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 “好,”殷稷低声答应下来,那么干脆利落,容不得人怀疑,他语气里甚至还带着向往,“我也很想去谢家看看。” 因为除了那里,他这短短的一生里,竟再找不到第二个值得去回忆的地方。 他俯身给谢蕴盖了盖被子,借着这个机会,他又偷偷抱了抱怀里的人,他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和她说,可已经没有时间了,他还要为她安排后路。 “谢蕴,喝杯茶。” 他将一粒药丸化进茶水里,悄无声息地喂进了谢蕴嘴里。 他知道她会睡过去,连一句道别都不能和他说,可唯有如此他才能狠下心来送她走,他怕她会说不走,更怕她会说她要走。 所以,还是什么都不要让她说了。 许是怜悯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谢蕴服了药反而有了几分精神,和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她说当年那枝从亭子外头被递进去的梅花枝已经种进了梅林,长成了一棵梅树,她很想带他去看看,让他再折一支梅花给她;她又说她知道父亲在梅林里埋了女儿红,他们去了谢家可以挖出来喝,这么多年过去,味道应该很好;她还说…… 她没再说了,她如同以往那么多次一样,悄无声息地睡了过去,只是眉宇间再也没了以往的安静平和,她眉头蹙着,仿佛是被乾元宫外的杀气惊扰了。 他轻轻揉了揉她的眉心,将那一点点皱纹揉开才低头轻轻亲了一口。 “薛京,”他低声开口,听见脚步声时却连回头都舍不得,他一下一下摩挲着谢蕴的发丝,“带着你所有的人跟她一起走吧,走你们清明司的暗道,去千门关。” 薛京跪了下去,既是恳求又是拒绝:“皇上,让他们送姑姑走吧,臣留下来,臣答应过干爹,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您,臣……” “你在,朕才能安心。” 他打断了薛京的话,终于肯将目光从谢蕴身上移开,他弯腰将薛京扶起来,“你对秀秀的心思,朕明白,也带上她吧,谢蕴就交给你们了。” “可是……”薛京万般抗拒这个结果,“姑姑醒过来若是追问,臣要怎么和她交代?臣不止没能保护您,还临阵脱逃,姑姑若是怪罪……” “她不会怪你……” 殷稷取了最厚实的大氅过来,将谢蕴扶在自己怀里,仔细地给她系好了每一条衣带,“她从来都不会感情用事,情爱于她而言只是过客,最多难过几天,她就会忘了朕的……” 那是他希望谢蕴会有的以后,却又是他无比恐惧的以后,若是这世上连谢蕴都忘了他,谁还会记得呢? 可忘了又有什么不好? 他再次抱住了谢蕴,隔着面纱轻轻亲吻她的嘴角。 谢蕴,我不能陪你去梅林了,但送你出宫这件事我做到了,日后若是哪一天想起我来,别只记得我失信于你…… “走吧。”他将谢蕴抱起来放进了薛京怀里,随即便背转过身去,再没多看一眼,“有多远走多远。” 薛京看看怀里无知无觉的人,再看看殷稷决绝的背影,万般情绪堵在心口,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这是主子最后的托付,他没办法拒绝,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护送谢蕴安全离开。 然后他会回来,若是那时候殷稷还活着,他会如同当初的誓言一般,做他的刀,做他的盾;若是来不及了,他会尽一把刀最后的使命,为他报仇。 “皇上保重,臣拜别!” 他抱着人,连跪地俯首都做不到,可他相信殷稷一定什么都明白。 他没再多言,找到秀秀领着她从乾元宫后门走了出去,陈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堵住了这里,大约是怕有人会从后门逃跑,可看见薛京带着两个女人的时候,他却没有为难,摆了摆手就让守城军让出了一条路。 薛京脚下不停,一路往前奔逃,直到一声嘹亮的鸡鸣声响起。 鸡鸣起,卯时至,天亮了。 靖安侯给的时间也到了。 殷稷推开门,缓步走了出去,迎接他的,是数不清多少双复杂的眼睛,是那些宫人和禁军。 他们还守在这里。 “皇上……” 喊声此起彼伏,他们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看过来的目光饱含着最复杂的情绪,有激动有期待,也有茫然和忐忑,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们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甚至连这声“皇上”,他们都喊得没有底气。 殷稷抬眼,一张张扫过那些被血污染脏的面孔,他知道,这些人当初拼了命的护他图的是活下来之后的青云路,可现在,他还能给他们什么呢? “你们……可降。” 他哑声开口,音量却并不低,这已经是他穷途末路之下,唯一能为这些人做的了。 是他让他们降的,所以谁都不必愧疚,不管是多忠肝义胆的人,都不必因为他背上枷锁。 人群里忽然响起压抑的悲鸣声,脆弱颤抖,宛如被抛弃的幼兽,之前苦战濒死的时候没人哭,看见援军到来的时候没人哭,可现在可以放下武器了,他们却哭了。 哭泣声逐渐连成片,如同一曲祭奠的哀乐。 殷稷弯下腰,替那断了双臂的小禁军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去吧,放下武器,去他们那边。” 小禁军没动,只是哭嚎声越发剧烈,殷稷便不再劝他,只立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 身边却忽然多了一道影子,他本以为是靖安侯等不及了,可扭头一看却是太后。 他本该是惊讶的,乾元宫这么危险,太后不该过来,可他的心里却一片沉静,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已经弃他而去,所以他就只是那么平淡无波地看了她两眼。 太后的目光也扫了过来,她一一看过那些苟延残喘的兵士,里面还有她荀家的府兵,可现在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她难得平易近人,将以往的威严和骄傲都收了起来。 “若是这些人死保,你还是能逃出去的,不试试吗?” 第487章 再来 殷稷摇了摇头:“不试了。” “为何?” 殷稷沉默下去,他看着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实在想不出可以拿这些人的命去换自己命的理由,他已经没有皇位了,给不出别人卖命的报酬,何况他一走,靖安侯就会去追,他的谢蕴就走不了了。 “朕需要给出一个交代。” 他敷衍了一句,可话音落下却忽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他的确需要给出一个交代,不管是这些誓死追随他的禁军,还是那个他坐了五年的皇位,都需要一个交代。 太后怔了一下,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句:”交代么……” 她似是被这句话提醒了什么,神情空茫下去,“那哀家这个太后,也需要给出一个交代了。” 殷稷这才正眼朝她看过来,却是只一眼就明白了,太后来这里,也是送死的。 “荀家没能出城吗?” 太后苦笑一声,岂止是没能出城,从她出宫起,就有守城军追了上来,且人越来越多,那时候她才明过来谢蕴为什么要撺掇她出宫,因为这样就会分摊靖安侯的人手,让殷稷轻松一些。 可惜想明白也没用了,她没机会找谢蕴寻仇了,四处城门也都被守城军封锁,他们出不去了。 她不得不来这里和靖安侯做一个交易,用她这个一国太后的头颅,换取家中子弟的生路。 “两位叙完旧了吗?” 靖安侯忽然开口,随着话音落下,他大步朝两人逼近,指尖轻轻一勾,凌厉的刀锋已然出鞘。 太后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哪怕心里很清楚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可对于死亡的恐惧还是让她本能地往后躲了一下,然后她看见了殷稷那已经瘦削了许多,却仍旧挺拔的背影。 他竟然挡在了她面前。 虽然明知道这举动什么都改变不了,可这一刻,太后还是动容了,她为荀家遮风挡雨那么久,早就忘了被人护在身后是什么滋味,可临死之前,这个一直被她看作棋子和孽种的人,竟然让她感受到了。 她忽然有些后悔,后悔当初对这个人那般恶毒。 殷稷对她的心思却毫不在意,他看着越走越近的靖安侯,弯腰捡起了地上染血的刀:“你既然过来了,想必也不会再给我们时间。” 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刀,眼神霍得冷厉,“那就来吧。” 靖安侯眉头一拧:“你还要反抗?” 殷稷被这句话说得想笑,他再次看过去:“你总不能指望朕当真束手待毙吧?那也太丢人了。” 靖安侯沉默下去,说的也是,不管那封遗诏再怎么真实,都不能否认殷稷是个合格帝王的事实,他有资格选择自己的死法。 左校尉上前一步,带着仅剩的禁军涌上来,哪怕殷稷说了可降,他们却仍旧没有放下武器,这一刻甚至还想挡在他面前。 这已然无关忠诚,而是若不继续下去,他们没办法面对自己曾经那不要命的拼杀,更没办法面对的,是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弟兄,所以哪怕明知是死路,也要走到底。 然而殷稷抬起了手:“谁都别过来。” 他看着靖安侯:“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生即生,他死即死,剩下的路他自己走。 靖安侯看他两眼,他时间不多,可面对殷稷那样决绝的眼睛,却说不出拒绝的话,甚至不等他开口,守城军和京北营的兵士都已经自发退了出去,这一战,由不得他不应。 既然如此…… 他慢慢抓紧了刀柄,此战他将会倾尽全力,送这位大周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上路。 “臣,得罪了!” 他脚下一蹬,下山的猛兽一般悍然朝着殷稷扑去,刀锋落下力敌千钧。 清脆的骨裂声传来,殷稷浑身僵硬,他这个从小便没有被好生教导过的废物,根本不是名震天下的靖安侯的对手,可有什么关系呢? 他还没有倒下! 他神情一片冷沉,仿佛没有察觉到骨裂的痛楚一般,咬牙顶着刀背,生生扛下了这一击。 靖安侯眼底闪过惊讶,他可没有留手,寻常人接下这一招,一条胳膊都得废了,殷稷竟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他以为自己足够重视这个人了,看来还是不够。 他神情逐渐肃穆,手下力道更重。 两人你来我往,没有花哨,刀刀要害,短短半盏茶的功夫,殷稷身上便已经多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口,连带着那件龙袍,都几乎要被染成血红。 然而殷稷始终未发一言,仿佛这具身体已经不知何为痛苦。 可失血过多终究还是让他承受不住,踉跄两步半跪在了地上。 靖安侯垂眼看着他,干净的布衣和殷稷那一身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皇上,认输吗?” 殷稷撑着地面低头喘息,不死不休的一战,如何能认输? 他撑着地面站起来:“再来。” 他再次冲杀而去,又伴随着四溅的血花倒飞回来。 “再来!” “再来!” “再来!” 密密麻麻几万人的宫城,在数不清多少遍的“再来”声里一片肃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道已经遍体鳞伤的身影上,他们看着他的淋漓鲜血洒满乾元宫的青石地面,看着他那挺拔的身体变得摇摇欲坠,看着他数不清多少次的被击倒,又一次次的爬起来。 这是一个帝王的末路,连怜悯都是亵渎。 他们只能闭上嘴围观着他的挣扎。 他们曾盼着他能痛快赴死,眼看着他一次次爬起,他们又希望他能就此倒下,可现在,一股大逆不道的期待却不受控制的升腾,他们想看见奇迹,想看看这个顽强的男人会不会有别的路可以走。 然而不祥的断裂声响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点银光飞向苍穹,那是殷稷的刀。 他的刀断了。 无声的叹息迅速自人群中蔓延,他们眼看着那具破败不堪的身体又一次倒下。 鲜血肆意自他身上流淌,很快就在青石地面上集聚成了血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他们看着他爬起,跌倒,再爬起,再跌倒,那酷刑似的挣扎被无限拉长,长到守城军的良知死而复生,长到他们扭开头再不敢直视,他却又一次站了起来。 太后却再也无法忍耐,上前拦住了他:“皇帝,算了,何苦呢?” 反正什么都改变不了。 殷稷没有言语,他指尖很凉,凉得像十岁那年他在萧家后山为他娘守灵的时候一样,那次,他是在为他唯一的亲人送行,而这次,他在为他唯一的爱人送行。 他不能那么快就死,谢蕴还没有走远。 他轻轻挥开太后的手,撑着半截刀摇摇晃晃地往前。 “再……” “阿稷!” 一声悲痛至极的呼唤忽然响起,殷稷脚步骤然顿住。 第488章 娘对不起你 萧懿从未想过再见殷稷会是这种场景。 她印象里本该养尊处优的人,此时却在万千敌对之下孤身一人,他流了那么多血,到处都是,仿佛随时会倒下。 可他不是皇帝吗?就算萧家对他不好,他也是登基了的啊,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为什么没有人护着他? 她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信,眼看着那个孩子站都站不稳还要上前,她忍不住喊了一声,她看见他停下了脚步,连忙靠近,她想看看他的伤口,想问问他疼不疼。 可殷稷看过来的目光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甚至对她的到来没有露出丝毫惊讶,就那么用死水般的眸子轻飘飘自她身上一扫便收了回去,一个字都没说。 难以言喻的距离感逐渐升腾,明明距离殷稷不远,可萧懿就是产生了一种自己走不到他身边的错觉,可他们是母子,不该是这样的。 “阿稷……” 她咬着牙上前,她想碰触他,想打破那种错觉,可就在她指尖快要落下的时候,殷稷躲开了。 “别脏了夫人的手,”他开口,“很难洗。” 他脸上没有排斥,没有躲闪,甚至还说得上温和,可就算这样,那短短一句话仍旧化成了无数把刀狠狠扎进了萧懿的心口,脏了手…… 她怎么会怕他的血脏了手,她是他的娘啊。 巨大的痛楚漫上心头,萧懿难过得浑身直抖,她看着殷稷几乎泣不成声:“阿稷,当初是我不对,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在萧家过得不好,我不知道你处境这么艰难……” 殷稷静静看着她痛哭流涕,心里无波无澜,唯有颈侧那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一下下刺痛起来,其实那伤不重,只是很疼,疼得他明明已经浑身是伤,却没有一处能抵得过那里。 但很快就不疼了。 他绕过萧懿,径直朝靖安侯去,对方却又追了上来:“阿稷,你不能去了,我去求堂兄,求他放过你,他一定会放过你的……” 她慌忙转身朝人群里看去,却没能找到萧敕的影子,她没有心思去想对方是不是还活着,她只想找个人救殷稷,可惜萧家的府兵已经死绝了,她看了一圈竟没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最后只能将目光投向靖安侯。 这是她唯一有印象的人,她曾经在萧敕的书房里见过他,她知道他能做主。 “你放过殷稷吧,看在堂兄的面子上你放过他吧,他是皇帝啊,你们不能杀他的。” 靖安侯没有言语,陈安却忍不住嗤笑出声:“我说夫人,你没病吧?我们这是在谋反啊,不杀皇帝那还叫谋反吗?” 萧懿被这连嘲带讽的话刺得脸色发白,谋反……是啊,这是谋反,她心心念念想要报恩的萧家,要谋她儿子的反,他们还要杀他。 可是……他身上也流着萧家的血啊! “萧敕呢?你把他喊出来,我要和他说,他不能动阿稷,这是他的子侄,他不能……” 陈安忍无可忍:“你有完没完?要杀皇帝的就是萧敕,你不是还被送进宫做过刺客吗?装什么?” 萧懿仿佛被刺了一下般浑身一抖,她很清楚,那天晚上的事不管她有没有杀殷稷的心思,都做得很过分,在知道这些年殷稷过得很不好之后,那过分就变成了难以面对。 她不知道如何弥补,只能选择忘记,仿佛她不提,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可现在,这样隐蔽的心思却被旁人直白又粗暴地拆穿了。 她看向殷稷,慌乱地为自己辩解:“不是的,阿稷,我没有要杀你,那天进宫我只是想求你放过汉文,真的,我没想伤你,我是你娘,我怎么可能会……” “嘘。”殷稷轻声开口,“夫人不用解释,护子心切,人之常情……” 他用那张和萧懿像极了的脸,说出了那句萧懿曾无数次想要他说的话,“我理解。” 萧懿的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她知道自己欠殷稷一个解释,两人见面的那么多次他都在等她开口,可她一直在逃避,现在她终于想开口了,殷稷却不愿意听了。 她抱住了殷稷的肩膀,声音都在抖:“不是的,阿稷,真的,不是的……” 殷稷有些茫然,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有些不明白萧懿的意思,他都已经顺着她的心意说了那些话,还要他怎么样呢? 他茫然无措,许久后一个念头才在脑海里逐渐清晰—— “夫人是担心,我死了没人能救宋汉文是吗?” 萧懿骤然僵住,她脸上都是泪水,却顾不得擦拭,只有清晰的惶恐涌上来,她用力摇头:“不是,我没有这么想,阿稷,我……” “不用担心,”殷稷没有理会她的否认,因为除了这个理由,他真的想不到别的,“新帝登基,一定会大赦天下,他不是萧家人,能活命的。” 萧懿的头摇的越发厉害,殷稷处境如此危险,她怎么会还惦记着宋汉文?殷稷才是她的儿子啊! 她张嘴就要解释,可在开口的瞬间却忽然愣住了。 是啊,殷稷才是她的儿子,可她对殷稷做了什么? 假死十六年后再见她不肯认他,他处境那么艰难她却只知道怪他没有帮萧家,她甚至还为了汉文刺伤了他…… 这哪里是一个母亲该做的事情? 她如坠冰窟,脸色白的几近透明,再没能说出一个字来为自己辩解。 殷稷只当自己的话说服了她,一点头算作道别,便径直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身影交错的瞬间,萧懿骤然回神,不,殷稷不能死在这里,她的孩子吃了那么多苦,怎么能就这么死在这里? “阿稷,你不能去……” 她伸手去抓殷稷的衣角,却只有一阵清风拂过手心,什么都没能抓住,她不死心的再次上前,却被陈安死死拦在了原地 “夫人,别逼我动手。” 可萧懿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她拼了命的挣扎:“阿稷,你逃吧,你逃好不好……” 离得那么近,她知道殷稷一定听见了,可对方却头都没回,就那么一步步离她越来越远。 那瘦削的影子逐渐和梦境里的孩童重合,萧懿在这一刻终于想起来了,爱吃糖的不是宋汉文;功课好的不是宋汉文;怕她担心受了伤不喊疼的,也不是宋汉文。 那都是殷稷,都是她那个小小的,只有十岁的阿稷。 她对宋汉文好,只是把他当成了阿稷的替代品而已,可这么明显的事情,她怎么就忘了呢?她怎么能忘了自己真正该爱的人是谁呢? “阿稷!” 她撕心裂肺的大喊,可惜仍旧没能换来殷稷的回首,她彻底崩溃,她都做了些什么,她让她的孩子至死都不愿意再看她一眼。 “娘对不起你……” 这句迟来的道歉远远飘向伤痕累累的人,可他仍旧没有回头,他只是在靖安侯面前停下脚步,慢慢举起了刀:“再来。” 第489章 送我回去吧 谢蕴陡然坐了起来,心跳又乱又快。 秀秀没想到她会醒得如此突然,愣了一下才开口:“姑姑,你怎么了?” 谢蕴也不知道,只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要丢了。 她捂住心口,迟迟回不过神来,她本来只是如同前面几次一样,陷进了梦境中沼泽一样的深渊里,她以为自己会在这样的窒息中清醒或者死去,可一阵心悸却突如其来。 那么痛苦,那么惊惧,仿佛人间最可怖之事即将发生。 她心跳如擂鼓。 可惜这样孱弱的身体承受不了这样激烈的情绪,她很快又软倒下去,秀秀连忙接住她:“姑姑,小心。” 谢蕴却顾不得自己,她颤巍巍抓住了秀秀的手:“皇上呢?他回来……” 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被咽了下去,她清楚地感受到了颠簸,这不是乾元宫。 “我们这是在哪?要去哪里?殷稷呢?” 说不出缘由的恐慌席卷全身,一向引以为傲的理智也在这一刻变得混沌,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忘了思考,只是本能地伸手去摸索,试图在这狭窄的车厢里找到第三个人。 秀秀怕她受伤,连忙抓住了她的手:“姑姑别慌,我们只是出宫治病,那个神医来了,我们现在就是去找她,皇上还没忙完,忙完就会追上来的。” 殷稷会追上来吗? 谢蕴慌乱的心稍微安宁了一些,理智也跟着回笼,可思绪一旦清晰,这样再明显不过的谎话就会被轻而易举地拆穿,她现在这幅样子,殷稷怎么可能会让她出宫就医? “秀秀……”她一点点抓紧了小丫头的手,不祥的预感越发浓重,“殷稷怎么了?” 秀秀心口一颤,咬了咬牙才开口:“皇上好好的,没事啊。” 可是那短暂的沉默还是让谢蕴察觉到了不祥,她紧紧的抓住了秀秀的手。 “秀秀,殷稷到底怎么了?” 秀秀死死咬住嘴唇,在谢蕴一遍遍的追问里,控制不住的红了眼眶,她不知道殷稷怎么了,她不知道皇宫现在是什么情形,她唯一知道的是,情形很不好,但凡有一点法子,皇帝都不会选择让谢蕴出宫的。 这场内乱,他们要输了,而皇帝…… 她死死咬着嘴唇,将几乎要溢出来的啜泣咽了下去,不可以让姑姑知道这个消息。 “姑姑你别多想,”她狠狠掐住了手心,借着痛楚逼着自己冷静,她将十几年来积攒的力气都用在了克制自己上,她从未想过这种时候,她还能笑出来,甚至连语调都是欢快的,“京北营都来了,皇上能出什么事儿啊?咱们真的就是出宫治病,姑姑,你很快就要好起来了。” 她轻轻晃了下谢蕴的手,盼着她能被这样拙劣的谎言欺骗,盼着她能什么都别问。 可谢蕴从不是那样蠢笨的人,她已然没了力气,却仍旧抓紧了秀秀的胳膊,声音如同寒风里飘荡的雪花,不留神就会消失,可秀秀还是听清楚了,她说,你在骗我。 秀秀再没能说出话来,她不知道这个已经被拆穿的谎言还要不要继续下去。 跟在谢蕴身边那么多年,别人不知道她却很清楚,她清楚地知道谢蕴有多在乎那个被留在宫里的人,她看他如珠如宝,不舍得别人损伤分毫。 可现在那个人留在宫里等死,谢蕴却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日后皇帝驾崩的消息传遍大周,那时候谢蕴要如何面对? “姑姑……” 她颤声开口,可理智却在做最后的阻挠,她不能承认,承认了就连谢蕴都逃不掉了。 究竟是活命重要,还是随心重要,她到底该怎么办…… “姑姑多虑了,”薛京的声音忽然自车门处传来,打断了秀秀痛苦的挣扎,随着话音落下,他推开车门钻了进来,“宫里现在还很混乱,需要清理血迹和尸体,倒不如宫外清净,所以我们才会护送姑姑出宫,马车走得不快,您放心,您的身体承受得住。” 他开口,语气平稳,姿态坦然,充满了让人信任的味道。 谢蕴沉默下去,仿佛被说服了。 薛京敛下心里所有的悲恸和愤怒,不敢在这种时候露出丝毫异样,他安抚地捏了捏秀秀的手,无声地告诉她,撑住,无论如何都要撑住。 他们得了皇帝的托付,就必须要完成。 秀秀读懂了他没出口的话,仰头将要溢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 “姑姑,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杯茶?” “好。” 谢蕴轻轻应了一声,薛京见她已经被稳住了,起身就要退出去。 “薛京,人什么时候,会忘了换衣服呢?” 谢蕴毫无预兆地开口,薛京刚要站起来的身影顿时僵住,他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出宫太过匆忙,他没来得及换衣裳,只是路上随手捡了件斗篷裹在了身上,却没想到被谢蕴嗅到血腥味。 他张了张嘴,很想再转圜几句,谢蕴却已经做出了结论:“我们是逃出宫的,乾元宫没守住,对吗?” 两人都没能说出话来,气氛沉默得可怕,谢蕴慢慢颤抖起来,她极力想要维持冷静,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最后连嗓音都在打颤,“那……殷稷呢?他在哪里?” 秀秀再也忍不住,捂着嘴极其压抑地哭了出来。 那么悲伤,那么绝望。 谢蕴已经什么都不用再问了。 她心里一片空白,恍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屏风倒下时她在人群里看见那个少年。 殷稷…… “送我回去吧。” 第490章 带他出来 秀秀骤然从悲痛里回过神来,她带着满脸泪水摇头:“不行,姑姑,不能回去,先皇留了遗诏,说皇上是矫诏登基,京北营倒戈了,现在宫里全都是敌人,真的不能回去。” 谢蕴指尖紧紧蜷缩了起来,矫诏…… 原来靖安侯的底牌是这个……当真是狠毒,这是断绝了殷稷所有的生路,没有哪个藩镇会发兵襄助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 他们翻不了盘了。 秀秀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情,安慰般抓住了她的手:“姑姑,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您就随皇上的意,走吧。” “不走,我……” “这由不得您了,皇上命我们送您去千门关,”薛京低声打断了谢蕴的话,他已然规划好了路线,“我们一路求医问药,很快就会到地方的,听说谢家二老也都在,到时候你们就能一家团圆了。” 团圆…… 可有个人不是被留在宫里了吗?这如何能算是团圆? 谢蕴躬下身体,艰难忍受心口那彻骨的痛楚,她还有家人可以团圆,可殷稷呢? 他便是去了阴曹地府也只有自己一个人,七年前她已然丢下他一次,七年后如何能再来一次? 她想把他带出来。 “我得回去……” “姑姑!”薛京低喝一声,“请您体谅一下皇上的心情,别再胡闹了,您回去有什么用?” “齐王府……有密道……” 颤颤巍巍的六个字,听得薛京瞳孔骤然一缩,嘴边的话顿时咽了下去:“什么?您说什么?” 谢蕴靠在秀秀怀里喘息,当初她为齐王所害,为了报仇,她假意答应了婚事,随后为了得到齐王的信任更是没少出谋划策,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她发现齐王搜敛的钱财很多都不翼而飞了,而皇帝的私库却在逐渐丰盈。 那时候她就有了猜测,齐王可能一直在为先皇的私库敛财。 先皇好色,又穷奢极欲,数次南巡几乎将国库花费一空,朝臣忍无可忍,在谢家带领下数次劝谏,这才逼得先皇不得不收敛,可心里大约早就种下了对谢家不满的种子。 齐王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开始投其所好,以诸般手段搜刮民脂民膏,世人都以为,先皇看重齐王是血脉相连,亲情使然,却不知道那只是利益勾连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那种银子都见不得光,必然会有一条隐蔽的路用来输送。 所以这齐王府大概是有密道的。 “我回去……不是要送死,”谢蕴终于攒够力气开口,“走密道去乾元宫……我们还有机会……带他出来……” 薛京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如果齐王府真的有密道,他们的确还有机会,还有希望。 “去齐王府,掉头去齐王府!” 他开口大喊,因为激动,声音几乎变了调。 马匹被猛地勒停,剧烈的晃动让谢蕴猛地朝地面栽了下去,秀秀连忙抱紧她,做了她身下的肉垫子:“姑姑,你没事吧?” 谢蕴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神智:“无,无妨……” 薛京对方才的举动十分懊恼:“对不住姑姑,我太失态了。” 谢蕴靠在秀秀肩头,几乎连说话都没了力气,只轻轻晃了下头算是回答。 赶车的暗吏得了教训,再不敢放肆,稳稳地赶着马车,如今朝中虽然是四大世家当道,可人尽皆知殷稷极其厌恶齐王,所以这座原本属于他的府邸自然没有人敢修缮,这么多年过去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连门口的石狮子都被什么东西砸去了半边身体。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了下来,薛京将谢蕴抱了下去,她如今这副样子靠自己是根本走不了路的。 “劳累你了……” 薛京连忙摇头:“姑姑别这么说,在宫里这些年,姑姑没少照料我,我却没能回报一二,如今都是我该做的。” 谢蕴便没再言语,秀秀努力撑着伞,替谢蕴遮挡迎面扑来的风雪,暗吏小心翼翼的将封条揭了,等众人进了门,他又仔细的将封条贴了回去,随即将马车赶到了隐蔽角落,免得他们的行踪被人发现。 事关殷稷性命,众人不敢耽误,一路闷着头按照谢蕴的指示往齐王的书房去,当初抄家的时候这里已经被搜刮一空,此时剩下的只有破损的家具。 秀秀抓着袖子擦了擦椅子,让薛京将谢蕴放了下来。 “我只记得,有人将很多箱子抬进来……再没有抬出去,密道应,应该是在这里……” 但她并没有被齐王信任到那个地步,连这种私密都可以告诉,所以机关的具体入口只能由清明司的人去找。 暗吏们掀开地毯,趴在地上一寸寸敲击地面,也有人沿着墙面不停摸索敲打,一丝边角都不肯放过,秀秀不放心谢蕴,怕走动的暗吏会碰到她,一直守在她身边。 “你,你也去吧……”谢蕴哑声道,“多一个人,就能多快一分……” 秀秀看了一眼周遭,见暗吏们都还算谨慎,并没有忘了谢蕴如今的身体多么孱弱,这才松了口气,抬脚找了个没有人靠近的边角去搜寻。 许是因为心急如焚的缘故,找了并没有多久,可一群人额头却都急出了冷汗,秀秀抓着袖子正要擦一些额头,一方帕子就被递了过来,她抬头一看,是薛京。 她接过了帕子,却没有说话,薛京也没有多言,时间紧迫,他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说话上。 外头天色越发明亮,寒冬腊月本就该是昼短夜长的,可现在天光却几乎要将整个大周都照亮了,细碎的光透过破败的窗户照进来,看得所有人都心急如焚。 “动作快一些!” 薛京忍不住低声催促,暗吏们有些无奈,他们已经很努力了,这屋子不大,他们十来个人已经翻了好几遍,却并没有发现那里有机关的样子……这里真的有密道吗? “谢蕴姑姑,你再想想,真的是在书房里吗?” 暗吏忍不住开口,薛京脸色一黑,这种事情谢蕴怎么可能记错? 他正要呵斥一声,耳边却忽然一阵吱呀乱响,地面上一块青石板毫无预兆地弹了出来。 第491章 虚假的希望 所有人都是一愣,他们看看青石板,又彼此对视一眼,最后目光都汇聚到了秀秀身上。 暗吏们都没有动作,只有她在扒着墙缝,随着她力道加重,那青石板弹出的空隙越来越大,显然机关就在她手下。 薛京连忙上前帮忙,他力气大,抬手就将机关彻底摁了下去,青石板终于完全弹了出来,露出了底下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来。 “真的有密道!” 暗吏们忍不住欢呼一声,却很快就克制住了声音,虽然有密道,可这么久没有用过,底下还能不能进人很说不准,就算真的能畅通无阻的到达乾元宫,迎接他们的也是一场血战,但希望摆在面前,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他们要把皇帝带出来。 “都收拾一下,半刻钟……” 薛京说着话音忽然一顿,再开口时话锋已经变了,“进宫的情形有多凶险,我不说你们也知道,所以……” 他扫过在场所有人,那些或年轻或苍老的脸都是并肩作战的生死兄弟,他相信他们都不是懦夫,只是前路太凶险了。 “谁若是不想去,现在就可以站出来,没有人会怪罪你们。” 暗吏们鸦雀无声,片刻后才有人笑了一声:“司正,咱们都是亡命徒,要不是皇上,咱们一辈子都见不得光,这一趟非去不可,不为旁地,总得给自己一个交代,我们最不能欠旁人恩情。” 其余人也笑了一声,笑着说对,说他们欠了人情比要死了都难受。 薛京再次扫过他们,声音低沉下去:“你们都是家中仅剩的血脉……” “那就更不能怂,”年轻的暗吏抽出刀来一下一下地擦拭,“俺娘说了,要是我当个怂蛋,她就从地底下爬出来揍俺,俺家里人,当初都是被活活打死的,没有一个人求饶,俺也不行。” 薛京拍了拍他的肩膀,接上了之前没说完的话,“半刻钟后行动。” 所有人都没有应声,如同那年轻暗吏一般拿出兵器擦拭,也有人在系绑带和腰带,气氛沉默又肃杀,薛京也将软剑抽出来,上面已经多了很多缺口,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断裂。 这剑还是殷稷赏他的呢,他知道清明司危险,要随身携带兵器才能保证安全。 “你有来处,亦有归处……” 他轻轻弹了下剑身,仿佛在和这柄陪伴了他两年的兵器道别,他有预感,这把软剑很快就会断裂,但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他不后悔。 半刻钟很快就到了,薛京率先站起身:“虎子,周彪,你们两个最小,就留下保护姑姑,若是我们没能回来,就送她们去千门关。” 只是唐停迟迟不来,谢蕴这样的身体究竟能不能撑到那天,谁都说不准,可现在他也只能这样安排了。 话音落下,他深深看了一眼秀秀,带头就要下密道,却被人一把抓住,他回头一看,是周彪。 “司正,我记得你比我还小一岁。” 薛京顿了顿,是了,周彪已经弱冠了,而他还要明年才行。 “这一趟该我去……” 薛京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殷稷不只是他的君王,还是他的主子,这一趟他无论如何都要去。 周彪还要再说,薛京摇了下头:“姑姑的安危重于一切,托付你们了。” 留下的任务也并不轻松,若是运气够好,他们出城了也能遇见唐停,那他们两个将会为了完成这项命令,付出一生。 周彪没了言语,薛京的目光略过他,再次看向秀秀,他想嘱咐她一句保重,却又觉得这话太过苍白无力,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一刻他忽然很庆幸秀秀还什么都不懂,自己在她眼里只是一个相熟些的朋友。 她还不知道情爱有多磨人,也不会为了今天可能会有的离别伤神。 这样很好。 他克制着收回目光,终究一个字都没说,纵身就跳进了密道,浑然不知身后秀秀往前走了两步,目光一直落在那密道入口处,许久都没能移开。 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饶是谢蕴这样的心性都有些按捺不住,她无意识地抠着扶手,那毒发作得越发厉害,思维时常混沌,短短一小会儿,她已经被梦中那沼泽似的深渊拉扯了数不清多少次、 稍不留神她就会彻底沉沦。 可她不能现在就沉睡,她得等薛京他们回来,等他们带殷稷回来。 “姑姑……” 秀秀凑了过来,她胸口蔓延着说不清的恐慌,她不知道来处,却没有一丝安宁感,她只能紧紧靠在谢蕴身边,试图从她身上汲取力量。 谢蕴将热烫的手附在了她手背上,无声地安抚着她。 “他们会回来的……” 她不知道这话还是说给秀秀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却一遍一遍,哪怕口干舌燥都不愿意停下来。 仿佛是承受不住她这样虔诚的恳求,密道里终于传来了走动声,有人回来了! 秀秀猛地站了起来:“姑姑,有人回来!” 她几步就窜到入口边,探着头往里面看,果然是刚才进去的暗吏,他们身上有些狼狈,却并没有多出血痕,似是这场血战结果出乎意料的好。 可秀秀却不敢松口气,因为那一个个爬上来的人里,没有薛京,她的心狠狠提着,指尖几乎要掐破掌心,终于在十几道影子之后,薛京那张脸出现在了眼前。 秀秀悬在半空的心陡然落了地,她几乎喜极而泣,下意识往薛京身边走了两步,可下一瞬她就顿住了,因为再没有人上来,他们没有把皇上带回来。 第492章 是兄长来了 她张了张嘴,很想问问人去了哪里,可是对答案的恐惧却让她根本开不了口。 谢蕴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若是殷稷回来了不可能这么安静,她紧紧抓着扶手:“出什么事了?人呢?” 薛京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密道被封住了,我们没能到乾元宫……” 谢蕴脸上带着茫然,封住了…… 是了,先皇虽然不是个好皇帝,可他不蠢,就算齐王不会把他牵扯出来,他也会以防万一,封了密道就谁都查不出来了。 她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所以,是真的没办法了,她救不了殷稷,也没办法让他死得安宁,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乾元宫里倒下,被那群逆贼乱党葬进他那般厌恶的皇陵里去。 谢蕴,你竟如此无用…… “姑姑……” 薛京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这样的噩耗之下,谢蕴不悲不痛太过反常,他宁愿她打他骂他,将所有痛苦和愤怒都宣泄在他身上。 可她没有,她就是那么安静,安静得仿佛灵魂已经飞走了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蕴终于动了,她撑着椅子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秀秀连忙去扶她,却被她推开了:“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可她这幅样子并无处可去,所以她只是出了门,在外头那漫天的大雪里坐了下来。 秀秀怕她受不住,小心翼翼地撑着伞走了过去:“姑姑,我不说话,就是给你撑个伞……” 谢蕴没说话,她就当她默认了,安静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谢蕴轻轻将头靠在了她肩上:“秀秀,我不想走了……好累啊……” 秀秀眼眶骤然一烫,“姑姑,千门关还有人等你回去……” 可是她一走,殷稷就要一个人被永远地留在这座皇城里了…… “我总该选他一回……” 她扯了下嘴角,微笑着开口,秀秀心口骤然一痛,她知道,谢蕴这是做了决定了,他们没办法带她走了。 “姑姑……” 眼泪控制不住的落下来,明明痛失所爱的人是谢蕴,可这一刻泣不成声的人却是秀秀,她伏在谢蕴肩头,痛苦得不能自抑。 “乖,走吧……” 谢蕴摸了摸秀秀的头,如同以往那么多次一样,可这却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秀秀越发悲痛,谢蕴只得喊了薛京,薛京难以面对她:“姑姑,我送您进宫吧,我们杀进去……” 反正他本来就不该走,他本来就该跟在主子身边生死与共的。 “别这样……”谢蕴轻叹一声,“薛京,你们不欠我们的,走吧……” 一声呼哨忽然响起,是在外头戒备的暗吏发出的示警,有人发现齐王府不对劲了,他们不能再多留了。 “走吧。” 谢蕴又催促了一句,她轻轻握住了薛京的手,“我把秀秀,交给你了。” 薛京心口一恸,他既护不住殷稷也护不住谢蕴,这样的薛京凭什么去追求秀秀? “你们送她走,出了城再也不要回来了!” 暗吏们不敢置信:“司正?!” “这是我给你们最后的命令。” 暗吏们摇头抗拒,可又一声呼哨响起,声音又急又利,已经容不得他们再耽误时间。 “快走!” 薛京狠狠推了他们一把,暗吏们这才不得咬了咬牙,拉着秀秀就要走,秀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被排除在外,她不敢置信:“姑姑,我不走,姑姑,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不走,薛京,我不走……” 哀求声逐渐被风雪淹没,薛京捡起地上掉落的伞,撑在了谢蕴头顶。 “姑姑,今年的雪好像下了很久。” “……是啊……” 谢蕴静默了很久才轻声开口,却连这点声音都没能被薛京听见,因为又有一声尖锐的轰鸣直冲天空。 “发这么多次暗号……情况很不好吧……希望他们走得掉。” 薛京仰头看了一眼,轻声否定了谢蕴的猜测:“这个不是清明司的暗号,是烟花。” 谢蕴微微一怔,烟花么? 好像是要上元节了。 “这种时候还能有烟花……倒是不错,什么样子的?” 薛京仔细辨认了一下残留的烟火,不甚确定道:“好像是梅花。” 谢蕴微微一愣:“什么?” 梅花样子的烟花的确少见,薛京也没在意,“兴许是我看错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朵烟花升空,这次他清楚地看见了那烟花的图案,的确是一朵梅花。 他语气笃定起来:“的确是梅花,好像还是一朵白梅,若是天色再亮一些,恐怕就看不出来……” 话音被突然抓过来的手打断,薛京一愣:“姑姑?” “傲雪,那是傲雪……”谢蕴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孱弱的人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道,“援军,援军来了!” 薛京很是茫然,傲雪?援军? “姑姑是说边境军吗?这的确是靖安侯的援军……” “不是……”谢蕴颤声开口,声音嘶哑道几乎要破了音,她眼底通红,浑身都在颤抖,“是我们的援军,那是兄长,他带着千门关守军来了!他来救殷稷了!” 第493章 谢济 “小舅子,”身高足有九尺的彪形大汉驱马走过来,他本就生得高大,被一身硬挺的盔甲一衬,越发像头巨熊,那盛着烟花的竹筒被他捏在手里,看着竟还不如他拇指粗,“这可是最后一支烟花了,真的都放了?” 他说着话抬眼往前看去,京都死死闭合的大门前伫立着一人一马,对方容貌还算年轻,鬓角却染了白霜,但这无损于他的英俊,只多了些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连那双和谢蕴像极了的眼睛都添了几分超脱了年岁的深沉,这正是京都谢家的长子,谢济。 对方打从到了这城门底下,便一直看着那道城门,大汉知道他心情复杂,原本并不想打扰,可现在的情形却容不得他体贴对方。 因为二妹子的一封血书,他们不管生死昼夜兼程,带领千门关两万守军冒充边境军南下,虽然他们都清楚,谢蕴若不是无路可走绝不会写信向他们求助,可即便如此,守军擅离也是大罪,冲破居庸关时还好说,那些人已然认定了他们是边境军,事后就算上报,也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若是攻进了皇城,和靖安侯面对面,那他们的身份就会毫不留情地被拆穿。 倘若对方已经谋反,他们勤王救驾顺理成章,哪怕殷稷对他们有所忌惮,可至少不会那么快就卸磨杀驴,可若是靖安侯没有谋反呢? 届时他们要面对的就是皇城守军和居庸关残部的联合绞杀,对手是靖安侯,即便他们能冲出重围活下去,可千门关剩下的人和陈郡那些避世已久的谢家大儒们却逃不掉,他们必定会被牵连。 谋逆大罪,株连九族。 所以,数万千门关守军一路势如破竹冲进了居庸关,却在城门口停了下来,不知道进还是不进。 “放吧。” 谢济开口,声音低沉里带着几分病态的嘶哑,滇南数年的瘴毒折磨,饶是他这样的人也在日复一日的悲鸣里伤了嗓子。 大汉却有些犹豫:“要是放了还没有人来……” “我相信阿蕴,”谢济再次抬眼看向京城那厚重的城门,以及城门上那些虽然慌乱,却因为没得到靖安侯命令而死活不肯开城门的守城军,声音里带着深沉的笃定,“她若是看见,不管处境如何,都会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们得去北城门。” 谢蕴颤声开口,这在绝境中陡然出现的希望,让她控制不住的战栗,衰败的身体也在这一刻迸发出了巨大的生命力,她知道谢济为什么要放烟花,他远隔千里,根本不知道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他只是怕她出事,所以不畏生死,千里驰援。 现在,他需要她明确地告诉他,是否攻城。 只要她一句话,哪怕当真是忤逆谋反,他也会来。 “我得去见他……” 薛京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虽然他无比期盼谢蕴说的是真的,期待真的有奇迹发生,可是敌人忽然变成了援军,他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 “姑姑,千门关守将素来不服调遣,先皇时期就无可奈何,他们不可能南下……” “可能的……”因为巨大的惊喜而迸发的力气逐渐消散,谢蕴跌倒在薛京怀里,哑声说出了一个惊天秘密,“千门关本就是我谢家十几年前留下的保命底牌……” 当初的谢大姑娘与人私奔也好,被逐出家门也好,都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树大招风,她的父母和族老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早早就做了谋划,他们将家中最出色的女儿送了出去,收服了沙漠中最悍勇的马贼,暗中扶持,提拔,帮助那个叫关培的男人一步步登上了大周沙漠的门户——千门关守将的位置。 “什么?” 骤然得知这等辛密,薛京的震惊无以言表,他不敢置信,大周的国门竟然一直捏在谢家手里。 可震惊过后他又恍然产生了一种理应如此的感觉,倘若谢家没有这种能耐,当初何至于让一国皇帝降低身段去联合臣子,举国针对? 怪不得当初四家一听殷稷要替谢家翻案便会那般失态,甚至不惜在龙船上撕破脸来逼迫,他们比所有人都清楚,谢家在大周的根基有多深。 谢家…… 薛京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已经对谢蕴的推测再无半分怀疑,城内的厮杀城外不知道,他们必须要去传信,只是北城门如今一定被守城军严密布防,想要从那里出去无异于天方夜谭。 “姑姑,不如我们走暗道出城,再绕过去?” “来不及了……” 谢蕴看不见天色,却能清楚地感觉到阳光在一点点变得温暖,按照薛京之前讲给她的情形,卯时之后的每一息,殷稷都有可能丧命,他们没有时间去绕那么远的路。 薛京也意识到自己出了个蠢主意,绕路不可能来得及,他们只有硬冲去北门这一条路可走。 “那我去,姑姑在这里等我可好?” “他们不会信你……” 这可是关乎数万人性命的大事,不管谢蕴给了薛京什么信物,谢济都不会信他。 “而且……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紧紧抓着薛京的衣襟,“回宫去,告诉他撑住,援军很快就到。” 薛京心口一震,对啊,他们不能只顾着通知援军,还要告诉皇帝,这次是真的有援军了,不管再多几道先皇遗诏,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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