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开了尘封已久的箱箧。 那里头装着帝国公主的冕服。 上好的蚕丝织就的宫装,在不够明亮的光下,也流淌着熠熠的光彩,金银绣线飞鹤转凤,仍旧簇新一般,冰冷而华美。 延达径直拔了刀来架在她脖子上,狠厉地咬牙问:“是不是你!” 沈芷衣侧转脸庞看向他。 她眼角下那一道淡淡的疤犹如一抹胭脂似的旧痕,烙印着她的出身与遭逢,也使她对这架在她脖子上的刀锋毫无感觉,只是轻轻地弯起唇角,平静而森冷:“杀了我,你们都得死。” 第212章 嚣张 战事一起, 便如荒原上的野草,略着一点火星,被风一吹便铺天盖地而去, 呈现出燎原之势。 冬日寒夜的战鼓, 悍然若雷霆! 惊了鞑靼备战之中的美梦, 长I枪利刃,刀剑将鲜血浸入冰冷的冻土, 在那惨淡淡的朝阳将光芒洒遍大地时, 便辉映出一片又一片凛冽的胭脂色。 轻骑兵行进最为迅疾, 弩兵隐藏在轻步兵之中,为两翼所掩护, 漫天箭雨早在鞑靼的兵卒靠近之前便一波飞去, 射落阵中无数战马骑兵。 人从马上跌落, 马又嘶嚎倒地。 后来者或为其牵绊,避之不及, 撞个正着;或者反应迅速, 朝着两侧调整阵型,可也不免如蚁群一般,被就此打散。原本整肃的阵型, 几乎立刻被从中间撕开了一道口子。 燕临立在战车的高处瞭望,当机立断,命鼓手变化鼓点,改了行军令。骑兵从两翼出发, 即刻包抄对方出击之阵营;举刀持盾的重步兵则如一杆长i枪从对方已然撕裂的薄弱处突入,弓i弩手的箭不再漫天飞射, 而是同时掩护向对方阵中突入的重步兵行进! 此次攻打鞑靼,所挑选的兵种大部分都是行进迅速的兵种, 又兼之燕临下令果断,毫不犹豫,其变化猝起不意,着实令鞑靼一方始料未及。 等对方将领意识到,已为时太晚—— 鞑靼军阵的右翼一片四五千人,眼睁睁看着就在轻骑兵的包抄与重步兵的突进之中,硬生生被切割出来,与大军主力脱离! 而大乾这一方的轻步兵,早已经等着他们! 喊杀之声顿起! 区区四五千人落入重围,纵使用力挣扎,拼杀不休,又如何能抵挡大乾这边人数和兵种的优势?且落入敌手的包围之中,本就有恐慌之处,猛烈的攻势袭来,更使得众人溃不成军! 所有战争的胜局,都是从最初的一点小优势开始,抓住机会,滚雪球似的往下推进。 一分一毫,一尺一丈。 在以有备攻不备的情况下,年轻的将军竟展现出了惊人的沉稳与果决,半点不因本身就有的优势而有半分懈怠,甚至没有贪功冒进。 初次交锋折损四五千人,对于鞑靼来说,已经是巨大的损失。 其后阵型几番变换,也始终不能重创对手。 倘若这时还要与大乾做一时血勇之斗,无疑是打得上了头,不顾大局了。所以鞑靼一方在发起一波迅猛的冲锋之后,便直接鸣金收兵,着令所有兵士退守己方边城堡垒。 大乾这方将领又不少都兴奋不已,几乎能看见军功就在眼前,想象起踏平鞑靼之后又该如何加官进爵,当即力荐燕临趁胜追击,痛打落水狗,一鼓作气将鞑靼的气焰铲灭,好叫他们知道知道大乾还是那个大乾,大乾的铁蹄才是他们应当惧怕的。 岂料燕临竟置之不理。 几道号令下去,没有丝毫恋战,径直下令收兵回营! 军中难免有人有所非议。 然而胜绩在前,便是他们有非议,也无法阻挡燕临在军中忽然高涨起来的威信与声势,更不用说军中粮草调拨早已经换上了吕显的人,对燕临乃是言听计从,其他人根本没有说话调遣的权力。 粮草都没有,拿什么打仗? 便你肚子里有一千一万的不满,也只好忍耐着咬牙咽进去,营中议事时还要对这位年轻的将领俯首帖耳! 初战一场奇袭,快得犹如一场闪电。 接下来的几日更将这种战术发挥到了极致,不断出兵滋扰,却又不以大军强行压阵,只如老鹰捕食一般一点一点啄食对方血肉,一次又一次地削弱对方力量。 同时还在加紧敦促营中剩余兵力的整训。 最疼的就是钝刀割肉。 鞑靼一方不过三次之后就已经看清了对方的意图,到得第四次时,王庭来兵增援,整整四万兵士齐聚边关,打算等大乾一方的轻骑故技重施再次来袭时,迎头痛击,让对方有来无回! 然而真等到这一日交战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狂潮一般的五万大军! 这五万人里,轻骑兵只占了少数,更多的是重骑兵、重弩兵、重步兵! 金戈铁马,坚不可摧! 方一交战,便如同一辆庞大的黑铁战车,以碾压的威势,绞肉一般盖过鞑靼的军阵,将他们精心的筹谋摧毁! 鞑靼一方简直不敢相信,那忻州的将领王成领兵作战,何时这般厉害了? 前后派了三拨哨探前去打听。 前两拨都折戟沉沙,直到第三拨人才侥幸带回了消息—— 忻州军中,哪里还有什么王成? 此次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的将领,姓燕名临,单字为“回”! 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然到任,并且刀斩王成,用旧将领的鲜血完成了自己对兵权的控制,继而用最快的速度推进了今日这一场令人胆寒的战事! 战事才不过进行了十日,鞑靼一方已经深感吃不消。 纵使延达暴跳如雷,也无法以一己之力扭转这一场从一开始就处于劣势的败局,在第十一日派去使臣,向燕临送了和书,且言语之间还提及公主身怀有孕,将诞下两国血脉之事,责战事之不该。 燕临剑斩来使,将人头送回鞑靼王帐。 所谓狼子野心,非一日可磨灭。 若要使心怀不轨之人不再作祟,光凭口舌与一纸和书,实在不足为信。唯断其爪牙,抽其筋骨,打得对方恨了、怕了、再无还手之力了,方能得一日安生! 所以接下来,他照打不误! 非但继续打,且打得比先前还狠! 军中士气,都是打出来的。 一路浴血,一路征战,气势如虹,简直一扫往日颓败之态! 十一月廿二,大乾大军势如黄龙,直捣鞑靼王庭,兵临城下,燕临的战马停在王帐前,三尺青峰映照着他年轻的脸,只对着满地瑟瑟发抖的鞑靼王族,说了一句话:“燕某此来,只为迎公主还朝。待迎回公主,我军自去,还请诸位不必惊慌。” 好一个“只为迎公主还朝”! 听在鞑靼耳中,简直像是笑着扇在他们脸上的巴掌! 对方的大军可是从雁门关内一路杀过来,拔了他们的城池,杀了他们的兵士,甚至连倒伏下去的王旗,都被沾了血的铁蹄践踏! 一巴掌一巴掌拍肿了你的脸,再笑着同你说—— 我们就想来接个人。 真是好不举重若轻,好不冷酷嚣张! * 边关战事如火如荼,兵起破竹之事,这样大的动静,消息自然不可能盖得住。就在燕临率军踏平鞑靼王庭的这一日,边关的消息历经重重阻碍,终于还是在万般的惊慌中,抵达了京城,穿过紫禁重重宫门,到得皇帝寝殿。 此时尚在长夜。 铜漏声声,紫檀香浓。 萧姝睡得不深,服侍完沈琅用过五石散后,虽也在龙榻上躺下,可外头稍微有些动静,她便醒了。 宫里烧了地龙,暖烘烘的。 她披了轻纱似的薄衫起身,拂开华美的珠帘,远山黛眉轻轻颦蹙着,于昔年的明艳雍容之外,又多了几分宠妃方能有的威仪。纵然此刻一副惫懒神态,可六宫上下谁人不知她手段?见者无不低下头去。 外头侍立的是郑保。 王新义这些年来渐渐老了,许多事情便都交给了这个徒弟,手脚伶俐,心思细敏,也算得了王新义真传,深知皇帝喜好,是以慢慢也得了圣心。 不过萧姝对这一起子阉人向来不大在乎。 她怕吵着沈琅,走出来才问:“外头什么事?” 郑保躬身道:“回禀娘娘,边关急报。” 萧姝陡地挑眉:“急报?” 郑保低声将外头来的消息一说,她整个人便面色一变,豁然回转身去,将龙榻上的沈琅唤醒。 不出一刻,宫中急诏便传到各大臣府中。 静夜中的京城,一时都是鸡鸣狗叫之声,富家大户、公侯伯府,灯火通明,一顶顶官轿、一辆辆马车,从各个方向朝着宫中汇聚。 沈琅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燕临起兵了,那谢先生何在?” 传讯者战战兢兢:“听人传,谢先生到得忻州时,那贼子已然矫诏掌控了兵权,派人将少师大人控制,严加看管。不过、不过……” 沈琅面上戾气一浮:“不过什么?” 传讯并立刻使劲磕头:“不过坊间也有传闻,说谢少师心怀不轨,到得忻州后,竟帮助贼子整顿军务,也生了反心!” “放肆!” 沈琅服食五石散已有近两年的时间,先才一帖的药力正盛,正在躁意涌动之时,听得此言,只觉一股气血往脑门顶上冲,让他瞬间红了眼,抄起案上的砚台便砸了下去! 上好的端砚沉重极了。 那传讯者被砸到脑门上,血流如注,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却连擦都不敢擦一下,一个劲儿跪地求饶。 不少接了急诏赶来的朝廷命官,见得这场面简直不敢踏入殿中。 一个个全在殿外跪了下来。 沈琅阴沉的声音带着雷霆般的盛怒,从阴暗的殿内滚了出来:“国库未行,户部未动。自古三军作战,重在兵马粮草!便是他狼子野心,手握兵权,任何一场征战也要倾举国之力以备,他一时半刻,从何处去筹措出足够的钱粮攻打鞑靼?!难不成户部的人都死了,能在朕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了?!” 众臣都是初闻边关乱了的消息,连头绪都没有整理清楚呢。 本来所有人都觉得谢危去了,一切自然妥当。 谁能想到,连这位当朝帝师,如今都有可能为虎作伥,说不准还是背后真正的罪魁祸首! 此刻听得皇帝质问,他们哪儿敢出声? 大殿内外,一瞬间鸦雀无声。 沈琅当真是越看越怒,恨不能一道命令下去将这些酒囊饭袋都拖出去斩了! 萧姝已经披上了宫装。 她静立在边上看了许久,眼见众臣无有声息,眼底却不由寒光闪烁,考虑片刻后,竟轻声道:“圣上,燕氏贼子边关举兵,却先去攻打鞑靼,此举颇有些奇异,不合常理。依嫔妾愚见,并非毫无转圜的余地。至于兵马所需粮草一事,才是重中之重。” 沈琅声音冰冷:“你倒有想法了?” 萧姝立刻跪伏在地,让自己表现出一种绝对顺从的姿态。 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是罕见的清晰:“若无粮草,则大军不行。若能查明贼子举兵之钱粮从何而来,断其根基,方能成釜底抽薪之计。嫔妾想起有一人,或恐知悉一二。” 众臣都惊讶地看向她。 连沈琅都不由一震:“谁?” 萧姝抬眸,断然道:“锦衣卫副指挥使,周寅之!” * 从燕临率领大军进攻鞑靼的那一日起,姜雪宁便每日到城外去看上一遭,连日来闻得捷报频传,却久久未有沈芷衣的消息,夜里惊梦时便不免总是见到上一世兵士护送回来的那具棺椁。 那种煎熬的等待,就像是乞求命运的铡刀不要落下。 重活一世,她救了尤芳吟,改变了燕临的遭遇,甚至改变了自己的命迹,如今为什么不能救回沈芷衣呢? 她有理由怀有足够的希望。 日复一日,将那一只盛着当年故土的匣子打开,看过一遍又一遍。 终于,前线传报的快马在一个雪后的月夜飞奔而来,满身疲惫却难掩兴奋的兵士越过大门,来到她屋前,用沙哑的嗓音向她报传:“宁二姑娘,传将军令,鞑靼王庭已破,公主殿下安然无虞,明晨将抵雁门关,请您往去相迎!” 那一刻,姜雪宁霍然起身,险些打翻了那只匣子。 边城楼角,月照银雪,通明如昼。 谢危的车驾静候在城门外。 他人坐在车中,却不知为何解了腕间那柄刀来细看,过了一会儿,才问:“她还没来么?” 第213章 公主还朝 姜雪宁没想到谢危在等自己。 她抱着那只匣子走出府门, 看见外边候着她的那辆车还有旁侧立着的剑书时,几乎有种记忆倒流回两年之前的错觉。 待得掀开车帘入内,看见谢危, 便越发恍惚起来。 他正低头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上的衣褶, 见她进来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 便道:“走吧。” 神情寡淡,倒不似等了她许久。 眉眼的边缘略挂着点淡淡的倦意, 但并不明显。这并非是因为他不大倦累, 只不过是因为习惯了, 连自己都觉得无所谓,旁人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除了他坐在她床榻边的那不知是真还是梦的一晚, 开战这一段时间来, 姜雪宁几乎没有再见过他。 前方战线推进迅疾, 后方若不能跟上便会脱节。 吕显厉害归厉害,管的也不过就是“钱粮”二字, 且无官职在身, 也不敢说有完全的眼界和权威能将后方的事情料理妥当,谢危自然是要处处照应。甚至可以说,战线的后方远比前方要忙碌。 姜雪宁轻轻道了一声“先生好”, 便安静坐到了谢危对面。 她手里还抱着那匣子不松手。 谢危抬眸看了一眼,道:“此次迎回公主后,你心愿该了了。接着离开边关,准备去哪儿?” 姜雪宁没想他会如此直白, 然而一转念又觉实在正常:那晚吕显都听到了,谢危对她的打算有所了解也就不足为奇。何况他洞悉人心, 倘若连她这么点小心思也看不穿,哪儿还配当什么当朝帝师? 只是…… 她手指搭在木匣的边缘, 垂眸道:“不敢告诉先生。” 谢危道:“这时候又肯说真话了。只不过我若不让你走,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姜雪宁沉默下来不说话。 谢危看她这样子也觉得万般堵心,有那么一刻是想不管什么话兜头给她骂过去,把她给骂清醒了。可又好怕,骂醒了她,她就义无反顾地跑去找张遮。 马车出了城,朝着雁门关的方向驶去。 当年沈芷衣去和亲时,是暮色四合; 如今他们去迎她还朝,则晨光熹微。 车内好一阵的沉默。 谢危过了许久,又向她抱着的匣子看了一眼,想起当年那个泣不成声、抱着膝盖哭的少女来,于是问:“沈芷衣何德何能,值得你为她这般倾尽所有、赴汤蹈火?” 这言语间未免有些讽刺。 姜雪宁只觉被这话扎了一下,抬眸望向他,瞳孔里多了几分冷淡,只道:“殿下对我很好。” 前世她对沈芷衣的印象,着实算不上好。 可这一世,她不过是在清远伯府的重阳宴上为她描摹了一瓣樱粉,说了那样再明显不过的一句讨好的话,竟就真的被她以诚相待。 奉宸殿里读书,她就是她的靠山。 明知道她秉性也不好,可相信喜欢之后,就纵容她,庇佑她。无论旁人怎样诋毁她,沈芷衣从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原先怎样对她,后来便怎样对她。 可这样好的一个人,却因为她公主的身份,在波云诡谲的宫廷里沉浮,竟不得不背井离乡,远赴鞑靼和亲,接受身不由己的未卜命运…… 姜雪宁忘不了两年前,几乎已经被软禁的沈芷衣,在鸣凤宫中为自己庆贺生辰。还有子夜时分,那碗由宫人悄悄端来的长寿面…… 只记得哭了好厉害的一场。 面汤里都是眼泪珠子掉下去的咸与涩,到底好吃不好吃,反倒没有多少深刻的印象了。 姜雪宁眨了眨眼,慢慢道:“殿下这样的人,先生做不了,我也做不了。” 她这话说得很认真。 然而谢危只冷冷扯开唇角:“身陷囹圄,受人掣肘,为人刀俎之下的鱼肉,这样的人,谢某的确做不了。” 姜雪宁被噎得无话可说。 索性不说了。 随着外头天色渐渐放亮,修建在两山要扼处的雁门关,终于渐渐近了。 关外的风沙,将附近一片片夯土的城墙,吹刮出无数沧桑的痕迹。 城门楼上高插着飘飞的旌旗。 更有围城随着山势连绵蜿蜒,其外修筑着三道大石墙与二十余道小石墙,几乎将整座关城围成一座坚固的堡垒。 关内是中原沃土,关外是荒野风沙。 沈芷衣还记得自己一路从京城远道出关时所见到的种种景象。 物候变迁,从繁华到荒凉。 那时车过雁门,她回头看,灰白发黄的城墙,在暮沉沉的黄昏里染了血似的,有一种凄艳的壮美;向着未知的前路望去,则是落日沉没,空阔的荒野上风声呜咽,一条蜿蜒模糊的道路一直往前伸展而去,却仿佛连接到天边,永无尽头似的。 两年的艰苦磨难,她没想过,自己竟有活着回来的一天。 年少时的玩伴,已经成为统御三军的将帅,此刻便在车驾的前方,骑在一匹乌蹄骏马的背上,渐渐明亮的天光都落在他的肩上。 沈芷衣只觉出了一种物是人非。 甚至满心苍凉,并无太多喜悦。 她隆起的腹部,昭示着她即将为人的母的事实,也不免使她忧心自己很快就要面临的窘境。 这一切在马车靠近雁门时,都渐渐变得清晰。 此时此刻,关城内外,所有兵士早已列阵,城墙上下,盔甲整齐,一张张面容之上或许还带着血迹未干的伤痕。可无论他们是青年还是少壮,无不朝着西北荒野的方向而立! 也不知是谁先远远看见了这一道蜿蜒如长龙的队伍,还有队伍前往的帅旗,顿时高声大叫起来:“燕将军的帅旗,是燕将军的帅旗!公主回来了,公主殿下回来了——” 那一刻,姜雪宁浑身一震。 她到得雁门关后,便随着谢危登上了高高的城墙远眺,可东面升起的朝阳,光芒炽烈,却不免使她不大能睁开眼,看得不很清晰。 直到那长长的车队,终于走过了姜雪宁视线里那几点闪耀的光斑,她才终于真真正正地看了个清楚,是队伍当中那辆摇晃着幔帐的车驾…… “殿下!” 她心跳陡然剧烈,竟然想也不想,拎了裙角,便如一只振翅的鸟儿似的,一下转过身,从谢危身旁跑开,顺着城楼上那陡峭的台阶就朝着下方奔去。 谢危下意识伸手,却只碰着了她的衣角。 锦缎袖袍滑如流风,在他指尖留下些许凉意。 再抬眼时,人已经在城楼下。 刮面风寒,姜雪宁跟感知不到似的,径直从城楼下无数伫立的将士阵中跑过去。 周遭人不免都用吃惊的目光望着她。 她却还一路穿过了大开的城门,朝着那渐渐向雁门关而来的队伍而去,朝着队伍中那最特殊的车架而去,仍旧大声喊:“殿下——” 沈芷衣冷寂的心,突地为之一抖。 那隐约带着点熟悉的声音,逆着风传了过来。 她一下起身来,豁然将前面垂落的车帘掀开! 那个当初抬手便在自己面颊上描了一笔的姑娘,那个仗着她撑腰在仰止斋为所欲为的姑娘,那个御花园里拽着她袖子说要带她逃的姑娘,就这样从那座被风沙侵蚀已久的城门楼内奔了出来,带着一种久违的、炽烈的鲜活,闯入她的视线…… 她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瞬间自眼底涌出的潮热,几乎将她冷寒的心,填得满满的。 什么都变了。 那个姜雪宁没有变。 队伍停了下来。 燕临静默勒马。 姜雪宁终于来到车驾前,本是脚步急促,可真的近了时,抬眼望见立在车辕上的沈芷衣。旧年华美的宫装穿在她身上,竟显得有些大了,在风中飘飘摇摇像页纸般晃荡。 于是一种骤来的怆然,忽然将她击中。 她脚步停住,明艳的眸底也闪烁了泪光。 然而下一刻,偏又带着点固执地弯唇。 那只木匣紧紧挨在心口。 在朝阳铺满的光辉里,在边塞疾吹的烈风中,姜雪宁在车辕下屈膝半跪,却高高捧起那只木匣,凝望着伫立的公主,明媚地笑起来:“殿下,您的故土,故国,还有故都。” 待得他日,燕临率大乾铁蹄踏破雁门。 带着这抔故土,来迎我—— 还于故国,归于故都! 沈芷衣都快忘了,自己为了骗她安心,还曾许下过这般的豪言壮语,与她有过这样的承诺约定…… 可她竟未当做玩笑。 含在眼底已久的泪,终是在从她手中接过来打开那只木匣的时候,滚落下来。她弯身紧紧地将这年少时的伴读拥住,堵住的喉咙却变得艰涩无比,发不出半点声音。 关外旷野无垠。 雁门关内外大军如潮,却都在这一刻伏身,向着车驾上那一位他们并不大能看清的美丽公主拜倒,齐声高呼:“恭迎殿下还朝!” 那声音汇作了浪潮,卷入高空。 又化作洪涛,在人耳边震响。 风声猎猎,旌旗弥望,在苍茫的边塞昭彰。 谢居安却高立于城墙之上,未动一步。 他像是一座耸峙的山岳峭壁,不因人间的悲喜而改,只这样冷冰冰地俯视离合的尘世,然后勾出一抹带着些淡淡戾气的笑。 沈芷衣的目光越过虚空,不期然地落到了那城楼之上,竟然正与他远目而来的视线撞上。 是旧日那位奉宸殿讲学的先生。 然而这一刻,她心中竟未生出多少久违的亲切与熟稔,只有一股冰沁沁的寒意浸入骨髓,同时升起的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莫大讽刺与悲哀。 她到底是在宫里长大的,这些年在鞑靼也不是毫无成长,早在燕临率军踏破鞑靼王庭之时,她就已经察觉出了一二异常。 问燕临,燕临也不说。 直到此刻,她在边关看见本不该出现的姜雪宁,看见本不该出现的谢居安…… 沈芷衣将姜雪宁搂得更紧,红着眼、哽着声地笑:“傻宁宁。” 第214章 杯酒 姜雪宁也不明白怎么忽然说自己“傻”了。 她抬起头来看沈芷衣。 只是没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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