字,平日行事也大咧咧的,其实心底自有分寸,见罗南这模样,便主动跳出来,把自己当润滑剂使唤: “刚刚欧阳还讲80年代,可要我说,90年才是近30年来最复杂混乱的代表,至少在里世界是这样。” 罗南眨眼:“是吗?” 高天师答得理所当然:“你还是对里世界不熟悉。其实仔细理一理大事件时间轴就明白了:90年乌七八糟的烂事儿可太多了: “尼克东窗事发,遭到全面通缉,被满世界追杀是在这一年; “真神教宗彻底把熊谷茂赶出地球,君临阪城,是在这一年; “密契尊主和亚波伦的决战是在这一年; “李维深居浅出数十年,突然高调巡游,驱动深蓝世界镇压当世……也是在这一年。 “还有,深蓝行者横空出世,就卡在这一年的年尾,也等于是为混乱的80年代画上休止符。几乎有鼎沸之势的多通道进化之路,在这一年戛然而止――哦,这话是欧阳常说的。” 接下来,高天师话锋一转:“当然我也知道,和南子你相关的一些事。比如那个严宏,爆出学术不端事件,身败名裂也是这一年……” 有他打头,很多话就好说了。 罗南顺理成章接下去:“我开始研究爷爷的笔记,是在这一年;还有我父亲……他彻底失踪,也是在这一年。” 朝高天师点点头,算是谢过他帮忙展开话题,罗南视线转回到欧阳辰那里: “刚刚说到李维巡游,这件事我也听血妖说起来。会长,我想知道,李维是什么时候,到夏城附近巡游来的?” 欧阳辰即刻回应:“90年6月18日。” 罗南眼角微微一抽,也仅此而已。 欧阳辰和高天师却捕捉到了这个细节,两人对视一眼,明白了罗南的未尽之意。 罗南继续问,越来越直白:“李维到夏城来究竟是针对谁?当时他究竟做了什么?” 欧阳辰摇头:“当时普遍认为是威慑……” “说是威慑,那巡游中间,他具体做了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 “哈?” “因为,李维震慑四方所采用的方式,就是屏蔽掉所有人的超凡感知通道。” “……” “不知道你是否理解那种感觉,你已经搭建起来了通天桥梁,仿佛随时能登临彼岸。可突然间,这‘桥梁’被阴影笼罩,丧失了一切存在性,好像要永远失去它……” 欧阳辰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也没有刻意的渲染,但罗南已经能够想象当时的情景。 话又说回来,他多少有点儿惊讶:“精神侧?李维是精神侧?” “不知道。”欧阳辰又一次摇头,“曾经猜测是这样,但考虑到深蓝世界什么的……呵,想得再多,我们也是一无所知。” 很少见欧阳辰这种讥诮模样,虽然更多是自嘲。 高天师在旁边补充:“当时啊,深蓝世界的阴影,绝不只覆盖了夏城,影响范围可能包括整个环太平洋区域,那可是大半个地球! “这哥们挟位面之势,也不比你的‘摸头杀’逊色到哪里去。偏偏大家都是稀里糊涂,只有这糟透了的记忆……” “还有一些无法解释的痕迹。”欧阳辰开始操作投影区,示意罗南看上面刚调取出来的波形图、一些仪器参数,还有看上去过曝了的图片、一片漆黑且有杂音的录像等等。 “这是?” “当时灵波网的记录,在彻底崩溃之前。” “哦对,90年的时候,灵波网已经在夏城有限区域内铺开了……包括知行学院北岸。” “北岸?”欧阳辰稍一回忆,便确定,“是的,我们很早就在知行学院布点。北岸相对人烟稀少,很多实验室也有独立的能源站。” “北岸齿轮附近也有。” “没错,属于节点的覆盖范围。” “李维来的时候,那个节点的记录,现在还有吧?” “应该有,可以查一查。” “我想看看,就算看不懂。” 这差不多也就是罗南说这一通话的最终目的所在了――指向性足够明显了。 欧阳辰和高天师再度对视,但也都没说什么。当下由欧阳辰亲自动手,给罗南拷贝资料。 罗南看着他操作,片刻后又垂下头,脑子里总有些纷杂念头,起伏不定…… 高天师见他这模样,又主动调节气氛:“这几年,我闲来没事儿也翻翻这些资料,特么全是超纲题,看得久了,要么是昏昏欲睡,要么脑子都要炸掉。” 罗南漫不经心回答:“先验感知极限、还有仪器探测范围之外的东西,想要还原确实超……等下!” 欧阳辰和高天师同时看他。 罗南抬头,目光灼灼。 “超纲题……会长,超纲题难做,正常的题目你总要会做吧?” “嗯?” “90年,我是说那个时候,安装在北岸齿轮附近的节点装置,是不是相当于你感官的延伸?” “虽然不是特别精确,但前期的话,也勉强能算是。” “那么它肯定是一直不停地在收集信息,对于周边环境的勘测应该也很到位吧?” “大概如此。” “所以我想问一句,当时会长你就没有在周围发现比较特殊的地方?” 罗南注视欧阳辰:“我是说…… “树洞!” 第六百六十六章 不应有(上) “树洞。” 几乎与罗南同步,欧阳辰唇齿间迸出了同样的词汇。 这并不是早已知晓答案的抢答,而是思维碰撞出火花之后,不约而同的反应。 罗南在枯树沙洲那里发现了父亲开辟的树洞空间,在朋友圈里,这并不是一个秘密。 但在此之前,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一直不为人知。 在世俗世界,这并不奇怪,树洞空间做得非常隐蔽,和枯树沙洲的环境结合得极好,如果罗南不是通过外接神经元,找到了隐藏在系统中的路线图,多半也是会错过去的。瞒过不知情的人,包括那时候盘踞在北岸齿轮的严宏,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以里世界为参考系,特别是在架设的灵波网面前,就着实有些不应该了。 一个普通人,在感知层面上,与超凡种有着无可逾越的差距――那基本是正常认识所能触及的范畴之外。 设计者本人都不可认知,又何来的隐藏? 按照这个逻辑逆推回去,岂不是说,那时候罗中衡所掌握的技术――隐藏树洞的技术,超过了“欧阳辰灵波网”的层次? 与其这般,还不如说当时欧阳辰“粗心大意”,来得更妥帖一些。 面对罗南的疑问,欧阳辰扶了下镜框,并没有快速给出答复,他一贯是严谨细致的,只道:“我去查一下资料……” 才开了个头,欧阳辰又摇头。这个动作今天他做了不止一次,他知道,自己出现了一个不应有的失误――倒不是说尚不确定的几年前的错漏,而是由于他尊重罗南的隐私,不准备去触碰对罗南来说过于敏感的北岸齿轮周边区域,以至于在思维中留下了一处逻辑破口而不自知。 他早该察觉到里面的问题的。 但事实上,直到现在,他也觉得应该继续保持一些距离。 直至罗南有更明确的表态。 所以,欧阳辰紧接着又道:“从灵波网在北岸齿轮架设起始,相关资料我给你拷贝一份,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好。”罗南没有客气。 这肯定是他最关心的事。不过,此前讨论的关于李维的事情,也很重要。 “90年,所有和李维相关的资料,能不能也拷贝一份。” “当然,这些事情,不能割裂来看。” 欧阳辰所说,正中罗南心思。 陈年往事,只有把各方线索更紧密地联系起来,才能拼凑出相对完整的真相。而且,李维一块儿,父亲一块儿,都还未必够用呢。 这时,旁边的高天师也道:“旁的不说,有关‘李维巡游’的事儿,除了灵波网上这些记录,游老那边,你也可以打问一下。” “游老?” “这建议不错。”欧阳辰点头认证,“游老也是那个事件的亲历者,而且通灵者总能比我们涉猎到更多的层次和角度……在各种层面上。” 高天师翻白眼:“合着我这个通灵者就是个棒槌?” 但很快他又叹了口气:“通灵者之间的差异,恐怕要比通灵者与非通灵者之间的差别还要大。” “对于超验之物,感知角度不一,解释形式不同,差异自然很大。” 罗南安慰他一句,又问:“现在游老那边,不正招待客人?” 欧阳辰微笑不语,高天师瞳仁就没翻下来:“明知故问啊你这是,那位早晚要找你的,主动一下又怎么了?” “哦。”罗南从善如流。 游老的居所与尚鼎大厦距离并不远,而且和夏城分会一样,处在城区相对靠下的位置,几乎临近回收层,采光都很一般。 就算现在是全年日照时间最长的阶段,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所在区域也差不多隔绝了阳光直射,只有天空中弥散的霞光,被楼宇切割,条条块块地落下来,提供一些自然的光源。 这种时候,周边楼层大都点灯了,游老家中也亮着,只不过不是电流驱动的灯光,而是铜盆里用干柴烧起的火光。 火焰中还有一块儿不知被扔进去多久的龟壳,已经被烧得乌黑,上面已经有明显的裂纹。 老头身边还有几根棱形的草木长茎,此时都已经撕开,纤维若断若续,正是传说中的蓍草。 单从这个场景来看,游老目前所做的事情很符合里世界第一流通灵者的日常。 大约是气氛到家,那位比罗南更早到来的访客,正手持设备,在客厅里来回移动,寻找更好的拍摄角度。 游老也相当配合,都没有坐轮椅,就盘腿坐在地板上,半身都笼罩在干柴不完全燃烧所浮游而起的青烟中,表现出专注凝重的样子,在焰光阴影游移交错的边缘,愈显神秘诡谲。 罗南被保姆领进客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等情形。 保姆悄然退出去,客厅就只剩下罗南、游老和专心拍摄的访客。 罗南没有打扰,反倒是主动避开镜头可能扫到的角度,饶有兴致地观察这造作影像的过程。 游老他是很熟了,拍照的访客也不能说没见过――虽然确实没有在现实世界里见过面,但在超凡种巅峰会议等有限的场合,他们确实是通过虚拟现实技术,打过照面。 是的,这位看上去像是摄像师、记者之类的访客,正是里世界知名媒体人,李柏舟女士。 她与罗曼努斯一同入境夏城,然后分道扬镳,罗曼努斯跑到了夏城分会,而这位也并没有走太远。 由于前几次见面李柏舟都不是焦点,罗南对她也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知道这是一位看上去比较知性的女性。在现实里见了,确定她身量颇高,骨架纤细,穿着简约时尚,体态风姿都非常符合她的社会身份所带给她的标签。 不过眼下她在屋子里面,为造作影像,不断调整姿势,寻找好的机位和角度,甚至还吆喝着游老,变一变姿势,猛然间又颇有些三流杂志摄影师的廉价感…… 但无论怎样,这位显然并不在意自己当下的形象,给其他人以什么感觉。 包括被她往来吆喝折腾的游老,也并不计较他一把老身子骨拗出来的“神秘感”……绝不自然的呈现过程。 嗯,游老确实不在意这个。 早几个月,罗南请教卜筮通灵之道的时候,老爷子便笑着承认:这些传说中的上古巫术,便是他用来,绝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唬着人玩儿的。 古时候人类相信蓍草和龟甲可以帮助他们窥探未来,相当程度上便是以为这些东西有着足够丰富的过去经历,可以收集到更多的信息,给出对未来的启示。 用比较苛刻的话来讲,古人之所以用这些,也不过就是对不可解的未知,做天真乃至投机式的尝试而已,不管这里面是否还掺着所谓的自信或虔诚。 但是在另一层面,面对不可解的未知,很多时候受制于人类先天结构和后天认知的理性,其实并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采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说不定还更妥帖。 现在,随着文明演进,人类的已知范畴飞速扩张,天真荒诞的想象,被精密逻辑撕成粉碎。可想象的碎片却与未知的阴影混搅在一起,在愈发缜密复杂的思维间隙中弥漫。 古时和今日,似乎并没有质的改变,倒是让一切更加复杂纠缠。 这也正是游老选择卜筮之术,作为他通灵结果解释方式的原因。算是帮助一部分人理解的凭依,也算是微妙的嘲讽。 他都看得开了,别人便无从置喙。 李柏舟肯定是注意到了罗南,她也并没有表现出刻意的专业式专注,在拍摄间隙,冲着罗南点点头,很快让工作告一段落。 “大概可以了,我先看看。” 李柏舟靠在西侧窗边,借着楼宇间隙的条块光线,看设备上的成片质量。霞光在她的丝质衬衫上流淌,映照侧脸轮廓,愈显清晰锐利。 不过,她的音色倒是微暖的那类,大概是略有些鼻音的缘故。罗南在做超凡种辨认功课的时候,看过她的采访视频,很多受访人就是在这听上去温润柔和的噪音里丧失警惕,被天外飞来的一句,打穿心防,颜面尽失……里面也不乏超凡种之类。 嗯,也有地方军阀身份的受访者恼羞成怒,拔枪掀桌,然后血溅五步的限制级影像存在。 近些年,李柏舟倒是没再做过这么刺激的节目了,甚至传统的采访节目也很少上,基本已经转入幕后。做的节目,如“览相观”等,也确实质量不错,但里世界的人们总还是会怀念她台前的风采――前提采访对象与己无关。 眼下作为摄影的李柏舟,倒不怎么难为人:“游老你还是很懂得拿捏的,修一修就能用,有什么问题,回头补拍……没问题吧?” “行啊。”游老爽快答应,扭头对罗南打招呼,“小罗你来了。” “想请教您一些问题,不打扰吧?” “哪有,我倒担心你不过来,我们两个猜来度去,反倒都下不来台。” 游老顺手将撕扯的蓍草扔进火盆,笑眯眯地扯过一旁的薄毯,盖在膝上,又拿另一边的水壶,将铜盆里的余火浇灭。 什么龟卜策筮,都变成一锅糊涂。 烟灰青雾中,罗南眼角往李柏舟处一瞥: “这是……等我?” “理所当然。” 说话的不再是游老,而是李柏舟。她仍靠在西侧窗台,在那个可以纵览整个客厅的位置,背对霞光,温和开口: “毕竟,罗先生,你是我本次行程最重要的目标之一。现在我愈发认为,新节目里,你的存在将最具代表意义……当然,还有李维先生。” 第六百六十六章 不应有(中) 听到“李维”这串音节,罗南下意识扬眉。对他来说,这名字无论在什么时候入耳,都很具有刺激性。 不过,能够这么简单直白地进入正题,倒省了他一些功夫。为此,他不介意与李柏舟多聊几句,他也不想在李柏舟面前咨询游老当年发生的事情细节。 “新节目?李女士的新策划吗?我倒是听人说起过一个……好像叫什么聚?” “类聚。” “啊,对,类聚。” 罗南曾经在星空会所,听览相观节目组的吉商,也是李柏舟的下属,说起过这个节目。出于对超凡种设计的尊重,脑子里还有点儿印象。 “好像这是个研究‘自我认知’的节目?探索里世界的‘新人类’思潮?‘我究竟还算不算人’那种?” “我们并不想预设立场。”李柏舟微笑着走出霞光笼罩的范围,主动伸手,和罗南轻轻一握。 她的手指纤长而微凉,近距离下,能看到她的脸型介于鹅蛋脸和瓜子脸之间,轮廓完美却过于消瘦,让她看上去更像一位生活在苛刻镜头下的影视明星。只是五官排布略显素淡了些,精致却缺乏特色,反倒是格外沉静犀利的眼神,给人以最明显的印象。 当然,最实际的,还是这具皮囊下,藏而不露的潜流张力。 两人手掌一触即分,随后就在游老的安排下,坐到了火盆对面的沙发上。 罗南坐到长端,李柏舟坐在侧面。 一个非常适合聊天、采访的位置排布。 保姆过来送上了茶水,期间李柏舟延续了之前的话题:“节目组只希望能够通过尽可多的采访和观察,得出一个相对客观的结论……甚至无需结论,只要能够作为辅助人们思考的扶手,也是可以接受的。” “听上去很有学术追求。” “仅仅是求一个稳妥。” “哦?” “在随时可能突破传统范畴的临界点上,最聪明的方式就是记录,而非轻下结论。” 李柏舟身姿放松,还往后贴到靠背处,看上去没有任何采访者的自觉。事实上,她很快就发出了自嘲: “至少这样,不至于被后人翻出视频的时候,再冠之以‘自以为是’的评价。” “做传媒的,不能这么瞻前顾后吧?”罗南听得就笑,“听你这意思,你们采访人永远客观公正,作为受访者,我们却要鲜明表达自己的观点?” “希望如此。”李柏舟答得理所当然,“我们也会尽可能记录你们的行为,看是否言行一致,是否真有一份明确的自觉。” “这样最可能在后世受到嘲笑的,不就变成我们了吗?” “可从另一个角度看,罗先生,难道你对李维先生的‘自我定位’和‘自我认知’,不感兴趣?” 罗南注视李柏舟,李柏舟也注视着他:“我也相信,关于罗先生你的同类问题和答案,李维先生也会非常感兴趣。 “这样的‘互有兴趣’、‘互相关注’,应该是这档节目最有趣味儿的卖点之一。 “对当事双方是这样,对于我们这些指不定哪一天就要栽进去的吃瓜群众,也不例外。” 罗南若所有思,下意识点头,拿起桌面上的茶杯,也不沾唇,只在手心打转。 这个女人话里带刺儿,并不客气,不过所涉话题着实能挠到他痒处。 没错,罗南对李维那边的信息非常感兴趣,绝不仅仅是90年那个特殊节点。他还需要很多其他的情报,越多越好,越详细越好。 他绝不会吝啬力气,去找寻有关情报。可李维躲在深蓝世界不出来,要找到直接信息何其困难。 罗南是把李维当成“天外恶客”来着,可他查过外接神经元资料库,并无收获,退而求其次,试图从各个侧面了解,结果却仍然模糊。 近期他考虑过,还是要从人际关系上入手:像是墨拉、山君这些出身或倾向性明显的超凡种,多少要涉及一些核心问题。 还有一些常在深蓝世界出入的人物,比如严永博,应该也有一些相关的思维记忆。就算他躲在月球轨道基地,也没什么。 还有那个袁无畏,眼高于顶,嘴巴却好似不怎么牢稳;颂堪,也可以侧面了解一番…… 哦,还有屠格。 那人的形神结构及其对应的来历非常有意思。另外,他对“新位面”的关注度也相当强烈,似乎还要超过李维……当然,是不代表李维意志的前提下。 他辛辛苦苦找了一圈儿,却没想到会在李柏舟这里,获得一个新接口。 至于接口的价值,当然要问一问才知道。 “所以,李维的自我认知和定位是怎样的?有相关资料吗?” 李柏舟身体略向前倾,直视罗南的瞳孔,呈现出应有的专业范儿:“罗先生,你这样问,也许类似的场景会出现在另一边。” 罗南无所谓一笑,反问回去:“李女士,你不是刚从深蓝世界出来?怎么,还要再去补几个镜头吗?” 李柏舟保持当下的姿势,也没有说话,只是眼波微转,旋又凝定。 罗南对她微笑。 夏城分会的情报,只说李柏舟从阪城来,并无李柏舟在深蓝世界出入的记录。可对于可以每小时出一版《地球超凡种实时点位图》的罗南来讲,确认相关的信息并无难度。 李柏舟是有些惊讶的,却很快回神,也不计较罗南如何得知的情报,坦然回应:“深蓝世界很大,李维先生也不一定总是停留在天启实验室里。” “李女士的专门拜访也不行吗?” “他并不是一个注重人际交往的人。” “人?”罗南把这个名词单拎出来,明显带着嘲讽。 李柏舟眉角上挑:“罗先生,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在置疑李维先生的类属呢?” 本来就不一样好吧? 罗南正要回答,火盆后面,一直安静看他们聊天的游老,忽然发了话:“但凡能思虑,有自觉,称他为人也没什么的。” “嗯?” 大概是嫌铜盆里还有火星,游老又往里浇水,同时慢悠悠讲话:“虽说畸变时代也有五十年了,世界上都是些过去人们看来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人说是妖魔,还有人说是神怪……可我这种老头子就认为,用以前的老经验就好了,喜怒哀惧爱恶欲,除此以外,哪来那么多玄虚!” 说到这儿,他抬头冲沙发上两人笑了笑:“这老古董的人设,可稳了?” 李柏舟微笑摇头:“聪明人哪可能给您老安人设?” 好像被教育了。 罗南想了想,又是展颜一笑:“好吧,我问个聪明点儿的问题:李女士,你觉得,李维是个怎样的……人呢?” 采访的双方,好像掉了个儿。 李柏舟并不在意,且不搞什么迂回:“据目前的观察,他表现在外的,有三项特质特别明显。嗯,也算是贴个标签吧:专注、沉稳、无情……和你的公共形象有些相像。” 罗南就很严肃地看她。 李柏舟的视线在罗南身上打了个转:“好吧,是和罗先生你表现出来的一些东西比较类似,比如,你和李维,都很像是视生命如蝼蚁的研究人员。” “嗯?” “已经有不少人形成共识。”李柏舟也问罗南,“对此,你是怎么个看法?” “研究人员……”罗南很认真地考虑,“他研究什么呢?” 短暂的静默后,李柏舟微笑回答:“深蓝世界的两个实验室,深蓝和天启,里面的项目琳琅满目。但主要是以深蓝的燃烧者……” 罗南打断她:“不会是机芯那种无意义的重复,深蓝实验室基本上可以确认是糊弄人的。” “所以,罗先生你的意见是……” “天启实验室看上去更靠谱些。我知道里面有两个长期项目,好像是叫‘勘探’、‘血脉’?” “是的,‘勘探’和‘血脉’项目在一定范围内并不是秘密。” 罗南用组织语言的方式,梳理自己的思维:“前面那个,姑且可以视为对‘新位面’的野心,后面的……” “据我所知,几个月前,罗先生在翡翠之光号上,和人有过关于‘完美体’的讨论。” “哦,好像是。” 罗南随口应了声,随即一笑:“明知故问……哦,不是说你,我是说李维。如果只是‘完美体’,这样的‘血脉’项目,不过是又一个‘深蓝’。如果他真的还有一点儿研究员的尊严,大概率是做别的设计。” 李柏舟表现明显的兴趣:“比如……” 罗南脑海中闪过瑞雯的影子,也因为如此,他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聊,直接转移话题:“而且我也不觉得,天启实验室就能代表李维的研究方向。作为研究人员,他的兴趣真的在这上面?” 李柏舟上身倾角加大了些:“所以,你认为是……” 罗南却有点儿走神。 人……之兴趣吗? 如果真的把李维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某个象征符号去分析,像他这样的“沉稳”的人,一些格外激烈的异常表现,应该更具参考价值。 这就和此前罗南琢磨的一些事情形成了呼应――虽然哈城的陷阱与冲突,是他们之前最激烈的一次战斗前奏,但还是戛然而止。 可还有一次,他们几乎就打上交道。 当时李维多半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至少一开始是那样。 罗南脑子里连续跳过几个影像和概念: 春城,子宫肌瘤,生化反应炉…… 相较于其他时候稳坐钓鱼台,那次李维的反应,算是比较大的。 罗南大概能猜到缘由:因为涉及到某个进阶配方采集: 伪神物化真种(仪式版)。 第六百六十六章 不应有(下) 知识便如同幽暗荒野上的火种。 自己可以随身带一点儿,但宏观来看,还是这边一团,那边一簇,分布得太散太细碎。大部分还是熄灭的,就是点着了、带走了,也随时可能在记忆深处湮灭。 所以但凡是到了文明层次,人们便一直在研究,怎么组织、携带、利用知识火种。以备于在某时某刻的关键节点上,让那团火光照亮幽暗,退辟魔影,争得胜机、生机。 天渊文明的知识火种组织体系,罗南只能管中窥豹,通过外接神经元的内部数据库得见一斑。 罗南刚学习不久的礼祭古字,算是模仿古神的存在特质,统筹编纂的另一套体系。 还有就是自家精神层面,模仿日轮绝狱的能量结构,以及湛和之主那篇巨著所刺激搭建的形象殿堂……大概也算是某种知识信息体系的一角? 所有这些,罗南都还远远称不上熟谙。可非常幸运的是,他所接触、点燃的火种,所在层次和强度,都远超同侪――虽然有些是过于暴烈了些,却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撑开他的视野,增长他的见识,提升他的思维,以至于在幽暗荒野的迷雾中,提前照亮更广阔的区域。 伪神物化真种进阶配方(仪式版)――这个由多个概念堆砌的名词,又经过转译,对于尚显懵懂的地球文明来说,多义而玄虚。 可在对应知识火种的照耀下,其实含义分外直白、简单,而且能够看出明显的贬义sè彩。 是的,这个表述,本就是站在正统立场――起码是天渊文明正统立场上的蔑称。 伪神,大都指神孽一脉。 真种,则多为古神的代称。 其他配方也好,仪式也罢,说白了不过是妄想与古神物我互化,消弥壁垒,最终实现鸠占鹊巢的手段。 然而这样的完整设计落地,只有六天神孽侵夺古神“昧”的首例……也是孤例。 除此以外,再也再没有谁做到。 古神嵌入宇宙时空框架之中,超出想象的边界。便是从常人认识一端来看,有位面梦幻泡影,轮转破灭;也有星系壮阔蜿蜒,周天运转,穷尽了物性的极致。 也正是从物性的极致作用、以至不可计数的可能性里,闪耀出“生命”的光辉,又因光辉所映照的极致之妙,让后继的生灵赞叹为“神”。 这些妙处,多数化入自然宇宙规则之中,内蕴深藏。但也有一些时空区域灵光外露,自具神妙,便被人称之为“神躯”。是无数人眼中的无上圣域;但也是无数人试图认知研究、乃至挖掘利用的宝地。 打这些神躯主意的,宇宙历史上数不胜数。六天神孽的空前成功,让不少野心之辈,起了模仿借鉴的心思。李维的进阶配方,大约便是如此。 问题是,中间横亘的量级天堑,才最真实。 无论怎么进阶,如何仪式,也不过就是趁着古神打盹,偷窃具有所谓“神性”的皮毛一域――在遗传种看来是偷天换日般的壮举,可古神又哪会注意身上飘落的皮屑呢? 刻薄点儿讲,这不过就是宇宙历史孤例的无下限低仿版。 罗南想着,心中不自觉有了些奇特的优越感和鄙夷心。但他很快就明白,这不过是知识火种燃烧时,所带来的虚无力量感。 知识火种的光热,照耀一时容易,内化于身心,何其难也。 这种幼稚病,也着实 可笑。 他真笑了出来。 李柏舟的视线在罗南身上盘桓,却无法进入他格外丰富的内心世界。但她作为媒体人,自然有一份穷究根底的执意,又一次追问: “罗先生,我越来越相信,你对李维先生有一份独到的认知,能分享一下吗?” “独到么,目前……或许。但有一点我大概能确认,他正在从事一场偷窃行为。” 李柏舟用上挑的眉峰做出疑问姿态。 罗南却再度认证:“是的,偷窃。” “我以为我们在说研究。”李柏舟吐槽,可下一秒就表现出了极度的兴趣,“罗先生你是在指证吗?意图明白无误?所谓的‘偷窃’,目标是指?” “深蓝世界。” “……” 罗南才不管李柏舟乃至未来可能的观众,会如何理解他的表述。他现在越发确认一件事: 是的,深蓝世界,唯有深蓝世界,这个李维长时间停留的神奇位面,才是其试图把控的目标。 哈城事件中,来自深蓝世界那惊鸿一瞥的“妖眸”,恰恰确证了,李维对深蓝世界的控制已经到了比较深入的阶段。 由此再进一步推论:深蓝世界,就是古神之躯……的一角。 哦吼! 地球本地时空的结构和变化源流,似乎越发地复杂且有趣起来。 这是一个全新的参数。 借助礼祭古字体系的宏观视角,罗南立刻就能找出好几种经典的时空演化路径。 而这时候,李柏舟找到了一个新的视角:“既然说偷,总要是有主之物,那么深蓝世界的主人是?” 罗南大部分心思都放在新参数的应用上,差点儿连自己过来做什么都忘了,更别提什么采访。回答起来,也显得缺乏诚意: “一个未知的存在吧。大约与我们地球没什么干系。” 也确实干系不着。 李柏舟的目光像钉子。 罗南则顺便扒拉出更多线索:“倒是李维,很可能把地球当成了撬棍之类。” 他目前对古神的研究也谈不上什么全面,更何况局限于地球一域,不知道时空方位,也不可能获得更具体的信息。 可是这种配方、仪式,既然是师法六天神孽,往往是需要巨量高等智慧生命形成复杂的生物和思感环境,再通过天渊灵网的辐射放大作用,才能污染、撬动位面级的存在。 地球本地时空没有“接通”天渊灵网,但罗南并不认为,李维的配方和仪式,会彻底摆脱相应的“套路”。 李柏舟继续尝试从新角度切入:“你在强调深蓝世界的价值。” “我在强调撬动这不可思议价值所要承担的风险。” 罗南发现,从分析“人”的角度去思考,确实有很多灵感迸发出来:“李维在冒险,但他是占据主动的一方。他完全可以要其他人为他分担压力和风险。” “……可以换个更直接的表述吗?” “嗯,献祭?” 罗南不太确定,干脆扭头问游老:“这应该也是符合他的性格吧?” 游老没有回答,可这一刻,客厅里六识敏锐的三个人,都听到了一串细碎的崩裂声响。 铜盆里,大约是冷热相激的缘故,此前只用做摄影道具的龟壳,裂开了。 李柏舟的采访一直持 续到太阳落山,期间的气氛说不上特别和睦,这里面有专业话术的刺激影响,但也有罗南屡次脱线造成的荒唐。 不管怎样,当李柏舟主动提出告辞的时候,她对这次临时采访的效果,多半还是满意的。 倒是罗南,还真有点儿意犹未尽。 语言是思维的工具,有时候,还真需要有李柏舟这样的人,才能够给已成习惯的思维,施加足够的刺激,让它变得更活跃。 罗南通过喝一杯冷茶的功夫,重定心神,却还保持着思维活跃。他稍酝酿一下,便想趁此良好状态,从游老那里,检索出90年这个特殊节点的新细节。 “游老……” “李维是个低调的人哪。” 游老摆弄手中开裂的龟壳,莫名感慨:“别人都在迷雾之中,只有他开了地图挂,我小时候,这种人是要被真人快打的――偏偏还打不过他。” “呃……”罗南不太明白,这和“低调”有什么关系。 “他就在这个开了挂的地图上,维持着一局游戏几十年不散场,轻而易举地将真实藏在混沌中,来来回回耍弄人,操蛋得很!” 游老口吐芬芳。 罗南干脆不说话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操蛋式低调的人,九零年,却亮得刺眼。那强光打穿迷雾,虽然还让人看不到他隐藏的东西,却暴露出遥远边缘地带,那些若隐若现的影子。” 游老很清楚罗南的来意,也知道罗南想听什么,对此并无保留: “小罗啊……” “游老。” “其实我不比欧阳他们多知道多少。可我一直觉得,当年李维肯定明白,他一反常态的后果,但他还是那么做了。这里面肯定有权衡、有判断,确认了哪种方式最有利,哪种后果更严重……可是,这种强烈反差,里面纯粹只是权衡算计?” “也许……”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人’,但我认为,不能排除这方面的考虑,而我唯一比其他人多感知到的,也只有这点……聊作参考。” 罗南知道游老的意思:这位资深通灵者,认为当时在夏城外海巡游的李维,是带有某种生物情绪的。 很有道理,可是……不应该啊! 罗南并不是认为李维没有人类情绪,只是觉得,他所设想的当时情境,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结合当时李维巡游,和父亲在树洞的留言,罗南其实已经做出判断: 90年,李维是冲着父亲来的。 至少一部分是。 可越是明白二者实力和层次的差距,越能确认一个事实: 就算父亲知道李维是天外来客,知道他的一些根底,并对疑似其布置的“原型格式”项目进行实质破坏…… 有意义吗? 罗中衡,这个名字对罗南来说很重要。但对李维的刺激……存疑。至少从李维一贯的表现来看,是相当没道理的。 除非,李维在担心别的、更重要的问题。 一个会对他造成实质威胁的问题。 一个地球上不应存在的问题。 罗南放下几乎被捂热的茶杯,思绪却飘飞域外,到混沌破碎的时空深处,日轮绝狱……边缘。 那艘破烂飞舰。 还有从未见踪影的、飞舰的主人。 谁呢……梁庐? 第六百六十七章 缺失环(上) 李维的情绪……或曰忌惮之类,很符合逻辑。但具体到“梁庐”什么的,当然是罗南瞎猜。 之所以有这种想法,只是因为“梁庐”这个名字,既出现在罗南立身的现实里,又大量充斥在他奇妙的中继站经历中。 而引导罗南进入中继站场景的外接神经元、还有与破烂飞舰布局高度对应的“内宇宙”模拟器,又是如此契合统一。 当然,“重复”能代表大概率,但也可能仅是一个巧合。 罗南曾高度怀疑外接神经元是梁庐的手笔,是父亲通过某种方式,从那艘破烂飞舰,或者别的什么渠道中获取,再传到他的手上。 从“内宇宙”模拟器的对应程度看,外接神经元与破烂飞舰主人的关联度极高。 但要将此二者,硬与“梁庐”凑在一起,罗南还没有任何决定性证据。 他查阅外接神经元内部资料库,这里并没有作者生平,有的只是署名梁庐的论文数篇。主要集中在机芯及相关设备的工业化生产、灵芯设计制作、构形理论研究等方面。 但其他人的论文,资料库里也有的。 比如也曾在中继站场景中出现的升占校官,作为构形、布法双绝的“大师范”,相关领域的论文,比梁庐只多不少。 相比之下,隐默纱,这件曾分裂成两半、分别落入宫启和蛇语手中的奇妙造物,也是在梁庐叠层干涉技术基础上形成的标志性作品,在佐证力度上,反而要有力得多。 罗南也曾经在外接神经元数据库里,把中继站有关资料、还有里面所有记得名字的人员搜了个遍。 然而间或出现的名字,基本上只与学术相关,根本串联不起一个完整的事件。甚至于“孽劫世”之后,有关含光星系的信息就很少了,像是有意做了限制。 除了权限限制以外,受礼祭古字和内宇宙模拟器启发,罗南也怀疑,外接神经元资料库可能有特殊的设计和查询语言,要通过专业语言才能进入深层系统,高效充分地调取数据。 无论如何,要想深入求证,还是需要提高权限。 罗南询问过系统,得到的答案是: 考试。 只有通过类似于“中继站”场景那般的升级考试,才能一步步获得相应权限。可受他上次带出“孽毒”的影响,内宇宙模拟器仍在功能修复阶段,短时间内他很难再有类似的机会。 想走这条路,罗南暂时也只有“学习备考”而已。 说来说去,他还是被堵在外接神经元最核心的秘密之外。外围的知识固然已经相当丰富,可当他试图深挖的时候,便会铲到坚硬冰冷的钢板。 唔,似乎也算正常,但总觉得有丝丝的别扭。 从游老家里出来,罗南的思路飘得更加不负责任。 有关梁庐、外接神经元的猜测只是其中之一。 其他的脑容量,大概都深蓝世界的“神躯”属性、地球本地时空的宏观结构、日轮绝狱的历史沿革、疑似古神的存在疑云……当然还有李维的所谓“人格特质”瓜分掉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想得很辛苦,可纷繁的思路,验证了收获的价值。 一切都是从对李维的“人性”分析开始的。不再单纯把那家伙当作是一个概念上的“对手”,而是一个有情绪和欲求的正常人――陡然间就多了些质感,还有就是可供切分的维度。 游老的点醒很及时,也很犀利。 所以,当罗南从纷繁杂乱的思绪中,慢慢沉淀下来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按照这个思维模式,去套那些还未解决的问题。 梁庐……好吧,不管是不是梁庐,那个破烂飞舰的主人,外接神经元最可能的设计者和制造者,身处日轮绝狱边缘的恐怖环境,活下来的可能性真的不大。 而此人造出外接神经元这样的灵芯妙物,安排了层层递进的考试和权限序列,并让罗中衡这样的地球“土著”有机会发现并取走…… 一系列的设计,应该也是有目的,有所求吧? 或许是想着有人发现并继承; 又或者是单纯要有一个传递信息的渠道。 不管怎样,考虑到地球本地时空的现实情况,偏偏还搞了一套确权程序,这么神秘迂回,入门难度超高…… 如果罗南不是意外获得了“我”字秘文加持,打通了语言关,即便灵芯在手,想要搞清楚里面的奥妙,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这就是最别扭的地方。 要么是制作者本人还在,充当了初步筛选的责任;要么就应该有一套更基础的引导模式,才符合人之常情。 以罗南现在的权限,仍没有发现的原因,可能是中间哪个环节出了意外――可基本上也成功了。 似乎在他所不知道的背景中,引导程序已经完成。 唔,对的! 他的父亲,罗中衡理论上才是外神经元第一位接触者。 罗南不可能忽略那位的存在。 但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考虑――很有可能,开锁的任务已经由罗中衡完成,罗南只是隔代的传承。 似乎说得通。 可是…… 罗南忽然站定,在夏城喧嚣的街道上,怔怔发呆。一团新的疑云,如同逐步降临的夜幕,无声无息笼罩下来。 罗中衡,他的父亲,在罗南心中,大多数时间也只是概念性的存在。 那么,同样的思维模式,第三次套下去: 罗中衡一切的行为背后,除了必然的、理性的考量以外,又是怎样一副情感逻辑呢? 罗南对父亲的了解很少,扒拉出记忆里仅有的一点儿存货,能想到的,也最愿意想到的,就是枯树沙洲上,树洞里的留言。 罗中衡的留言感觉非常仓促,挡在留言前面的,是他设下的百年序列的考题,但那只是一次游戏式的测验。 罗南顺利通过了考虑,由此得到罗中衡留下的最重要的东西――可以建构在雾气迷宫中的“树洞空间”的设计图。 这个设计图,让罗南得以在更近的位置观察“日轮绝狱”――破碎的雾气时空,其实已经没有远近的概念,只能证明树洞的结构,与日 (本章未完,请翻页) 轮绝狱周边环境达成了某种规则上的“契合”或“共鸣”。 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日轮绝狱当然是一切事件线索里面,最核心的核心。罗中衡的留下的信息,有它无以伦比的价值。 可从“游老模式”角度去看,从一个正常人,一个非能力者、非强者的角度看――事实证明,树洞空间的观测手段,让罗南懵懂着进入了“日轮绝狱”的辐射圈。 那种危险的东西,他老爹真的做好准备,让自家儿子去接触吗? 他可不知道,罗南如冰川深海的灵魂力量积累,还有洒布全球的灵魂披风、祭坛蛛网傍身,可以作为信息洪流的缓冲区。 如果是一位父亲…… 人行道愈发稠密的人流中,罗南依然站定,用拳头轻轻捶打额头。几十秒钟后,他放弃了强行从这个角度思考问题,选择了更高效的方式。 罗南拨出一个通讯,很快那边就接通了。 “南子啊,我今天加班……有事儿?” “嗯,姑父,想请教你个问题。” “稍等。” 电话另一端,莫海航大约是和同事说了一嘴,找了个相当僻静的地方,才又道:“你说吧,别太难为人。” 罗南无声笑了笑,运使意念屏蔽掉四周的杂音,让隔空对话更加清晰: “姑父,您作为父亲,会给孩子规划怎样的道路呢?” 那边静默了大概半秒种,莫海航就用比较轻快的语调回答:“稍理想化一点儿:大概就是安全并有尊严的活着,让他们生活在秩序、知识和力量庇护下。” 在罗南细问之前,莫海航又进一步解释:“我希望自己去维护秩序,并传递给他们相应的理念;让他们掌握知识,善用知识获取力量……当然,一切的前提是,对形势有清晰的把握。” 罗南想了想,连消化带询问:“所以,无论如何不应该对孩子做关键信息遮蔽,是吗?” “这个嘛,特别复杂的认知,我希望能够在整体上分阶段告诉他们,最好还能随时在旁边补充修正……永远不要小觑因为激素产生的叛逆期,还有片面思维带来的麻烦。” 莫海航以为,话题会继续深入下去。却不料,罗南几乎是把前面的问题,再重复一遍: “所以,对孩子做大规模信息遮蔽,不告知关键问题的来龙去脉,是很蠢的,对吧。” “呃,可以这么说。” “我爸,他不蠢吧?” “……他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之一。” “谢谢姑父。” 罗南挂断通讯,抬起头,看五光十色的都市楼群。错落迷乱的灯火和建构轮廓,看似复杂,其实在精通速写的专业人士看来,寥寥几笔,便足以勾勒神韵。 所以,聪明人的设计,应该是怎样的呢? 罗南又用拳头砸额头。 脑宫深处的外经神经元,似乎随着这微微的震动,流转光波,灿然如电。 这是他父亲的赠予……不,严格来说,罗中衡赠给罗南的,是一块仿纸软屏。 第六百六十七章 缺失环(中) 罗南回到家,结果正好和下班的罗淑晴撞在一起,他匆匆打了个招呼,闷头往里去,走到半截又回头问: “姑,我以前随身的笔记,你没动吧?” “我动它干嘛?”罗淑晴在门口换鞋,头也不抬。 “我是怕上回误封装了。啊,我刚刚打了电话,姑父不回来吃了,还有莫雅和瑞雯,她们在外面吃……合同您看了吧?” 罗淑晴的嗓音追着他上了二楼:“你漏了一个莫鹏。哦,还有你。” “我?” “你在家吃吗?” “呃,我争取早回来睡觉。” 罗南不敢多说,在自家卧室,顺利找到了近期封存不用的分页笔记本,还有嵌入其中的、已经放空了电的仿纸软屏。 充电什么的,罗南身具电磁向构形,完全不在话下。他也不耽搁,再给罗淑晴打声招呼,就又出了家门。 下一个目的地,是知行学院的北岸齿轮……旁边枯树沙洲上的树洞空间。 在超凡力量加持下,空间距离上罗南可以一步到位,可他脑子里的思绪,却如同刚刚开裂的冰河,疑惑的冰凌和逻辑的冷流混搅在一起,徐徐流淌。 罗南无意识地翻动分页笔记,顺着几成本能的手感,只一下子就翻到了仿纸软屏的那页。 但他没有细看。 这块仿纸软屏早己不是父亲送给他的那个――去年他在拦山舰上,和李学成一帮人起冲突,原版的仿纸软屏被踩坏,修复的话,需要更换多个元器件,他最终也没有下手。 也正是那一回,罗南发现了外接神经元的存在。后面随着这件灵芯妙物藏入脑宫,与他神经系统实现直连,仿纸软屏的实用意义,自然而然地消退了。 那块礼物软屏,现在也没有放在家里,而是放在了枯树沙洲的树洞中。 随着事态走到这一步,知道了很多以前不了解的细节,再回首前尘,罗南都不免有些庆幸,或者说后怕。 罗中衡,他的老爹,当时为什么会想到用一块仿纸软屏,来做礼物……来做外接神经元的载体呢? 2090年的罗南,还是一个对不负责任的父亲充满了怨恨的儿童。他是否接受那件礼物,都是个未知数。 好吧,那个时候,虽然罗南还没有正式开始格式论的研究。但心中已经有些念头萌芽, 只要做出选择,他几乎必然是从格式论着手,必然会涉及到爷爷的笔记,作为生日礼物的软屏,也无疑是最适配的…… 可终究还有别的可能性不是吗? 罗南可以肯定,父亲是希望他通过这块仿纸软屏做一些事情的;肯定希望罗南能够发现深藏在这块软屏中的秘密。 现在想想,深藏软屏之中的外接神经元,是一连串事件中,关键中的关键;是罗南发现齿轮之秘,找到树洞,进入云端世界,发现雾气迷宫的唯一钥匙。 便是罗中衡藏在杰瑞身上的留言,也要通过它来呈现。 可以说,只要罗南拥有外接神经元,到知行学院来,这一连串事件或早或晚都会发生。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但还是那个说法:一切真就那么板上钉钉? 电子设备是更新换代最快的,少年人一年一换,两年一换再正常不过。如果当时的罗南真的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把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的礼物,扔进了垃圾篓,哪怕是锁进了抽屉,是不是后来一切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难道他把这一切都交给了命运吗? 不,不对!应该是有某种引导的,哪怕只是一个最微小的暗示。 可是,作为过来人的罗南还是要说: 在他辛苦摸索的那段时期,在他拿自己做药物实验的那些年里,引导性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太少了! 就算是获得了外接神经元之后,罗南能够在不到一年的短暂时光中,获取惊人成就,倒有一大半是他不顾一切,横冲直撞的结果。 过程中稍有偏差,眼下他坟头草怕都三尺高了。 罗南能够理解,在李维弥盖地球的阴影之下,保守秘密的难度。换做是他,在那种情境下,对自己的孩子,也多半不会在最初级的、尚未入门的阶段,暴露最核心的信息。 姑父也说了,整体上分阶段嘛。 这没问题。 可是,他都发现外接神经元了,已经触碰到最核心的钥匙了,罗中衡这个当父亲的,还要在种种关键信息上,吝啬笔墨吗。 不应该啊! 是哪个环节出了状况? 是罗中衡有不可言说的苦衷,还是自己在此前频繁且连续的冲突中,或是自身偏见的影响下,忽略了某个关键信息? 坦白说,罗南有逐帧回溯分析拿到仿纸软屏之后六年人生的冲动。久经锻炼的思维,让他更加疑惑: 真就一点儿余量也不留? 罗中衡先生……对你这样一位优秀设计师来说,可一点儿都不专业! 在快速拥堵的疑惑挤迫下,罗南终于还是跳过了拥堵的夏城下班高峰,进入枯树沙洲的树洞里,来到最上层。 他先打开了桌板上的投影相册底座,让母亲的形象呈现出来,投影照片中,母亲指向镜头的手指,仿佛是与罗南打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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