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些撒泼打滚扯头花的, 全部都被利落地丢出了城池;好声好气讲道理的,也被人客客气气地送出了领地。总而言之, 全军覆没, 无一幸免于难。 而宋从心这一行人,虽然进入了城池, 但也不见得有多好过。吕赴壑虽然态度客气,但却警告了他们不许进入居民区以外的地方。而关于监视他们的眼线问题……别说特意安排眼线了, 宋从心觉得整个城池的百姓都是眼线。他毫不怀疑只要吕赴壑过来询问一句,城中百姓们便能七嘴八舌地给他拼凑出他们的常行进路线,只怕是连他们吃的面里有几朵油花都能数得清楚分明。 “重溟排外, 名不虚传。”宵和苦笑不已。除了行动不自由以外, 更难受的地方在于陌州作为距离云州最远的板块,这边还未能连接上地脉节点。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无法和城外的弟子进行通讯, 想要传递情报只能出城或者动用一些修士的手段。 当然, 对于他们这个修为的修士而言,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出城还是很容易的事。但如何在到处都有眼线的情况下隐藏自己而不被人怀疑?又要如何从排斥外来者的海民们口中询问出跟东海相关的情报,并成功将其传递出去? “重溟城很特殊, 它并不是全然由凡人掌控治理的城池。姬家即便已经没落了,但族中应当还有金丹期以上的修士坐镇。”湛玄点明道,“所以最好不要我们的身份, 否则很容易变成政治纠纷。北州那边……跟本宗的政见不合,若是被抓到把柄,以后怕是不得安生了。” 北州啊……宋从心回忆了一下自己在课上学到的一切。无极道门不会在背后非议其他势力。哪怕那些势力与自身的思想观念不同。身为正道第一仙门的无极道门也时刻保持着求同存异的雅量。据她所知,北州是一片生存环境恶劣、治安极度混乱的三不管地带,它占据了神州大陆最广阔的一块版图,但却常年处于极端严寒的天气之下。因此,北州并未发展出足以称之为「国」的文明,反而盘踞着许多自治的聚落。 因为环境太过恶劣的原因,那里是正道仙宗最难管辖、同时也无法施加影响的地方。但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北州那边兴起了一股无名的势力,他们主张与正道修士截然不同的治世理念。这个无名组织认为,除修士以外的所有凡人都应该被视作同等,人间也不需要帝王,只要仙门的力量足够强大,某种程度上便能达成一种均衡的「平等」。毕竟修士本身也是人族的一份子,还未能完全超脱俗世之外,根本没有分成两个阵营的必要。 不过说起来,有件事情倒是让宋从心一直都挺在意的…… “姬家,姜家以及慕容家,究竟是如何掌控皇权的同时也踏上修行之路的呢?”宋从心无意识地喃喃。 这个问题脱口而出之后,宋从心才突然间回过神来,她见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还没来得及解释,湛玄便道:“关于这个,其中牵连着盘根错节的因果以及许多密辛。拂雪若是感兴趣,之后可以向掌教打听打听。简单来说,姜家是通过血脉秘法以及一些尚且不为人知的隐秘将道统传承了下来;慕容氏与其说是皇族倒不如说是一个民族的领袖,被其子民自愿祭拜;至于姬家,那就属于比较明显的了” “这个我听说过。”宵和挠了挠头,“姬家的修士,没有一位是能够突破炼虚合道之境的。即便是那位姬重澜城主,也只停留在分神期。” 宋从心听罢,却是微微一怔。 “师姐也知道的,修士严格来说还不是仙,而是走在羽化之路上的人。”宵和耸了耸肩膀,“人间界的皇族牵系着万千生灵的因果与宿命,承载着庇佑江山的气运。而牵连的因果多了,就难以做到羽化最后一步所需要的「超脱」。所以贪恋权势之人,注定是无法成仙的。” “姬家的传承从一开始就不完整,他们的道统传承顶破天了也只是修炼到了分神期。对于尘世而言,姬家即便掌握着足以移山填海的伟力,到头来也依旧只是此世不得超脱的生灵。同在天地的熔炉里,瘦一点的蝼蚁和胖一点的蝼蚁本身并没有多大的区别,顶多就是耐烧一点。” 宵和将心比心,忍不住道:“这其实挺可悲的,因为踏上这条仙途,分明能看见更辽阔无垠的天外天了。但走着走着,却突然无路可走了。” “而且这还不是因为你走不动了,而是因为路就到这里。” “原来如此。”宋从心沉默,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该说天道是公平的吗?若要寻求超脱便不应眷恋人间的繁华。但姬重澜身为姬家后人,应该早就知道家族道统传承的缺陷。即便如此,她还是选择成为了这偌大熔炉中的其中一枚柴薪。 “落之前,我们先出去外头转转,看看有什么线索。”感受到气氛变得有些沉重,湛玄主动转移了话题,“我和师弟去东街打听一下武道大会的情报,顺便调查一下城中的兵-防布置。拂雪和梵大师则可以去西市逛逛,调查一下民生,同时探听一下关于深海的消息。” 湛玄的安排惯来妥帖,三人都点了点头,没有什么异议。梵缘浅在修炼闭口禅,无法开口说话,在探听情报方面自然便需要有人从旁辅助。毕竟梵缘浅目前的身份是路上偶遇之后、恰好与青筠剑客一行人同行的苦行僧。佛门弟子慈悲为怀,知晓重溟有难自然会想了解一下境况。而宋从心扮演的是一个不通武艺、不谙世事的深闺小姐,有一位强大的僧侣伴随在身侧。身为兄长的青筠剑客才好放心去处理其他事情。 所以,在「法莲师太」无法开口的情况下,自然只能由娇气的大小姐代她去询问一下城中遭遇的变故。 这整个过程之中,梵缘浅要做的就是站在宋从心身边,保持她那宛如面部瘫痪了一般的清圣笑容。而宋从心抗下了全部的重任,完美地扮演了一位“对重溟城灾变漠不关心但碍于身旁的僧侣而不得不帮忙询问”的大小姐。大概有的时候,人就是会有这样的心理盲区,有人眼巴巴地上去问了,对方便会不由得生出戒心。但若是他人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态度,人们反而会对她放下警惕。 太阳落山之后,佯装对新买的珍珠手链爱不释手的宋从心「不情不愿」地被法莲师太带回了客栈,准备与湛玄宵和二人碰面。 然而,当她们回到客栈之时,却发现湛玄和宵和两人竟站在大堂处,被几名身穿重铠的将士围住。为首的领袖便是那位名为「吕赴壑」的武者,他神情冰冷,似乎在质问着什么。 看着眼前这一幕,宋从心心里不禁一沉。但她却是不动声色地上前,像个小女孩般娇憨地抱住了湛玄的袖子:“阿兄,你在做什么?” “小妹。”湛玄见她归来,也配合着露出温柔的笑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没什么,只是吕将军问阿兄一些事。” 于是,众人便看见,那眉眼如珠玉生光般的少女颦蹙眉宇。虽无明说,面上却已有几分不耐之意:“那你们要聊到什么时候?我看着市集上有好多好看的珍珠与珊瑚呢。这要放在中原,可不见得有这么好的品相。虽然工艺粗糙了些,但还勉强能看得过眼。” 少女说着,便抬起了自己的手。她十指纤纤,如不沾阳春露水的羊脂白玉,指节干净得连一点皱皮都没有。那环在她手腕处的珍珠手链成色极美,珠圆玉润。但与少女那无一丝瑕疵与伤痕的肌肤对比起来,竟还略逊三分。 吕赴壑的目光落在少女平整光洁、没有半点薄茧的指腹之处,一瞬不瞬地看了好一会儿。良久,他才缓和了神色,道:“既然如此,吕某便不打扰两位贵客的雅兴了。” 他说着,身后的将士便迅速站直行了一礼,整齐有序地跟在吕赴壑的身后离开了客栈。 吕赴壑离开了,客栈大堂内似有若无的紧张气氛也逐渐消散,众人用饭的用饭,小二该招呼的招呼。人声鼎沸之际,人们还能隐约听见那少女不满的抱怨声:“这城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无礼。简直把我们当犯人似的……哼,要不是这里的珍珠和珊瑚……我才不想来呢!” 任性的少女嘀嘀咕咕地抱怨着,那溺爱妹妹的兄长只能好声好气地安慰。直到渐渐听不见声音了,客栈中的人这才笑着继续干自己手里的活。 怎么回事?上楼梯时,宋从心敛了神情,淡漠地瞥了一旁满头冷汗的宵和一眼。 回去说。湛玄回了一个眼色。为了不引人怀疑,梵缘浅和宵和都是各自回房,只有宋从心和湛玄这对「兄妹」进了同一间屋子。 “小妹别气了,先前你也听别人说过,重溟城排外,我们这样的外来者,总是难免要排查几次的。”湛玄没有甩出静音符,反而继续进行着符合「柳青阳」性格的对话,一边掏出纸笔,一心二用地将情报写下,“身正不怕影子斜,没什么好担心的。” 宋从心用力地踢了一脚一旁空着的椅子,一边神情淡然地坐下,也开始默写自己调查到的情报:“简直岂有此理,早知如此,我便不大老远地跑过来了。这城里的人这般无礼,连阿兄这样的人都要怀疑……莫不是、莫不是患了什么癔症!天天想着别人会害自己!” “重光!怎可这般恶言恶语,你的家教都去哪了?!”湛玄垂了垂眼眸,似是想笑,可口中吐出的话语却十分严厉。 “你凶我!我、我!”宋从心依旧面无表情,写下最后一笔时便顺势扯断了手上的珍珠项链,用力地把它砸了出去。 伴随着珠玉落地的零碎声响,房间内一时间恢复了寂静。宋从心和湛玄沉默相对,随即,两人同时将墨迹未干的纸张推向了对方。 湛玄纸上写着: 宋从心纸上写着: 两人看完了对方的字条,手中灵火同时一燃。那脆弱的纸张在火焰中燃烧殆尽,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火光映红了两人的面容,宋从心眼帘轻阖,湛玄面露思索。看来,他们已经找到了破局的关键点夜晚。 第55章 内门弟子 “我去一趟吧。” 深夜, 通过各种手段再次避开眼线聚头的四人躲在贴了隔音符的房间里鬼鬼祟祟,经过短暂的商讨之后,宋从心提出自己前往海边一探:“师兄在凡尘中的身份是我们这次行动的最大掩护, 所以最好不要轻易。宵和白天已经被怀疑了, 接下来最好谨言慎行。至于梵大师” 宋从心语气略有迟疑,三位仙门弟子同时扭头,神情复杂地看着一旁身穿朴素袈裟也掩盖不了通身佛门气韵的梵缘浅。身为佛门弟子,修得「本心」无垢,更不可造业说谎。这种情况下让梵缘浅伪装自己去跟凡尘中人斗智斗勇, 几名仙家弟子都觉得甚是不妥。 “重溟城的僧侣不多, 一旦了,吕将军自然而然会怀疑到我们头上来。”宋从心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卸妆, 为了更符合「柳青阳族妹」以及深闺小姐这两个身份, 她给自己画了一个柔和面部线条的妆,“所以我去最妥当,一旦了,也不会轻易和「柳重光」牵连上。” 看着宋从心卸去妆容, 宵和面上掠过一丝失落。拂雪师姐本来的面貌当然也很好看,只是显得太高太冷,让人不敢亲近。相比之下,为了贴合柳青阳温朗俊雅的眉眼,让人不至于对「兄妹」的身份产生怀疑, 柳重光的妆容自然会画得更加柔和精巧。 “吕将军认不出来吗?”看着宋从心卸妆, 湛玄倒是愣了一瞬,说了一句,“我倒是觉得,拂雪并没有多大变化。” 此话一出, 宋从心和宵和都忍不住抬头看他,宵和更是直白地露出了「师兄你是不是瞎了」的表情。 有些时候女孩子化妆那都不叫化妆,叫易容知道吗师兄?拂雪师姐一深山雪鹤般高标逸韵的修士被生生画成了人间富贵花,你居然还睁眼说瞎话?宵和顿时觉得,虽然修士大多都注定孤独一生,但湛玄师兄这般风采出众却还孤身,那必定是冥冥之中有其道理在的。 想到这,宵和道:“师兄觉得师姐抹口脂唇色更艳还是不抹更艳?” 湛玄更懵:“啊?拂雪抹了口脂吗?不都是红色吗?” 宵和悲悯道:“师兄,数奔波,你实在是累了。快去休息吧。” …… 宋从心离开房间之时,特意往自己的床褥中塞了一只由天经楼九州列宿筹划星牌研究小组的偃甲人偶。一比一等身制作,由「热心」的师弟师妹赠送,只要不掀开衣服查看关节部位基本就看不出区别。虽然这偃甲人偶干啥啥不行,但是只要一个口令,它就会用古琴弹《凤求凰》。 别问为什么天经楼的师弟师妹要做一个跟宋从心长得一模一样的偃甲人偶,弹的还是《凤求凰》。总之,这具偃甲人偶被司书长老残忍没收之时,宋从心不仅收到了好几封规格严谨的转赠书和声泪俱下的检讨书,还有一笔据说是「不义之财」的收入。 宋从心扪心自问,仙家弟子的道德底线还是远超常人的。虽说这个口子不能开,但只是想听师姐给自己弹《凤求凰》真的不算什么。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宋从心才后知后觉地有了「啊,原来我也和湛玄师兄一样成了同辈弟子憧憬的对象」的实感。 宋从心捏了一个藏匿气息与模糊认知的法诀,独自一人离开了客栈。先前进入城池的人不在少数,重溟城不可能将他们全部请出城池,也不可能对所有人进行严密的监视。他们今天之所以会受到盘查,宵和登高望海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因为「青筠剑客」的身份。 宋从心对现有的情报进行了一次复盘。 入城的那一段表演,虽然勉强说得过去,但也让重溟城提高了对他们的警惕。吕赴壑不一定怀疑他们有异心,但一定防备着他们发现重溟城的「秘密」。这个「秘密」对于重溟城而言一定十分重要。但对于普通外来者而言又不是那么重要,所以吕赴壑才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湛玄能够这么快洗脱嫌疑,是因为他身边跟着「柳重光」这样的拖油瓶。 实际上,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在这个没有多少「护肤保养」概念的时代里,他们过往经历的一切都很容易反馈在他们的皮相之上。即便是伐经洗髓、重锻仙躯的修士,只要不是特别爱美。一般来说也不会特意将手指的茧去掉。因为只要长期练武,茧最终还是会长出来的。 某种程度上,那也是汗水与努力的证明。 哪怕是已至大乘期的明尘上仙,他的指腹也有一层薄茧。只有宋从心这个满脑子都是「我要距离正道魁首更进一步」以至于在细节上锱铢必较的人,才会在锻体时特地将手保养了一遍。而当她的锻体功法「金石玉骨」大成之后。即便她弹琴持剑,也不会再磨出茧了。 宋从心选择独自行动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她锻体功法特殊,不会轻易留下伤口。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也可以想办法蒙混过去。 当宋从心循着海风来到海滩边上时,她便察觉到了几分异常。这是她这一辈子第一次来到海边,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海洋和前世的海洋不太一样,拂面而来的海风腥臭得吓人,那是鱼虾蟹死去后腐烂发酵的气味。 沿海岸线所在的地方是一大片礁石以及海滩,从高处往下方俯瞰,便能看见被堤坝与围栏圈起的海岸。那些布满铁荆棘的围栏以及高达数丈的防波堤坝都足以看出海民们对海洋的恐惧以及防备。宋从心踩在海滩上,抬头看着天幕之上那大得几乎有些不太正常的月亮,一时间竟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这样皎洁明亮的月光,却照不亮这蜿蜒的海岸。 湛玄与宵和的情报没有出错,海水一直都在上涨,根据防浪堤的规划,再过三到五,海水便会涨到警戒线的位置了。 问题究竟是出在「月亮」,还是出在「海洋」?那个对于重溟城来说重要、但是对外界而言又不是那么重要的「秘密」,又是什么? 宋从心朝着大海走去。 海浪汹涌而来,不停地拍打着沙滩与岸堤。每当潮水短暂地后退之后,咸涩漆黑的潮涌便会以更凶猛的冲势卷土重来。宋从心看着月光都照不亮的海水,听着那声声不歇的浪涛声。不知为何,一种细密的不适感自她内心深处升起。 此间的大海,宛如一只庞大漆黑、不断吞噬着陆地的远古巨兽。祂撕咬着大地的血肉,不知餍足般,一口又一口。 要继续往深处去吗?宋从心心想,她记得,重溟城在深海处建立了一座前哨城市,作为他们探索海洋的据点。摇光星君预知到的灾难与三十年前相同。如果能找到这座废弃的城池,或许便能明白三十年前的重溟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宋从心心里正想着事,但是下一秒,识海中的天书却突然拉响了警报。宋从心心中一凛,她下意识地警戒四周,在呼啸不止的海风与永不停歇的浪潮声中捕捉到了一丝细微隐晦的气流。那潮的气息竟不知何时接近了她的身后。而她灵寂期修士的感知竟没察觉到丝毫的异样! 金石玉骨第四变,玉化掌! 宋从心的琴与剑都存放在粟米珠中,不方便施展。她抬起那双骨肉匀亭、连吕赴壑都被其表象所蒙蔽的双手,月光拂照之下,她的双手立时泛起了玉石一般的光泽。她往前踏出一步,仅一步便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身后破空而来的锋锐之物。这一步之距便拉开了转圜的余地,宋从心略微扬起的长发还未落下,她便旋身折返,一掌猛然击出。 无极道门基础步法,八卦步! 以「四门八方」为核心口诀,讲究静、逸、清、灵,此步法牵一发而动全身,拧旋周转如流水,习成后可制敌于方寸之间。 ! 不到万不得已,宋从心并不愿害人性命。因此这一掌意在「击退」而非「击杀」,其出势如虎,掌风刚劲,足以令敌人退避三舍。 然而,宋从心这一掌却是结结实实地击中了实处。敌人仿佛不知畏惧为何物,宋从心这一掌虽然刻意收敛了气力,但击中血肉之躯时,那一处仍旧凹陷下去,荡开一层气浪。随即,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那足有两米多高的黑影便被击飞了出去,轰然砸在了沙滩之上。 扬起的沙尘遮蔽了视野,但却无法阻挡五感敏锐的修士打量的目光。宋从心甩了甩手掌上缠黏不去的潮泥泞之感,她抬头望向敌人,却有些惊悚地发现,方才袭击她的东西竟然不是「人」。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宋从心在识海中对着天书崩溃呐喊。 那是一具……或者说「只」?那是一只生着鱼类表征的类人生物。但是,不管是「鱼头人身」还是「人头鱼身」都无法准确地表述出眼前这怪物的扭曲与畸形。这怪物浑身布满了鳞片,血肉与筋骨拧和成条状分布于体表,同时它生有鱼目、鱼鳍以及鱼唇。但从体型来看,它又确实像是双脚站立的哺乳类生物。无怪乎宋从心会感到崩溃,因为这怪物看上去简直像一只强行将人与海洋生物拧和在一起「混不似」。 而她刚刚,算是用手,和这个东西血肉模糊又黏腻潮的体表进行了一次亲密的接触。 “我不干了。”宋从心面无表情地在识海中崩溃,“我不干了!这是人干的事吗?!” 宋从心罕见地暴躁了。 自从宋从心进入灵寂期后,她的心态便一直保持着远超常人的平静祥和。毕竟,与心动期的心胎躁动不同,灵寂期是修士沉淀自我的一个过程。 然而,就在宋从心在暗中压抑自身,强行摁捺住杀人的冲动之时,一道横劈而来、宛若月光般缱绻温柔的光辉落在了那「混不似」的躯体上。 就像一朵雪花落在了水中,那般悄无声息而又理所当然的消融。宋从心眼睁睁地看着那原本还在挣扎的混不似突然间四分五裂,那畸形的头颅被整颗切落,悄然无声地滚落在砂砾之上,比切割一块豆腐还要轻柔。 直到鲜血将「月光」染红,直到遮月的乌云散去,宋从心才猛然惊觉,那幻梦一般的光辉并不是月光,而是纱,或者说……无数汇聚成纱的丝线。 海浪声声,月光皎洁。 宋从心抬头望去,便见那无数丝线汇聚的尽头,一道人影正一边回收丝线,一边缓步朝她走来。 自云后洒落一丝光辉的明月恰好照亮了来者的半身。他五指修长,形若美玉,指甲却尖锐锋利。仿若随时能切割开他人咽喉的凶器。 不过,这并不值得惊异。 真正令人感到惊异的,是那人耳部绽裂开来的透明鱼鳍,清透纤薄宛若朦胧的纱衣,与那人两鬓处微微闪烁磷光的鳞片相互辉映。 他朝着宋从心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随即,停在了那里。 停在了流照他一身的月华里。 第55章 内门弟子 前世, 东晋史学家干宝著录的《搜神记》中有记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 不废织绩,其眼泣, 则能出珠。*” 鲛人,既泉先,又名泉客。 在无数文明绮丽梦幻的神话之中, 这种拥有美妙歌喉与绝美面貌的异人一直都承载着人类对海洋最美好的想象。而眼下, 就像是神话故事中的异人走上了海岸一般, 那伫立在朦胧月色中的蓝衣少年,手中掬着一捧幻梦般的纱。 然而,宋从心在看见这个少年的第一眼,却是感觉到了一种直窜天灵的阴冷。那种冷意与烙印在她神魂深处的诅咒极其相似, 那是一种濒死的预感,是遇到了天生血脉便压制过自身种族、自远古时期便深刻铭记于本能中的惊颤与畏惧。 冷静。宋从心深吸了一口气, 任由咸涩腥臭的气息填充进了自己的肺腑。她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疯狂地运转着无极道门的心法。直到眼前的视野化作了漆黑,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阵又一阵的眩晕。 宋从心并没有失控太久, 因为她还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在敌人面前闭上眼睛无疑是自寻死路,所以她很快便再次睁开了眼睛。 让宋从心感到有些意外的是,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 不远处那蓝衣少年突然间便失去了那种非人的、堪称魔性的魅惑之力。他的容貌五官看上去依旧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但却不会再让人感到那种仿若被水妖拉入深海、将要窒息死去的眩晕。 “你”宋从心感到有些不妙, 脑中正思考着脱身之计,却猝不及防之下被一股力道牵引,被迫朝前走了两步, 头颅也不自控地抬起,对上了一双深邃稠艳、如幽夜蓝花般的眼睛,“不是海民?是外来者吗?” 少年的声音如骊珠落入玉盘,甫一入耳便令人脑海一片空白,万籁俱寂,识海中仅剩他的回音。宋从心猛地咬住舌尖,再次用力地闭了闭眼睛,这才让那种宛若魔音入耳般的感觉消减下去。她背生冷汗,面上勉强维持着冷漠镇定的神情,心中却苦不堪言地大喊:大哥,大哥,咱们有话好好说!您老就收了神通吧,小的真的承受不起! 眼见着少年轻而易举地桎梏住了自己。即便宋从心再如何迟钝也已经反应过来,眼前的少年不仅血脉有异,甚至修为都远远地高于自己。 要知道,自从宋从心融合了地脉山主之心之后,她对世间万物的感知便已经提拔到了一个自己都无法估量的高度。她不仅能毫无瓶颈地吸灵纳炁,甚至连自身的修为境界都极具迷惑性。一般而言,普通修士无法堪破比自己道行更深的修士的境界。但宋从心却可以跨越三阶,堪破出窍期修士的修为。但眼前的这位少年,宋从心却无法勘探出他修为的深浅…… 这意味着什么……! 想到这,宋从心几乎快忍不住要在识海中对着天书尖叫了。说好的姬重澜城主殉身之后,重溟城已无大能修士的呢?!为什么他们才刚入重溟城不久,只是夜探一下沿海地带,就跟撞鬼了一样地遇见了一位分神期修士啊?! “我不是海民。”眼见着她久久没有回答,少年勾着丝线的五指微微一动,那一缕朦胧月光般的薄纱便爬上了宋从心的颈项。宋从心是亲眼看见这「月光」是如何「温柔」地将那似人似鱼的怪物四分五裂的。 她心里怕得要死,面上却还力持平静地回望少年的眼睛:“但我没有恶意。只是东海出现异象,所以前来一探。” 宋从心原以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会有些语气不稳,却没想到,她每一句话都咬字清晰,清朗而又分明。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凄艳的蓝眸与宋从心安静地对视,在月光的映照下,他的眼眸仿佛也似夜行的妖兽般能反射出光来。他那比夜色还要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漉漉的,好似刚刚离水而出。他皮肤白如珠玉,五官精致得近乎不详,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在看人时会带出一股不自觉的、冷冽的勾缠。好看……好看得像只吃人的水鬼。 太上老君元始天尊还有天哥和师尊保佑……宋从心麻木地在脑海中把自己想得起来的诸天神明都拜了一遍。别看她此时面上正气凛然、一副淡然从容的大家风范,实际她内心就是一只被吊起来后瑟瑟发抖不敢动弹的大颊鼠,距离心脏骤停暴毙也就一步之距。 “我信。”不知过了多久,宋从心突然觉得桎梏自己四肢与躯体的力道突然消失,少年并指一挥,那薄如蚕丝却利如冷铁的丝线便全部回弹,尽数收入了少年戴在五指上的白银指环里,“听了我的声音,看了我的脸,还能如常回话。可见你灵魂坚韧,的确别无杂念。” 虽然少年好像是在夸奖自己,但不知为何,宋从心莫名生出了一种当初爬完问心天梯之后,被一丘长老内涵「脑袋空空」时的委屈。 “但是,你既然不是海民,那又是如何进城的?”少年微微偏头看着宋从心,或许是因为眼睛的颜色太过深邃冰冷的缘故,他的眼神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我已经下令让吕叔封城了。而城中的居民只要不是活腻了,都不会选择深夜时分靠近大海。” “……”宋从心沉默了一瞬,觉得继续装傻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你是姬重澜城主的嗣子,那位重溟少主,姬既望。” “是。”少年嗓音空灵宛若深海的鲸鸣,然而他的声音似乎和他的容貌一样,只要抵御过一次,就会自然而然地生出「抗体」,「告诉我你的名字。」 宋从心哽了一瞬:“宋从心,道号拂雪。” 少年,不,重溟少主姬既望听完后便点了点头,也没有继续询问宋从心的宗门以及传承。反而直呼她的名字,道:“那,宋从心,你怎么知道东海发生了异象?就连我们也是最近才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姬既望此话一出,宋从心不知为何竟在这位修为高深莫测的重溟少主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不通社交的气息。她惴惴不安的心突然间便平静了下来,抹了一把脸,试探道:“早听闻重溟城排外,少城主如此直言不讳,便不怕我将消息传递出去?” “啊。”姬既望仿佛被提醒了一般,毫无语调起伏地应了一声,他突然抬起手,往宋从心耳根后一抹。 宋从心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的东西钻进了自己的皮肤里。 “在问题解决前,你必须留在这里。”姬既望抬起一只手,他表情平淡,十指都戴着没有任何雕琢的白银指环,紫蓝色的耳鳍微微一动。明明是一条鱼,此时却仿佛一只挥着爪子威胁鼠的猫:“敢逃跑,我就把你绑回来。” 宋从心:“……” …… “所以……拂雪此行似有不顺?” 湛玄看着自家师妹那张仿佛天塌下来都永远淡然从容的脸,愣是凭借着「大师兄」的感知,从那双平静的眼睛中捕捉到一丝生无可恋。 “无妨,我能解决。”宋从心死犟着逞强,绝不肯自己招惹了重溟少主之事,只是尽可能详细地将自己在沿海地段发现的情报告知湛玄。 姬既望虽然强得可怕,但其本人却并不是一个顽固不化、无法交流的人。和大部分的重溟城子民不同,姬既望并不排外。即便是宋从心这样的仙家弟子,在确认过她的确没有恶意之后,他也没有限制她在重溟城中的行动。更甚至,他还给予了宋从心很多有用的情报。 “我们目前所在的城池,其实应该叫做「照城」,真正的「重溟城」,应该是位于深海中的那座废弃的前哨城市。”宋从心道,“这是只有年岁较大的海民才知道的事了。如今,不管是外界还是新入户的子民,都已经模糊了这两处城池的边界,将其统称为「重溟城」。” “我在海边遇见了一种似人似鱼的怪物,这种怪物十分诡异,它们行动如常,却并非活物……或者说,并非常态的活物。它们昼伏夜出,会袭击一切血行燥热的生灵。因此海民夜晚时分都不会靠近大海。他们称呼这种怪物为「被大海吃掉的人」,又叫「亡海者」。” “初步判断,亡海者是死后异变的人。”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都觉得背后一凉,同时,又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沉重。 “「被大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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