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罪减成活罪。 诚然,似通敌、谋逆这样的大罪,从来不在可行大赦的罪名里。但朱毓成不会让齐昌林死,再有他从中襄助,借着大赦的机会留下齐昌林的命不难。 姜黎不懂朝堂的这些弯弯绕绕,但霍珏说的话,她从来都是信的。 霍珏说齐昌林不会死,那他就不会死。 “他犯过那样的错,能留下命便已不错。”姜黎顿了顿,道:“他活着,秀娘子与齐宏大抵会高兴。” 霍珏“嗯”一声。 上辈子余秀娘并未去大理寺狱给齐昌林收殓尸体,去的是齐安。而这辈子齐昌林主动认了罪,余秀娘也选择了在盛京留下,等着在他死后带他离开。 霍珏前两日去大理寺狱,狱里那几位曾经手握大权的权臣,齐昌林最是淡定从容,仿佛从一开始就猜到了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他想得明白,从他去大理寺自陈其罪之时,便知晓自己不可能有活路。他脱下乌纱帽,递上那投名状,不过是想着用他的命,换日后朱毓成对齐宏的照拂。 霍珏去之时,齐昌林甚至还笑着同他道:“阿秀出现在‘状元楼’时,我曾派人查过你。你分明同我一样是个寒门学子,亦同我一样娶了个能干的商户女。那时我还想,你年岁虽小,却比我做得好。可如今细细回想,宗家身后有你,薛无问身后有你,朱毓成身后有你,都察院两位御史身后亦是有你。” 这样一番话齐昌林说出口时,都要觉着不可思议。 他一直觉着盛京的局势藏着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波助澜,却压根儿猜不到是谁。 直到霍珏从青州回来,他才恍然大悟,似是脑中有一根线将混乱的思绪串联在一起,终于拨开了云雾。 可这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不过是个甫入官场一年的年轻人,怎可能会有那样深的心思,那样高明的手段? 年未及弱冠便有此谋略,谁信? 齐昌林端坐在简陋的草席里,温和一笑,问道:“霍大人,你究竟是谁?你背后的人又是谁?” 霍珏却不答,只道:“日后齐尚书自会知晓。” 齐昌林楞了片刻,旋即摇头一笑:“我可没多少个日后了。大人方才那话,莫不是明年秋天前,盛京又要有一番腥风血雨了?” 霍珏未语,只默默望了齐昌林一眼便提脚离开了大理寺狱。 同样是在狱里,同样是死刑。 这一世的齐昌林比之上一世,不再是心如死灰。明明都是赴死,他却有一种求仁得仁的自在豁达。 这一次,他也不再阻止余秀娘来为他收尸骨。 这份心安,这份豁达,大抵是因着他知晓在他死后,余秀娘一定会带他离开罢。 霍珏轻抬起姜黎的脸,看柔和的烛火点亮她的眉眼,看她清澈的眸子映着他含笑的脸。 这一世的齐昌林已有了最好的结果,而这一世的霍珏同样有了最好的结果。 - 夜里霍府熄灯之时,一道身着夜行衣的黑色身影从角门一闪而过,迅速往公主府去。 此时的公主府里,惠阳长公主正握着金嬷嬷的手,道:“上回那密信说凌?彼溃?赵昀便能活。嬷嬷,你说赵昀真的还活着吗?” 金嬷嬷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从一开始她就不觉着驸马还活着,当初驸马的尸体公主亲自看过也亲自摸过。可公主满心期盼的模样,却又让她舍不得说出扫兴的话。 金嬷嬷慈爱地垂下眉眼,笑着道:“不管驸马活没活着,殿下都要当做他还活着。这样啊,人活着才有盼头。” 她的话刚坠地,便听得“咻”地一声―― 一道箭矢穿过楹窗,“噔”一声插入墙边的金丝楠木博古架里,被箭矢定在箭头底下的是一封信。 几乎是在箭矢射入的瞬间,惠阳长公主便立即下了榻,连鞋履都来不及穿便匆匆拔出箭,撕开那封信。 跟上一封密信一样,这封信里只有短短一句话:大相国寺,药谷。 惠阳长公主握信的手登时一颤,喃了句:“赵昀……” 她放下信,对金嬷嬷道:“嬷嬷,我要去大相国寺。” 金嬷嬷赶忙拦住她,道:“公主,再几日便是先太子、先太子妃还有太孙下葬皇陵的日子了。殿下眼下怎可离开盛京,皇上那头……” 惠阳长公主动作一顿,原先急促的呼吸慢慢缓了下来。 是啊,她费了那么多口舌,才终于让皇兄答应要将太子哥哥一家的尸骨葬于皇陵。 此时,她不能离开盛京的。 至少,得等到太子哥哥他们安安生生下葬了,她才能走。 惠阳长公主细心折好手上的信。 神情一时有些恍惚,这七年,她也曾经去过大相国寺,屡次路过药谷,却不曾入内。 她知晓药谷的圆青大师是赵昀的叔叔,赵昀自记事起,几乎每年都会去大相国寺探望圆青大师。圆青大师虽是出家人,可叔侄二人的感情一贯来好。 赵昀不止一次同她说笑,说叔叔的师傅夸他灵台通透,说若是公主殿下不饶人,他可就要去药谷寻他叔叔去。 所以七年前,赵昀只是假死,只是去了药谷寻他的叔叔了? 惠阳长公主眼眶一热,“嬷嬷,你说赵昀若是活着,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才不愿意回来盛京?” 比起赵昀真的死去,惠阳长公主宁愿赵昀是恼了她,这才不来寻她的。 金嬷嬷劝道:“殿下,还不知晓这信上的内容究竟……是真是假。” 惠阳长公主明白金嬷嬷在担心甚,大抵是怕她希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 可她眼下根本不想听旁人的劝导,她笑了笑,对金嬷嬷道:“嬷嬷,你先出去罢,我想自个儿静一静。” 金嬷嬷离开后,惠阳长公主在榻上静坐了片刻。 忽然站起身,来到那博古架的前方,挪开一盏精致的琉璃灯盏,轻轻按下机关。 便见那博古架微微一震,从中间往左右缓缓挪动,露出藏在里头的一面鼓。 那鼓经历过不知多少年的风吹雨晒,赤红的鼓架褪了艳色,灰白的鼓面却泼了一片刺目的暗红血迹。 鼓面似是被巨力撞击过,撕裂开一条大缝,缝隙里露出一角明黄色的绸布。 风声萧萧的落雪夜,内殿灯火通明,阒然无声。 长公主望着那面旧鼓,缓缓闭上了眼,微颤的柔胰覆上那片血迹,轻轻唤了声:“赵昀啊……” - 大雪落满京。 十二月二十六日,是钦天监算出的黄道吉日,宜将先太子、先太子妃与先太孙的尸骨葬入皇陵。 整个盛京无人不知,七年前的三府谋逆案原来是冤案。 那些曾得先太子府照拂过的老百姓身着素缟撑伞立于长安街街头,目送那铺着明黄色绢布的棺椁自太庙而出,往皇陵而去。 先太子周元旬的葬仪只略低于皇帝的下葬之礼,棺椁运出太庙这日起,成泰帝遵礼制下令敕朝廷众臣斋戒十日。 后宫的一众妃嫔连同唯一的皇子周怀旭也自然要循礼斋戒。 王贵妃这几日每一日都让大皇子到乘鸾殿用膳,免得底下的人出错,让他吃了荤腥,日后遭言官诟病。 凌?币阉溃?王氏一族大半族人也被罢了官。 如今的王鸾终于彻底摆脱了凌?庇胪跫遥?可她仍旧不敢松懈半分。只要旭儿还未坐上那位置,那便一日都不可放松。 王鸾对周怀旭看得愈来愈紧,他这些日子过得委实有些喘不过气。 斋戒的最后一日他从上书房下学,人才刚走到御花园便遇见了一辆熟悉又陌生的轿撵。 周怀旭认出了那是惠阳长公主的轿撵,忍不住唤了声:“小姑姑!” 惠阳长公主忙让人停了轿撵,掀开一侧的帘子,对周怀旭淡淡一笑:“大皇子。” 一句“大皇子”的称呼,生生让周怀旭觉出一点生分来。 他抬起一双干净的凤眸望着惠阳长公主,道:“小姑姑,我可以坐你的轿撵回乘鸾殿吗?” 小郎君声音还带着点稚气,可那张小脸却板得极其严肃,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小时候的赵怀旭可不是这样。 惠阳长公主心下一叹,道:“上来罢,本宫送大皇子回乘鸾殿。” 她今日穿了身素白的丧服,面无点妆,发髻里也只簪了朵白花。不知为何,竟让周怀旭想起了七年的小姑姑。 那时他尚且不到四岁,可他却对那一日记得格外清楚。 那一日小姑姑也是穿了一身白色的丧服去了养心殿,之后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皇宫。 他印象中的小姑姑始终是温柔爱笑的,他从不曾见她脸上露出那样痛苦的神情。 嬷嬷同他说那是因为小姑姑的驸马爷死了。 驸马爷没死之前,小姑姑同他其实很亲,每回进宫,都会给他带些宫外的小玩意儿,会亲昵地喊他“旭儿”。 他那时日日都盼着小姑姑进宫里来,可后来她鲜少入宫,便是来也不再来看他。 仿佛一日间,她就不再是他的小姑姑。 轿撵里点着香,惠阳长公主递了个手炉给周怀旭之后,问了两句周怀旭的学业便闭嘴不语。 快到乘鸾殿时,周怀旭觑了觑她,迟疑了须臾,用只有二人方才听到的音量道:“小姑姑你不入宫来,是不是因为父皇会打你?” “哐当”一声,惠阳长公主手上的铜制手炉倏然落地。 “你说什么?”她豁然转头,目光带了点震惊,“你……看到了什么?” 周怀旭脱口说出那句话后便有些后悔了。 阮嬷嬷同他说过的,那夜他见到的事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能说,便是连母妃都不能说。 他怯怯地低下头,像是做错了事一般。 惠阳长公主微微吸了口气,缓下声音道:“大皇子可是曾经见过你父皇,训斥……宫人?” 周怀旭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迟疑地点了点头。 “不是宫人,是母妃,我看到父皇打母妃了。” 第116章 成泰七年, 雪漫成灾。 都说新岁除厄,可这一年的年关, 因着要为先太子先太孙斋戒,整个盛京城缟素一片。 到得元月十五的上元节,斋戒总算结束。 这一日,长安街再次挂上了大红的灯笼,花灯连成一片火海,绚灿的火树银花多多少少冲淡了寒风暴雪带来的萧索肃杀之感。 “听说宫里一早就燃起了佛灯,圆玄大师也被请进宫里诵经。” 宗奎大清早就登门拜访, 美曰其名是为了给杨蕙娘、如娘几位掌柜娘子送年礼,实则是为了过来蹭口吃食。 这位穿了一身宝蓝色锦服, 头戴金冠的年轻郎君毫不客气地吃了两碟子莲花酥和金丝奶酥后,拿帕子擦了擦手,对姜令招手道:“难得我过来一趟, 一会给我看看你最近做的策论。” 一点也不想在年节开小灶的姜令:“……” 他如今也算是看明白了,宗奎哥每次给他讲文章,基本都是要耗一整日的。 吃完早膳吃午膳,吃完午膳继续吃晚膳, 晚膳结束后还要来几嘴子宵食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 不过宗奎哥的拳拳盛意,他到底是不能辜负,忙应了下来。 二人正要出正厅,宗奎忽然想起前两日自家两位长辈的事。 想了想, 便顿住脚步,回头同霍珏道:“对了, 状元郎, 伯祖父前两日同意叔叔彻查先前那桩悬案了。叔叔这几日连年假都不休, 日日泡在府衙里。听说好几具陈尸的身份都查了出来, 上元节一过就要派人去寻这几人的亲人。” 霍珏眸光微凝。 他猜到宗遮定然会让宗??查那案子,却不想会这般早。 宗遮倒不愧是并州宗氏一族的执掌者。 当年能在凌?币坏车幕⒖谙卤W∽诩遥?夺下大理寺卿的位置。此刻亦能在风雨来临的前夕,审时度势,做出最好的决断。 霍珏却不知,宗遮会这般快便下此决定,并不仅仅是因着审时度势,还因着朱毓成的一番话。 自打凌?北桓镏昂螅?朱毓成便接替了凌?保?成了内阁首辅。 凌?北徊兜那耙蝗眨?朱毓成亲自登门拜访,笑着同宗遮道:“年初临安地动,若非霍小郎提前示警,救了半城百姓的性命,宗大人可有想过,小宗大人会如何?” 小宗大人指的便是宗??。 宗??正是因着在地动之时救援及时,立下大功。这才能接连官升两品,顺理成章地入了顺天府。 原先的顺天府尹是凌?钡娜耍?朱毓成早就想换人。 宗??在临安城任知县时屡破奇案,在顺天府百姓眼中是个青天大老爷。可临安地动那日,若非霍珏,宗??别说捞功劳了,怕是连乌纱帽都不一定保得住。 朱毓成去同宗遮说上那样一番话,实则是在替霍珏讨回一个人情。 一个宗家欠霍珏的人情。 其实朱毓成不登门,宗遮心里亦是明白。 宗家的的确确欠了霍珏一个人情,霍珏不讨要这人情,不代表他们就能忘记。 再说眼下局势虽说尚未完全明朗,但也差不离了。若等到尘埃落定之时,再让宗??翻查旧案,到底是晚了。 锦上添花永远比不上雪中送炭。 宗遮年岁已大,宗家的后辈里最出色的便是宗??与宗奎,下一任家主亦是非宗??莫属。 此次的陈尸案何尝不是宗??日后更上一层楼的基石? 宗遮能在宗家做那么多年家主,该做决断之时自是不会瞻前顾后。 朱毓成一走,便立即唤来了宗??,同他道:“去查案罢,给那些惨死的人一个公道。” - 宗奎同霍珏说完那话,也没等霍珏回话,大步流星地同姜令出了正厅。 霍珏端坐在一张四方椅上,沉默半晌后忍不住轻提了下唇角。 上辈子的复仇之路,最开始只有他自己,后来身侧多了薛无问与赵保英。 而宗遮与朱毓成,时而是同盟时而是敌人,端看是为了何事。 至于都察院的两位都御史,立场倒是鲜明,由始至终都只想将他弄死。 可这辈子,这些人到底是不同了。 曾经想要他死的人,会殚精竭虑地为他谋一个前程;曾经的亦敌亦友者,会走在他前头,提前替他扫除前路的风雪。 思忖间,何舟匆匆行来,拱手道:“主子,长公主已经到了大相国寺。” 霍珏长指敲了敲桌案,道:“圆青大师可是去了九佛塔?” 何舟颔首:“圆玄大师一离开大相国寺,圆青大师便去了九佛塔。” 霍珏站起身,望着外头越下越大的雪,道:“眼下逃到顺天府的流民有多少?” “已有数千人,如今这天气一日比一日严寒,前两日还下起了雨雹。属下瞧着,再过几日,往顺天府这头来的流民怕是会越来越多。” 顺天府的流民的确会越来越多,不仅仅是流民,到得二月,连盛京里头的百姓都开始乱起来。 后来史官在记录成泰七年这场雪灾之时,是这样记载的:冻馁而死者,日以千数。 雪灾直到四月方才结束,按照霍珏原先的计划,这场灾难越是伤亡惨重,对他的计划越是有利。 可如今他改了主意。 “随我出去一趟。”他接过何舟递来的大氅,边走边披上,快出院子大门时,忽地脚步一缓,又道:“罢了,我明日再出门,你去替我送几封信。” 何舟一愣,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今儿上元节,主子定然是要留下来陪夫人。 去岁因着临安城的事,主子都没能赶回来给夫人做盏花灯。 今儿定然是要弥补去岁的遗憾的。 上元节这样的年节,家家户户都要亲手做一盏平安灯。 从昨日开始,府里的各个院子都挂上了平安灯,但姜黎还是想着与霍珏亲自做一盏平安灯,送到无双院去。 霍珏进来时,她已经将那灯做得差不多了,就差最后的灯画。 “你来得正好,你画技好,快在这上头画上几个喜气的娃娃,一会让何舟送去定国公府。”姜黎说着,便去取了笔墨来,湿润的眼满是期待,“要画得粉雕玉琢些,最好呢,要画得有点像阿姐,又有点像薛世子。” 她说到这,便忍不住一顿。 自个儿都觉得太强人所难了,又要像阿姐又要像薛世子,怕是不好画。 她正要收回方才提的要求,谁料霍珏提起笔便开始画,几乎是一气呵成就画出了三个小娃娃。 从牙牙学语的小婴孩到扎着双丫髻的小女郎,似是轻轻一转,便看到了一个慢慢长大的小女郎。 最神奇的是,这里头每一面灯画里的小女郎倒真真是生得又像阿姐又像薛无问。 眉眼随了阿姐,口鼻随了薛世子,好看得不得了。 姜黎越看越满意,忍不住夸道:“你这灯画画得太合我心意了,你画的可是阿蝉?” 霍珏“嗯”了声。 姜黎提起灯,爱不释手地看了好半晌。 随后小心放下,从脚边拎起一盏空白的平安灯。她怕霍珏第一回 画会画不好,便多做了一盏空白的平安灯备着,想着有备无患。 眼下倒是派上用场了。 姜黎把这盏平安灯放在桌案上,眼睛弯弯道:“霍珏,你给我们阿满也画上一盏吧!” 霍珏望了眼姜黎,又望了望眼前的平安灯。 略略顿了片刻,便再次提起画笔。 画阿满倒是不如方才画阿蝉那般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每画几笔便要停下,望了望姜黎,方才继续画。 这一画就画了大半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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