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风情,背后往往代表着大量的训练与汗水。他们已经将「表现美」的技能浸入骨髓化为一种肢体的本能,就连一个抬手撩发的举动,眼波流转之际都显得无比勾人心肠。 这些人将「美」视作一种武器,恃美逞凶,几近猖狂。 宋从心三人行走其间,就像强行挤进橘子里的蒜瓣儿一样,不说独行特立,但也绝对格格不入了。 宋从心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扫射过来的似有若无的目光,被这么多的蛇蝎美人盯上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宋从心的心法已至「慧剑悬心」之境,情绪波动起伏越来越少。即便被人这般打量,她依旧气定神闲,心无旁骛。哪怕楚夭已经快要整个人挂在她的身上了。 “方才走过去的那个姐姐可真好看……”楚夭恋恋不舍地张望,“美得张狂又理所当然。唉,你们长得也好看,但太素了,都不是我的菜啊。” “……”宋从心有那么一瞬很想把她撇下。 三人本以为半见会将她们带进某座建筑,却没想到她邀请三人直接登楼,环着楼阁外侧的长梯向上,最终在一间蒙了一层薄纱、视野极好的露天雅间中坐下。从高处往下方望去,宋从心才发现此处的街道竟呈现一个半拢的环形,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戏台。她们所处的雅间是一处宽敞的亭子,四周挂着天水碧色的轻纱。拂面而来的风凉爽舒适,一旁的桌上摆放着水果与茶点,边角处的炉上还染着清淡雅致的香。 “诸位贵客来得正巧,今正是「斗魁」,这可是三月才有一次的盛典啊。” 待三人入座,半见不见了踪影,一个满脸精明、眼眸细长的青年前来招呼她们,一位粉衣女郎抱琴而来,一位青衣丽人为她们烹水煮茶。 千金一两的「西子」盈盈入杯,如一泓覆雪的翠水。青衣女郎十指纤纤,奉茶递上。然而连正道魁首泡的茶都喝过的宋从心没有对此生出什么感想,只是颔首接过茶杯,问道:“斗魁为何意?” 那精明的青年穿着绣有铜钱的长袍,笑眯眯地解释道:“是我们这儿最好的角儿登台献唱的子。” 宋从心想说自己一行人并不是来听戏的,但是话未出口,她便生生忍住了。 倒是楚夭,对这位「最好的角儿」很感兴趣,向那位青年询问道:“你们这儿最好的角儿是谁呢?” 青年笑呵呵地打着太极:“客人一会儿就知道了。” 楚夭:“那你们角儿唱的是什么曲儿?” 青年:“这要看那位的心情了。” 楚夭:“那你们角儿是男是女的总能说了吧?” 青年:“呵呵,那位的事,谁知道呢?” 青年一副脾气很好但油盐不进一问三不知的样子,楚夭泄了气,坐回席位上开始掰手指玩。 青年打发了心事都写在脸上的楚夭,眼角的余光却状似不经意地瞥向一旁阖目静坐的马尾女子。这位携带那位信物而来的客人才是青年的重点关照对象。但很可惜,对方问过一句后便一直闭目养神,此地繁华于她而言皆不入眼,她仅仅只是沉默端坐,就仿佛离世俗很远。 青年身为此地的管事,惯来便是个擅长察言观色之人。即便他根本看不出对方易容的痕迹,他也认定了此人展露的面容并不是对方的本面。 否则那位又怎会对颓废无能之人另眼相待呢? “我名「东方既白」,诸位若有需求,可随时唤我。”青年浅笑告退,只留下两名女郎在此随侍。 粉衣女郎弹奏着舒缓柔和的乐曲,青衣女郎也没有开口说话,这间露天的包厢内隔绝了下方的喧嚣,让人浮躁的心绪都逐渐平和了下来。 直到,戏目开场。 突然,众人只觉得眼前一暗,满城的灯光都在顷刻间同时熄灭了。闭目养神的宋从心睁开眼,却见舞台四周厚重的幕布缓缓拉开,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台上,正静默地肃立着。以宋从心如今的修为境界,居然也难以捕捉对方的气息与存在。 幕布拉开,乐声响起,舞台后方是以灯影戏为原理制成的背景幕布,也不知是哪位国画大手亲自下场绘制的墨宝,那山水连绵,白鹭惊飞,当真有「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的意境。 伴随着花鼓响锣之声,那人迈着轻盈优雅的碎步缓缓朝外走去。长长的水袖拢在两侧,抬起的一只袖子掩着唇,低眉顺眼,看不清神情。 宋从心所在之处的视野最好,然而戏台的四周还挂着一些小型的皮影戏幕,似乎是为了照顾一些隔得太远看不清戏台的人。宋从心看见这些皮影戏幕时便忍不住眼角一抽,心想痴绝城真的是装都不装一下,最上等的留影石便这么大咧咧地拿出来拍戏,也真是财大气粗,心宽得不行。 宋从心的失神也只是刹那,漫长的乐曲前奏烘托出晨光熹微的醉人意境,只见那低垂着头颅的青衣缓缓抬头,薄唇轻启 难以想象其高亢清亮的长音直冲云霄,惊起树上扑腾的飞鸟。直到那人开嗓的瞬间,所谓的「天籁之音」便有了具体的形意。有人情不自禁地站起,有人则难以自制地哆嗦了一下,酥麻之感顺着耳根攀上头皮,细细密密的疙瘩自脖颈的皮肤上泛起。 而就在此时,随着唱腔攀升至顶峰,四周黯淡的灯火瞬间亮起。璀璨的灯光映入那人的眼中,如东升的旭点燃了那双秋水般的明眸。 长街漫漫,灯火如昼,整个盛世的光辉都流淌在他的眼底。 若人不在现场倾听,恐怕难以想象这种宏美的气势与振聋发聩的感染力。 这一别出心裁的惊艳开场便让现场陷入了一片寂静,台上人唱着婉婉的戏腔,一首定场诗唱罢,幕后的灯影便现出了三个飞凤般的墨字。 《琉璃传》。 幕布落下,序幕结束,宋从心正思考着什么。一旁停止抚琴的粉衣女郎却好似看入了迷,她一时间竟忘了有客人在旁,痴痴道:“城主已有三十年不曾再唱这首《琉璃传》了吧?” 她说完,回过神来,正想告罪。楚夭却突然好奇道:“《琉璃传》,我好像没在别处听过?” “自然,那是城主自创的曲目。”青衣女郎掩唇轻笑,“这世上也唯有城主,能唱这一曲《琉璃传》。” 她话音刚落,幕布便再次拉开,青衣女郎连忙收声,将视线过去。序幕结束后,幕布便换了一个场景,大雪纷飞,伴山古寺,一个穿着单薄衣裳的老旦登上戏台,抱着一个襁褓。她在鹅绒大雪中哭诉着苍天的不公,用一段唱词来讲述了王国的毁灭,远嫁他乡的和亲公主为了保住腹中的胎儿不惜落发为尼,偷偷诞下孩子后便让奶娘将之远远送走。苦熬骨肉分离之痛,只为保住孩子的性命。 公主为这女童取名为「琉璃」,取自《药师琉璃光本愿经》中「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之意。 奶娘离开了公主所在的穷苦寺庙,带着最后的盘缠去寻公主的旧友,求她为公主的骨肉寻一祥和的人家,让这名为「琉璃」的女童过上安乐的生活。公主的旧友得知公主的遭遇,与奶娘抱头痛哭,她告诉奶娘,自己与夫君多年无嗣。但感情甚笃,他们愿意将公主的孩子视为己出,不告诉她真实的身份,如公主所愿,让这孩子度过平静的一生。 奶娘本就年事已高,跋山涉水重回故地,完成公主的心愿后便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溘然长逝。琉璃的养母遵守约定,对琉璃视如己出。因此童年时,琉璃度过了一段堪称无忧无虑的子。因为脾气温和的养母养父的娇惯,琉璃甚至有些娇气以及任性。 一个好的故事,总是要欲扬先抑。 《琉璃传》并没有像一些接底层人物的遭遇从而批判社会的故事一样从头苦到尾。创作这戏剧的人对整个背景的塑造都很「淡」。无论是爱子深切的公主还是忠心耿耿的奶娘,温柔亲切的养父母还是穷凶恶极的反角,在他的故事中都是轻描淡写的一笔。 在他笔下,能被他耗尽笔墨、极尽爱怜去描写的人物唯有「琉璃」一角儿。 等到十二岁的琉璃登场之时,宋从心总算知道为什么「唯有城主能唱这一曲」了。 扎着双丫髻跳上台来的少女面目稚嫩,玲珑可爱。楚夭见了却突然「嘶」了一声,忍不住凑到宋从心耳边道:“这年头当正旦还得学缩骨功了吗?” 宋从心心想,这算什么,「琉璃」序幕时登场的那步法在天书的标注里是至少「地阶」的身法呢。 再次登场的「琉璃」这回唱的是花旦,他将一个古灵精怪、调皮可爱的少女形象诠释得活灵活现。其中,戏曲还添加了许多令人哑然失笑的片段与细节。比如这个生来美丽的女孩总是喜欢照镜子,在被养父母调侃时总是理直气壮地反驳「天生丽质难自弃,自晦莫如负天资」;被邻家的男孩欺负时以智相斗,令他当众出丑;第一天去上私塾回来时噘着嘴,养母问「今天先生说了什么」,琉璃扁着嘴说「先生说不要哭」…… 那时的一切都是很好很好的,但显然,这些美好最终都是为了摔碎给观众看的。 琉璃十二岁那年,大旱,饥荒,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席卷了城池。在这场「昼死人,莫问数;夜死人,不敢哭」的人间惨剧中,琉璃家破人亡,她拿着养母临终前给她的生母的信物,一路颠沛流离。行走在这满目疮痍的乱世,她四处流浪时,饿极的灾民想把她丢进锅里煮成一锅烂肉。在生死一线的刹那,被难民摁在水中险些窒息琉璃,看见水中浮现出了「另一个自己」。 当身着「青衣」的琉璃和身着「花衫」的琉璃手牵着手站在戏台上时,底下的观众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这并不是没有预兆的,先前的每一处戏目中,琉璃出现的地方都会有一面镜子,镜子中的琉璃一直都身穿青衣。但当时人们只以为这是琉璃「爱美」的天性,没去思考其中的深意。 青衣琉璃比花旦琉璃更为狠辣,「她」将花旦琉璃拽入了水中。趁着难民下河寻找琉璃时,用水将其绊倒,用石头将其砸晕、淹死。而后「她」又回到那些讨论着如何把琉璃吃掉的难民棚里,借他们煮水准备烹她的火种点燃了棚,设下陷阱让这些饿得跑不动路的难民全部烧死在火海里。在那之后,青衣琉璃便带着花旦琉璃四处奔波,「她」只在琉璃遇到危险时出现,就像一个沉默寡言的影子。 不明真相的观众只会觉得那是两个长相相似的小女孩在对戏。但对宋从心而言,她只能靠不停喝茶来缓解跳动的眉心。 宋从心觉得,她可能真的无法理解这些大能。莫非对方苦心修炼至此,就是为了能分神出来同时唱花旦和青衣吗? 就在这时,被青衣琉璃拽着的花旦琉璃似乎感觉到了宋从心的心中所想,他抬起头,看向她们所在的方向。 隔着灯火的距离,宋从心脸上的易容未卸,可那人却好似发现了她一般,突然对宋从心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宋从心:“……” 掌教首席 琉璃传落幕…… 《琉璃传》的后半部分可谓是急转直下, 各种惊心动魄的打戏辅以阴谋诡计,看得人目不暇接。 两个半大的孩子,想要在乱世中活下去注定是不容易的。青衣琉璃与花旦琉璃遭遇了人贩,这一回, 孩童的力量与智慧在绝对的权势下脆弱得不堪一击。琉璃落入了一个名为「红楼」的魔窟, 这个魔窟明面上经营着接待达官贵人的青楼楚馆, 实际上私底下还干着谍报与血色的营生。 也就在这一段,青衣琉璃与花旦琉璃爆发了剧烈的争执。青衣琉璃执意要带花旦琉璃走,花旦琉璃却不愿, 这个任性而又娇惯的少女早已受够了朝不保夕、命如浮萍的生活。哪怕眼前铺陈的是一条烈火烹油的血色花路, 她也想要。她告诉青衣琉璃, 她要成为花魁, 成为人上人,她不愿再吃苦受累,不再想去追逐那渺茫而又遥远的身世。她只要自己能过得好,旁地别的, 她不在乎。 琉璃是一个让人爱不起来的孩子。 难得的是,写下这出戏剧的人也并没有想要掩盖以及美化琉璃形象的想法。他并没有为琉璃的遭遇赋予任何的苦衷,就仿佛那些身不由己的苦难都是人生原有的因果。相反,他更多地描写琉璃的自私任性、骄傲刻薄,她漂亮而又明媚,却与「琉璃」之名如有天堑之隔。 劝不回一意孤行的花旦琉璃, 青衣琉璃便转头去寻了红楼的楼主,青衣接受了红楼暗面的工作。而那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暗藏刀光剑影的谍报工作则被花旦琉璃接手。戏台上,众人可以看见整个场景被划分为鲜明的两半,一边是夜色暗沉、血光氤氲的浮屠炼狱;一边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明媚花路。白天, 花旦琉璃用美貌与才情周旋于权贵之间,夜晚,青衣琉璃的刀上便会滴落不知谁人的鲜血。 「她们」相依相伴,互相依存,却又因为思想与欲求的不同而彼此厌憎。 「她们」的骄傲与固执,也只对着自己唯一的半身。 这一段的戏曲并不以言语来进行讲述,花旦与青衣同时选择了舞蹈来诠释自己的生命。花旦琉璃跳的是难度极高的水袖舞,水袖舞讲究身韵合一。因为绫罗柔软且长,挥出去便难以收回,想要令其吻合乐曲的节拍与调子,那必然需要有火候十足的功夫。花旦踩在巨大的花鼓上,脚踏着舞曲的节拍,「她」旋身起舞,时而翩然如横江掠水的白鹭,时而如春风迎阳的飘絮。「她」的舞姿轻盈,踏着鼓点的步子却很有力量。 与鼓点的「咚」声相互辉映的,是长剑出鞘时的铿锵之声。 想要以肢体动作去「讲」故事是很难的。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欣赏舞蹈的眼界与心境。缺乏表现力的舞蹈便会沦为只有舞者自己才能懂的曲高和寡,更别提要从中表现出深刻的内涵和故事性。青衣选择的是剑器舞,剑器舞是力与美的结合,介于舞与武之间。为了表演的观赏性,长剑的柄处系了一段染血的白绸。舞剑打令并非易事,并不是剑术好就能跳剑器舞。同样,不是跳舞跳得好就能行剑器。 剑乃利器,持剑便是为了伤人,伤人总不会显得很美。但这一点,台上的青衣却做到了。 蔓延溢散的杀气如穿堂而过的冷风,冻得四周围聚过来的凡人禁不住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宋从心和梵缘浅这等修为的则是惊栗,都忍不住瞥了一眼雅间包厢内摇曳不停的烛火。台上舞剑之人进退回旋之间已经令人捕捉不到剑势,拂动的血绸与清影之间,耳畔能捕捉到的只有雷霆惊蛰之声,眼前所见只有道道雪亮的白芒。外行人可能也就看个热闹,觉得这剑耍得挺好。但身为内行人的宋从心,坐在包厢内简直满头冷汗。 戏台上的灯光明灭不定,观众只以为今夜风大。但宋从心却知道,那分明是台上人隔着一层薄薄的纸,一次又一次地斩灭灯笼中的火光。 就好像调皮的孩童漫不经心地拨弄花蕊一般,到底要多么柔软多么细腻的剑气,才能透过纸张将火焰切裂,却又不让它彻底地熄掉? “不了不了!消受不起啊!”宋从心忍不住在识海中尖叫。她一修行中正之道的道家弟子,没事悟什么痴绝之道? 虽然被青衣的剑意惊动了一瞬,但很快,宋从心又沉浸在了这出别出心裁的戏曲中。 她修习剑道,也修习音律之道,虽然她所行之路与台上人的路背道而驰,但正是因为她骨子里喜爱这种艺术,所以才能如此坚持。 鼓点越发急促,乐曲越发激昂。当琴弦紧绷到某个欲裂的临界点时,青衣反手掷出了自己手中的长剑,花旦猛然折腰,甩出的水袖卷住了灯盏。 「砰」的一声巨响,琉璃灯盏与长剑在场中相撞,激出大片的火花。 飞溅而出的灯油点燃了戏台中央的布景,熊熊燃烧的大火中,青衣与花旦隔着咫尺之距,沉默相望。 “镜中看花,水中观月,恰如你我命途双生。” “你道人生若寄万古尘,又怎知我甘饴蜉蝣溯水生?” 「嘣」,琴弦断裂,火光突灭,戏台顿时暗了下来。 “什么意思?”坐在宋从心身旁的楚夭也看得入神。哪怕不解其意,她也被这似有魔魅之力的表演给吸引了。 “……”宋从心沉默,不知应当如何解释。 灯光再次亮起,幕布再次拉开。 青衣琉璃的剑术越来越精湛,花旦琉璃也凭借着自己的容貌与才情成为了红楼的花魁。渐渐的,青衣的成长让红楼的楼主感受到了威胁,楼主开始不停地派遣青衣去执行一些极其危险的任务,意图榨干青衣的价值后除掉这枚已经隐隐开始失控的棋子。楼主手中拿捏着青衣的命脉,几次番以花旦的性命相要挟。青衣屡次游走于生死的边界,但这些,「她」都没有让花旦知晓。 直到有一天,青衣得知花旦与一书生相爱了。 “我不信。” “你又懂我什么?” 任性而又娇蛮的少女不屑于解释,那么自私又那么聪明的女孩,突然间理智全无,飞蛾扑火般地追寻着自己的爱情。 青衣开始恨她,恨她总是将自己独自抛下,恨她从来都只顾自己而不管他人的想法,恨她明明都已这般面目可憎,却还是让自己放不下。 青衣再不愿遂她的意了,步入红楼是花旦自己的选择,走上这条荆棘路还想要回头,那是不可能的。若是让红楼楼主发现花旦动了私情,花旦必死无疑。青衣恨她,但是青衣也无法坐视花旦的死。但青衣越是阻挠,花旦游离不定的心意便越是坚定。 终于,某一天,青衣九死一生地完成了楼主的任务,回到红楼时却得知,花旦琉璃与书生私奔,被红楼的杀手抓捕带回后,书生为求脱身,在红楼楼主面前亲自处决了花旦琉璃。 青衣疯了,「她」杀入了红楼,不顾一切地找到了那名书生,问他为何背叛自己的爱人。 我没有。书生似哭似笑。她让我随她逃亡,半路上却把我撇下了。我爱她至深,她却根本不爱我,那个冷心薄情的女人怎么可能为爱逃亡,为爱而死? 那花旦琉璃究竟是为何而死? 青衣四处寻找,终于,他在红楼最深的密室中,发现了手持断刃刺入楼主的心口,五脏六腑却被掌力震碎的琉璃的尸首。 她维持在一个双手紧握刀刃、跪地发力的姿势,死去了。 这急转直下的剧情,看得全场死寂一般的沉默。 戏曲的最后,青衣捧着镜子,与镜子中似笑非笑的花旦少女一同缓缓偏头,看向观众。 总是冷漠抿唇的青衣一点点地扯起唇角,勾起了一个本该属于花旦琉璃的笑弧。 宋从心发誓,即便相隔这般远的距离,她也听见下方的群众中有人当场爆了一句粗口。 谢场的最后一幕戏,戏台上铺天盖地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镜子。 青衣迈着花旦的步子,披着花旦的绫罗水袖,唱着花旦曾经唱过的曲子,为观众献上了最后一首独舞。 镜子中的人也在起舞,但那人身着红粉色的衣裙,眉间点着花钿,分明是花旦的妆容与样子。 旋身,扬臂,起舞。 「她」先是生疏,而后逐渐变得娴熟。「她」看着镜子,从最开始的粗略模仿到腾转自如,一点点,一步步。 终于,「她」的步伐也如花旦一般轻盈如流风回雪,身影蹁跹若汲水白鹤。于是,戏台上呈现出了极其震撼人心的一幕,澎湃激昂的乐曲中,万千身影于镜中流转。青衣与红衣相互交织,那宛如镜影双生般的舞步,就连垂眸抬眉的神情都一般无二。 乐曲临近尾声,曲调越发高昂,戏台上的人开始荡袖旋转,裙摆与水袖如花瓣般层层漾开,随着急促的鼓点,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砰」的一声巨响,乐曲戛然而止。戏台上的所有镜子应声而碎,琉璃的碎片噼里啪啦地落满了铺陈的红布。 那个人站在戏台上,踩着破碎的镜片,优雅地缓缓躬身。 《琉璃传》谢幕。 掌教首席 戏言与一个承诺…… 如果手头有烟,宋从心可能会忍不住故作沧桑地吐个烟圈。 戏曲落幕后,那位名叫「东方既白」的青年便恭恭敬敬地把她们请进了一处同样灯火通明的府邸,并宣称「城主卸妆后便来」。随后便有四名衣着打扮明显与他人不同的女郎为她们抚琴弄曲,烹茶煮水,侍奉点心……怕她们等得无聊,其中一位还贴心地取了不少话本书籍给她们翻看。 这宛如哄小孩一般的待客态度就很有问题。 然而楚夭此时是无心翻看书籍的,她的心神都在方才那一场如梦似幻、宛如疯魔般的《琉璃传》里:“我好像没怎么看得懂……喂,你说这个故事的最后,那个好似水鬼变成的青衣是取代了花旦的身份吗?她因花旦而生,最后在花旦死去时变成了花旦,取代了她的人生吗?” 宋从心被她摇晃着胳膊,整个人却仿佛入了定,没有回答楚夭的问题。 楚夭虽是小女儿家的心性,但被人冷落也不会恼羞成怒,见宋从心不答话,便去纠缠梵缘浅:“和尚,你说呢?” “在下并未出家,而且就算出家,也应该是「尼姑」而不是「和尚」。”梵缘浅平静地纠正了一下,“千人千面,我见即我执。楚姑娘的见解或许便是正确的。” “你闹呢?”楚夭被宋从心忽视时没有生气,听梵缘浅这么说反倒是有些生气了,“我就是知道自己见识浅薄才来问你们的,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噗。负责奉茶的侍女仓促地低下头,忍住自己差点漏出的笑。 梵缘浅老僧入定,任凭楚夭如何摇晃都不理会她。楚夭见其不从,又整个人像只没骨头的猫儿似的轻伏在宋从心笔挺的脊背上,凑在她耳边小声又委屈地碎碎念道:“告诉我嘛告诉我嘛告诉我嘛” 宋从心安如磐石,实则内心几近崩溃。她可算是知道楚夭为何在情场上如此战无不胜了,这天底下几个人能顶得住她这般撒娇的。 闹腾作妖的楚夭没发现随侍一旁的四名女郎突然动作一僵,纷纷恭敬无比地起身,垂首行礼。府邸内灯火如昼,一支缓步行来的十数人的队伍被灯光照得影影绰绰。走在最前头的人披着一件挡风的鹤氅,穿着绣着缕金百蝶剔红榴花的长衣,手中持着一根镶金玉的细长烟管。他行至门口,看见屋内的景象,似是感到有趣般地抬手,身后垂头随侍的俊丽男女们便停住了脚步,躬身行礼后退下。 他的气息揉入暮风,连同身后的十数位随侍的气息都掩盖得严严实实。但很可惜,要论别的还不好说,但要论感知能力,宋从心却可算得上当世独一。在他踏进门槛的瞬间,那个被另一个女孩痴缠的少女便下意识地想要回过身来,然而视线却被红衣少女给挡住了。 男子有些意外,却还是双手抱胸倚着门框,含笑先发制人道:“两位小友这是在做什么?” 楚夭顿时便安静了。 说到底,楚夭是个极擅捕捉他人情绪同时也很识时务的人。她对宋从心与梵缘浅自来熟,是因为她知道这两人脾气好还不会与自己计较。但眼前这个笑得极尽温柔的华服男子,楚夭那是只看一眼,都觉得心里怵得慌。 “我们在讨论刚刚的那出戏。”楚夭乖巧正坐,道。 “哦?”缓步而来的华服男子显然是简单洗漱后便赶过来的,他放了盘起的发髻,融了脸上的油彩,仍带着几分气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仅用一根红绸挽起。他眼睛处的妆还没来得及卸,一眼斜来,眼波清冽如水,透着一丝细细的媚。 楚夭恰好让开后便和人对上眼的宋从心瞬间被煞了一下。 宋从心在心里默念着这些大能的年纪,腹诽着这一个比一个离谱的魅惑力,将明尘上仙的「孩子」在识海中重复了一百遍后,宋从心已经冷静得宛如背了一百遍《清静经》那般清心寡欲。她正想起身行礼,却见男子迈着长腿绕过桌案,在她们的正对面坐下,倚着美人榻,一手托腮,似笑非笑:“那三位小友是如何看待这出戏的?我实在很好奇。” 错过了开口问候的最好时机,宋从心和梵缘浅只能沉默着各行一礼。楚夭坐在两人中间,左右张望了一下,有些踌躇不定地道:“呃,神鬼之事不好妄言妄语。那个,都说我见即我执,我觉得两个琉璃之间哪怕彼此不理解对方。但应该还是难以割舍地爱着彼此的……” 含着烟管的明月楼主笑呛了一下,没有否定,只是饶有趣味道:“嗯……我见即我执啊?那这两位小友呢?看出了什么?” 宋从心和梵缘浅沉默了一瞬,片刻后,才不约而同地开口。 梵缘浅:“痴妄。” 宋从心:“孤孑。” “哦?”明月楼主停顿了一瞬,他垂了垂眼眸,随即神色如常地笑道,“有趣。” 楚夭见他只是笑吟吟的坐着,没有继续问下去。顿时忍不住看向宋从心,小声道:“痴妄好说,孤孑又是何意?” 一旁的梵缘浅倒是替宋从心解释了一句:“因为这是《琉璃传》,不是《花旦与青衣》。” 从始至终,爱着自己的,恨着自己的,保护自己的,辜负自己的,都是琉璃自己。 楚夭听罢,心中一震,面色微微发白。而听着小辈讨论这些的明月楼主却是浅笑,仿佛无所谓地问道:“那如果我说,这出戏真的有两个人呢?” 宋从心摇了摇头:“一个人,孤独;两个人,更孤独。” 宋从心只是说出自己的感受,但没想到,这个不明所以的回答,却让明月楼主沉默了。 随着明月楼主的沉默,室内也顿时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寂静中。不管明月楼主看上去是如何的亲善,他都是当世十指可数的大乘期修士。当他放任气氛一点点地冷下去时,就连性情最为活泼的楚夭都不敢出声打破这种僵滞。 就在楚夭偷偷为同伴捏了一把冷汗时,明月楼主却笑了:“不说这些了。拂雪小友我是见过的,另外两位小友不知应当如何称呼?” “我叫楚夭,散修。您……咳,您随意便可。”楚夭险险止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您老」二字。 梵缘浅见宋从心已经揭露了身份,便下意识地双手合十,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看见她这个习惯性动作的明月楼主却突然猛吸了一口烟管,难得有些牙疼地道:“好的,我知道了。梵净初和梵觉深的后辈是吧?” 三人:“……” 明月楼和禅心院之间也算得上是孽缘不浅。毕竟一方修的是极尽痴绝的极情道,另一方修的却是破除我执的消业之道。主张息想摄心、拂尘看净的佛门和主张「不疯魔不成活」的明月楼若是能走到一起,那才是怪事。 在梵缘浅之前,明月楼在招收弟子门人的时候就没少和欲渡他人堪破我执的佛门产生冲突。 其实严格来说,同样主张「明心见性」且寻求中正平和之道的道门跟明月楼同样不是一路的。但与「看见他人在水里便想要伸手捞一捞」的佛门有些许不同,道门是「你丫的要是不伸手呼救我就当你是在游泳」。 所以明月楼主能跟道门出身的宋从心调侃说笑。但看见佛门出身的梵缘浅便觉得头疼。 “拂雪小友聪慧机敏,想来应当知道本座的琉璃玦不是随便用的。”明月楼主轻叹,他收起烟管,坐直身体,十指交错抵在唇上,被画得细长妩媚的眼睛笑睨着宋从心的眼,“为了这一天,本座可是好等。那么拂雪小友,你想要和本座做什么生意呢?” 明月楼主摆出正经的姿态,甚至口头都换了一个自称,显然是准备认认真真地谈一桩生意了。 宋从心平静地与明月楼主对视,须臾,她从粟米珠中取出一物,放在桌案上推了过去。 一旁随侍的女郎正准备上前取物,明月楼主却朝她摆了摆手,而后轻一勾指,那件古朴的事物便落入了他的掌中。 那是一枚灰扑扑、乍看之下甚至还有几分不起眼的玉佩,其色较杂,赤金交织,乍看之下好似上好的绿翡中掺入了黑癣与黄翡。然而明月楼主看见这个物件时却瞳孔微深,他面上笑意不变,道:“拂雪果真有清奇之处。” 他微微倾身,挑起那块斑驳的杂翡:“这情报,本座这儿的确有。但你可想好了,这情报品阶比重溟城还高,天品甲等,序号而且本座可以告诉你,相关情报,你师父那有,只是他肯定不会告诉你。而在本座这儿,天品甲等是非卖品。拂雪手中的确有本座无论如何都想得到的东西。但这东西比起这件情报的价值,还不够。” 宋从心神色不动,这其实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的确有意向让明月楼参与进「九州列宿」筹划当中,想必明月楼也能看出来,无极道门找不到比明月楼更好的盟友。明月楼主的确不介意借此机会卖她一个人情。但如果涉及更危亡之事,一个双方皆有意向的合作盟约显然分量不够。 “一个可全权交予明月楼主导的分支筹划。”宋从心加重了筹码,这也是她与古今长老讨论后可以拿出的底牌之一。 “不够。”明月楼主敲了敲桌子,“因为这个情报,明月楼死了人。” “楼主又待如何?”既然对方愿意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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