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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来,相应的信息量可想而知。 再从细节扩展开来,涉及人体复杂的结构。在细胞层面,人体其实充满了拼装的痕迹,在微观层面,每个细胞都相对独立,又精妙的组合在一起,源源不断地生产生命所需的基本源质,以及维持生命的能量。 再往大了说,五脏六腑、筋膜血肉,每部分都是人体系统的构件,供能、传导、做功,实现人体的各种机能。 如此复杂精密的系统,要想完全驾驭,控制每个细节,除非将人脑换成超算,还要外挂超强的能源和散热系统才行。 所幸人类漫长进化过程中,已经形成了一套相对完善的基本信息处理模式,足以应对正常生活中的大部分情况。 掌控的资源和相应的处理模式结合在一起,就是一种“自我格式”,只是比较模糊和低端。 但对于能力者、觉醒者来说,要驾驭远胜于常人力量,接触更深远的层次,甚至从广阔天地之间有所收获,就必须要有更高效、更简洁、更精密、更具针对性的选择。 “你的格式塔、薛雷所得的符种,军方的格式之火……其实也包括一切能力者修行、应用的惯常模式,都是纪纲、都是格式。只不过,这里面有粗糙、精致之分,有小径、大道之别。” 修馆主洗去笔上残墨,归于笔架原位,口中言语亦如在笔洗中润开的墨汁,轻淡入无:“一切纪纲格式,都要有细节、法度填充,否则只算是谈玄论道,听着都对,其实不着边际。在这一点上,我不讳言,传武流派的积累仍然粗浅,直感体验和哲学思辨过多,在实际发展中,已经远不如吸收了相关经验,并举全世界之力推进的原型格式研究。” 他轻描淡写地否定了自家最擅长的领域。对此,薛雷嘴巴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罗南则面色沉静,细细思量。 修馆主面向罗南:“到了觉醒者阶段,没什么可教的了,毕竟你还是走的精神侧路子,不必与人近身格杀。我只是提醒你,人类多年来的研究成果已经非常丰硕,闭门造车是最愚蠢的行径……如今这时代,就算大家齐心协力,也有填不上的天堑,何况其他。这一点,薛雷也要记住。” 罗南和薛雷同声应是。 不过罗南紧接着就道:“今后修行,还要请馆主时时鞭策。这两天我一直在考虑格式的问题,有些不靠谱的想法,还要请馆主审阅。” 修馆主摇摇头:“不让我得清净吗?也管不了你们几天了。” 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薛雷对罗南挑眉弄眼,表情紧张又烦躁。 罗南知道是怎么回事,随着今年冬至日益临近,雷隼武馆段宏与修馆主的约战已经迫在眉睫。不说那个段宏实力如何,也不说其与军方有着怎样的勾搭,单只修馆主这边,搬家、闲坐、练字……其他的一切没准备。 眼看距离12月22日只剩半个来月,时间越接近,薛雷越是焦躁。 罗南完全不明白修馆主的打算,但他的感觉不太妙。以前他看不透修馆主,也不敢失礼强行探测,觉醒之后,终于在薛雷鼓动下,借着演示之机,大略探了一回,反馈回来情况很是糟糕。 修馆主的身体状态简直是一塌糊涂。他体内就像有一个失控的原子炉,时刻放射出灾难性的脉冲,破坏周边的一切,但在真正扩散出体外之前,又神奇地一一消解,不显露于外。 若说有,也只是过高的体温,所以在寒冬飞雪之时,这间公寓依旧窗户洞开,用以发散。 如此的消解手段,体现出修馆主超强的底蕴,可伤害已经形成,五脏六腑的运化机理都严重受损,甚至还要涉及更根本的基因层面,那已经不是罗南所能理解的东西了。 修馆主强吗?肯定强,就是现在也内蕴着恐怖的力量。 可是他能打吗?罗南不敢想,在他看来,以这种糟糕状态,也许稍微有些过头的动作,修馆主自家都可能五腑崩解,内火焚身。 怎么会到这种地步? 而既然到这地步了,那什么“约战”就根本不该应下! 罗南已经和薛雷商议过,无论如何要打消薛馆主应战的想法。大可换个形式,什么弟子战也好,群体战也罢,甚至可以预先上门踢馆,反正要么不应,要么弟子服其劳,让薛雷这个硬货上台,是胜是败,都无所谓了。 两人交换几回眼色,就想趁机讨论这个话题,却不想修馆主“恰好”便将语句卡在前面,依旧是对罗南说话: “你说过,你的祖父留下了十六字诀,本身法义精微,连贯缩读又是一种呼吸吐纳的法门。我一直很好奇,如今能否写给我看看?” “……好。” 罗南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刚一应声,修馆主便从笔架上取了一管狼毫,亲自蘸了墨交给他,薛雷则知机换了纸。 现在的年轻人,哪练过毛笔字?就算狼毫韧性较好,便于下笔,罗南也是全凭着稳定的手腕功夫,强行描画。虽不至于东倒西歪,却全无提留转折之美,连用墨都是没谱。十六个字或僵硬如柴、或枯淡滞涩,惨不忍睹。 修馆主并不在乎,他将涂画了字迹的宣纸摆正,放在眼前仔细观看。中间也不抬头,伸手示意,向罗南要过了那管狼毫,在第二节第四个字上圈了一笔。 随即就在罗南的丑字旁边,重书一遍,那个字是: 炉。 第二百八十一章 盗天火 修馆主提笔写了一个“炉”字,但开口之后,头一个提到的却是“狱”。 “我猜,第一个狱字,或许是你在精神侧修行的立意所在。我对精神侧修行并不精通,但也能感受到,你的灵魂力量有着超乎寻常的束缚力,修行的时候,在这个方向多用点心,总是没错。” “谢馆主指点。”罗南对修馆主指出的“束缚力”一词非常佩服,这确实点出了他灵魂力量的典型特质,这也是他自昨天觉醒之后一直在考虑的事,但因为想法太多,反而不如修馆主一语道破来得清晰明确。 修馆主微微摇头:“我只是随口说说,毕竟还是外行,你自己有数才行。但这个炉字,我却要说实在精到得很。” 他在自家所书的“炉”字之外,也画了一圈:“炉,本义是贮火的器具,又作冶炼、烹饪之意。而在修行上延伸开来,多作根基讲,又曰改质易性,提炼精萃,实在是修行人绕不过去的根本要义。” 稍顿,他轻声道:“这也是一条通天大道的起点。” 罗南又和薛雷对视,以前修馆主讲授功课的时候,骈四俪六时或有之,里面不乏夸张之语,多半是修饰性表达,要他们记忆清晰。 可像这般,以大白话说起“通天大道”,多少显得有些突兀。 薛雷忍不住要做确认:“通天大道?” 修馆主掷笔于笔洗中,看墨汁二度扩散:“同样是炉,柴火灶、煤炉、蒸气机、原子炉、聚变堆,总不一样。如此拾级而上,难道不能通天吗?” 薛雷汗了一下:“反应堆的话……” “你们协会所说的超凡种,与一个核反应堆有什么区别?人身所在,怎么就能运使如此级别的能量?更不用说那些人青春常驻、返老还童、思接万里、洞穿虚空,如此种种,区区一个反应堆,还未必赶得上。” 修馆主沙哑的嗓子,不知怎地,竟带着些铿锵之音:“当今之世,是修行者的盛世。有可行、可参、可验、可证的事实存在,足以证明我们的思路没有问题、原则没有问题,只是缺少一些实现它的操作细节,而这些细节,要用时间、精力、生命堆积起来……” 罗南怔怔看着修馆主,听他说话,隐约感觉这些言语,并不是在传授什么,而是叙述一个已发生的事实,以及仍在持续重复、但又不断垒砌叠加的过程。 墨汁已经化开,笔洗中水色暗沉,修馆主重新将狼毫笔放回笔架,嗓子又恢复了一贯的低哑: “传武的路子在觉醒之后,其实已经走到了极致,只不过当今自然环境变化,部分人还可以凭借天资,借天地外力,再进一步;当代有关燃烧者的研究,也并没有提高上限,只是将打破天人之障的条件放宽了许多,当然他们还在研究,还在进步。 “至于更少量的所谓超凡种,似乎又往前迈了一步。可是让他们说明白,怎么迈出去的,接下来又该怎么做,十个里面恐怕有大半难知究竟,还有几个不知所云。 “道理人人可讲,细节却是最可怕的壁垒,让世人碰得头破血流。嘿嘿,穷神知化,德配苍苍,如果真的有人能够洞彻其中的奥妙精微,为这条登天之路逐级设阶,引为先导,自然功德无量,无以伦比!就像是古之燧人氏,又比如盗天火的普罗米修斯。咳呵呵……” 应该是很久没有讲过这么多的话,到后来修馆主已是中气不继,咳嗽起来,面色赭红,脖颈都是发赤。然而咳中带笑,笑得罗南和薛雷又是担忧又是迷茫。 罗南可从没想过,还能有人像修馆主这样,随意品评超凡种,且语多不屑。不说别的,单是这份傲气,已经世上罕有了,偏偏还让人觉得很有道理…… 他很想听到更多相关的信息,但看修馆主的状态,体内失控的“原子炉”造作更烈,竟然有引动旧患之势,哪还敢劳烦?便给薛雷使了个眼色,让他在这儿照顾着,自个儿则提出告辞。 修馆主也不挽留,只是在顺过气之后,对他讲:“现在你不必急于考虑这些。你的潜力自然发掘时期还没有过去,多琢磨些应用法门才更现实。至于炉子的事,等到你自身潜力开发将尽,又找不到前路,再慢慢研究不迟。” 罗南喏喏应是,随即告退。 临出书房门的时候,修馆主忽然又道:“太极球里的机芯,你们拿去了?” 薛雷有些尴尬,瞥了罗南一眼,忙道:“是我拿去修理,马上就要修好了。” 罗南却是一个激零,扭头看过来:“馆主知道那是机芯?” 修馆主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当初我孤身回来,也就带了这一件纪念品。既然是纪念,修不修也没什么,它本来就是种残次品,就像现在的我们……去拿回来吧。” 现在的,我们? 这时,薛雷给罗南使眼色,罗南却没留意,他心中正是潮涌不息。他以前只以为,修馆主是位大隐隐于市的传武大家,可今天才知道,原来馆主对于里世界,对于燃烧者,包括对机芯这种颇为机密之物,都有相当的认识。 这是何故? 对其他的,罗南都可以不在乎,但对于“机芯”,对于这种与他父母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奇特造物,他不可能无视掉。 罗南念头纷杂,干脆就愣在门口,但在此时,手环上有通讯接入,将他唤醒。 修馆主见状,便示意他可以离开了。自家则垂眸细看那幅罗南写就的丑字,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罗南纠结片刻,终于还是对修馆主的尊重心思占了上风,慢慢转身。同时低头看来电提示,显示为谢俊平。正要接通,忽听到一声: “罗南。” 相识以来,修馆主很少这样直呼其名,罗南又愣了一记,忙按掉通讯,旋过身去。却见修馆主头也不抬,平淡开口:“你有一个好爷爷,他给你开辟了很广阔的空间,你不能辜负。” “……是的,谢谢馆主。” 至此,修馆主真的不再言语,站在那里,如同枯木雕琢的人像。 薛雷还在留在公寓这里,观察一下修馆主的状态。罗南一个人出门,还有些恍惚的时候,谢俊平再次打来电话: “哪儿呢?怎么不接电话?” “刚从馆主家出来。” “哦,修炼啊。那你现在还在河武区,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没忘吧?” “记着呢,你的入教仪式不是在晚上么,现在才几点?” “嘿嘿,开着车吗?” “……开着。”听谢俊平的语气就不是好事,但如今的罗南时刻有保镖跟随,眼下才出门,就有秦一坤跟上,要说没开车,无疑是最低劣的笑话。 “开车就好,正好让你帮着跑个腿。我们这里那个特活泼的小子,翟维武,他干爹你认识的。” “……” “喂?喂!怎么了,信号断了?” “没有,听着呢。”罗南只是被巧合弄得有点儿懵,刚刚还说起机芯的事儿,突然就提及与之密切相关的人物,要么说夏城地邪呢! “翟维武他干爹……” “嗯,翟工,我知道。” 谢俊平咳了一声:“事情很简单,今天晚上翟工也要参加观礼,不过正好碰到周末加班,还没过来。既然你们认识,正好去顺路捎回来好了。” “捎回来没问题,不过这怎么也称不上顺路吧。” 翟工所在的跨界电子城位于西城区,谢俊平的入教仪式举办地是林墙区的孤儿院,河武区正好在两者之间。罗南要捎人的话,必须先往回走,如果这也能叫“顺路”,那“拐弯”该怎么解? 谢俊平继续嘿嘿:“多理解嘛,实在是翟工今天忙得抽不开身,维武那小子出了个馊主意。让你过去排一个高级号,出个外勤,直接把他老爹拉出来,中间费用什么的我出嘛。” “……够馊的没错。” 不过,罗南更觉得这像天意。 大约二十分钟后,罗南一行到达跨界电子城。周末时段,这里确实越发拥挤,生意好到爆棚。 罗南在车上的时候,已经加价要了一个指定维修师的“专有服务”,等他进入维修大厅,开放式维修台上忙碌的翟工,立刻收到消息,抬头远眺,见到罗南等人,隔空做了个“稍等”的手势。 很快,漂亮的维修顾问快步走过来:“你好罗先生,您的专有服务已受理,翟工现在还有一些手尾没有结束,他邀请您到独立维修室稍等。” 要说罗南已经是跨界电子城的熟客了,而且一直是找的翟工,维修顾问早就记住他的样貌,更是笑靥如花。 罗南往开放式维修台那边回个了“ok”的手势,跟着维修顾问进入245号维修室。秦一坤陪在他身边,高德则在外面警戒。 自从跟随翟工学习工程学、机械设计以来,这间翟工专用的维修室,罗南来了也不止一回,里面的很多设备他都亲自上手操作过。 在这个房间里,他拥有仅次于电子城超管和翟工的权限。虽然空间狭小,但很亲切,进来之后,他还主动当起主家,打开饮料箱,给秦一坤还有门外的高德送去纯净水。 然后就是等待时间。 罗南在这里从来不怕没事做,他手边还有翟工布置的几个实操作业没有完成,这里甚至还有他留下的一个半成品芯片。 不过,今天他过来,除了完成谢俊平的请托,还有一件更迫切的事情要处理。 罗南深吸口气,打开翟工为他保留的储物柜,这里面除了他的半成品芯片,旁边另一个透明的小塑封袋里,还有一块菱体金属,只有米粒大小,形状规则,正是来之前,馆主和他讨论过的机芯。 第二百八十二章 会客室 罗南盘膝坐在空旷的大殿中央,感知中足有上万平米的巨大空间没有任何支撑,通透得一塌糊涂。周围是一幅幅缓慢旋转的结构图形,上面用简洁的线条和符号标识出机械内部结构功能以及各构件之间的作用关系。 这处空旷之地,是通过六耳在灵波网上架起的虚拟空间。除了可视可感的形态以外,还借用了夏城分会的部分超算资源,可以进行一定规模的分析计算。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处计算空间,要根据借用的超算资源计费,支付的还是非常珍贵的荣誉积分。 但这些细枝末节,已经不在罗南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他现在最关注的,还是悬浮转动的上万张图纸。 这些机械示意图,一个月前罗南看起来还和天书一般。现在已经全无生涩之感,不但是因为前面一段时间的用功,也是因为他在短时间内大份量、高强度辨识和理解。 这些图样一共有两个来源。 一个源头是过去一个多月,翟工在修理太极球机芯过程中,梳理动态结构,还原出来的那部分,代表了可能的功能方向。 第二个源头要更远一些,来自于当初与量子公司冲突,击杀杰克获得的战利品,深海iv型机芯。这个东西原本是要上拍卖会的,但因为夏城会注意到它的特殊之处,就加以截留。这两个月时间,分会一直没有放松过研究,采取的研究方法也有一部分与翟工重合,所以这里面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图样比较类似。 毫无疑问,借阅这部分资料,也要收费的。 按照罗南的理解,重合的部分图样,属于机芯三层结构充分展开之后,上千根粗细不等的丝线构建的功能结构。 但在深海iv型机芯这里,还有一些是翟工那个层次所无法理解的特殊图景,这些就涉及到精神与物质交互干涉的部分。 从罗南目前的认知来看,这里面包括了一部分“巴别塔”、“不周山”式结构,即打破精神与物质屏障的核心构形。 还有一部分,则涉及了同时涵盖精神与物质层面的特殊结构当深海iv型机芯充分展开的时候,除了在物质层面可感、可知、可测的实质部分以外,还有一些是建立在“巴别塔”或“不周山”基础上的、关联精神维度的形态。这是科学仪器无法探测的。 级别上,深海iv型应该比太极球机芯高出至少一个档次。可话又说回来,翟工的研究毕竟受限于修为,在精神与物质干涉上,难以察觉更多的细节,这一点也必须考虑进去。 罗南只可惜手边没有深海iv型机芯实体,无法做出实地测试,只能通过两个月前的那些记忆加以对照。但两个月前,他的眼光见识和现在完全无法相提并论,所以里面还有大量的空白需要填充。 还有,太极球机芯也留不住了。 罗南睁开眼睛,食中二指夹着塑封袋,将里面的机芯提在眼前。在铁皮罩大灯照耀下,这个规则菱体之上,分明流动着神秘的光泽,吸引着他的魂魄。 当前,罗南是在林墙区某福利院内,参加谢俊平和杜雍拜入造物教团的入教仪式。 仪式非常简单,没有任何玄虚神秘的成份。作为主角,谢俊平和杜雍只是在福利院嬷嬷、孩童以及周边一些信教居民的见证下,上交了他们的“作业”,由教团导师万塔院长验证通过,便获得了教内“持戒者”的身份。 万塔院长则在人前简述了一遍“物性”和“秩序”的理念之后,便宣告仪式结束。 罗南甚至觉得,万塔院长只是想借这个机会,让福利院的孩子们享受一顿由某个夏城大纨绔卖力布置的美餐。 至于谢俊平和杜雍,都还是比较满足的,最具逼格的神秘元素,在他们正式入教前的考验中,已经体验得够多了,而且也取得了实实在在的效果。 神秘实效虔诚。 这条公式在绝大部分环境下都适用,更重要的是,大家都高兴就好。 入教仪式和晚宴是如此随意,罗南也有了更多的私人时间。他觉得正厅的宴会上孩子太多,比较闹腾,就在福利院的其他房间转一转。 罗南一直很佩服万塔院长的巧手和设计理念。这处由废弃商场改建的福利院,在其手下真正有了一份“格调”,是那种艺术的秩序感。此时他所在的地方,就是上回曾经呆过的会客室,倚在半旧的桃红色沙发上,外面的喧闹声降至一个相对舒适的区间,竟带来一份奇妙的静谧感 所以,罗南就在这里,花了个半个小时去申请计算空间并对照思考,也没有人打扰,非常舒服。 不过,这份舒适之意,在面对机芯的时候也不免沉淀下去。 这个小东西,最迟明天便要还给修馆主。即使已经留下了完备的图样,可要想通过简单的图纸对照获得成果,未免就把机芯这玩意儿想得太简单。 心里叹息一声,罗南手指轻搓,将袋口打开。此后再没有其他动作,袋子里的机芯却自动浮起,穿出袋口,向外侧较宽敞的区域飘去。 “嗡!” 低沉的震鸣声入耳,悬浮空中的机芯先是探出六根“触须”,随即根根分岔,形成三十根副枝,而在肉眼难辨的层面,则有1240根更纤细的细丝,构建成复杂绵密的网络,分布在直径约一米的区域内。 罗南意念再转,灵魂力量与物质层面交互干涉,形成几近无形的波动,扫过那片区间,将其结构变化收纳入心湖。 正如机械示意图上显示的那样,复杂结构时刻都在发生变化,要想一一确认其功能,除了超级计算机,几乎再找不出好办法。 也亏得罗南从未指望,能够在短时间内破译机芯的究极奥妙,否则也未免太看不起整个地球学界的研究能力。他只是借此打消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然后集中精力去寻找某个征兆。 残次品。 “就像现在的我们……的残次品。” “现在的我们。” 因为涉及到父母亲人,也因为语境和措辞的缘故,罗南对修馆主所说的话很在意、非常在意! 在罗南看来,修馆主当时的表述虽然没有明指,也没有将前后的主题明确联系在一起,但其中的意义是一贯的: 他们讨论的主旨是人类修行的纪纲,然后集中在“炉”的概念上。 修馆主的言论以及他自身的状况都确凿无疑地指出:在“炉”的建构法门上,当今世界并未取得合理完备的结果,包括位于最巅峰的超凡种。 以这个逻辑流转而下,修馆主又提起了机芯,将其称为残次品;更重要的是,话中还有一个“我们”。 有鉴于此,罗南只能认为,修馆主将机芯和当今世界的能力者、至少是涉及到“炉”的概念的修行者做了类比。 机芯是残次品,能力者也是残次品。 能力者的残次品,是因为未能完成“炉”的建构,那么相对应的机芯的残缺,是不是也因为“炉”的结构的缺失? 还有,缺失是相对于完整而言的。 完整的参照在哪里? 罗南从多个角度观测机芯结构,可一时半会儿又怎么可能洞彻里面的奥秘? 正仔细观察的时候,他感应到外面有人来,刚准备将机芯收回,心里念头转过,却没了下一步动作。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罗南道了声“请进”。 会客室的房门打开,万塔院长穿着类似于神父样式的袍服,慢步走进来。进屋之后,他的视线很自然地落在悬浮的机芯结构上。 “万院长,辛苦了。” “没什么,就是孩子们闹腾了些,没打扰到你吧?” “没有,这里真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比较适合考虑问题……王嬷嬷还给倒了水。” 两人寒暄两句,罗南又伸手示意,请万塔随便坐,后者便坐在沙发对面的同色躺椅上,身体则自然挺直。他们一个礼貌得不像是在自己地盘上,一个随性自然如在家中,倒有点儿主客颠倒的意思。 然而两边都不是看重繁文缛节的人,彼此的做法也都是依照本心,且表现出了相当的尊重。 万塔尊重罗南的隐私,罗南也没有敝帚自珍,而是将机芯结构完整地呈现在万塔面前。 这种坦荡模式,自从两人头回见面就一直延续下来。因为他们知道,彼此都是属于“守序”派,而且维持秩序的范畴也不尽相同,即使不算完全志同道合,也没有直接的理念冲突。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希望发扬自身的理念,让更多的人认同,并作用于更广阔的领域。因此,都可以接受彼此的“传道”,并进行切磋对照。 罗南保留呈现机芯结构,就是想让万塔给他提些意见。 “这是什么?” “让人头痛的东西,我希望万院长能给些意见。” “好啊,我看看。” 万塔不做那些假惺惺的姿态,入座之后也不废话,身上辐射出来的物质波,便覆盖了机芯结构所在的区域。 罗南以为万塔需要观察一段时间,但他显然不了解这位造物教团导师思考问题的习惯性模式。 “簌”地一声轻响,躺椅旁边矮几上,此前王嬷嬷放在这里的水杯之中,突有一道水光冲起,凝而成珠,悬浮空中。 第二百八十三章 造物法 水珠的大小,与太极球机芯相近。 悬浮之后,便开始进行轮廓微调,在灯光照耀下,显现出醒目的棱光,成为一枚标准菱体,切面反射以及水波效应,使它既像是璀璨的钻石,又如同温润的珍珠,煞是动人。 虚幻的反射光,不属于罗南关注的范畴。但他一直盯紧水珠的型态变化,看几乎浑不着力的水珠,如何凭空勾勒轮廓,直至与太极球机芯的造型完全一致。 这就是万塔的造物法? 罗南还没有真正解析清楚,接下来两秒钟,他就看到了一个更加美轮美奂的魔术式场景。 刹那间的水光盛放,千百根如虚似幻的细丝绽开,依稀映射灯光,仿佛一簇半透明的花朵,随着结构进入稳定态,奇景一现即隐。 罗南不自觉吸了口气。 “哦,抱歉,还差一些。”万塔五指合拢,已经散开的水光细丝瞬间收回,重新还原为最初的水珠形态。 他再次看向旁边的机芯结构,想了想,问道:“三层逐次打开,对吧?” 罗南“唔”了一声,点点头,随即醒悟过来,干涉力变化,使充分扩展的机芯结构回收,还原为最初形状。然后重新刺激、打开。 万塔认真观察,有些惊讶:“体积上几乎没有改变,这东西的材质比较特殊,收拢的时候也许物性有变化……” 说话间,水珠也像机芯那般,层层铺开,不再是最早时那样瞬间绽放,感官上的刺激少了一些,但这里面不可思议的塑造和控制力,更让人佩服。 某种意义上,罗南也可以通过干涉力,构建精微结构,就像凝水环那样;当然他也能玩水。他有“灵魂披风”模式,神轮通过凝水环,充分干涉物质层面,可以架设起深海图景,甚至是水分子富集的奇妙空间。 可这种手段,是作用在精神与物质的交界地带,应用在虚实之间。比不得万塔的造物法,在纯粹的物质层面,精湛地体现这一切,真实不虚。 罗南已经觉得万塔的手段神乎其神,但万塔还是觉得不够完美。他一次又一次地收拢水珠,然后重新塑形,仿佛永远不会厌倦。 在这过程中,罗南也没有厌倦,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晶莹剔透的模型这不只是模型,罗南能够感觉到,在万塔发力维持其形态的时候,这玩意儿应该可以呈现出与机芯类似的功能。 罗南再次吸气,冷不丁地说出一句:“能教我吗?” 万塔没有说话,只是瞥了罗南一眼,点点头,继续他的操作。 罗南也不再多说,集中精神,看着水体一次次如鲜花般绽开,越发完美地模拟太极球机芯的结构。 触须、副枝、细丝,层层分化,层层拓展,共形成三层相对清晰的区域。 和最初见识这一场景的时候差不多,罗南不可避免地想到一个要素: 格式论。 爷爷的格式论从一开始便推出观想图形,那个正四面体及其内切外接圆球的结构。罗南已经确认,这种结构与机芯有着密切的联系。 无论是深海iv型机芯、还是在太极球机芯所体现的动态结构上,包括杰克从改造人转化为燃烧者的那一刻的记忆,都比较清晰的呈现出了这一点。 罗南甚至猜测,研究原型格式的科学家们,应该也抓到了这一个关键。像是燃烧者和格式之火,这些划时代的发明,很有可能就有所参照。 爷爷呢?他的研究又是由何发端? 这一刻,罗南不可避免想起脑宫中盘绕的外接神经元。 那也是一枚机芯。 无论是罗南的情感划定,还是现实的验证,都证明了这枚机芯要比他所见到的其他两枚机芯高级,而且要高级得多。 至少从现阶段的研究资料来看,其他两种机芯没有虚空藏的功能,不能构成凝水环那种精微构型,更不能作为齿轮建筑通向云端的钥匙。 但现在的问题焦点,在于“炉体”。 如果在结合观想图形的同时,将机芯视为一个机械系统这正是翟工研究的方向。那么,机械系统应当具备原动部、传动部、工作部三个基本部分,而原动部,有最大可能是修馆主所说的“炉子”所在, 罗南不指望能从机芯中找出一个完整的原动力,纯凭自身产生能量,就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就算是反应堆也要往里面添加核燃料棒的。 修行者拥有的强大力量,最基础的东西也是通过人体吸收食物等其他资源产生的;更高端的层次,也可以解释为精神与物质相互干涉过程中,从其他维度抽取过来的特殊能量。 从这个意义上讲,所谓炉子的真相,应该是对外界资源的重新整合利用模式。 在这一点上,三枚机芯都有表现。 太极球机芯吸收击打的外力;深海iv型机芯在杰克操控的时候吸收深蓝行者能源匣的能量;外接神经元体现出它惊人能力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齿轮的能源中心抽取电力。 当然,它们都有一个转化的过程罗南并没有被高压电流电死,修馆主也说过“逐次提升”之类的话。 那么“炉子”的标准,应该就是转化外界资源,生成更高级的能量形式,以实现高效利用。 哪个更高效? 太极球机芯通过存储转化击打的外力,带起数百公斤重的金属球;深海iv型机芯使杰克那样的改造人,可以生成格式之火,而且突破了精神与物质之间的壁障;至于外接神经元,更是以不可思议的手段,开辟出了可以容纳灵魂力量的虚空藏,并且可以随时变化形态,作为精神与物质交互干涉的媒介。 这里面的能力当然有上下之别。 要是让罗南进行排位,毫无疑问,外接神经元排在第一,深海iv型机芯排在第二,太极球机芯敬陪末座。 可在这里面,罗南未能明晰的细节实在太多,他也无法从中得出“残次品”的结论。而如果能通过完成三个机芯模型,加以直观比较,或许可以找出差异在何处、缺陷在何处。 这就是罗南希望学习万塔“造物法”的理由。 残次品……总要有个理由啊。 片刻之后,罗南翻开笔记本,点亮仿纸软屏,视线停留在主界面某个灰暗的app图标上。 这枚图标呈现出正四面体及内切外接圆的形状,正是经典的格式论观想图形,此时正显示为下载未完成状态。 该图标出现的时间,是9月底,他在水邑青石酒店与人面蛛交锋之后。代表的是他解析魔符或者其背后秩序框架的进度,但有时也能体现他的修为进展。 然而,自从霜河实境事件后,图标上的解析进度,就卡在了999的微妙数字上,一直停滞不前。即使这段时间罗南修为进步幅度巨大,认知层次不断拔高,对魔符能力的开发也是持续深入,图标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如果从以前的角度去考虑,罗南只能认为,他在这般进步幅度之下,对于魔符、乃至于格式论所涉及秩序框架的认知,仍没有本质突破。 但现在,他不免从另一个角度考虑,是不是机芯本身出了什么问题? 罗南学习“造物法”的心情越发迫切了,不过接下来时间,论机芯的结构奥秘才是最重要的。 随着水珠拟形渐臻于完美,罗南和万塔也开始了相应的讨论。这种事情上,涉及到细节,差异和争论不可避免。 “必须考虑物性的因素。” “结构才是最关键的。” “恕我直言,你这是对不熟悉领域的逃避。” “但我觉得,先要找准切入点。而且万院长,我认为完全束缚在物质层面也有些偏颇了。” 两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大,相应的领域也有所扩展,涉及了更多理念上的问题。算不上脸红脖子粗,但绝没有开始时候的和谐景象。 这时候,会客室的门又被敲响。小毛头翟维武从门外探进脸来,睁大眼睛:“你们要打架吗。” 讨论被迫中止,罗南和万塔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没有。” “没有的事。” 翟维武完全推开门,撇嘴道:“我感觉挺像的。罗南哥,我知道你的本事大、超能打,不过在这里,我们可不虚!” 小孩子里外亲疏分得倒清楚,而且话虽然随意,可罗南和万塔都发现了他的紧张情绪。 看来是真担心了……他们之前争论得很激烈吗? 今天多半是讨论不成了。罗南对万塔笑笑,收起机芯,正要安抚一下小孩子,六耳那边,却有指向性的信息发过来:“协会监护目标睡美人失踪,请确认并协助搜索。” “呃?”罗南还没有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有通讯接入。 来电的是何阅音:“罗先生,瑞雯失踪了。就在两分钟前,从监护病房消失。” “消失?瑞雯?”罗南的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消失不是很……啊哈?” 罗南有点儿懵。要说在他的封闭体系中,瑞雯就是那颗最自由的星辰。就算躺在病床上,物理方位明确,在格式塔、生命星空的映射,也是时隐时现,冷不防就消失一段时间,无法掌控。 这是从一开始就有的状况,他也习惯了。 可现在,何阅音的意思是:那小姑娘是在现实层面,从尚鼎大厦、从夏城分会重地、从欧阳会长和游老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巷中影 瑞雯的骤然失踪,搅得夏城分会鸡飞狗跳。毕竟除了找人以外,还涉及到很多复杂问题。灵波网上已经新建了任务频道,防火防盗防量子公司,也许还要防总会。 短时间内,大半个夏城都动了起来,忙乱得一塌糊涂。 发生了这种事,罗南也只能从福利院匆匆离开。离开之前,他把手中的太极球机芯交给了同样参加观礼的薛雷,请他还给修馆主,暂时了去这桩心事。然后便乘车前往尚鼎大厦,去察看现场情况。 坐上车之后,罗南的思路仍不太清晰,但情绪上还算冷静。他一边发动封闭体系资源,尝试锁定目标,一边查看何阅音发过来的视频。 视频是瑞雯所在病房的监控记录,上面显示的时间为二十点四十分左右,大约五分钟前。 刚开始的时候,女孩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监护、维生设备的管线有那么三五条,一切看起来还算正常。但数秒钟后,监控视频的焦点区域,纤细女孩睫毛微颤,随即睁开眼睛。 画面非常清晰,可在这一刻,罗南的心情却有些恍惚。 女孩儿的视线直视天花板,幽沉而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流露。不像是长期昏迷卧床后的空洞迷茫,倒似对自家的境况非常清楚。 这一幕让罗南心中莫名压抑。 这是他亲手救下的人,又是半个信众,但绝说不上熟悉认真来算,除了量子公司的实验室,世上又有谁知道瑞雯的真实来历呢? 或许,她早已经习惯了类似的情况? 罗南还记得,当他面对侵入云端世界的宫启,躁动愤怒之时,整个封闭体系中,只有瑞文给予了共鸣。 不是附和,是真实无虚的共鸣。 看似平静的表象下,那种压抑又流动的炽热感,完美地贴合了罗南当时的心境。那是偶然的协调一致,还是因为有着类似的经历? 罗南得不到答案,但心里的情绪,却因为那对幽沉平静的眸子,持续荡漾起来。他注视画面,有些愣怔。 这时,从监控画面上可以看到,因为瑞雯的突然清醒,监护室内外也是乱成一团,有医护人员开门进来,想做进一步检测。可想而知,在外间应该有更多人赶过来。 偏在此刻,原本清晰的图像骤然间模糊。事实上,并不是画面模糊,而是其所映照的现实模糊了。 病床上的瑞雯就像一个虚幻的气泡,在扭曲的光影中间闪了闪,便踪迹全无。仅十分之一秒的恍惚,病床就变得空荡荡的,什么管线都松脱下来,营养液滴到被褥上,那边还残留着人形压陷的痕迹。 ……这么个消失法? 罗南一时间也有点儿懵,忙把监控视频重新倒回去观看。第二回,他心里就有点儿谱了: 形神交融,浑化如一。 这正是瑞雯的拿手好戏,她就是一个游走于精神与物质边界的特殊存在。那一刻,她完全就是一个无实质的魂灵,自然是说走就走,而如果她能够跃入渊区、极域这样深度的精神层面,就是欧阳会长,也很难把她留下。 说着容易,可越理解里面的门道,越觉得瑞雯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超出了正常超凡力量的理念范畴。 物质和精神彼此干涉,交互作用可以理解,可完全转化……那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罗南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投入太多精力,反正短时间内不可能想明白。相对于这些技术性的东西,他更介意瑞雯此时的想法。 这个与他心绪一角有所共鸣的“实验式女孩”,为什么离开?想去哪里?对他们这些人,特别是他,又是怎样的态度? 他坐在越野车后排,双手相合,抵在口鼻之前,掩住面部表情,也让自己更加专注,以时刻关注生命星空的变化。 在哪里?在那里? 车子已经驶入西城区,切一个斜角,向黎兰区而去。可在这时候,罗南猛地直起身来:“等一下,去定洋酒吧。” 旁边秦一坤讶然扭头:“哪个?” 罗南眼睛似瞌似闭,但生命星空中,另一个视角却变得越发清晰,相应的,灿烂星辰移转入位,给封闭体系带来了微微涟漪: “临海区,华英西路,定洋酒吧……快一些! 高德借后视镜瞥来一眼,方向盘轻摆,车辆脱离自动驾驶模式,拐上了另一条磁轨高速,车速骤增。 莫雅从酒吧后门走出来,用涂了卸妆液的湿巾,擦掉脸上的妆容。后巷正是个风口,细碎的雪粉好似飞刀,嗖嗖的打在脸上。 这样的天气,莫雅觉得倒还算清爽。可前面的同伴们已经啊呀呀地缩起脖子,争先恐后冲上保姆车。身后,新晋见习经纪人兼星探蒙菲早有防备,厚实的防寒服简直是为野外跋涉准备的,然而往身上一罩,原本就墩实的身子更圆悠了,实在没有半分商业精英的风采。 不过,人家本来就是过来取经、蹭饭的,还没正式上岗,也没法用商业礼仪约束。 再看真正的经纪人海京先生,一副型男打扮,粗呢风衣穿在身上,搭配暗红色调的围巾,极具时尚感。而信手抄兜,不急不缓的从容姿态,更能引得小姑娘尖叫,比明星还要明星,吊打前面几个不争气的三流摇滚从业者。 已经开始商业化的山溪乐队,在各个酒吧、夜店驻留的时间越来越少,绝大多数都是友情演出,还以前在地下圈子的人情债,同时也使上个月市政广场演出的成果进一步发酵。 目前情况只能说是不愠不火,每天给预售的出道专辑增加几个数字,如此而已。 莫雅三两下擦掉粉底腮红之类,随手将湿巾投向一侧的垃圾箱。原本都已经计算好了的,哪想到突然起了一阵劲风,湿巾团打在进口处,一挂,掉了出来。 “啧,太没型了。” 要是被狗仔碰到,这个就是传说中的三流女明星随手扔垃圾,毫无公德心,可以在八卦论坛上混一个位置了。 不过现在也用不到她修正,卡卡拉的怪声响起,后巷某个角落,埋伏在这里的清洁机器人受到刺激,从待机状态启动,慢慢行驶过来,铲走了湿巾团。 “好小伙儿,比我那两个弟弟强多了。”在机器人经过的时候,莫雅拍了拍它傻大黑粗的脑袋,“就由你下决定吧,今天是回家呢,还是去小窝?选a就汪一声,选b就沉默。” 机器人面无表情滑过。 “好吧,选b……咦?” 清洁机器人之前呆过的角落,也是巷子里摆放杂物的地方,扑楞楞的振翅声响起,好像有鸟儿在挣动。很快,“刮刮”的叫声就明确了,那是一只夏城常见的乌鸦。 是在觅食吗? “最近夏城乌鸦又变多了吧。”莫雅感觉,最近她出门总会碰到类似的情形,头上、身边时不时就会有乌鸦飞过,还好运气什么的都没有受到影响。 海京也往那边瞥了眼:“冬天除了乌鸦麻雀,很难再有别的鸟儿,除非你去生态公园……明天去逛逛吗?” “明天的日程是睡懒觉。你可以让蒙姐请你,就当贿赂了,以后在老板面前多说点儿好话。” “那还是算了,薇姐一句话抵我一百句,投资收益明显不对等。” 蒙菲直接把防寒服的帽子翻到头上,彻底成球:“这鬼天气,我宁愿上街做功课,也不会去什么生态公园,至少还能进商场蹭点儿暖气。” “那就祝你发掘出另一位薇姐。” “……承你吉言。” 三五句话的功夫,话题都不知甩到了哪里去。这时候,车上的马楼探头出来,催他们上车,一行人说说笑笑往车上去。 临上车的时候,正好清洁机器人已回归原位,保姆车车灯打开,将它的影子向斜前方拉长。 莫雅给这家伙送了个飞吻:“谢了。” “刮刮!”那是乌鸦在配音。 莫雅哈哈一笑,正要钻进车厢,忽地一个激零:“等下!” 她叫了一声,又跳下车去。车上,后续还有约会的水意有些恼了:“你有完没完!” 莫雅根本不理会,迈开大长腿,两步就来到车前。此时前灯光束向前,雪粉乱飞,将巷子内部的格局,又映射出一个扭曲的影子镜像。 便在这狭长扭曲的乱影中,莫雅看到,清洁机器人和杂物堆的影子掺在一起,在它们边缘,有一幅摆动的长影,边缘参差,下方略带弧形,应该是乌鸦扇起的翅膀,还有半边躯干。 可在那幅长影的侧下方,还有一道纤长的影子,前端与乌鸦身影融在一起,却隐约可见屈折的关节形状。而随后就是更加明显的腕部弧度,笔直的手臂线条…… 海京也从车上下来,和莫雅站了个并肩。他眯起眼睛,略错开角度,这时他就可以看到,在车前大灯的照耀下,分明有一截纤细的光??手臂,托着那只乌鸦,在飞舞的雪粉下,轻轻颤动。 心头才一颤,身畔风过,莫雅已经冲上前去,直趋那处杂物堆,海京伸手,都连衣尾都没抓住。 一秒钟后,莫雅呼喊声充斥了小巷: “天啦,一个小孩儿!” 第二百八十五章 双指令 龙七穿着一件高领薄羊绒衫,从夜店里出来,即使加上臂弯搭着的休闲西服,其衣装也和其他人差了一个季节。但这种贴身款型,也非常有力地呈现出高人一等的健美身材。旁边一起出门的少妇,恨不能化身保暖外套,整个人贴上来,共同造就一段短暂又刺激的记忆。 然而,龙七不管是面对漫天飞舞的雪粉,还是眸含春水的少妇,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他拒绝了少妇的邀请,却又留下社交号码,然后头也不回走入冷风之中。 零下二十度的低温,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一如那个体温快要上升到四十度的躁动女人。 晚上九点,他所在的临海区夜店街,其实还没有进入最热闹的时段,他很喜欢这里的氛围,可惜临时派发的任务,带给了他一些破坏性的预期。 沿着夜店街走出几百米,凭借刺眼的红蓝警灯,他找到了任务指定的区域。那是一处音乐酒吧的后巷,从这边看过去,街灯下,巷子里黑压压的围了一圈人。 他信步走了过去,然而刚踏入巷子前端,某个悸动念头骤间滴落心湖,嗒然有声,更将森森寒意,层层扩散开来,转眼蔓延全身。 龙七打了个寒颤,倏然止步:这是零下二十度的低温也没能做到的事。 “小家伙,别紧张啊,让姐姐看看。” 巷子里,莫雅冒着被乌鸦翅膀扇到的风险,半蹲下来,和孩子的直线距离更近了一些。 这个孩子很瘦。 这是莫雅的第一印象。孩子穿着宽松的病号服,头发大概有两三个月没有打理了,垂过了额头,挡住小半边脸。而在杂物堆、乌鸦以及围观人员的阴影覆盖下,打进来的片断光芒,让他的面孔显得越发瘦削苍白,也不可避免有几分阴郁色彩。 这让孩子显得更成熟一些,不过有罗南那货当参照……实际年龄也就差不多吧,或许更小一点儿,十四、十五? 莫雅试图确认,孩子身上有没有手环之类的身份标识。正常情况下,为了便于在这个权限社会生活,就是全无行为能力的幼儿也会带上身份识别卡带之类。 但找了两圈,莫雅并未发现类似的设备。 可他身上的病号服是什么意思?记忆里,周围也没有什么医院啊。 坐在杂物堆旁边的孩子,确实没有动弹的意思,只是盯着手上承托的乌鸦。而这只乌鸦的体型非常硕大,比同类要大出一圈儿,此时也歪着头,回看孩子,偶尔扇扇翅膀,刮刮叫两声,里面仿佛透着些无奈的味道。 事实上,自从这位同属信众的伙伴骤然闪现之后,名为“墨水”的乌鸦,已经快半个小时没飞起来了――人家不撒手啊! 莫雅有些拿不准,她挠挠头,回头一看,却给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后面黑压压地围了一圈儿人,山溪乐队成员、闻讯出来的酒吧老板、顾客等一堆看热闹的闲人,把不算宽敞的巷子通路给堵得严实。 刚刚赶到的警察,正辛苦往里挤。 “警察来了,大家都闪开些。” 莫雅示意经纪人出手赶人,她怀疑眼前的瘦小孩子,可能存在一些精神方面疾病。因为这孩子的神情态度,实在与正常情况不太搭界:明明有一圈人围观,这孩子不言不动、不关心、不理会,只是轻抚手上乌鸦的羽毛,嘴里还喃喃说着听不太懂的话。 自闭?精神分裂?还是别的什么……原谅她会这么想,没办法,家中有老人如此,让莫雅比较敏感。 她担心聚太多人,会造成不良刺激之类。 海京这时候表现出经纪人的担当和手段,几句话的功夫,就让出警的警察帮着他一块儿把大部分围观人员赶回酒吧去,顺便让已经受不了后巷冰冷低温的山溪乐队其他成员,由蒙佳监督,赶紧上车滚蛋,只留下作为第一报案人的莫雅和他自己。 事情到这里还算正常,但接下来事情就陷入了停滞状态。 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小家伙,肯定是精神有异于常人,始终不言不动,围在他身边的一圈人,不管是好言相劝也好,哄哄抱抱也罢,都没能把他从那个角落里拉出来。 最终换来的,只是乌鸦不满的刮刮叫声。 这就尴尬了。 出警的治安官还是个小年轻,这时真要给跪了:“这孩子太倔……问题是系统上也没资料啊,sca的数据库里没有,市里所有正规医院、福利院、疗养院,近期也没有像这样一个孩子入院的记录,我怎么觉得这是大案子的节奏?” “我也通知sca儿童福利机构了,也许术业有专攻?就是来得太……阿嚏!” 在劝说期间,海京已经把身上的风衣脱下来,想送给孩子保暖。然而人家丝毫不领情,拍动翅膀的乌鸦大哥,也是个阻碍,海京也不好意思再穿回,只披在背后,在小巷里冻的直跺脚。估计事态再不解决,他可能会因为重感冒送进医院挂水。 但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莫雅。这位高光低温的美貌女子,自认为抗冻,身上穿的也就是那回事儿,肯定也给冻得不轻。过两天还有商演,万一出了状况就麻烦了。 他便劝说道:“莫雅你也先回去吧,我留在这处理,回头有了结果,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莫雅也知道,自己算是给大伙添了麻烦,举手示意抱歉,可还有些不甘心。突然就伸手,捏住小孩子的面颊:“喂,倔小孩,你再不应声姐姐可就走了啊!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只要跟上来,热饮蛋糕的伺候……哎?” 说也奇怪,在凛冽的寒风中,她手都快冻硬了,小孩子瘦削的面颊依然鲜嫩温热,手感倒是极佳。 殊不知她这边动手,后巷某个阴影角落里的龙七,看得眼角都抽了一记。 隔了有段距离,不过龙七还是确认了,那位缩在杂物堆旁边,头上身上都积了一层雪粉的瘦削小孩子,究竟是哪个。 他的上一组搭档,强悍的拳二,心大的墙五,正是在这个小孩子穿透一切、腐朽一切的攻伐手段前重创,身体机能严重受损,在运载回去的途中,惨遭杰克毒手。 拳二当场身亡,墙五保住了一条命,但也因为不再适合一线工作,最终黯然离职。 在那个噩梦般的夜色中,以“蛇七”代号出动的龙七,最痛恨的当然是那个无耻凶残的改造人,可那家伙已经完蛋了。 剩下的,就是这个孩子,好像叫“瑞雯”?也不知道其瘦削纤细的身躯内,蕴藏着怎样的能量,竟然强行打穿他们七人深蓝小组的围追堵截,最终还是不惜代价动用了粒子炮,才将其击昏。 呃,话说从客观角度看,好像是他们这边更无耻一些。 不管怎么样,代号“蛇七”的龙七,对巷子里面那个小孩子,抱有非常复杂的情绪。更不会像那个母性泛滥的蠢女人一样,径直去玩什么“摸脸杀”,说不定胳膊直接断掉好不好! 既然摸脸都危险,这个任务本身…… 龙七心里转着多个念头,也和发布命令的上峰交换信息,就任务的具体内容进行沟通。没过两分钟,另一个渠道的指令传送过来: “蛇七,从现在开始,观察待命。” “咦?” “嗯哼?” “深蓝那边……” “你现在是天青保全的高级雇员,要挣外快的话,需要我帮你解除雇佣合同吗?但请预先支付违约金。” “……了解。” 龙七立马就缩了,或者说他找到了远离危险的理由。但接下来他忍不住又道:“白博士,你不担心你的合同吗?” “从克莱实验室出来的博士,在哪儿都不会没工作,重点是我没有违约金条款。” 问题是,你同样是从天启实验室出来的。从那边出来……有活人吗? 这句话,龙七没有说出来。自从白心妍博士成为天青保全夏城分部的负责人以后,他们这几十号深蓝行者,越发地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作为深谙燃烧者理论和人体系统理论的高级研究人员,白心妍可以随时调整他们的训练课程,在不明显增量、不影响效果的前提下,让参训人员深刻理解“天堂和地狱”的显著差别。 “好吧,请指示。” “规范行动模式,观察待命。” “是。” 在深蓝行者的正式行动中,越级指挥是明令禁止的事,龙七只需将信息接收设为“战备模式”,便可以只接受直接上级的作战命令。当然了,那也就代表着,现在还在他耳边聒噪的另一番指令,将完全屏蔽。 龙七稍做犹豫,对深蓝那边,是直接装糊涂呢,还是告知一声?也就在这个时候,另一边巷口有车停下来,刚刚停稳,就有人开门下车。 巷子不长,龙七借着路灯,看清了那人的面孔。而比他的目光还要更快一线,对方冷彻的眼神也划过来。 咝! 恰在此刻,深蓝那边变得急切许多: “龙七,你在听吗?” “报告目标情况,后续支援已经在路上。” “喂,喂?” 支援你妹啊! 龙七一个激零,立刻切入“战备模式”,刹那间,世界清净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冻雨来 巷子中间,海京实在不想让莫雅再粘乎下去了,干脆上前,强拉起她往外推:“走吧走吧,赶紧走吧。这里交给我处理,每五分钟给你一个现场照片ok?” 莫雅皱眉:“我觉得我快说服他了。” “那一定是你的错觉。” 两人正争论着,巷口车响,有人下车。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社会福利机构到了,但等到路灯的灯光落在来人脸上,莫雅难免惊讶: “罗南?你到这儿干什么。” “过路的时候看到你们……的保姆车。” 罗南信口而出的理由,可谓破绽百出,不过他现在没有心情再去编织更完备的谎言,视线径直越过莫雅肩头。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墨水时不时扇动的翅膀。 墨水在这儿,其实是罗南的安排。 因为东奔西走的莫雅,实在不适合专门配置大量安保人员。为保证她的安全,罗南在完成三闸安防的任务后,便将空闲下来的墨水派到莫雅身边,二十四小时跟随,一旦有什么意外,便可以通过封闭体系加以干预。 但罗南无论如何没想到,这样的安排,竟把瑞雯给吸引过来。 罗南快步走上前,其间理智一直在提醒,让他注意掩饰,不要被莫雅看出破绽。可随着视线覆盖区域延伸,他看到角落里那位瘦削阴郁、几乎没有任何女性特征的小女孩儿,披着雪粉坐在杂物堆下;看到人影和其他扭曲的影子覆盖下去,可女孩儿沉寂无言,眼中只有乌鸦…… 瑞雯和其他人完全不在一个次元,她不去理会别人,也没有人真正地理解她。 看到这幕,罗南心口微微一堵,所学古文中“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之类的句子一下子具体成像,又化为声涌动的黑潮,漫过心头。 好吧,也许瑞雯并不需要可怜,可罗南心中那份滋味依旧缭绕,终难消散。 秦一坤快步走过他身边,莫雅和海京则向他说了些什么。这些情形罗南都知道,但并未做出适当的反应,因为他的情绪如潮水般起落,脑子的转速也受到影响。 罗南自己都不明白,心头的情绪为何会如此激烈,他一时也解不开这个疑惑,只是与莫雅错身而过,到杂物堆边上,直面瑞雯。 然后他看到,女孩儿很随意地跪坐在上,单手抬着墨水,唇边似乎还有一点儿微微的弧度。 下一刻,罗南在女孩儿面前半跪下来,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吐口。 严格意义上说,这是他和瑞雯头一回正式见面。以前他们的交流要么是通过墨水,要么是通过封闭体系。 瑞雯也生出感应,她的视线首度从墨水处移开,落在罗南的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有眼睛亮晶晶的。 “抬头了?”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咦。 随后,莫雅的声音也响起来:“他对你有反应哎!果然是同龄人比较好一些?” 罗南没说话,心中却生出明悟。 原谅他越俎代庖,站在瑞雯的立场考虑不管性质如何,在现阶段,他可能真的是瑞雯相对于这个世界唯一的坐标。 要知道,瑞雯已经找到了墨水,这个她以为的“同类”;其后身边又围了一圈人,想来是不怎么舒坦的。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再次遁入精神层面,摆脱这个环境。 至于顾忌?以她的一贯反应,根本不存在的! 可她为什么没有动? 罗南知道,至少有一部分的理由,是因为自己通过封闭体系传递过来的信息。正如同当下投来的视线在瑞雯心中,他罗南具备了一定程度的存在感,乃至于认同感。 这算是好消息吧? 瑞雯没看罗南太久,又移转视线,与墨水低声说话。也许墨水的智商高于99的乌鸦同类,可这并不代表它能够理解瑞雯的意思,说白了,这是一场鸡同鸭讲式的单向交流。 可当罗南直视瑞雯,看到的却是她唇边若隐若现的微弧,那是一份安静而满足的态度。 面对这种情形,罗南越发无言。可也在此时,他的思路打开了一点,忽然明白心口潮涌的情绪,究竟来自于何方。 其实就是自己……罗南看着此刻的瑞雯,就像看到了曾经孤独试验的自己。 他会因为加重药量之后仍然存活而振奋;也会因为某日服药之后,痛苦程度的略微减轻而满足。 可那真的是满足吗? 那应该是暂时从地狱中脱身之后的喘息,也是面对遥不可及的目标,看不到完整道路时,些微亮光带来的催眠似的快感。 当罗南年龄渐长,更习惯了近两三个月突飞猛进式的成就之后,回忆最初试验时那份懵懂,往往不寒而栗:他是用了多少份量的幸运,才熬过了最初的关口? 这个问题,已经无法计量。 但罗南就感觉,如今的瑞雯,与当时的他相比,也没什么区别。 他几乎可以百分百地确认,就算瑞雯直面死亡之时,大概也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因为她从来不曾理解和经历,所谓的正常的、灿烂的生命应该是什么样子。 实验室和格斗场,填满了瑞雯曾经的全部。 “有些事情,我要好好地教你……虽然我也不太擅长。”罗南低声开口,模糊嘶哑的声音,连他自己也几乎没听清楚。 “罗南?”莫雅感觉有些不对。 罗南没有回应,只是向瑞雯伸出手:“来,一起。” 瑞雯再次移回视线,大概是墨水遮挡的缘故,她还微微偏过头,以至于带了点儿不经意的稚气。 也许是封闭体系让他们心灵相通,也许面对面的交流传输了足够明确的信息,瑞雯没有动,任罗南的手直探过来。 身后微微骚动,同时雪粉打着旋儿,从两人眼前掠过,正如同外界那些人的视线和态度,造不成任何干扰。 罗南抓住瑞雯的左臂,女孩儿的胳膊纤瘦细长,几可合握。也就是这只手臂,此时还承托着体形硕大的墨水。 接下来,罗南轻轻用力,女孩儿就像一个毫不着力的鬼魂,轻盈起身。积了薄薄一层的雪粉,从她肩上滑落下来,部分落在两人手腕、胳膊上,很快消融。 此刻,周围一堆人虽是没几个明白怎么回事儿的,却也不自觉松了口气。 唯有罗南,即便手上并未用劲,可他心中压力反而有所增长。从这一刻起,他和瑞雯之间的联系,就不再是虚无缥缈,而是真正的融入了现实的载体。 所有的知情者、身后的围观者、藏在阴影中的别有用心者、还不在现场的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都是见证。 “罗先生。”何阅音主动与他通讯,所说的非常现实,“为安全起见,现在由我们接手吧。” 只要罗南点点头,夏城分会就会将这个担子挑起来。有欧阳会长、游老和武皇陛下组成的铁三角,将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头疼的组合之一,所架构的铜墙铁壁足以让那些心怀不轨之辈头破血流。 毫无疑问,这是最合理的选择。 然而,罗南忍不住又一次越俎代庖,尝试站在瑞雯的角度去考虑:难道让她再回到那个监护病房里去吗? 或者说,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她在大雪夜里,与一只乌鸦为伴,在自我的世界中自说自话,直到永远? 这样不行。 “我陪她一下。” “一下”是什么概念,罗南自己也没有明确。作为一个需要保镖贴身保卫的非安全人员,很多事情都没有足够的立场。 就算他犯了幼稚病吧!罗南也一定要明确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就在眼前。否则这份很可能因冲动而起的虚幻勇气和担当,就有可能被后面沉重的压力挤破,难留涓滴。 何阅音那边没有即刻回应,似乎也在权衡。 这个反应让罗南微微一怔,难道是何阅音又一次习惯性地纵容他的任性?还是说他的提议有一份好处,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罗南一时间没有弄明白,但这给了他继续坚持的底气和理由:“我们就在一块儿。” 别的不敢说,至少在这个世界上,想对我们不利而又能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的家伙,还没有出生! 后面这句话,罗南真没有脸皮当面讲出来。不过就在念头明确的这一刻,他确实做了点什么。 墨水有些躁动,它拍了拍翅膀,而这回限制它飞行的力量突然就消失了。它如释重负地飞上半空,在巷子上方盘旋。 但也在这个时候,天上飘下的雪粉,突然滞重了很多,更有冰冷的液滴顺着羽毛间隙渗透进去,很不舒服。 巷子阴影中,龙七在秦一坤近乎面对面的监视下,表现得像一位和平大使,全身上下都没有多余的动作。不过此刻,他下意识抬头,水滴打在他脸面上,即而成冰,寒透骨髓。 不知道什么时候,飘飞的雪粉转化为介于冰粒和水珠之间的特殊形态。 是冰雹还是冻雨? 龙七一时间没有弄太清楚,可空气湿度确实是增加了很多:市政多半又要骂娘,但可以确定的是,深蓝那边肯定已经在骂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千分二 “为什么不行动,人就在那里!” “我们需要观察。” “我只需要他配合,又不是让他去玩命,是要智取!” “那还真不幸啊,那个倒霉蛋已经暴露了。记得吗,他曾经和你们的目标打过照面。真要上的话,就不是智取,而是挑逗了。让他去挑逗一个危险目标不算,还要去挑逗一个随时可以屠杀半个夏城的偏执狂?” “半个夏城关我屁事?c2834的价值你很清楚,她的价值才是不可估量的!别说半个夏城,十个夏城、一百个夏城……” “你说这些话之前,确定星联委会同意吗?全球八十八个大型都市圈,一百个夏城,该怎么换算呢?” “别给我卖嘴皮子功夫!想想你的前任……” “我没有结婚,也没正式恋爱史,请问前任是什么意思?大家不熟,你胡乱说话,我可以告你诽谤的。” “白心妍!” 对面直接摔桌:“你这两个月在夏城,该做的事一点没做,倒是和夏城分会打得火热,对罗南的伤势治疗更是出了死力,现在又百般推脱,我严重怀疑你的立场问题!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善,你要负全部责任!” 非理性的通讯就此中断,不过说又说回来,那边嗷嗷叫着,不就是为了嚷出最后那句吗? 一切都是套路。 白心妍无所谓,但也不会任由对方得逞,在通讯切断之后,她便第一时间向那边发出文字信息:“向上申诉吧,我让你个先。” 仅过了三秒钟,通讯再次接入,同样的人,歇斯底里的情绪却几近于无,只有些烦躁无奈:“你究竟想怎样!” “这就是我想问的,自从c2834进驻尚鼎大厦后,一切相关情报,都有稳定渠道,报到实验室去。可以想见,未来一段时间,只要c2834在夏城分会的控制下,信息也仍然会源源不断。你们还想怎样呢?” “研究要求的是第一手资料!你应该明白,c2834的存在,表明血脉项目的方向出了大问题,如果不能找到症结,这个项目就要无限止停滞下去,对此李维导师非常恼火……我们的压力也很大的!”说到那个名字,对面的声音本能压低了些。 “理解,所以你们狗急跳墙,或者说故作姿态,做给那位看的。” 对面一下子卡壳。 白心妍笑了起来:“还好,你们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至少有一个智取的念头,开头也还可以,即使后续计划惨不忍睹……这也没什么,只要明白自家性命宝贵,这终究还是一个有钱就能任性的时代。” 对面又开口:“你的看法是?” “我现在是量子公司的经理人,自然要从公司的立场去考虑。所以我认为,作为一家公司,它的掌舵者必须拿出资本家的气魄来,能够用金钱解决、并且最终能获得收益的项目,就不要考虑其他的手段。” “用钱砸?” “太粗暴。现在资本市场比较流行讲故事,特别在前期阶段,我们可以先试试水。你觉得,千分之二小姐这个名字怎么样?” 对面又是沉默,作为“深蓝世界”联合项目的高管,深度参与有关事项。他当然知道“千分之二”这个比例代表什么。 就在一个多月前,他们和能力者协会总会谈生意,拿出深蓝世界联合项目股权的千分之二,以换取c2834的所有权。当时是想着让总会当出头鸟,尝试绕开两位超凡种的保护,可惜最后还是没能实现,倒是让带队入夏城的宫启,丢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人。 如今白心妍旧事重提,他一下子就明白里面的意思。 八万亿的千分之二,就是一百六十亿。金钱本身没有意义,“深蓝世界”联合项目的众多情报信息,以及因为这位“千分之二小姐”而即将取得巨大突破的研究成果,才是最有价值的部分。 就已经参与项目的各方而言,情报也好、成果也罢,都是在协议上已经明码标价的,千分之二就是一百六十亿,不会让他们的权益多出多少,也不至于造成什么可观的损失。 但对于全球其他资本、势力而言,当年没有机会获得的资格,才是最重要的。 就算可以目见的时间内,仍然是一个无底洞,需要不断地往里砸钱,可一旦出了成绩,一百六十亿?八万亿?又算个屁! 一个可以影响整个时代的超级项目,原本只搞定向增发,骤然间玩了一手公开发行,不管消息真假,为了今后几十年天文数字般的收益,可想而知,定会有被巨大利益烧红了眼的资本方、势力方去做这么一场投资。 当然,也许还有那些妄想着一夜暴富的亡命徒们,一百六十亿,那已经是可以建立起可观基业的庞大财富! 而从头到尾,他们这边也只需要稍微透露一点风声,甚至连董事会的授权都不必有。反正,那千分之二也是曾经要送出去的部分,能力者总会那边甚至还要分担部分嫌疑。 一切都现成,又不会留下明显的把柄;轻飘飘一个消息,撬动的却是泛滥的人心。 面对各方扑上来的贪婪鬣狗,就算夏城有铁三角,恐怕也要手忙脚乱一段时间。 毕竟,亡命徒不会有大势力交锋所顾忌的敏感点;而资本聚焦的领域,更是会突破一切底线。 “你和他们是有仇吧……”对面浑然忘记,上一段通讯末尾的“通敌置疑”。在他看来,这种狠辣的绝户计,不是血海深仇,无以为之。 “呵呵。” 白心妍一声毫无诚意笑声,略过这个话题,即而转向更现实的层面,“还有你们的计划,虽然惨不忍睹,但作为抛砖引玉也够了,顺便把消息做实。这段时间,因为公正和血焰两个教团的问题,夏城填进来不少不稳定因素,都是可以利用的资源。” “好的。哎,你干什么去?” “朋友有难,我当然要帮忙喽。立场问题,我可是拎得很清的。” “……” 传说的“黑心盐”,果然名不虚传。 夏城上空穿梭的电波,已经渐渐渗透了恶意,但在酒吧后的小巷子里,人们还在为细节而纠结。 “你们好像挺有缘分的?” 莫雅摸着下巴,看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个半大孩子,心中有很多疑惑,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既然你们能处得来,干脆就带回家吧,正好让老爹帮个忙,看看能不能搞清楚这孩子的身份。” 作为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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