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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有躺在花海中的神女,有居于天上的荣光的龙神。但拉则奔往的方向,却不是这其中的任何一方。 宋从心只听得「啪」的一声轻响。拉则的手,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墙上。 有那么一瞬间,宋从心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她坐在空荡荡的大殿台阶之上,整个人却如坠冰窖。 “果然……” 那诡异无比的壁画上,有一位无意之间被人忽略过去的。既不是神女也不是龙神的第三「神」。 拉则所指的,分明是那女首虫身、眉眼慈悲的神像。n..,. 拂雪道君 忆前尘往事将离…… “祂想见你。” 拉则再次重复自己从神明那里得到的喻示时, 宋从心只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如果拉则信奉的并非蟠龙神,明觉之神又已然陨落,那这位在冥冥之中指引拉则并且宣称要「洗涤一切不洁」的神明又是谁呢? “拉则, 你见过祂吗?” “见过。”拉则平静地回应着,她近乎恭顺谦卑地垂眸, 缓慢却一字一句地道,“祂给拉则食物,祂把拉则养大,祂是拉则的阿吉。” 谜题似乎解开了。宋从心一直感到费解的一点,那便是拉则究竟是如何在这噩梦般的神殿中生存下来的?她似乎有自由出入宫殿的方法, 但如果没有人养育她, 拉则根本不可能平平安安地长大。但如今看来,神殿中有一位「祂」, 那个「祂」拥有能与人交流沟通的智慧与意识。祂抚养并且保护了拉则,才让拉则在这诡谲疯狂的神殿中安然无恙地长大。 “祂为什么想见我?”宋从心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 干涩地扯了扯唇角。 “因为你,很好。拉则, 喜欢。祂也,喜欢。”拉则断断续续地道, “我们想, 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嗯,祂说过, 等拉则长大, 就可以,在一起。”拉则比划道,“朝圣节,拉则就, 长大了。祂说,长大的拉则,能在一起,不会孤独,永远。但拉则,喜欢你。祂说,喜欢,可以带来。祂见过你,也喜欢。所以,我们,永远在一起。” 拉则说得如此认真,宋从心却感觉自己的手指发凉,寒咒的冰冷越发刺骨铭心。她轻轻捧起拉则的脸颊,温暖的触感让拉则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拉则,听我说,我和我的同伴不能留在这里。” 被宋从心拒绝了的拉则表情微黯,似乎有些伤心:“你不喜欢拉则吗?” “我很喜欢拉则。”宋从心觉得心口有些堵,但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但我的故乡不在这里,我也有想要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的人。我还想带拉则去雪山外面,去看那些我喜爱的风景。你有没有见过广袤无垠的大海,灯火通明的楼船?还有那乌巴拉花以外的花朵与圆滚滚胖乎乎的食铁兽。拉则,人的一生不仅仅只是长大。你还有许多风景不曾见过,你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拉则看着宋从心,眼神有些懵懂,但却听得很认真。宋从心抿了抿唇,她以指为梳理了理拉则干枯的头发,又抽出一条颜色鲜亮的红色发绳将拉则披散的长发束起。直到拉则露出光洁的额头与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睛,她才并起二指抵住拉则的眉心,道:“拉则,闭眼。” 拉则听话乖顺地闭上了眼睛,黑暗中有一点灵光一闪而过,随即是阳光洒在眼皮上的暖。她的视野越来越亮,就像穿过漆黑的隧道即将触碰到尽头的明光,一些陌生的光影在她的眼前不断闪现,然后,拉则「看见」了。 拉则看见了巍峨险峻、与她所知所见全然不同的山,那山不是白色的而是青色的,翠得人眼前一亮;拉则看见了一望无际的「湖泊」,比她见过的最大的湖泊还要宽广浩大,里面的水起伏跌宕,好似神灵端着湖泊在不停地摇晃;拉则看见了最熟悉的雪,但与雪山上剜肤刺骨的寒刃不同,这场雪静谧而又温柔,这场银装素裹的白让拉则想起了图南的眼睛,而不是灰白的尸骸与冰冷的死。 她「看见」了许多许多,那些前所未见、梦中也无缘的绮丽景色。 那人说:“我想带你走出雪山。” 那简直是世上再动听不过的誓言了。 “……”拉则从愣怔中回神,她的眼神有一瞬的游离,但很快又沉静了下来。 “我答应过祂。” 我答应过祂,不会再让祂孤独一人了。 …… 拉则已经记不起自己的来处了,童年的记忆里父母已经变成了一个单薄的剪影。即便在深夜中辗转反复地咀嚼,也咂摸不出半点的甜味。 饥饿与寒冷是她从小就要忍耐的东西,那种烧灼肺腑的痛苦会让人变成了毫无理智的野兽。但拉则不能哭,不能笑,更不能大吵大闹,她麻木得像块石头,而只要她不动不摇,就会有人在她快要被那股烧灼点燃时为她送上果腹的粮食。 后来,渐渐的,拉则也习以为常了,冰冷与黑暗似乎就是神明涂抹世界的画笔。 打从有记忆开始,拉则就一直居住在暗无天的宫殿里。许多穿着宽大衣袍的人们在外头来来去去,却都将她视为空气。只有在需要时,拉则才会被他们带出去,手脚都铐上枷锁,那些被称作「祭司」的人们要她进入更深更黑暗的宫殿里,寻找或者摸索什么东西。 通常这个时候,拉则就不必再忍受饥饿了。她戴着枷锁在黑暗中奔跑,将那蠕动着百足虫的短肢包裹起来抱在怀里,她不知道那些影子为什么想要这些东西,她也不必去思考其中的原因。只要将这些东西带出去,她就能换取食物或是一件冬衣。 不会哭也不会笑的拉则不会感到恐惧,活与死于她而言并无太大的区别。直到有一天她跑进一间陌生的墓室,她遇见了祂。 祂会给拉则食物,给拉则衣服,祂会拥抱拉则,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 “我能永远留在这里吗?” 某一天,抱着包裹的拉则回头,看着墓室内的祂,如此问道。她不想再回去了,不想再忍受那冰冷刺骨的寒意与时刻烧灼肺腑的饥饿。她想留在这里,留在这个没有风霜与苦寒的「神国」。既然祭司说他们总有一天也将回归这里,那为什么她不可以呢? 祂说: “长大了,就能和你在一起吗?”拉则依恋地依偎在祂的怀里,任由祂轻柔地抚摸自己的头发与后背,还有一双手臂将她稳稳地托起。 在拉则小小的世界里,能与祂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世界如此安静,如同大雪下慈悲静谧的死,令人无比安心。 后来……后来啊。 拉则牵着大妮的手,在距离前面那人不远不近的地方走着。她看着那人的背影,想到许多年前也曾有人像她一样抱过她,那人说:“拉则,拉则,我一定会带你走出雪山的。” 但后来,那人食言了,那人把她遗忘了。拉则抱着膝盖蹲在漆黑的墓室里,看着月光与雪从墓室的上空落下,轻飘飘的,落在她的眉间。 祂温柔的呼唤在耳边响起,拉则又看了那人一眼,最终还是松开了大妮的手,将她轻轻地往前一推。 大妮错愕地抬头,却见拉则突然转身,脚步轻盈地朝着更深的黑暗跑去。她想出声,但拉则却如同影子融入长夜一般,刹那间便失去了踪影。 “师傅,师傅!”大妮焦急地呼唤着。 背着阿金在前方开路的宋从心回头,只看见自己送给拉则的红色发绳在空中一闪而过,却已来不及挽留那道背影。 …… 江央从记事开始便是高高在上、无情无欲的神子,他从小便被教育着不能哭,不能笑,不能大吵大闹。 他们告诉他,若是这么做了,神女的诅咒与灾难便会在村寨中降临。 江央接受了前代神子的传承,前代神子告诉他,乌巴拉寨中原本是没有神子的。这座村寨曾经有过神女,后来又有了活女神,神女是乌巴拉寨的神明,活女神是神明意志的化身。但后来,这些都灰飞烟灭,再不复存了。 神子之所以是神子,是因为他们拥有一双曾经被神明亲吻赐福过的眼睛,这是最初追随雪山神女的贤者后嗣的证明。面对已经堕落的明觉之神,世人恐惧祂,世人敬畏祂,世人怀念祂。因此在神女消失之后,他们依旧会在村寨中选举拥有琉璃目的女孩作为「活女神」。 “你是男儿身,祂不会降临于你。” 这是一件荒谬的事情,世人将他视作神明的化身。但之所以选择他,却是因为神子无神可奉。 那真正被神眷顾的使者在哪里呢?江央这么询问的时候,前代神子垂下了眼帘,一旁的祭司更是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八年前,继任神子的江央送别了前代神子,第一次以无上尊贵之身主持朝圣节。他穿着庄重华贵的珠玉袈裟,手持玄杖与数珠,乘坐着缀满宝石与丝绸的软轿,前往「山的那边」叩问神明,慰藉居住在神国中的信民。寨民们一路相随,将鲜花、香与各种各样的绫罗锦缎挂在他的软轿上,他们虔诚地祈愿着,希望他能将他们的慰问与祝愿转达给神国中的家人。 看着那一张张幸福虔诚的笑脸,江央想到的却是前代神子离世那天一遍遍抚摸自己发顶的手。那个村寨中唯一会苍老的老人看着他,眼神却是那样的伤悲。仿佛他将要遭遇天大的不幸一般,他说:“江央啊,若是感到罪恶,便多看看人们幸福的笑脸吧。” “是因为这个,我们才要居住在高高的山上,背负着风雪,俯瞰着人间。” 那时,江央还不太明白,为何前代神子要留下这样悲哀的遗言。 他乘坐着软轿前往山的那边,任由洁净的雪堆砌在他的双肩。 朝拜之路上,留守神殿中的祭司举火而出,亲身相迎。护送神子的朝拜队伍在前进,守护神殿的祭司缄默无言地相迎。 就在两支队伍错身而过的瞬间,身披绫罗锦缎的江央坐在华贵的软轿之上,与那戴着镣铐枷锁的女孩背道而行。仿佛宿命一般,无喜无悲的神子下意识地回头,却恰好对上了一双清澈如湖、毫无阴霾的眼睛。 那是神子江央,与活女神拉则的初遇。 拂雪道君 转经筒祈她长福…… 江央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忘记。 他记得那双眼睛,那双清澈宛如冰湖、野性好似幼兽般的眼眸,明明衣衫褴褛、形容狼狈,但那女孩的眼中却看不到神子最常看见的麻木与疲惫。她不像那些活在虚妄中的花,也不像是直面风霜后枯朽的树,她像那被大雪覆盖后来年依旧会不屈生长的绿青芽。 瘦弱的女孩戴着枷锁与镣铐,离开神殿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仰头望着碧蓝的晴空。万里无云的蔚蓝烙印在她的眼中,生的痛楚与生的欣悦像那一的天光般在她的眼睫间跳动。比起周围的人与事物,她更想看头顶的天空。 在看到拉则的第一眼,江央便明白了何为真实的活着。 与被圈养在无忧神国中的羔羊不同,她是在痛苦与绝望中挣扎生存下来的野兽。 江央被那一瞬的惊艳蛊惑了心神,明知不该。但高座上的神子依旧朝女孩伸出了手。 他怎么会忘记呢?令人昏昏沉沉的香雾中,江央捂住了自己的面孔。他眼圈发红,视野中的光影好似被割裂成无数支离破碎的镜片与幻梦,那些被埋葬的前尘随着奔流的记忆与情感一同将人湮没。江央终于想起,自己为何会数年如一的,在夜深人静时转动长廊的经筒。 人生有一百零八种烦恼,有一百零八种执迷不悟。 神灵啊,神灵,我转遍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不为解脱,我只求一人平安康顺,余生幸福。 “喂,你还好吗?” 周围的武僧焦急万分地聚到了神子身边,巨大的尸傀也停止了进攻的动作。朝着神子洒出香粉的楚夭轻巧落地,她双手叉腰本想得意一番,却见被香粉扑了满脸的江央忽然露出痛苦的神情,紧攥衣襟栽倒在软轿之上。 完了,这人该不会是故意教给了她有毒的香方,结果自己害了自己吧?楚夭心生警惕,却见江央好似心脏绞痛般,呼吸越来越急促,神情越来越痛苦。就在楚夭觉得这人快要一口气闭过去时,江央突然侧身一旁,吐了。 楚夭一脸懵然地看着江央撕心裂肺地呕吐,少年的胸腔剧烈地起伏,吐出的却是一团团黑泥般的秽物。问题是这些黑泥看上去竟然还是活的,掉到地上时还在蠕动,里面还翻腾出一两颗眼珠子……楚夭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她感觉自己的眼睛被深深地伤害了。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僵持,所有人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不敢吭声。直到江央吐完,红着眼圈抬起头来,楚夭才像只无意间闯了祸似的猫儿般小心翼翼地询问着。然而江央在吐完那些黑泥之后,他整个人的精神气都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外人看上去永远慈悲温柔的神子,此时眼神却疲惫而又冷漠。他好似从神坛陨落,又仿佛是从一樽泥塑的神像重新变回了人。 “外来者,停手吧。”江央咬牙扶额,眼中隐有血丝,“不管你们为什么而来,但眼下,你们必须先帮我找到一个人。” “否则,一切都迟了。” …… 拉则跑了,据大妮所说,拉则是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她,才突然撇下她跑了。 “可我没听到任何声音。”宋从心拧了拧眉,她不怀疑大妮在说谎,但她确实没有捕捉到任何异样。 大妮闻言却突然显得有些紧张,她仓皇无措地瞥了宋从心一眼,见她面上没有露出不耐与质疑的神色,才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我、我从小就能听见、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别人可能看不见也听不见,但我不知道哪些是别人看不见也听不见的,但、但我没有撒谎……” 宋从心看着女孩紧张的神情,顿时一怔:“我知道你没有撒谎。大妮,这不是你的错,你灵性极高,很可能会看见或听见一些常人无法感知到的东西。这是天赋,不是诅咒,你不用愧疚,也不用害怕。” 大妮涨红了脸颊,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两手紧捏着自己的衣角,哽咽道:“但、但我……没人相信我说的话。阿妈相信我,但她让我不要跟别人说,要假装看不见,可我分不清哪些是别人能看见的,哪些是看不见的……” “因为他们看不见,所以不相信。就像大妮你看得见,也没办法觉得那些东西就不存在,对不对?”宋从心将大妮抱起来,抚了抚她的天灵,“别害怕,也不要排斥自己的能力。我教你一个咒语,当你不想看的时候,便将「眼睛」闭起,想要看见时,再将「眼睛」睁开。我送一串辟邪的珠子给你,你往后要记得随身携带。等以后你长大了,不再害怕了,你就可以用这份天赋去帮助更多的人。明白吗?” 大妮眼中含泪,用力地点了点头。宋从心也依言教会了她「闭目」的咒语,同时也取了一件自己随身佩戴的桃木手链给她戴上。倒不是宋从心小气,舍不得给这孩子更好的,只是她眼下还摸不清楚大妮的身世来历,唐突送出贵重之物,对这孩子来说是祸非福。 但大妮的天赋之高堪称世所罕见,她将来若不能踏上仙途,反而可能会命途多舛。 “我们先继续前进吧。”想到突然消失的拉则,宋从心心中升起阴霾。但她也明白,拉则若不愿主动现身,自己恐怕是找不到她的。 要尽快查明神女诅咒的真相。宋从心的直觉告诉她,继续拖延下去或许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仔细算一下,朝圣节的时限恐怕也快到了。若不能在朝圣节前破除诅咒,《倾恋》原书中那场毁灭一切的雪崩或许会依约而来。 神明,真的会憎恨自己的子民吗? 若神明真的憎恨自己的子民,明觉之神为什么要让信众筑造一座陵墓,将自己封锁其中?若神明真的憎恨自己的子民,为什么在明觉之神沦亡于疯执之后,神眷之地依旧四季常春、生灵无忧? 但若神明并不憎恨自己的子民,乌巴拉寨的寨民们又为何会饱受折磨,受困于「神女的诅咒」? 为了避免突发的危险与走丢,宋从心让大妮抓住了自己的衣袖,同时暗中以灵力拴住了大妮的腰身。配合大妮的步调,宋从心走得很慢,她们再次穿过一间空荡荡的墓室,走出去后,视野却突然开阔,横亘在两人眼前的竟又是一处巨大的洞窟,中间是一座向上延伸的铁索桥。 不知何处灌来了烈烈的山风,吹出鬼啸般的呼吼,宋从心三人站在铁索桥这头的环形平台上,渺小得宛如蝼蚁。这处洞窟与先前看见的「髓之门」不同,山壁穹顶呈现出倒扣的圆形碗状,映入眼帘的却是密密麻麻的孔洞甬道。这蜂巢一般密集的孔洞给人造成的视觉冲击催生了一种头皮发麻的不适感,宋从心回头,便发现她们来时的路径不过是这无数孔洞的其中一环。 “那是……祭台吗?” 远远的,宋从心看见了铁索桥那端的平台,足以容纳百人的宽大平台之上,图腾石柱与一座石基祭坛林立其上。祭坛上的壁画是让人眼熟的圆环,圆环上绘就的依旧是图腾上的九环岩彩。壁画的前方有一个台子,上面摆放着八个眼熟的罐子。 宋从心看着那个祭坛,突然想到,这不就是题字壁画上的情景吗? 宋从心盯着那祭坛看了半晌,忽而又带着大妮退了回去。她找到一处安全干净的墓室隔间,在四周贴上符隶,她将阿金放下后又画了一个阵法将阿金与大妮庇佑起来。随后,宋从心将从宫殿某个角落中摸来的包裹装满食物,递给了大妮,叮嘱道:“我去那边看看。你待在这不要出来,结界与阵法会保护你,包里有食物和水。只要我活着,我便会回来找你。” 大妮抱着包裹,不敢阻拦,但神情却十分惶惶不安。宋从心想了想,又将自己备用的通讯令牌给了大妮:“若我迟迟不归,食物将要耗尽之时,你便打碎这块令牌。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要打碎它,届时,应当会有人来寻你。” 通讯令牌损毁,无极道门会立刻得到令牌损毁的地标,若没有得到弟子的回应,宗门立刻就会采取救援措施。宋从心已经是元婴期修士,她的求援信号必然会惊动宗门长老甚至是师尊。因此不到万不得已,宋从心不想惊扰长辈们的清修。 为大妮安排好退路之后,宋从心蹲下-身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我送你几块玉简,你可在此学一些术法,或是练练你的步法与折叶手。老师很强,所以不要害怕,好吗?” 大妮是个坚强的孩子,她知道自己不能说太多动摇宋从心的话。因此她只是强忍着眼泪,用脸蛋轻轻蹭了蹭宋从心的手掌。宋从心忍不住微笑,等她们从这里出去了,她或许能考虑收个徒弟。大妮的家人很爱她,那或许收个俗家记名弟子也是不错的。 宋从心走过铁索桥,登上了祭坛。除了八个坛子以外,祭坛上空无一物。但宋从心不知为何,心中不详的预感却越发浓重了。 活女神的仪式,究竟是什么? 宋从心走到祭坛前,看着木盖尘封的瓷罐。她做足了心理准备,才缓缓开启了罐子。 扑面而来的腥臭熏得宋从心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然而绝佳的五感已经让宋从心看清了瓷罐中的物事。几乎是瞬间,宋从心面色青白,眼神巨变,一股难言的愤怒袭上心头,让她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 在看清罐中事物的瞬间,宋从心突然便明白了壁画中的隐喻。 嘶嘶沙沙,伴随着罐子中溢散而出的气味,宋从心听见了黑暗中传来的蠕动的声响。密密麻麻,无处不在,从山壁上的那些洞窟中传来。罐子里的东西仿佛对它们拥有极其致命的吸引力。哪怕只是泄露出一丝半点,也足够引动整个巢穴的疯狂。 这种致命的吸引力,宋从心在不久前曾经亲眼目睹过在拉则割破自己的手腕,挥溅出鲜血的瞬间。 她想起了壁画上的图案,想起了壁画上红色的花,想起了眉心绘着红痕的少女跪在祭坛前的「忏悔」,想起了初见时拉则骨瘦如柴的模样。 乌巴拉寨不供奉活女神。 那曾经的活女神们都去了哪里?为什么身为活女神的拉则要离开人群,在阴森诡谲的神殿中长大?宋从心想,她已经知道了。 因为罐子里封存的东西不是别物。 而是人的内脏。 拂雪道君 祭坛惊闻逢兰因…… 乌巴拉寨的活女神,不是被人顶礼膜拜的人间真神,而是需要被掩埋、被净秽、被献祭的「邪祟」。 整座长乐神殿,都是豢养蟠龙神眷属的巢穴与牢笼,曾被雪山神女祝福过的血脉是豢养百足的饵料。因为恐惧「活在人间的女神」会再次降下诅咒。于是便有了被囚禁在长乐神殿中长大、到了一定年岁后会被执行「净秽仪式」的活女神。 乌巴拉寨的长生不仅构建在寿数已尽之人的死亦难安之上,也构筑在无数活女神的血与泪上。宋从心不明白,这样虚幻的长生真的有意义吗? 宋从心冷沉着脸合上了瓷罐的木盖,然而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她的这一举动而停下来。宋从心并没有去打开其他的瓷罐,她只是抬起头,将石壁上的九环壁画再次认真的观摩了一遍。 神是否会憎恨甚至是降罪自己的子民?乌巴拉寨遭受的诅咒,外来者阿金身上出现的异况,陵墓制式的长乐神殿,以及那不知名的第三位神……许许多多的困惑与疑问堵塞在宋从心的心口,她感觉所有线索都混乱交织成一团乱麻,难以从中理出一个线头。 但宋从心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拉则永远留在这座神殿里,不会让她化作瓷罐中黏腻的血肉与脏器。 “但那位神若真的贪求神女赐福的血脉,祂又为何要将拉则养大,并且还说「要永远在一起」?”宋从心蹙眉思忖着。「活女神」这个身份的背后是否还掩藏这什么她所不知晓的秘密?拉则生活在神殿中不可能不知道活女神最后的结局,但为何她还是执意要留在这里? 宋从心沉浸在思绪里,并没有太过在意那些逐渐接近的声音。 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黑暗中细小的暗影贪婪地嗫嚅着狰狞的口器,猩红的复眼烙印着祭坛上那道颀长的背影。它们扭动着节肢状的虫躯试图更加接近。但突然间,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它们身上碾过,碎裂开来的驱壳中霎时喷溅出黏腻腥臭的液体。 咔擦,咔擦,噗唧,噗唧节肢被碾碎的声音混杂着翻搅的黏液与巨物摩挲地面时发出的异常动静。大量的百足在一瞬间便被碾压而死,其余的百足疯狂且不顾一切地从甬道中奔涌而出,最前方的百足被挤出了洞窟落入了下方深不见底的坑洞里。但即便如此,虫群依旧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疯狂地挣扎、逃离。仿佛后方有某种更为可怕的东西正在接近。 祂所过之处,密密麻麻的足肢声逐渐消失,整个洞窟里只剩下一种声音。 宋从心正准备转身离去,倏地,她察觉到虫群异样的表现,同时她也听见了祭坛上方的某个洞窟里传来了诡谲的声音。那个洞窟距离宋从心有一定距离,她拔剑警惕,做好了遭遇一场恶战的准备。看着周围山壁上奔涌的虫潮,宋从心突然便明白了这处山窟为何有这么多的洞道。 宋从心所在的这处地方,恐怕是虫群们进食的场所,整个长乐神殿中的百足,都会通过山壁上的那些洞道抵达这里。 但那些红头百足已经是这座陵墓内最庞大最可怕的族群。作为蟠龙神眷属的它们究竟在害怕什么东西? 宋从心感觉到一阵拂面而来的凉气,她下意识地抬头,却突然撞见了一个她可能此生都难以忘怀的场景。 (下方贴脸杀,慎入) 宋从心头顶上空那处传来异响的洞窟里,突然伸出了一双藕臂,那皮肤细腻柔美的手臂撑住了洞窟了两侧,骨节扭曲且不正常的突起。然后,一团雪白得几乎要在黑暗中发出光来的曼妙胴体如同蚌壳里的贝肉般从洞窟中「挤」了出来。 祂大半边身体仍然卡在洞窟内部,但是露出一部分虫躯与节肢攀在洞窟的边缘,固定住祂的上半身躯。 祂墨色的长发如流水般垂下,一双手臂攀着岩洞,另一双手臂则朝着宋从心柔柔地伸来。 浑身赤-、胴体散发着珠玉般柔润光泽的「女子」从上方垂落,倒挂在宋从心的头顶。祂的长发在宋从心眼前晃荡,祂对上了宋从心的眼睛。 未来的正道魁首,表情瞬间空白,失去言语。 …… 宋从心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在看见那女首虫身的壁画时会感到强烈的不适了。她也终于明白,阿金为什么第一次看见拉则时会是那种反应。 在看见「祂」的那一瞬间,宋从心积攒的所有疑惑都迎刃而解,不再是大雾笼罩的迷惘困局。 先前宋从心一直都在思考,图腾是一个族群的文明历史以及民众意识的体现,譬如不同的地方会基于当地的生物,对「龙」这一形象有不同的诠释与杜撰。然而蛰神与雪山神女都有来历可寻,可那女首虫身的「第三神」究竟是从何物衍化而来的呢? 现在,宋从心知道了。 九环壁画上的女首虫身神像并不是乌巴拉寨的子民们所供奉的「神」。而是那些执行活女神净秽仪式后的祭司们根据自己的记忆复刻描摹下来的神殿中的情景。在历史的美化与时间的冲刷之下,后来者如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形象,掩埋了「祂」真正的本相以及过去。 因为那些祭司们所看见的并不是神明。而是被巨大的百足吞噬了下半边身体的活女神。 蛰分泌出来的黏液会保持肉-体本身的活性。所以被「吃掉」的活女神并不会立刻死去。在雪山居民被美化过的记忆里,那个在虫巢中痛苦挣扎、即便被掏空了内脏也没能立刻死去的活女神,成了九环壁画上女首虫身的「神明」。 那穹顶之上倒挂而下的女体生有四臂,皮肤泛着被蛰的黏液所浸润的光泽,祂形体如初,依旧……美丽。 像仙女一样。 祂和拉则,生得一模一样。 …… 宋从心心里的黄豆眼小人,终于彻底崩溃了。 灵海中的元婴小人抱着膝盖呆滞地微笑着,心想,啊不行了,极限了。 宋从心寻思自己上辈子也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怎么这辈子会遭报应被丢进这么个疯狂扭曲的世界,还经历了这么多离谱的东西。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记得自己似乎是在看见祂的那个瞬间便夺路而逃,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甚至根本来不及分辨岔路。 这里是哪里,她在哪里,她为什么在这里?对宋从心来说,这都不重要了。 一言以蔽之,就是人已经极限了。 宋从心抱着膝盖蜷缩在一处漆黑的角落之中,她的识海一片空白,身体也像没有上油的老旧机关般僵无比。她连骂人以及问候诸天神佛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头脑木愣愣地坐在黑暗中,思考着「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将要去往哪里」之类的哲学问题。 直到不远处传来机关运作的声音,一道修长精瘦的身影往这边走来,头脑麻木的宋从心才强忍着疲惫,反手握住自己的剑。 那道人影逐渐接近,对方扶着头颅,步伐有些踉跄不稳。但大抵是宋从心已经无心掩藏自己的杀气,那道人影似乎察觉到了几乎要将空间冻结的剑气,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图南?”那道人影突然出声,嗓音嘶哑低沉,有些耳熟,有些陌生。 头脑昏昏沉沉的宋从心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她甚至已经无力去分辨这究竟是谁的声音。但下一秒,那道人影突然俯下-身来在黑暗中谨慎地摸索着,对方顺着她的衣物,抚上她的脸。 五感不同于凡人的宋从心倒是在对方凑近的瞬间看清了来者的面容,眼神幽邃,修眉俊目,分明是兰因。 兰因为什么会在这里?宋从心一时间竟有些无法思考。但触碰在脸颊上的手却温暖润,那是属于同伴的、活人的、正常的……体温。 不知为何,宋从心有那么一瞬间居然有点想哭。但她扯了扯嘴角,却没能发出声音,也没能流下泪来。 “你受伤了?!”青年的拇指拭过宋从心的眼角,原本平稳冷静的语气突然紧绷,言语甚至控制不住流露出一丝杀气。宋从心心想没有啊,她顶多只是遭受了一些心灵冲击,稍微休息缓和片刻也就好了。以她元婴修士的修为与一身金石玉骨,这世间能够伤到她的实在是屈指可数…… 咦?宋从心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鼻子,忽而感到一阵濡。头晕目眩之际,一股浓重的铁锈腥气翻涌而上,从口中涌出。 咦咦?宋从心捂着口鼻处喷涌出的黏腻血腥,整个人都愣住了。她被呛得咳嗽不止,但即便手捂得再用力,也阻止不了血液的疯狂上涌。 兰因似乎在大喊着什么,但宋从心只捕捉到耳鸣一般的嗡声。脸侧与耳廓也有润的触感,应当是耳朵也出血了。 她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催发出一阵山花般温暖的血香。 意识模糊不清之际,宋从心咬住舌尖,勉强维持住清醒。她正要在识海中大喊「天书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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