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乐乐,你怎么出来了?” “妈妈说你下班了,让我来接你呀。” 我抬起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许清禾。 她正微笑着看着我们父子。 而我身边的沈枝枝,在看到我女儿出现的那一刻,如遭雷击。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瞬间惨白。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怀里的孩子,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许清禾走了过来,很自然地亲了亲我的侧脸,捏了一把女儿的小脸蛋,然后漫步闲庭走到了我身前。 她看着沈枝枝,目光平静如水。 “这位女士,你有什么事吗?” 沈枝枝像是才回过神来,目光从孩子身上,移到许清禾脸上,最后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痛苦,有不可置信。 她痛苦地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 “孩子……” “你连孩子都有了……” 她的声音那么轻,却充满了绝望。 我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是啊,我有孩子了。 在我被她抛弃,被全世界误解,最狼狈不堪的时候,我遇到了许清禾。 是她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 是她让我重新相信,爱不是占有和猜忌,而是信任和守护。 是她给了我一个家。 沈枝枝,你现在看到的,是我用尽全身力气才换来的幸福。 而你,早就被我排除在我的人生之外了。 沈枝枝像是疯了一样,突然上前一步,想抓住我。 “林星逸,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她的手还没碰到我,就被许清禾伸手拦住了。 许清禾比她高一些,眉清目冷的。 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就形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我看这个她的背影,心头发软。 很顺从的就站在了她的身后,等着她为我出气。 “沈小姐是吧?” 许清禾的语气很客气,但话中满含着警告的意味。 “请你不要打扰我的老公和孩子。” 我的老公。 我的孩子。 六个字,字字诛心。 沈枝枝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她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 “星逸,给我五分钟,就五分钟,我们单独谈谈,好不好?” 她放低了姿态,声音里带着恳求。 若是五年前,我可能会心软。 但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我直接拒绝。 “不必了,沈总,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说完,我主动拦住许清禾的腰肢,把她往身边拉了拉。 “老婆,我们回家吧,乐乐该饿了。” 许清禾冲我温柔一笑,点点头。 “好呀。” 我抱着女儿,她挽着我的手臂,我们一家三口,转身离开。 没有再看沈枝枝哪怕一眼。 我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灼热又痛苦的视线,几乎要把我的背影烧穿。 我故意和许清禾说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她听得清楚。 “老婆,我们晚上吃糖醋排骨好不好?乐乐最爱吃了。” “好,我下午刚买了新鲜的排骨,回家就让阿姨做。” “妈妈最好了!”怀里的乐乐开心地欢呼。 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对话,像一把把利刃,插进沈枝枝的心脏。 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我没有回头。 但我知道,她一定是崩溃了。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沈家继承人, 此刻,正像一条被主人抛弃的狗,狼狈地蹲在地上。 她终于意识到,我真的开始了新的生活。 一个完全没有她的新生活。 而她,和她那可笑的骄傲与猜忌,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沈枝枝没有善罢甘休。 她查到了我的住址。 那天晚上,下着大雨。 我加完班回家,刚到楼下,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站在单元门口,没有打伞,任由冰冷的雨水将她全身浇透。 路灯下,她狼狈得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看到我,她立刻冲了过来,拦住我的去路。 “林星逸,你非要这么对我吗?” 她双眼通红,身上带着一股酒气。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折磨我?” 我被她气笑了。 “沈枝枝,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 “我这五年,没有一天忘记过你!”她痛苦地嘶吼,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可你呢?你转身就娶了别人!你为什么能这么狠心?” 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下来,和她眼里的泪混在一起。 精致的妆容被雨水弄花,看起来格外的可怜。 这副深情的模样,若是被张安那些人看到,恐怕又要感动得一塌糊涂。 可我只觉得恶心。 她被我激怒了,积攒了五年的怨气和委屈,在这一刻终于爆发。 “那封信!你敢说不是你写的吗?那个女人!你敢说你不认识她吗?” “你为什么不解释?哪怕你回来跟我说一句软话,我都会信你!” 雨夜的寒意,不及她话语的万分之一。 我终于被她激怒了。 “解释?” 重豉隗梶摚疹嶛鱚雄牶輋嵜份昍謚妑 我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给你解释的机会了吗,沈枝枝?”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告诉他真相。 “那封信,我根本就没写过!里面的内容,我闻所未闻!” “你所说的那个白月光,只有名字我是认识的,但那是我的表姐。” 我的声音在雨中颤抖。 “她从小就有心脏病,二十岁那年,没挺过去,癌症去世了!” “她的葬礼,我回老家参加,手机没带在身边。你呢?你打了无数个电话来质问我为什么不接!质问我是不是跟哪个女人鬼混去了!” 沈枝枝的脸色,瞬间煞白。 “订婚宴那场闹剧之后,我大病了一场,在医院躺了半个月。” “我试着联系你,想跟你解释清楚。” “可我发现,你早就把我拉黑了。” “我出院后,去你的公司找你。可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你和陆晟,有说有笑地从大楼里走出来,他亲密地拦着你的腰肢,你没有拒绝。” “那一刻,我才彻底死心。” 我抬起头,迎上她震惊又悔恨的目光。 我反问她。 “你给了我解释的机会吗?” “沈枝枝,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伪造的证据,也不愿意相信我们二十年的感情!” “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我的话,像一道道天雷,劈在沈枝枝身上。 她愣在原地,如遭雷击,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不可能。” 她失神地后退了两步,被脚下的台阶绊倒,狼狈地跌坐在冰冷的雨水里。 “表姐?去世了?” 她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双臂,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封信……” 她抬起头,脸上满是悔恨和痛苦。 “是陆晟,是他把信交给我的。” 她开始痛苦地回忆。 “他说是在我书房无意中发现的,说怕我被你欺骗,才冒着风险告诉我。” “他在我耳边说,你早就变了心,说你异性朋友太多,说你根本配不上做沈家的女婿。” “我当时……我当时被嫉妒和不安冲昏了头脑。” 她看着我,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我太害怕失去你了,所以才会失去理智。” 我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一丝动容。 “所以,这就是你当众羞辱我的理由?” 她终于揭开了她那可笑的“真相”。 “订婚宴第二天,我就后悔了。”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把你扔在那里,自己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在酒吧喝了一夜。” “我清醒过来,就知道我做错了。我太冲动了,我伤了你。” “可是……可是我拉不下脸来道歉。” 她自嘲地笑了。 “我以为,你会像以前一样,不管我怎么闹,最后都会来哄我。” “我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 “可我等来的,却是你彻底消失的消息。” 她睁开眼,血红的眸子里满是疯狂的偏执。 “我一边怨你无情,一边又疯狂地想你。” “我和陆晟在一起,也只是为了赌气!我想让你知道,我没了你,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她歇斯底里地解释。 “我跟他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只是名义上的情侣!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多么荒谬的理由。 多么可笑的赌气。 因为她拉不下脸的骄傲,因为她幼稚的赌气,因为她愚蠢的猜忌。 再加上陆晟的精心算计。 我们二十年的感情,就这么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我看着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女人,只觉得陌生。 我们之间,终究是错过了。 沈枝枝崩溃了。 她跪在雨里,抱着我的腿,痛哭流涕地道歉。 “星逸,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我马上就和陆晟撇清关系,我把他拥有的一切都毁掉!为你报仇!” “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 我平静地拨开她的手。 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服,很冷。 但我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太晚了,沈枝枝。”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的人生,早就翻篇了。”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绝望地看着我。 “我今天把话说清楚,不是为了让你悔恨,更不是为了让你去报复谁。” “我只是想给我死去的青春,我死去的表姐,还有一个公道。” “以后,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和我家人的生活。” 这是我对她唯一的要求。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走进单元楼。 身后,是她撕心裂肺的哭喊。 后来,我听说了一些关于她的事。 她回去后,真的发疯似地报复了陆晟。 她动用沈家的势力,让他在学术界身败名裂,让他失去了一切。 但她自己,也彻底毁了。 她开始终日与酒精为伴,无心事业,沈氏集团的股价一落千丈。 她还曾找到许清禾,开出天价,想让许清禾离开我。 被许清禾无视的彻底,并警告他再敢骚扰我们,就让她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几年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我送女儿去上学。 在校门口对面的咖啡馆里,我隔着玻璃窗,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颓废的身影。 是沈枝枝。 她瘦了很多,头发杂乱,眼神空洞地坐在窗边,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她的目光,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和女儿。 我没有停留。 这时,许清禾的车停在了路边。 她下车,朝我们走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她很自然地扑到我怀里,然后牵起我的手。 “走吧,送完乐乐,我们去看电影。” “好啊!”我笑着回答。 我们一家三口,牵着手,笑着走进了阳光里。 10 那个咖啡馆里的身影,只是我人生路过的一个旧风景。 直到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京北号码,我本想直接挂断,但鬼使神差地,我按了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星逸,我是裴伯伯。” 是沈伯父。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有事吗?”我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般冷淡的态度。 “星逸,我们能……见一面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小心翼翼。 我本能地想拒绝。 我不想再和沈家的任何人有任何牵扯。 但他接下来的话,让我改变了主意。 “我知道当年是我们对不起你。”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当面跟你道个歉。” 道歉? 我有些意外。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一个极其看重面子和家族荣誉的人。 让他低头道歉,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我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 “好,时间地点,你定。” 我想,是时候给过去做一个彻底的了断了。 我们约在了我公司附近的一家茶馆,环境清幽,很适合谈话。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 几年不见,他保养得宜的脸上,也爬上了掩饰不住的憔悴。 曾经一丝不苟的头发,鬓角处竟也生出了几缕银丝。 看到我,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站起身来。 “星逸,你来了。” 我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沈伯父,你找我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开门见山。 我的直接和疏离,让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给我倒了一杯茶,姿态放得很低。 “星逸,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怨我。” 他没有看我,只是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杯。 “当年,是我不对。我不该听信陆晟的一面之词,不该说那些话伤害你。” “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可是在枝枝的事情上,我承认,我存了私心。” 他抬起头,眼里竟泛起了泪光。 “我怕她被感情冲昏头脑,影响了事业。我以为陆晟那种稳重的性格,更适合做沈家的女婿。是我瞎了眼,是我对不起你。” 他说着,竟真的站起来,想对我鞠躬。 我没有动,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您不必这样。” 我没有接受他的道歉。 因为我知道,他的道歉,并非出自真心。 果然,在一番声泪俱下的忏悔之后,他终于露出了真实的目的。 “枝枝她……快不行了。” 他声音哽咽,眼泪掉了下来。 “自从知道当年的真相,她就把自己关起来,不见任何人,整天就是喝酒。公司他也不管了,董事会意见很大。前几天,她喝到胃出血进了医院,差点……差点就没抢救过来。” 他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一脸悲痛。 “医生说,她是心病。她心里全是悔恨,她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这一切,难道不是他们自作自受吗? “星逸,我求求你。”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冰凉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你去看看她,好不好?你去劝劝她。” “你是她唯一的心结,只有你能救她!只要你肯原谅她,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我看着他声泪俱下的样子,只觉得讽刺。 五年前,他劝我离开他的女儿,因为我“不够有手段”。 五年后,他又来求我回到他女儿身边,因为只有我能“救她”。 在他们眼里,我林星逸到底是什么? 是一个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吗? 我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 “沈伯父。”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第一,我早就结婚了,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我很幸福。我不可能为了任何人,去伤害我的妻子和孩子。” “第二,沈枝枝有今天的下场,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她自己的愚蠢、猜忌和不负责任。造成这个悲剧的,是她自己,也是你们沈家。” “第三,她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我不是救世主,更没有义务去拯救一个曾经狠狠伤害过我的人。” “所以,请您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 说完,我站起身,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我听到身后传来他绝望的哭喊声。 我没有回头。 沈家的悲剧,从他们选择利益和算计,抛弃信任和感情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而我,早已在我的世界里,获得了新生。 第1章 毁婚另嫁的人也配提规矩 谢蕴刚刚被殷稷放过,还不等闭眼歇一歇,外头更鼓就响了第三遍,她浑身一个激灵,连忙起身,十分仓皇的下了龙床。 因为稍慢一步,就会被这个翻脸无情的狗皇帝一脚踹下去。 殷稷从来不允许她在龙床上过夜,哪怕是她被累的站都站不稳的时候。 她随手往身上披了件衣裳,咬着牙在满天雷霆里打开了殿门,脚步顿了好一会儿才往外走。 她怕这样仿佛连天都能劈开的雷霆,可这深宫里,没有人会在意她怕什么。 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跑,到了半路才发现刚才走的太急,家传的玉佩落下了,她只得折返,却刚到门口就听见细碎的说话声隔着门板传了过来。 是值夜的宫婢—— “今天谢蕴姑姑又侍寝了。” “有什么好羡慕的?还不是用完了就被撵下了龙床。” “可要是有了子嗣……” “子嗣?她是罪奴出身,当初在牢里的时候身子就坏了,这辈子都别想生了。” “怪不得,我就说这天天侍寝怎么就一点动静也没有,原来是个下不了蛋的,白瞎了皇上的喜欢……啊!” 她忽然一声惊叫,是外头一阵电闪雷鸣,将谢蕴的影子投射在了门板上,吓住了她未尽的话。 谢蕴抬手开了门,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个嚼舌头的宫女,声音冷淡又威严:“掌嘴。” 两个宫人虽然背着人的时候什么都敢说,可对上谢蕴到底还是胆怯,犹豫片刻抬手“啪啪啪”的扇起了自己的巴掌。 她们年纪不大,脸皮薄嫩,不多时两颊就肿了,谢蕴这才淡淡的喊了停,宫女们低着头话都不敢说。 “下次再让我听见你们嚼舌根,舌头就不用留着了。” “是。” “下去吧。” 两个宫女连滚带爬的走了,谢蕴深吸一口气,脸色在闪电映照下,白惨惨的毫无血色。 那两个宫女其实说错了,殷稷以前或许还喜欢她,但自从五年前她毁婚另嫁之后,他对她就只剩了仇恨,背叛的仇恨。 她叹了口气,放轻脚步进了内殿,摸着黑寻到了自己的玉佩,然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却只是去了偏殿,因为第二天她还得伺候殷稷起身。 可大约是这一宿被折腾的太厉害——殷稷前两天出了一趟宫,昨天才回来,每每这时候,他总会把她折腾的十分厉害。 总之,等她再睁开眼睛时,比往日迟了不少,她连忙换了衣裳赶去正殿伺候,一进门却瞧见殷稷已经穿戴齐整,大太监蔡添喜正给他系腰带,两个肿着脸的丫头就捧着茶盏佩饰候在旁边。 谢蕴上前选了块玉佩给他系在腰间,却不等系好,手就被抓住了。 殷稷因为常年握笔而带着薄茧的手一下一下摸索着她的手背,姿态亲近而暧昧:“今日怎么来迟了?” 他声音里带着晨起时特有的沙哑慵懒,颇有些撩人,身边候着的丫头都红了脸,谢蕴眼底却毫无波澜。 这种语气她已经听习惯了,也清楚的很,不管这声音听着多撩人,他都不会有半分要撩拨自己的意思。 “奴婢一时懒散,皇上恕罪。” 殷稷笑了一声,再开口时已经不见了方才的慵懒,清凌凌的有些像深秋里料峭的晨风。 “懒散?朕还以为你是发作人发作累了。” 谢蕴一顿,垂眼扫过两个端着茶盏的宫女,意有所指:“是有人来皇上面前告状了?” 她声音里带着凉意,两个宫女大约是听出来了,瑟缩了一下肩膀,抖得茶盏都有些端不稳。 殷稷啧了一声:“脸肿成这样,还需要人告状?” 事实如何他不肯说,谢蕴也不能逼他,只当是信了,抽出手继续给他系玉佩,随口解释了一句:“奴婢只是教他们一些规矩。” “规矩?” 殷稷又笑了一声,声音却陡然冷了下去:“你这样毁婚另嫁的人,也知道规矩?” 谢蕴身体陡然一僵,她和殷稷曾经是有过婚约的,那时候他还没有被皇家认回来,还是萧家的养子。 只是当年发生了一些事,让她不得不毁了婚约,转而应了齐王的提亲,但谁都没想到齐王夺嫡功败,谢家也被牵连,举家流放滇南。 原本她也该去那艰苦之地的,却在半路上被殷稷招进了宫,成了这乾元宫的掌事女官。 她低下头,无意识攥紧了手:“我当初悔婚是因为……” “你跟谁我呢?” 殷稷打断了她的话,狭长的丹凤眼里都是冷光,每每谢蕴要解释当年的事,他的情绪就会变得十分恶劣。 “你是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吗?” 谢蕴苦笑,悔婚的事殷稷不肯听她解释,固执地认为她当年另嫁是看不上他的出身,如今对身份就格外计较。 她心里一叹,双膝触地,姿态恭谨:“奴婢不敢。” 殷稷哂了一声:“不敢最好……既然谢蕴姑姑如此懂规矩,那朕问你,主子面前失言,该如何处置?” 他语气轻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可谢蕴知道他并不是会和旁人说废话的人,尤其是自己。 他这句话说出来,就是要为难她的。 她又看了一眼两个肿着脸的宫女,指甲一点点抠进掌心:“皇上是在为她们鸣不平吗?” 殷稷扯了下嘴角,脸庞被跳动的烛火映得忽明忽暗,莫名透着冷酷:“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可若不是,又何必要当着两个宫女的面发难。 谢蕴轻闭了下眼睛,片刻后忽地抬手,清脆的两声巴掌声回荡在安静的乾元殿里,听得殷稷猛地攥紧了手。 “皇上,可以了吗?” 第2章 张嘴,给朕喊 谢蕴停下手,嘴角已经肿了起来,她垂着头看不见殷稷的脸色,只等了很久才听见他冷硬的声音响起来:“滚下去。” 她起身,冒着磅礴的大雨出了乾元殿,脸颊火辣辣地疼,她能想象得到刚才的事传出去,她会听到什么样的风言风语。 可自从谢家获罪,她这贵女沦为宫婢,嘲讽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只要殷稷能如他所说,会在出完气之后,让她如同寻常宫婢一般,二十五岁出宫,去滇南寻她家人。 她回了偏殿,却没歇着,因为一散朝就是殷稷的封妃大典,他年岁不小,可后宫除了两个摆设似的贵人,就再没了后妃。 就这两位,还不是登基后选的,而是殷稷刚被认回皇家时,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赏的侧室。 可说是侧室,却并不招殷稷喜欢,至今也还是完璧身。 大约是因此,朝臣们实在是按捺不住,开春后联名上书要求殷稷立后,他没答应,与朝臣们几番僵持,最后还是退了一步,从王窦萧荀四大世家里各选了一个女儿,封了名号,赐了宫殿,等时辰一到,人就会一起进宫。 到时候宫里应该就会热闹起来了,殷稷应该也不会日日折腾她了…… 谢蕴轻叹了口气,摁了摁酸疼的胸口,眼底闪过苦涩。 她如今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阻止,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殷稷处理好后宫的事。 皇帝没有大婚,后宫自然无主,所以新妃入宫的事最后落到了她头上。 都是出自世家的闺秀,哪个都不好偏颇,可偏偏殷稷给的封号等级不一样,不管她怎么仔细,有规制摆着,她都是注定要得罪人的。 若说殷稷不是故意为难,她实在不相信。 可殷稷处处刁难她不奇怪,毕竟他召她进宫,就是为了报复她当年的悔婚另嫁,但在这件事上给她穿小鞋,却的确有些出乎意料。 她既没有在封妃这件事上多嘴,也没有出什么幺蛾子阻拦,甚至还十分体贴细致的选了四处距离乾元殿近,景致又好的宫殿出来,实在不知道又是哪里得罪了他。 大约是抽风了吧。 她叹了口气,按照这些小姐们的喜好安排了伺候的宫人和摆设,又让尚宫局分别派了人过去守着,主子们有何处不满意,就按照她们的意思去改。 等将这些事情安排妥当,她才喊了小太监去给自己抬热水,衣裳一脱,浑身青紫的痕迹颇有些触目惊心。 殷稷以往在床榻上也很放肆,但昨天尤其不知收敛,饶是谢蕴一向嘴硬,昨天也没能忍住求了饶,只是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从镜子里看了自己一眼,就见锁骨处的牙印红的仿佛要渗血了一样,她抬手碰了一下,细细麻麻的痛楚涌上来,她嘶了一声,连忙抬脚进了浴桶。 伤口碰了热水,越发难忍,她皱起眉头,许久才勉强适应了这感受,简单清洗后起身穿戴好了衣裳。 身为宫人,即便疲惫的要死,也是不能擅自歇着的,哪怕主子不在。 她还得回乾元宫去候着。 巳时小太监来了消息,说殷稷封妃大典后就去了御书房,还留了朝臣用膳,这是暂时不会回来的意思。 谢蕴这才松了口气,将宫人打发下去,靠在矮榻上打了个盹。 却没多久就被外头的热闹惊醒了,是殷稷给新妃们赐下了大批的珍宝。 脚步声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是肉眼可见的体面。 她扯了下嘴角,伏在软塌上没动,莫名的怠惰涌上来,让她提不起精神来去忙旁的事情。 殷稷闹这么大动静,大约是很喜欢这些新面孔的,今天晚上她怕是不好出现在寝殿里了。 她这般想着,也就这般做了。 晚上殷稷回宫用膳,她服侍他换了衣裳就识趣的要退下去,却被人一抓手腕,扔上了龙床。 她疼的皱起眉头,却不等闷哼声出口,身上就压了个人。 殷稷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怎么?巴不得朕宠幸旁人?” 这话问的…… 谢蕴摇头:“您要宠幸谁,岂是奴婢能置喙的?” 殷稷不开口,只惩罚似的低头在她本就没好的锁骨上又咬了一口,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之前的牙印上,疼的谢蕴整个人都绷了起来。 “皇上……” 似是听出了她声音里带着求饶,殷稷松了口,安抚似的舔了两下:“知道自己不能做主就好……” 话音落下,他陡然又咬了下来,只是换了个位置,力道却比刚才更重,谢蕴不自觉抓紧了他的龙袍,力道大的整团布料都皱了起来。 半晌男人才松了口,力道粗暴的将她的衣裳撕开,声音沉沉的:“……但这句话,朕现在不想听。” 床帐子被扯下来,蔡添喜一见这架势就知道今天这是不会宣召新妃了,连忙将宫人都撵出去给各宫报信,自己则守在了门外。 谢蕴在床榻上一向是十分安静的,可今天殷稷显然并不想让她如愿,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 “张嘴,给朕喊。” “……” “不想出宫去滇南了?” 咬出牙印的樱唇被迫松开,声音沙哑:“皇上,皇上……” “喊这个没用,求朕。” “……” “听不懂?” 施加在身上的力道陡然加重,谢蕴抓紧身侧的被子,颤抖出声:“求你……” “你就是这么求人的?”殷稷一扯嘴角,声音倏地冷沉,“毫无诚意,老实受着!” 屋子里的动静嘈杂起来,蔡添喜低眉敛目,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直到月上中天,后殿里要了热水,他才连忙喊了内侍进去伺候。 后殿里热闹了起来,正殿门口谢蕴却孤身一人扶着门框,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殷稷不知道发的什么疯,比之昨天更凶悍,一天两夜没能休息好,她双腿发软,迈过门槛的时候,脚下一绊,直愣愣地就往地上栽。 斜刺里,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她。 她抬眼看过去,就见蔡添喜站在门外。 “……多谢公公。” 蔡添喜扶着她出了门,无声地叹了口气:“姑娘不该争这一时之气,今日将皇上留在了乾元殿,往后的日子只怕是要不好过了。” 谢蕴忍不住苦笑,哪里是她把殷稷留下的,分明是他自己不想去宣召新妃。 可外人不会这么想,他们只知道在这新妃入宫,谁都等着拿下头彩的时候,她霸占了龙床,狠狠打了新妃的脸。 她可以想见,明天天一亮,她会被这四位主子如何痛恨,大约真的是眼中钉肉中刺了。 第3章 找上门来 许是这两天殷稷折腾的太厉害,也或许是担心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总之这一宿谢蕴翻来覆去没能睡好,第二天一睁眼,脑袋就昏昏沉沉地疼了起来。 她强撑着坐起来,一抬眼却瞧见窗外天色大亮,早朝的时辰怕是都过了。 她忙不迭下了地,趿拉着鞋就往外跑,顺手拿了衣裳往身上套,边跑边喊伺候她的小宫女:“秀秀?人呢?怎么不喊我?皇上晨起谁伺候的?可是去早朝了?他……” 她话音突兀地顿住,因为一道熟悉的,挺拔的身影正站在外殿,姿态闲适又随意地翻着架子上的书。 他显然是已经下了早朝,着一身玄黑绣金线的常服,帝王的威严少了些,却越发锋利冷淡。 “皇上?” 她回神后连忙行礼:“奴婢太过懒散,请皇上责罚。” 殷稷由着她半蹲着,等看完了手里那一页书才漫不经心开口:“过来。” 谢蕴不敢迟疑,垂着头慢慢走到他身边,额间却被贴了一只热烫的大手。 她一怔,忍不住抬眼看了过去。 “谁准你直视朕?” 殷稷陡然开口,手也自她额间抽走,脸色冷淡里带着烦躁。 谢蕴垂下眼睛,心里有些唾弃自己,明知道殷稷自从被皇家认回后就性情大变,她竟然还是会因为他偶尔的温柔失态。 “是奴婢僭越了。” 殷稷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将手里拿着的书递到了过来:“虽说是世家贵女,可宫里的规矩毕竟不一样,谢蕴姑娘能者多劳,就好好教教后妃们吧。” 谢蕴僵住,拿着手里那本宫规仿佛是一只烫手山芋。 昨天的侍寝本就让她成了众矢之的,现在再做后宫之主才能做的事情,她怕不是要和这四位主子结成死仇。 她头皮发麻:“皇上,封妃旨意发下后,各府都是派了教养嬷嬷过去的,主子们蕙质兰心,应当不必……” “朕的话,你听不懂?” 殷稷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虽然声音听着仍旧是温和的,可谢蕴知道如果自己再拒绝,他一定会翻脸。 她无可奈何,只能叹了口气答应下来:“是,奴婢这就去。” 话音不等落下,殷稷已经转身走了,头都没回一下。 谢蕴揉着发疼的脑袋在椅子上坐下来,盯着那本宫规叹气,消失了一早晨的小宫女秀秀偷偷摸摸跑进来,一见谢蕴起来了,登时吓得一僵。 谢蕴皱起眉头:“做什么去了?早晨为何没喊我?” 小丫头缩着脖子不敢抬头:“是正殿那边在找东西,奴婢就被喊过去帮忙了。” 谢蕴的眉头仍旧皱着:“你是我的人,正殿的人使唤你做什么?” 秀秀连忙跪下了:“姑姑,奴婢可没撒谎,是皇上说要找从宫外带回来的玉玲珑赏给悦妃娘娘,又不知道放在了哪里,便喊了奴婢过去帮着一起找。” 谢蕴愣住:“你说找什么?” “玉玲珑……听说是一个玉雕的小球,十分神奇,冬暖夏凉的,可稀罕了。” 谢蕴静默下去,那东西有多稀罕,她比谁都清楚,因为那是殷稷特意做好了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他知她怕冷,知她怕热,知她不喜炉火,知她不喜寒冰,他说要那玉玲珑替他冬日添暖,夏日送凉。 后来她被迫悔婚的时候,将那东西连同所有承载着他们过往回忆的物件都还给了他。 现在,他要将那东西送给旁人了。 她低头眨了两下眼睛,恍然的扯了下嘴角,怪不得非要她去给新妃教规矩,原来是要她亲眼看着,他把曾经对自己的好,一点点给了旁人。 心口有些闷,她抬手摁了摁才深吸一口气,想这些做什么呢?她只要盼着时间到了能尽快出宫,去滇南见她的家人就够了。 她收敛了所有情绪,见秀秀还跪在地上,抬了抬手:“起来吧,我又不是主子,以后不必跪我。” 秀秀一吐舌头。 谢蕴的确只是个宫婢,论年岁也不过双十,可她不爱笑,又生的气派,初见时便让秀秀从心里觉得敬畏。 只是这些年下来,她多少也了解了一些,谢蕴这人只是不喜欢将喜怒表达出来而已,心里其实还是很柔软的。 她笑嘻嘻爬起来:“姑姑吃饭了没有?奴婢这就去御膳房领饭菜。” 谢蕴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还得去拜见新妃们。” 入宫的四位贵女,位份最高的就是刚才秀秀提起的悦妃,她出身兰陵萧氏,百年世家的嫡女,说一句贵不可言也使得。 但最紧要的,还是她的另一个身份,她还是殷稷的青梅竹马。 当年先皇留情萧家,殷稷一出生便被当做萧家子嗣教养,当年他们相识的时候,他的名讳还是唤作萧稷的。 但五年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忽然就被先皇认了回去,之后更是在萧氏支持下登上了帝位。 萧氏有着从龙之功,这位悦妃娘娘身为萧氏之女,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 她又叹了口气,让秀秀提了热水来伺候她洗漱。 但秀秀前脚出了门,后脚就又退了回来,脸色写满了紧张:“姑姑,昭阳殿的悦妃娘娘来了,说要见你。” 谢蕴心里一跳,一大早就迫不及待找过来,定然不是善茬。 她不敢耽搁,连忙起身迎了出去,但没走两步,就瞧见一娇艳明媚,打扮繁复华丽的宫妃,正带着乌压压的宫人,气势汹汹的朝她走过来。 秀秀显然知道昨天晚上龙床上的人是谁,一见悦妃这架势登时吓得白了脸。 “姑姑……” “慌什么?这是皇上的寝宫,悦妃再怎么跋扈,也不会在这里闹事。” 秀秀懦懦应了一声,可看脸色仍旧是惊惧的。 谢蕴暂时顾不上她,屈膝行礼:“奴婢拜见悦妃娘娘。” 悦妃隔着一丈远停了脚,可开口的却不是她,而是打小跟着她长起来的大宫女沉光:“放肆,见到娘娘,你竟敢不跪?!” 果然是来找茬的。 宫婢虽然低贱,可她毕竟是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代表的是殷稷的颜面,见太后尚且不必跪,何况宫妃? 这道理人人都懂,按理说悦妃不该在这上面挑理。 但她姿态仍旧恭谨:“奴婢绝无不敬娘娘之意,只是宫规如此,还请娘娘见谅。” 沉光一时被噎住,撸着袖子就要上前动手,却被一只纤纤玉手拦住了。 “谢蕴,初次见面,你就拿稷哥哥来压我,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第4章 这就委屈了? 谢蕴心里叹气,她只提宫规,就是不想让悦妃往殷稷身上联想,对她恨上加恨,可没想到她还是扯了上去。 她更低地垂下了头:“奴婢并无此意。” 萧宝宝抬脚走近,云霞似的裙摆散落在谢蕴眼前。 “我当初就说,你不是良人,他非不听,一意孤行要和你订下婚约,结果呢?你搭上了齐王就不要他了,害他成了世家里的笑柄,这也就算了,你还要把他害成那副样子……” 她毫无预兆的一巴掌打下来,谢蕴猝不及防歪倒在地,嘴里漫上来一股腥甜。 秀秀被吓了一跳,小声喊了句“姑姑”,却不敢上前去扶人。 那一巴掌悦妃用足了力气,谢蕴只觉耳朵嗡鸣不已,隔了好几个呼吸才回神,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却是刚站稳,巴掌便又兜着风打了下来,可这次,巴掌竟然落空了。 “悦妃娘娘,”谢蕴抬眼,虽然刚才挨了一巴掌,身份也被人稳稳压着,她身上却不见丝毫卑怯,“奴婢好歹是乾元宫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萧宝宝杏眼圆睁:“又拿稷哥哥来压我?” 她气急:“沉光,压住她,我今天要打烂她的嘴!” 沉光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宫人上前。 谢蕴心口一沉,悦妃毕竟是主子,不管不顾的闹腾就算事后会被教训,眼下却没人拦得住,她简直是避无可避。 眼看着人乌压压围上来,就要将她压住,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忽然炸响在众人耳边。 宫人都是一愣,纷纷循声看过去,就瞧见殷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此时正站在廊下,嘴角含笑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们。 “怎么不闹了?朕惊扰你们了?” 宫人们呼啦啦跪了一地,谢蕴也松开了萧宝宝的手,目光不自觉落在了殷稷身上。 他来了。 她松了口气,屈膝行礼:“皇上。” 萧宝宝面露喜色,快步走到殷稷身边:“稷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殷稷纵容的由着她抱住了自己的胳膊,一开口虽然是教训的话,语气却十分轻缓:“这是宫里,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不许胡闹。” 萧宝宝一吐舌头:“好嘛好嘛,皇上。” 她后退一步,煞有介事的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可这礼却只行到一半就被殷稷抓着胳膊拉了起来:“在朕面前,不必多礼。” 萧宝宝高兴起来,却不过一瞬,脸就拉了下去,扭开头不肯再理会殷稷。 殷稷失笑,好声好气哄她:“这又是怎么了?” 萧宝宝看了一眼谢蕴:“还不是你的人,当众给我没脸。” “哦?” 殷稷脸上浅淡的笑慢慢散了,目光落在了谢蕴身上,自她肿胀的脸颊上一闪而过,眼神微微一凝,却又一次笑了起来:“她怎么得罪你了?” 萧宝宝大约也是心虚,哼哼唧唧不肯开口。 皇帝便看向谢蕴:“你说。” 谢蕴没有抬头,声音清晰平稳:“娘娘初入宫,大约不知道乾元宫中人不必跪拜后妃,故而见奴婢只行屈膝礼,便生气了。” 殷稷看向萧宝宝:“是这样吗?” 萧宝宝当年亲眼瞧见他如何爱护谢蕴,唯恐他为此生气,再次抱住了他的胳膊:“她如今不过是个宫婢,我让她跪一跪有什么不可以?” 四下寂静,殷稷迟迟没开口。 萧宝宝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却不等看见人,耳边就响起一声轻笑:“这点小事也值得生气?” 他目光一扫谢蕴:“你想让她跪,让她跪就是。” 谢蕴一僵,刚才挨了巴掌的脸忽然热辣辣的疼起来,疼得她一时竟没能做出反应。 殷稷的声音却在这短短的沉默里冷了下去:“怎么,你连朕的话都不听?” 谢蕴陡然回神,指尖不自觉地抠了抠掌心,这才垂下头提起裙摆跪了下去:“不敢,奴婢……拜见悦妃娘娘。” 萧宝宝眼底得意一闪而过,却仍旧噘着嘴:“我还是没消气怎么办?” 殷稷宠溺地摸摸她的头:“那你想如何?” 萧宝宝斜昵着他:“我要如何便如何?你舍得?” 似乎是被这句话逗笑了,殷稷扯了下嘴角,满眼嘲讽:“区区一个宫婢,朕有何舍不得?” “那你昨天晚上怎么放着我不宣召,却传了她侍寝?” 萧宝宝倒是无所顾忌,当着满院子宫人的面就将这种话说了出来,殷稷却并未怪罪,只是无可奈何似的笑了:“你呀你,朕昨日不过是饮了酒,怕失了力道弄伤你,才拉了她来凑数。” 他戳戳萧宝宝额头:“一个床榻上的玩意儿,这也值得你生气?” 萧宝宝被他戳的缩了下脖子,睁着圆溜溜的杏眼看他:“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我不生气了,”萧宝宝破涕为笑,“至于她……” 她端着下巴看了一眼谢蕴:“就让她在这里跪着反省吧,让她记住自己的身份。” 殷稷仍旧十分纵容:“好,你高兴就好。” 他看向谢蕴,脸上的神情瞬间冷了下去:“悦妃的话,你可听见了?” 谢蕴慢慢直起身体,指尖紧紧绞着袖子:“敢问悦妃娘娘,宫规三百,奴婢犯了哪一条,要受这般惩处?” 萧宝宝被问住,她欺负谢蕴不过是仗着两人身份有别,真说起来错,确实没有。 她小声喊了句皇上,想要就此作罢,毕竟她也不想当着心上人的面咄咄逼人。 殷稷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径直自她身边走了过去。 他屈膝蹲下来,抵着谢蕴的下巴逼她抬头:“既然知道自己是奴婢,那就该明白一件事,主子想罚你就罚你,不需要理由。” 谢蕴双手骤然攥紧,眼底涌出鲜明的愤怒:“皇上是想罚奴婢,还是想拿奴婢做筏子来替悦妃立威?” 殷稷微微一默,随即笑开来:“有什么区别?从新妃入宫那天起,你不是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吗?” 看出他在故意为难,谢蕴抿紧了嘴唇再不肯开口。 粗糙的指腹自她受伤的嘴角抚过,殷稷语气轻缓低沉:“委屈了?” 他似是觉得十分可笑一般,嗤笑出声:“那你猜猜,当年朕站在你谢家门外,一等几个月的时候,委屈不委屈?” 一句话直戳心口,谢蕴动了动嘴唇,又想解释了。 殷稷却在此时站了起来,声音冷酷又嘲弄:“这种日子以后多的是,忍得了就忍,忍不了……你身侧有柱子,御花园有池子,可以自己选。” 第5章 你若敢伤她分毫 殷稷带着萧宝宝走了,连带着昭阳殿那乌压压的宫人也都走了,偌大一个乾元宫忽然间就冷清得让人心慌。 秀秀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姑姑……” 谢蕴仿佛是没听见,仍旧直愣愣地跪着,秀秀略有些不安:“姑姑,你没事吧?” 谢蕴被惊着似的微微一颤,目光不自觉落在身侧的柱子上。 若是当真受不了,就自己选…… 殷稷…… “姑姑?”秀秀又小声喊她,声音里满是忐忑,“你没事吧?” 谢蕴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脸上晦涩的神情已经收敛得干干净净,她甚至还扯了下嘴角:“能有什么事儿?奴才哪有不挨打不挨罚的……你下去吧。” 秀秀知道她言不由衷,曾经的大周朝是有五大世家的,谢家身份远比其他四家更有尊荣,谢蕴这样的嫡女,更是非比寻常的尊贵,如今却…… 可她不敢多言,也怕谢蕴恼羞成怒会发作她,犹豫片刻还是灰溜溜地走了。 谢蕴听着她脚步声消失,僵硬许久才抬手摸了一下脸侧,已经彻底肿了起来,比之前她给自己的那两巴掌狠多了。 可她却诡异的没感觉到疼,满脑子都是殷稷刚才的话。 奴婢吗…… 她缓缓垂下眸子,她进宫后自认已经足够卑躬屈膝,可殷稷显然并不满意,不然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戳着她的心窝子提醒她,警告她。 我要怎么样,你才会满意呢? 她眼神一寸寸暗下去,嘴角漫上来苦笑,可随即就甩了甩头,逼着自己不再想那些烦心事,就算她和殷稷之间是她有愧,可那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轮不到旁人插手。 就算是青梅竹马的萧宝宝也不行。 她抬眼看向宫门口,眼神逐渐沉静——悦妃娘娘,这一巴掌我会讨回来的。 萧宝宝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她趁势往殷稷怀里钻:“皇上,我冷。” 殷稷的胳膊僵在身侧,迟疑许久才落下,却是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将外袍脱了下来:“下了雨自然会冷,日后出门让丫头带着衣裳。” 萧宝宝喜滋滋的抓着殷稷落在她肩上的衣裳,眼睛亮的像两颗星子:“稷哥哥,晚上传召我侍寝好不好?” 殷稷哑然,无奈一叹:“你这丫头怎么不知羞?当众就说这些?”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萧宝宝一叉腰:“我现在都是你的妃子了,这是迟早的事情嘛……而且我不光要侍寝,侍寝那天还要谢蕴跪在外头伺候,我要好好出一出当初她把你抢走的气。” 殷稷眼神微不可查的一沉,迟迟没开口。 萧宝宝抱着他的胳膊不依不饶:“稷哥哥,你答应我嘛,今天就传召我好不好?” “你还小,不着急。” 萧宝宝很是不甘心,眼珠子一转:“十七岁不小了,谢蕴当年嫁给齐王的时候比我还……” “够了!”殷稷的脸色陡然黑了下去,但大约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片刻后他语气又缓和了下来,“别提她,心烦。” 其实当年谢蕴没来得及嫁给齐王,因为就在两人大婚之日,齐王谋反的罪证被送到了御前,禁军立刻将齐王府围了,谢家再次毁婚将女儿带了回去,可最后还是没能逃过牵连。 这大约就是报应。 可这仍旧不妨碍那件事成了殷稷的逆鳞。 萧宝宝觑着他漆黑的脸色,虽然有些畏惧,可眼底却闪过一丝得逞的笑,她就知道提起这件事,殷稷会生气。 “好好好,不提她,”萧宝宝讨好的朝着殷稷笑,“沉光,快把兰灵酒送过来,那是皇上最喜欢的酒,我特意从兰陵带来的。” 她仰着脸等着殷稷的夸奖,殷稷却仿佛没看见,自顾自进了昭阳殿正殿,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萧宝宝有些失望,却不过片刻就振作起精神来,撒着娇拉他看自己从兰陵带回来的东西。 殷稷毕竟受过萧家大恩,即便心里不虞也还是将情绪收敛起来,耐着性子陪她玩闹。 这一折腾天色就暗了,萧宝宝却不罢休,还要他留宿昭阳殿,好在翰林学士祁砚求见,他才找到机会抽身出来。 可刚见完祁砚,他的脸色就又沉了下去,萧宝宝的那句话,鱼刺一般卡在他咽喉,想忘都忘不了。 “她在做什么?” 蔡添喜连忙上前一步,方才在昭阳殿里他无声无息的仿佛根本不存在,可但凡殷稷有吩咐,他立时便能给出回应。 “回皇上,谢蕴姑娘一直在乾元宫里受罚,不曾动弹。” 殷稷冷笑一声,抬脚就走。 蔡添喜琢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再开口,垂头落后两步跟着。 可走着走着他便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不敢抬头,只隐约觉得目光来处仿佛是自家主子。 他将腰弯得更厉害了些,从头到脚都写着谦卑。 殷稷却仍旧开了口:“蔡公公不愧是父皇留下的老人,宫里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蔡添喜浑身一抖,这话可有些重了。 他连忙跪地:“奴才不敢,只是先前听闻谢蕴姑娘性子烈,皇上又说了那样的话,奴才是怕出了什么岔子,所以才多注意了一些,可旁的事,奴才就是个瞎子聋子……” “行了,”殷稷抬了抬手,刚才的阴阳怪气已经散了,只剩了一脸嘲弄,“以后不用在她身上浪费心思,做好你的本分。” 谢蕴若是当真性子烈,当年怎么会悔婚?又怎么会明知有愧还敢进宫面对他? 说到底是贪生怕死,恋慕虚荣,这样的人绝不会伤害她自己。 他快步走了,蔡添喜这才敢爬起来,不远不近地坠在后头,额头却冒出了一层冷汗,他心里忍不住叹气,他这也算是无妄之灾了。 两人一路回了乾元宫,谢蕴果然还跪在之前的位置上,她出身好,教养好,即便又疼又累,已经摇摇欲坠,腰背却仍旧挺得笔直。 可越是如此,越透着可怜。 然而殷稷却看都没看一眼便径直走了过去,等进了正殿大门声音才远远飘过来:“进来伺候。” 谢蕴被雨后的湿冷凉风吹了一天,脑子已经发懵了,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和她说的。 她撑着地站起来,膝盖又疼又麻,踉跄了几步才堪堪扶着柱子站稳,只是从小的教养由不得她走路摇晃,即便疼痛难忍,她也只是咬着牙,不曾露出瘸腿的狼狈来。 殷稷正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似乎累极了的样子,听见脚步声眼睛都没睁开,只正了正头。 谢蕴知道,这是要自己给他按摩头部的意思。 她搓了搓冰凉的手指慢慢走了过去,拿捏着力道按压,殷稷不开口,她便也哑巴似的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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