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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因着地动与皇陵的事,人心多少有些不安,往常热热闹闹的长安街比之从前要沉寂了不少。 可玉京楼到底是盛京的第一销金窟,前来寻欢作乐的纨绔公子丝毫不见少,粉色幔帐无风自动,娇媚的笑声从幔帐里传出。 霍珏提脚进内,迎面便是一阵甜腻的脂粉香。 一个守在门口的娇媚娘子见进来个俊俏郎君,挥着帕子,踩着莲步正要过去,却忽见老鸨苏妈妈疾步走向那郎君,笑着道:“霍公子定的厢房已经备好了,请随我来。” 娇媚娘子只好止步,同时又起了些疑惑。 苏妈妈在盛京也是有头有脸的奇女子了,这位郎君素未谋面的,怎地苏妈妈对他的态度似乎很是恭敬? 那厢苏玉娘领着霍珏拾阶走上二楼,到了闻莺阁外头便自动止了步,对霍珏笑道:“世子爷在里头等着呢,霍公子请吧。” 霍珏淡淡颔首:“多谢妈妈。” 苏玉娘掌管着一整个玉京楼,与薛无问的关系亦是亲近,自是知晓了霍珏不仅是无双院那位的弟弟,也是如今盛京百姓嘴里的那位霍举子。 听暗一暗二说,这位郎君年岁虽小,可心机手段一点儿也逊色于世子,就是人冷冰冰的,一点儿也不好相与。 眼下倒是没想到这清冷郎君对她还挺和善的,苏玉娘最是喜欢这般有能耐还懂礼节的郎君了,忙笑道:“霍公子客气了,玉娘去给您与世子爷温些酒来,一会便来。” 闻莺阁里,薛无问席地而坐,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瞥见霍珏入内的身影,一抬下巴,点了点对面的坐席,道:“坐。” 霍珏冲薛无问颔首,云淡风轻地喊了声:“姐夫。” 薛无问嘴角一抽。 经过这几次打交道,他是发现了,这小子每次叫他“姐夫”,一准没好事。 果不其然,对面霍珏刚坐下,薛无问便听见他道:“还请姐夫帮个忙。” “……” 薛无问似笑非笑地望他一眼,道:“说吧,要我怎么帮?” 霍珏抬手执起一旁的鎏金镶玉酒壶,往薛无问的酒盏里斟酒,又为自己满上一杯酒,道: “阿姐体弱,方神医道阿姐过去几年思虑过重,已有折寿之象。若想要阿姐康健,日后定要少思少虑。阿姐如今住在无双院,可内宅之事,我这做弟弟的到底不能过多干涉,还请世子多加看顾。” 说罢,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薛无问原以为他要提的是朝廷那几位的事,没想到竟然是关于卫?l,且听他的意思,他是怕卫?l在无双院里会受委屈呢。 定国公府无论上下,都知晓他对卫?l有多看重。 便是他爹娘,也是极为疼惜卫?l的。离开肃州时,还曾对他明言过,断不可让卫?l受委屈。 有他与他爹娘护着,卫?l在定国公府是不大可能受到什么委屈的,除非……让她受委屈的人是他祖母。 方才霍珏的言外之意,说的可不就是他祖母? 祖母虽是一品诰命,是盛京不少高门主母一心要巴结的对象。但祖母在祖父战死后便潜心礼佛,鲜少出现在人面前。 平日里多是在佛堂里诵经抄经书,与卫?l几乎不怎么见面。 霍珏又是如何得知,卫?l受委屈了? 若霍珏当真神通广大到连定国公府里的秘事都知晓,那薛无问倒是很好奇,他是如何将手伸到定国公府里头的? 毕竟,祖母待人一贯温和,她对卫?l的态度,除了他,并无人知晓,便是连卫?l自己都是不知晓的。 薛无问深深望了霍珏一眼,敛去脸上散漫的笑意,端起酒杯,仰头饮尽。 “行,我应你。”他把玩着手里空空如也的酒杯,目光灼灼地盯着霍珏,又道:“阿珏不如同姐夫说说,你什么时候往定国公府里安插人了?怎么?想要我做你手上的刀,却又不敢信我,你就这点胆子?” 霍珏面色平静,并不因他的试探而有丝毫波动。 “世子,阿姐比你想的还要聪慧,你以为她不知的事,她不过是不说破而已。况且,我从未想过要拿世子做刀,相反,我是亲自将自己送到世子面前,去做世子手上的刀。” 都是绝顶聪明之人,寥寥几语便听明白了彼此话里的深意。 霍珏接着道:“世子可曾想过,阿姐的凤命,或许并非虚言?” “哐当”一声,薛无问将手里的酒杯轻掷在檀木桌上,看着霍珏,微微眯起了眼。方才他还觉着这小子说不得从未放下对他的戒心,可这会又掐断了方才的念头。 思及霍珏进京后做的一桩桩事,这小子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将卫?l身披凤命的批言变成现实,同时,也在逼他做出抉择。 要娶卫?l,便要洗刷卫霍二家乃至当初先太子府的冤屈,而要洗刷这些冤屈,他要反了这天! 薛无问对上霍珏漆黑深邃的眼,忽觉一阵气短,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莫名觉着不爽。 盛京里人人都道他风流多情,在三千弱水里淌过,却绝不只取一瓢饮。 眼下细一琢磨,这小子从见他第一次面就同他道“卫家女从不为妾”,之后又堂而皇之地让人给他送信,让他做这做那的,似是笃定了他爱惨了卫?l,不仅会娶她,还会为了她而不惜反了这天。 现下更是无耻到了极点,说着那大逆不道的话,却说是为了他薛无问,要做他手上的刀! 薛无问深吸一口气,并未接他的话,努力忍着气做一个“有风度的姐夫”。 轻垂下眼,薛无问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半晌,才抬起眼,淡声转了话题:“我知你在寻找推翻先太子谋逆案的证据,这案子我查过,有两人是关键。” “一是刑部尚书齐昌林,七年前齐昌林在刑部任左侍郎,周元庚继位后,原刑部尚书韩范乞归,齐昌林接手了刑部。韩尚书回归故居后,没两年便死了,说是心疾犯了,可据我所知,韩尚书并无心疾。” “二是宫里的掌印太监余万拙,先帝在位时,此人不过是六品的御前太监,先帝驾崩之时,他便在乾清宫里。” 那一日,乾清宫里究竟发生了何事,薛无问隐隐有了猜测。 余万拙此人极能审时度势,也极能沉得住气。当初周元庚登基后,他自请去守了两年皇陵,从皇陵归来后,又花了两年时间,才慢慢从御前太监升到了掌印太监。 若要说齐昌林与余万拙没有一早就投靠了周元庚,薛无问自是不信的。 “齐昌林表面好色成性,实则老谋深算,我已安排人进了尚书府,再过些时日,总能揪出些蛛丝马迹。至于余万拙――” 薛无问说到此,眸光微凝,忽地想起了另一人。 “此人比齐昌林还要难缠,只不过如今的东厂却不再是他的一言堂。有一人与余万拙乃是死敌,且势均力敌,甚至隐隐有了压制之势,那人乃眼下极得周元庚信任的秉笔太监,名唤赵保英,你可曾听说过?” 薛无问的话音刚落,霍珏便垂下眼,掩住了眸里的异色。 刹那间便想起了成泰九年的冬天,温暖如春的屋子里,面白无须、慈眉善目的阴柔男子披着件厚厚的大氅,坐于上座,低眸看他,细声道: “咱家欠了那小娘子一个恩情,如娘说你是那小娘子的心上人。既如此,我便将这恩情转还于你。从今日起,你便是咱家在这宫里唯一的干儿子,你可愿意?” 第57章 闻莺阁里, 掐丝珐琅香炉轻烟澹澹,薛无问慢悠悠转着指上的玉扳指,见霍珏不语, 便以为他不曾听说过赵保英。 赵保英入宫二十九年, 一直寂寂无闻, 直到余万拙去守皇陵那两年才慢慢冒出头来。之后便势如破竹,在司礼监渐渐站稳了跟脚,一举成为皇帝眼前的红人,做了秉笔太监。 薛无问查过赵保英的底细,不过一穷苦人家的小儿子,因家中日子过不下去了,被心狠的兄嫂卖入宫里做太监, 进宫时尚且不到十二岁。 刚入宫时自是吃了不少苦的, 在宫中伺候的小宫女、小太监一贯来是宫里日子过得最艰难的那批人。 赵保英在二十岁之前受过不少非人的苦痛,原以为这样的人, 一朝得势了,定然是要疯狂报复那些欺辱过他的人的。 然而他如今都做到秉笔太监了,薛无问也没见他报复过谁,见谁都是面带笑意。他手下的小太监犯错了, 也鲜少惩罚,顶多笑眯眯温言说两句。 可他越是和煦,在他手下干活的人就越是小心谨慎。 你说他慈悲吧,那自然不是。一个心软慈悲的人是不可能在宫里活到现在, 还成了司礼监与东厂手握实权之人。 可要说他残忍暴戾, 却也不是。从前欺他辱他的人, 他一个都没报复过, 逢人依旧是笑眯眯的, 说起话来亦是如沐春风。 如今那些人一个个恨不能把他当亲爹一样供着,夹着尾巴心惊胆战地过日子。赵保英打个喷嚏,都能叫他们半夜睡不着噩梦连连。 余万拙此人难缠,但至少他有弱点,贪财贪权且好名声。 先帝驾崩与他分明脱不了关系,偏他在先帝病逝后,还要涕泪满面装模作样地去守皇陵,就为了博个忠君的好名声。 可赵保英呢? 薛无问转动玉扳指的速度不由得快了些,沉声道:“赵保英此人找不到弱点。” 无父无母、无妻无儿,连从前狠心卖他的兄嫂都已经死了。 既不贪财也不好色,就连当上了秉笔太监,似乎也不过是司礼监内斗的产物,机缘巧合之下便入了成泰帝的眼。 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要斗倒余万拙,与赵保英结盟不啻为一个选择。 可这样一个人,薛无问却是不敢用的。若真能当同盟,自然是最好。可若是为敌,这人比余万拙还要难对付。 霍珏听罢薛无问的话,黑漆的眸子如无波古井深不见底。 “一个没有弱点的人,也可以有软肋。”霍珏望着薛无问,缓声道:“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软肋。” 譬如他自己,从前在宫里人人都说他没有弱点,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可他知道他有软肋,一直都有。 薛无问闻言,薄白眼皮微抬,桃花眼睨着他,提唇笑道:“你查到什么了?还是说,又做了什么预知梦了?” 说实话,他至今对他嘴里说的那劳什子预知未来的梦始终是存疑的。 地动这样的天灾能提前发现先兆,谁知道这小子的身边是不是有什么能人异士,能早早便勘测到谭家村的异常。 之后便借着个所谓的预知梦,诳他卫?l会被金銮殿那位害死,逼着他不得不反。 白水寨几千人人马,什么三流九教之人都有,按照这小子的心机手段,还真的不无可能,毕竟能做梦预知到未来之事的人,根本就是万中无一之事。 可即便知道霍珏有可能是在诳他,他也不得不慎重以待,怕的就是那万中有一的可能性。 他是不会拿卫?l的命来做赌的。 霍珏听见薛无问戏谑的话,神色依旧平静,只摇了摇头,道:“自是没梦到过赵公公。我只是疑惑一点,赵公公自幼家境清贫,从未上过私塾,家中长辈亦都是白丁。这样的人,为何能识文断字,当得了秉笔太监?” - 霍珏在闻莺阁呆了将近一个时辰,期间苏玉娘进去送了趟酒,见自家世子爷与这位霍郎君虽称不上相谈甚欢,但到底也是气氛融洽的,便笑笑道:“世子,月芙有事求见,可要让她改日再来?” 薛无问与霍珏已谈至尾声,闻言便应了声:“无妨,一会便让她进来。” 说罢,又对霍珏道:“钦天监已选好日子,明日宫中那位便会下罪己诏。若无意外,明年会开恩科,你――” 薛无问说到这,话音忽地一顿,原想着他这位小舅子马上参加会试了,便想着尽尽姐夫的责任,让他放宽心,今年若是没中,明年还会有恩科。 可转念一想,宗家那位在临安任县令,任期一到便要调回盛京出任顺天府尹的嫡系子弟宗??,已经二进盛京为霍珏请功了。 如此一来,这小子只要会试成绩不差,一个一甲进士是少不了的。 思及此,薛无问便止了话头,道:“罢了,那恩科对你也用不上。” 霍珏心思剔透,不过一瞬便明白了薛无问的未尽之意,淡淡颔首道:“的确用不上。” 薛无问嘴角一抽,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快走。 此时闻莺阁外的回廊里,一位身着月白袄裙,戴着面纱的窈窕娘子正款步走来。 那娘子瞥见苏玉娘从里走出,她正要开口唤人,忽又见苏玉娘身后跟着位芝兰玉树的郎君。 郎君瞧着年岁不大,可气质沉稳,面容俊美冷峻,竟莫名有种熟悉感。 月芙顿住脚步,也就在这时,俊美郎君从她身边缓慢行过,月芙闻到了一阵似竹似麝的淡香。 她下意识回望,便见那人身姿若松,有种矗立于天地而不折的凛冽感。 像,真像。 月芙收回眼,一抬眸便对上苏玉娘含笑的眼。 她娇声唤了句:“大妈妈!” 待得走近了,又笑吟吟问:“方才那位郎君是谁?阿芙竟然从未见过。” 苏玉娘道:“那位小郎君的事可不是我能随口说的,你若是好奇,便自个儿进去问世子罢。” 顿了顿,她到底是叮嘱了句:“这位的身份不一般,你好奇归好奇,可别起什么心思。” 月芙忙温柔一笑,道:“妈妈放心,月芙知晓分寸的。” 说着便转身进了屋,款步上前,施施然行了一礼,道:“世子爷。” 薛无问抬眼,淡淡“嗯”一声,道:“寻我何事?” 月芙摘下面纱,露出一张芙蓉般清雅的脸,笑着道:“这不是在齐尚书那里发现了点蹊跷,是以特地前来告知世子嘛。” 她的声音极温柔,带了点女儿家的娇俏,是寻常男子听了都会心下一酥的娇软声嗓。 薛无问垂眸为自己斟了杯酒,道:“说。” 月芙见他这样一幅不为所动的冷淡模样,眼里的光暗了暗,道:“齐尚书府上的美妾的确不少,少说也有二掌之数。我在尚书府住了月余,他统共才见了我四面。每次都是喝得醉醺醺地要我弹琴唱小曲给他听,听着听着他便睡着了,瞧着似是不胜酒力。” 薛无问放下酒杯,抬眸望着月芙,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月芙又继续道:“曾经齐尚书为了月芙一掷千金,扬言散尽千金也要纳我为妾。可当月芙真去了尚书府,他虽摆着一副色眯眯又醉醺醺的模样,可在月芙看来,他对我是无意的。尚书府的所有娇妾,他应是一个都没碰过。甚至,连醉酒都是装的,我带过去的迷香一次都没能派上用场。” 薛无问微微敛眸,细细思忖着方才月芙说的话,不知为何,竟想起了霍珏说的那句“一个没有弱点的人,也可以有软肋”。 齐昌林是盛京里出了名的好色之徒,当初他休妻的事在盛京闹得纷纷扬扬的。 他那位发妻是他落魄时,父母为他娶的农家女。传言里,这位发妻性情甚是泼辣,无子且善妒,成亲十多年生不出孩子也就罢了,竟然还不许他纳妾。 齐昌林忍无可忍,终于在当上刑部左侍郎的第三年抛却糟糠之妻,以七出之条休了妻。他那发妻倒也硬气,拿上休书,不哭不闹,看都不再看齐昌林一眼便离开了盛京。 自那之后,齐昌林可算是彻底解脱了,小妾一个一个纳回家,又时常出入花街柳巷,左拥右抱的,瞧着好不快活。 可若真如月芙说的,这些小妾,他一个都没碰过…… 不知想到什么,薛无问豁然起身,冲月芙淡淡颔首,道了句“做得不错”,便大步出了闻莺阁。 月芙望着他多情又绝情的背影,苦涩一笑。 苏玉娘进门来,见她这模样便叹了一声,道:“你这又是何苦?递个消息又不需要你亲自前来。你是聪明人,世子对你有意无意难道还看不清?莫要做那自欺欺人之事。” 月芙湿润的眼望着苏玉娘,笑了笑:“妈妈,你可曾见过无双院那位?” 苏玉娘睨她:“世子爷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便是暗一大人也不常见得到,我一花楼老鸨又如何得见?” “真不甘心呐。”月芙轻声呢喃,半晌,似是想开了,温柔一笑,道:“罢了,我还是学学惠阳长公主,多攒点银子,日后养他十个八个面首,这样的日子岂不快哉!” 说到惠阳长公主,月芙不免又想到方才在回廊遇见的那位郎君,迟疑片刻,到底是问出了口:“妈妈,方才那位郎君身份究竟有何特殊的?实不相瞒,方才见到他竟是让月芙想起了一个故人。” 苏玉娘知她说的是谁。 诚然她第一次见到霍珏时也的的确确想起了辅国将军府的六公子赵昀,倒不是说他们长得多像,两人相似的是那种若雪松般鼎立于天地间的不屈不折的气度。 赵昀与惠阳长公主的那段过往的确是让人唏嘘,可霍公子到底不是赵大人。 苏玉娘嗔了月芙一眼,语重心长道:“都说让你莫起心思了,尤其是在惠阳长公主面前,切莫提起霍公子。霍公子与无双院那位关系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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