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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着颔首,且说且行之间,师徒一人已经回到了明尘上仙的道场。 与宋从心并不算太过上心的仙府不同,明尘上仙的仙府便是他自己的道场。即便没有太过放在心上,但到底也是居住了上千年的地方。明尘上仙的仙府颇具意趣,简单质朴的屋舍与暮云灰色的砖墙都给人以清淡悠然的闲适之感。乍一眼望去,不像是天道之下第一人的仙府,反倒像是凡间隐士文人的雅居。唯一的不同便在于此地种了大片大片的青竹,是以风过疏竹之时,耳边便隐有沙沙之声。 这青竹阵本是一个庞大神妙的阵法,可惜明尘上仙不爱用它。不过这倒也并非不能理解,对明尘上仙而言,来者是客,他没有刁难客人的喜好。而若是有敌人攻破九宸山的护山大阵登上太初山,正道魁首便在此处,又要那御敌的法阵何用? 步入内堂,便能看见摆放在窗户边上的琴与摇椅,那些都是属于宋从心的。 明尘上仙的仙府中有很多不属于他的东西,比如庭院演武场中挂满刀枪剑戟的刀架便是属于持剑长老纯钧上人的;放在静室内的香炉、调香工具与各种香材是属于仪典长老清仪道人的;后院池塘中养着的硕大鲤鱼是属于诲明长老某个调皮的徒孙的……但这些东西都是在明尘上仙收了亲传弟子后,才陆陆续续出现在他的院子里的。 在宋从心拜入明尘上仙门下之前,持剑长老不会偶尔过来与师兄切磋练手,清仪道人也不会在此寻个清净,年幼的小弟子也根本不敢把肥硕的鲤鱼养在让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掌教的池塘里。除了古今道人会仗着入门最晚而向师兄撒娇耍赖以外,随着时间的流逝,无极道门这一代的顶梁柱们都已经在彼此的道上走出了太远。他们本会一直如此,直到不得不分别的那天突兀地到来。 然而,某一天,那个在同门师弟师妹眼中看来迟早都要飞升的掌教师兄收了亲传弟子,而那个孩子又未免太过令人担忧挂怀。 宋从心进入室内后便十分自觉地提了水桶出门汲水,明尘上仙则将花束整整齐齐地摆放进花瓶之后,袖手踱步于博物架前挑选一会儿要喝的茶叶。他精于茶道,挑选茶叶往往会根据时节、气候、水质等差别来进行择捡。 这个时节青芽绿雪滋味最好,但明尘上仙看着花瓶中那繁茂的花束,不知怎的竟选了一罐惜时雨花。 茶汤盈盈入杯,细碎的花瓣儿如飘絮般躺在清茶之上,叶如松针,花自流水,故有「惜时怜今,莫负韶光」之意。 宋从心捧着茶杯,望着窗外,她托着下巴有些恍惚地想着,每每在师尊身边时,她总是感觉时间过得格外的缓慢,或者该说岁月被拉扯得格外悠长?与她仿佛永无止休的奔波前行不同,明尘上仙的时光仿佛是静止的,就像…… “青山。” “嗯?” “徒儿觉得,师尊像极了青山。”宋从心看着远处的山。 时节如流,岁月不居,无论人间几度烽烟,青山依旧不改其色。任流云来去,蹙水横石,他如青山,他自巍峨。 “师尊,何为无极主殿之佑?”半盏残茶,宋从心终于开口。那个将她从灵性污染中打捞而起的庇佑,那铭记在天书中让人一知半解的注言,那寥寥几行字的背后究竟刻蚀着怎样的往事,明尘上仙又曾为此付出了什么? “……”明尘上仙放下茶盏,似是早已料到她会询问,“那是为师曾经立下的天道誓约,以无极主殿之身,庇佑其下之门徒。” “与谢秀衣所做的相似吗?”宋从心追问。 “不同。”明尘上仙摇了摇头,他显然已经看过宋从心交还于宗门内的留影石,“她之所为乃外道献祭之法,只因其命魂已被外道献祭于苦刹。为求解脱,她将自身制成灵性之书,借由灵性之书的「不灭」特性来抵抗外道施加于她的灵性污浊。这很大胆,也很疯狂。当她将苦刹之钥交付于你,你借此将苦刹认主之时,仅凭一念之差,她便可能会沦为你的傀儡。但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诅咒了自己,让自己作为缄物得以永存。” 换而言之,谢秀衣的一切作为本身也不过是在自救。她的灵魂早已被打上了外道的烙印。但她杀死了尚未被灵性污染的胞弟,将自己制成灵性之书。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借由汇聚于她一身的信念与愿力诅咒了自己,将自己化作了不会堕落的缄物。 “堕落是指,变成白面灵那样吗?”宋从心语气艰涩道。 “是,甚至可能,更为糟糕。”明尘上仙神色淡漠,此时,他看上去又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了,“与灵魂污浊相比,死亡或许是更好的归宿;而被污浊同化为恶的存在,或许又比生不如死要来得好。她的灵魂十分珍稀,所以她可能会成为祂的藏品。她一生的苦难会被捏成一个容器,而她将永生永世都在瓶子内徘徊,不停地遗忘与重复自己的苦难,直到灵魂被磨损尽最后的光。” 果然。宋从心藏在桌案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她想到那些被她同化夺回后的英灵,他们曾经可都是上清界的天骄。 “无极主殿之佑,便是以此世文明之智识护佑其人身不堕,以人间道统之灵光抵御外道灵性之污浊。”明尘上仙轻阖双目,他看上去便宛如一樽庙里的神佛,“而此誓需要一个锚点,需要一物来铭记,「无极主殿」并非某一人,而是指代铭记那些过往的镇石与碑文。” “为师,便是为尔等铭记所有的镇石与碑文。” 何以铸人神?以苦难塑其身,以文明凝其魂,以道统量其心,以历史鉴其行。 有那么一个瞬间,宋从心几乎要忍不住失态地拍案而起,她用尽了自己毕生的自制力才制止了自己。她感觉自己胸口好似堵塞了什么,那种感觉就仿佛烧红的铁块烙印在她的喉舌之上,又烫又疼,让她吐不出半个字来。 “我愿意成为你的引路人,带你走上这条长路。在你无力为继时,成为不让你下坠的绳索。” 却原来,当年拾捡仪式上的誓言是因为,他已经亲眼目睹过无数人自高天坠毁,沦入无底之渊。 而五百年前的明尘上仙,没能抓住他们伸出的手。 他的剑能斩杀恶神,但却没能救赎众生。 所以,他将自己封入「无极主殿」,将自己铸成了无喜无悲的「神」。 拂雪道君 他所铭记的一切(…… 明尘上仙记得过去的所有, 那些被历史湮没的,被邪道抹除的,本不该被世人所遗忘的。 “只要不被遗忘,就仍然存在着。” 在宋从心的前世, 这或许只是一句无可奈何之下用来自我安慰的欺人之语。但在此世, 谢秀衣已经向宋从心证明了这是再真实不过的天道至理只要世人并未忘记宣白凤之名, 这个名字便会与咸临国运以及无数人的命运相系。而也正是因为谢秀衣成为了紧系宣白凤的绳索, 苦刹之地中的宣白凤才能抓住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以万民天佑之术护持自己与十万大军的灵魂不散, 最终得以离开苦刹,重入轮回。 志不为篡, 实不可改, 铭记可以让许多事情留存本质而不被外力所扭曲。 此世万千生灵的命魂皆如溯流漂泊的浮苔, 唯有被人铭记,祂们才能像植物一样根植于这片大地。而与之相对的,神州大陆也会因为这些根生其上的灵魂而越发坚固稳定。当外道无法动摇神州根基之时, 祂们祈求的神便也越无法降临于这片大地。 明尘上仙记得所有的一切, 就像一块被铭刻了历史与文明的碑石。 而后, 在一个天光正好的晴,他将自己铭记的一切细细地说予后人听。 阿黎原名为「高黎」,他和如今的宋从心一样, 都曾经是内门中备受同门尊崇的天之骄子。 高黎修行重剑之道, 曽孤身一人闯入纯钧上人引以为傲的七十二王剑大阵, 于剑阵中得到无极道门镇派至宝万重山的认可, 获封「王剑剑主」。高黎此人性情爽朗,为人坦率,在同辈弟子中颇得人心。纯钧上人曾有意收其为亲传, 但这份师徒之缘尚未来得及缔结,便发生了五毂国的劫难。 “高黎残废了一腿,道心因错杀无辜而崩溃破碎。他的神魂并未遭受污浊,但他不愿随为师回宗,而是选择留在了苦刹,担负起建城与抵御灾劫的职责。他曾说自己将站在最接近灾难的地方,为逝去之人守墓,为幸存之人醒钟。以此作为赎罪,平复心中愧悔。” 明尘上仙为宋从心此行中的所见所闻做出解释,他平里鲜少说这么多话。但那些被他所铭记的人的一生,又岂是寥寥数语便能概括的? 和光,原名「柳青平」,明尘上仙曾在宋从心准备起身前往咸临时提过此名。他原是无极道门的内门弟子,为人宽和,行奉中庸。五毂国事件之后,和光失去了形影,险些被因天谴夭亡。很长一段时间中,柳青平一直如同幽灵一般在苦刹之地徘徊,人们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说话。而他的名字也和曾经的桐冠城一样被尘世所抹杀。 直到明尘上仙立下天道誓约并将那满城百姓从外道的手中夺回之时,柳青平才终于重新被高黎等人记起。他曾随明尘上仙回返人世,但在得知自己的名姓已经彻底被世俗所抹灭之后,他选择舍弃自己的旧名,以「和光」寓意自己与尘埃同在的无形之躯,继续为无极道门效命。 “衔蝉,原名为「谢婵」,内门年纪最小也最调皮的孩子。她身法绝佳,善使细剑,一手精妙绝伦的游光潜影剑诀也曾在上清界留有名姓。五毂国灾劫之后,她堕化为魔物影魇,从此口不能言。但谢婵不甘心就此沉寂,所以她选择与为师签订了使役契约。” 宋从心听罢,不由得愣怔了一瞬:“所以……师尊也有进入苦刹之法,高黎师兄才会身在苦刹,也仍旧知晓我的名字?” 苦刹与尘世之间显然是有一道可以流通信息的渠道的。否则高黎等人也不会知道宋从心的存在。 “嗯。为师的使役可藉由为师而穿行两界,因为为师曾斩断祂的一根树枝。”明尘上仙语气平静地阐述着,“但即便如此,穿行两界依旧是极其危险之事,衔蝉是仗由自己的能力而如此作为。除衔蝉以外,其他人无法频繁出入两界,衔蝉也难以带人离开苦刹。再加上为师自立下天道誓约之后便与无数人的命轨相系。一旦为师神魂有失,那些与为师相系之人也将遭劫。故而五百年前,为师开始隐世避居,不问世事。” 虽然早已有所猜测,但当这个猜想被明尘上仙亲口证实之时,宋从心还是感觉一口郁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说不出话来。 “当年折损于五毂国的远不止无极道门的弟子。”明尘上仙仿佛感知到宋从心跌宕起伏的情绪一般,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虽然大部分弟子都深明大义,但让这些已经饱受折磨的孩子因堕化之事而被自己的故乡永久驱逐,无论如何都太过残酷。因此,为师当年将部分愿意离开苦刹之地的人带离了苦刹,并与岁青宫主共同建立了「暗门」。” “暗门?”宋从心喃喃咀嚼着这个陌生的称谓,忽而间,她想起了当年九婴之灾时,明尘上仙曾说过的一句话。 于黑暗中匍匐前行之人。 明尘上仙将过往之事娓娓道来,原来在无极道门之中,除内门弟子以外,还有另外独属一派的暗门弟子,他们便是当年五毂国灾劫后的生还者。暗门弟子不能被世人知晓名姓,他们一派是以高黎为首的苦刹守墓人,一派是以衔蝉为首的暗门醒钟者。守墓人负责观测「祂」的异动,醒钟者则负责暗处的调查清剿,杜绝外道对上清界的渗透。 明尘上仙作为暗门弟子的基石庇佑他们神魂不堕,岁青宫主则在其中中担任了领司一责。五百年前五毂国旧事终究是一个不能轻易提起的秘密,苦刹之地的存在也是越少人知道便越是安全。而即便暗门弟子都曾是道门的天骄,但到底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了。 无论是明尘上仙还是折柳道人,在接纳他们的同时都承担着「包庇魔物」的巨大风险。 “暗门的存在除为师与东华山岁青宫宫主以外,上清界再无他人知晓此事。因为知道的人越少,那些旧事才不会追上他们的脚步。” 宋从心突然想到了岁青宫主施予她的「山屏之佑」,以及那句「别被祂找上门来」的赠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为逝去之人守墓,为幸存之人醒钟这是暗门铭刻在骨子里的信念,因为站在暗处,所以才要为世人举灯。” 明尘上仙沉默了一瞬:“但即便是为师,也有无论如何都救不了的人。” “折柳发现苦刹时已经太晚了,纵使为师斩杀神身,祓除恶道,依旧有许多人落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绿图,清仪道人当年的亲传弟子,祈禳之道的大成者。这位若是能活到今也应当是分宗掌门或是内门长老的师姐,她在神州陆沉之时抗争妖魔多年,终至灵力耗竭,伤重难治。道消身殒之际,绿图散去金丹期修士的气海,净化了永安被污浊的地脉。 五百年前,绿图的血肉化作光苔照亮一方,让其他幸存之人得以在地下造出栖息之所;五百年后,绿图留在高黎剑上的建木之种于苦刹之地生根发芽,将曾经的人间炼狱改造为如今的往世乐土。 不苦,五毂国灾劫中第一个因道心破损而堕魔的医修弟子。因为曾一心想做出能施予天下的不苦良药,故而其道号便为「不苦」。不苦天性良善,有悬壶济世之心,然而五百年前,她因为无力挽救受咒而亡的五毂国百姓。在亲眼看见自己怀抱的孩童化作一滩血水后崩溃入魔,她重伤了十数名同行的弟子,最终被高黎亲手处决。同时,她也是高黎道心破损以及诸多弟子于永安怒而拔剑的悲剧的导火线。 若浅,高黎的师弟,也即是苦刹之地中袭击宋从心、致使宋从心陨落红的白面灵。若浅善使蛇影剑,他在当年的同辈弟子中天赋最高、剑道造诣最深。若不是他一心向剑,本心过于纯粹,当年的首席之位恐怕还有诸多争议。当年高黎率领众内门弟子前往五毂国援助人皇之时,于柳城遭遇截杀。若浅与其余数名弟子留下断后,之后便不知所踪,却不想竟是被外道制成了傀儡。 遥想当年,无极道门最为出众的三位天骄,「点翠天涯」的绿图,「隐天蔽万重山」的高黎与「蛇影横秋」的若浅。如今却落得一死一残一不复,那三人并肩同行有说有笑的模样似乎还历历在目。但眨眼间,却只剩高黎孤身一人了。 明尘上仙语气平静地细数那些过往之事,巨细无靡的阐述,就仿佛一切都还鲜明如昨。 天道的心守誓约让他无法遗忘,那些过去的人便铭刻在明尘上仙的灵魂深处,变成他生命的厚度,衍化成了一本书。 他记住了神州大陆上的一切,如高山,如大地,如墓碑,如镇石。 但也正是因此,当所有人都在朝着未来前进之时,唯独他的时间被迫停止。 宋从心微微偏着头,听着师尊讲述那些过去的故事。似有若无的水光在她眼中打转,最终却是如涟漪般淡去,没能凝聚成泪珠。 师尊。如果世间的命轨遵照着天书书定的结局行进,那背负着一切、铭记着一切的您,究竟经历了什么? 当年的外门大比,北荒山九婴灾变事件拉动了那场笼罩尘世的阴谋的帷幕。诸多外门弟子于幽州身死,各方势力与无极道门决裂,仙凡之间隔阂愈深。持剑长老为此引咎辞位,狼子野心之人登上权力之座,那个披着人皮的豺狼借由魔患之事替换或拔除纯钧上人的班底,软刀子割肉一般地凌迟着内门。他以天下大义之名,将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送往无间地狱,却以此为荣,标榜着自己的功勋。 在那个黑暗而又绝望的故事里,内门没有令沧海、梁修、鹤吟、白庆等人的名字;曾经的「内门第一人」湛玄也只是浅浅地提及了一笔,道他在某一次妖兽之乱中失去了下落;身为分宗少宗的应如是行事越发偏激,隐隐走向了魔道;顶梁柱般的长老们疲于劳,长者对晚辈的珍视与信任却反过来被有心人所利用,最终破镜难圆,往昔不复…… 暗门高举的灯火在风中摇曳,那些与他共同踏上众生道的人半道崩阻。于是最终,那条绝不该孤独的长路也仅剩他一人独行了。 在那至黑至暗的时刻,已经被封入神像中的师尊,又是作何感想呢? 当脏水泼在人神的身上,用的还是那般荒唐可笑的污名,他为何沉默缄语?是不是因为,他已经对尘世感到失望了? 或许他很清楚,到了那种境地,无论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他不会对自身的境遇感到悲喜,他将自己的时光停驻,是为了尘世能够继续前进,但世事不如人意,总是让人枉付。 宋从心持起茶杯抵在唇上,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师尊。” “我在。”明尘上仙回首,偏头望着她。 天光拂照着明尘的侧脸,这个宛如坚城般的人神忽而便有了温暖的错觉。 宋从心伸手去抓师尊的手,明尘上仙也没有反抗,他只是依旧用那仿佛被天光化去的眼神,安静地注视着她。那在长者看来还很年少的弟子收拢双手,将他的手背抵在自己的额上。她阖眼,宛若祈祷。 “徒儿想为师尊种一处花海。” 我想拂却尘寰的积雪,让青山永在。 拂雪道君 师姐头发全白了…… 事实证明,明尘上仙本人尊贵强大无所不能,跟他徒弟觉得他需要被保护是没有冲突的。 宋从心陪明尘上仙喝了几杯茶谈完心后,便依照惯例地来到室内的七弦琴旁坐下,将自己这段时间的感悟化为旋律,为明尘上仙拂了三首曲子。 无论是明尘上仙还是宋从心,这师徒一人本身都不是能言善辩之人。只不过明尘上仙是心有月而道分明,宋从心是讷于言而敏于行。多数时候,无法直叙胸臆的师徒二人会选择琴曲或刀剑作为桥梁,以剑证心,以琴聆意。 修行至今,宋从心无论是琴技还是剑意都有了长足的进益。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完全抛开曲谱,只弹奏自己的心音。而在经历了幽州之乱后,宋从心所拥有的「六律调和」天赋已臻化境。当她的心音于琴弦之上跃动起舞时,她甚至能牵动一切智慧生灵的心绪,令其与之共鸣。 宋从心再现了自己那曾经唤起万千死灵回应的琴曲,她十指翻飞宛如振翅的蝶翼。即便没有催发灵力,她的剑也已写在了曲中。但与外表上的清微淡远、孤高自矜有所不同,宋从心的心音快而斑驳,如潇潇细雨般窸窣错落。 那股急而不躁的迫切始终与琴韵纠缠得难舍难离,但又好似与过往有所不同。待得三曲终了,宋从心抬头看向明尘,等待师长的一句评价。 “白衣惹尘土,只需心如故。”明尘上仙微微颔首,却没有斥责她总是如此「急功近利」,失了道家的宁静澹泊。 “为师知道徒儿心中恐怕还有许多疑窦未解。但有些事,终究需要拂雪自己寻觅求索。” 宋从心心中确实仍积压着许多困惑,这些尚未分明的谜题或许并不会阻碍她前进的脚步。但无疑会让她的前路蒙上了一层叆叇朦胧的云雾。她从不后悔在幽州之时将那身负咸临国师之名的恶道斩于剑下。但宋从心承认,在拔剑的那一瞬间,她有想过自己或许会遭受天道的责罚。 然而,没有。 如今,宋从心已经知道上清界与元黄天泾渭分明的天堑乃各方大能联手织就的「虚假之天」。但如果这个界限是虚假的,那《天景百条》真正的界限究竟是什么?为何五百年前前往永安的仙门弟子遭遇了天谴,而同样是杀了身负国运之人,她却没有得到「报应」呢? 明尘上仙不答,他只是抚了抚宋从心的发顶,像安慰一个被长辈为难以至于不得不独自面对难题的孩子一般。 他片字不提自己在幽州为她挡下的诘问与风雨,只是安静地看着孩子蹒跚学步,直到有一天能远行四方。 “待拂雪得出属于自己的回答之时,为师或许便能功成身退了。” …… 离开太初山后,宋从心那一路都在思考问题的答案。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难找,或许任何一位长老、任何一位苦刹的百姓都能给予她一个充满说服力的答复。但正如明尘上仙所说的那般,比起他人告知的真相,她需要自己去寻找、体悟那个答案。 正式出关后,宋从心有许多积压的事项留待解决,这也是为何过去的两年间,她会顺其自然地以闭关之名不问世事,一心专研于白玉京的建设而不与同门来往的缘由。因为当她正式出关之后,许多滞后积压的问题都会纷至杳来,而白玉京的建立乃重中之重,容不得她被其他事务分薄半点心力。如今摆在眼前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九州列宿」筹划的最后收尾与仅差一步的九州链结。 可以想见,那必然是一个相当宏伟的大场面。或许称得上近百年来,无极道门最大的一次盛事。 而这见证历史性的一幕,不想得罪古今道人的话,宋从心与令沧海这两个发起人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参与的。 九州链结预期会在天景雅集之后,收尾毕竟还需要一些时间……那应该先着手处理天景雅集前该做的事。虽然幽州之乱已经过去两年,但其仍旧留下了许多烂摊子与未竟之事。相比起一团乱麻的上清界,凡间反而是最先缓过劲来且得以振兴的地界。凡尘中人虽不如修士那般强横,但这个族群蓬发出来的朝气与生命力却是上清界远有不及的。仅从变化来看,「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也并不算夸大其词。 宋从心需要前往咸临一趟,亲眼见证谢秀衣成立的干涉魔患的凡人组织。若这个组织有失控的迹象,她有将其祓除的职责。但宋从心与谢秀衣的盟约中还牵扯了明月楼楼主。对于这位总是笑意盈盈、看不透也摸不透的大能修士,宋从心与之往来时还是要注意分寸的。 不过,从天书的反馈与明月楼风平静的态度来看,目前那名为「吉光片羽阁」的组织还尚未在上清界中崭露头角,应当也不至于在短短两年间便走向失控。与宋从心所代表的无极道门相比,明月楼与谢秀衣的合作显然更深,明月楼对凡间局势的掌控也要高于侧重上清界的无极道门。 除此之外,对于新晋崛起的幽州之主,宋从心也需要亲眼见证一番,再决定是否要将宣白凤留下的缄物转交于那位少年帝皇。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宋从心一边思考一边朝着内门天经楼所在的主峰走去,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已经是个闭关了两年的「生面孔」。 宋从心那一头白发在天光下着实有些太过刺眼,鉴明院附近往来行走的弟子们都被那一抹银白吸引了视线。等到看清楚来人的面孔时,他们又禁不住举手抬袖搓揉眼睛,以为自己是劳过度以至于看花了眼。 宋从心踏入天经楼的台阶之时,有抱着大量文宗书卷的弟子在她身旁匆匆走过。在与宋从心擦肩而过的瞬间,那行色匆匆的弟子便跟呆头鹅似的直了目光又傻了眼。他一边无意识地往前走着,一边却做着奋力扭头往回看的高难度动作,以至于最后一头碰在柱子上,好不容易好的文宗书卷哗啦啦地撒了一地。猛摔了一个屁股蹲的弟子却顾不得那些,而是抱着书卷呆坐在长廊之下,看着那道雪色的身影步步行远。 天经楼中多是弟子与长老们查阅典籍、静心看书的清净之地。虽然各种究研小组关上门来后吵得比谁都厉害,但最外间却仍是要保持缄默的。也正是因此,当埋头扎在书堆中的弟子突然被自己身旁的同门用胳膊肘用力地捅了捅腰背、龇牙咧嘴地抬起头准备找人算账时,便看见那一道格外鹤立鸡群的身影登上台阶。一时间,众多弟子都跟被鹦鹉叼去了舌头似的,僵在原地不敢开口说话。 原本还有隐隐书页翻动之声的天经楼内霎时间安静得仗马寒蝉、针落可闻。然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显然对此毫无自知,她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只用黑色缎带挽起。为了不妨碍行动而露出的额头上缀着流光浅浅的莲华金印,与那满头银白雪发相互辉映,使得那人仅仅只是站在那里,都仿佛谪仙临世,白鹭垂溪。 当她缓步踏上台阶,心无旁骛般地向上走去,满室明光都汇聚在她一人身上。可那道身影又淡得仿佛下一秒便要如六出花般在天光下消散而去。 内门弟子们大多都已经得到了闭关两年的首席将要出关的消息。 但在他们的预想里,首席出关这等大事即便不大摆宴席,也总归要在某个重要的场合上由长老或是掌门出面,正式向所有人宣布拂雪师姐出关的消息。因此在得知太素山门禁已开的消息之后,知情识趣的内门弟子们都没有冒然惊扰首席的清净,只是从平里与首席较为亲近的人中选出代表前去问候,妥帖稳当地表达一下同门对首席的关心。 然而,在一个平平无奇、太阳依旧是从东边升起的寻常子里,那位在两年前惊绝九州后却撇下外头一切纷扰静心闭关、获封「剑宗」之尊号的拂雪师姐,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天经楼里,跟个没事人一样的直奔顶楼而去。 众弟子:“……” 在那道雪色的身影彻底隐没于台阶的尽头之时,沉寂了许久的天经楼大堂这才跟炸锅似的沸腾了起来。虽然早就知道那位是个不在意排场、平里对自己的身份也少有自知的人。但对于已经缄口了两年的内门弟子而言,触底反弹也是必然之势。 然而,就在众弟子兴奋地讨论首席此次出关,修为又将上升到何种境地;两年前的惊天一战,首席是如何以一敌百,令各方不得不授予其「剑宗」尊号;此次出关,首席又将创立何等功绩、成就何等传奇之时,却有一名年岁尚小的弟子愣怔地收回了仰望的视线,他红着眼眶,很是难过地扁了扁嘴。 两年前,这名小弟子曾央了自己的师兄带他们去山门口等拂雪师姐归来,是以曾亲眼目睹过当时的情景。 “师姐头发全白了。” “……” “……”热烈的气氛冷不丁地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忽而凉熄。 但却没有一人开口,谴责那小弟子不解风情。 拂雪道君 外门偶遇消寒咒…… 没事人是真的觉得没事,毕竟宋从心自己都还没习惯换了个发色的自己。 虽然已经两年不曾踏足天经楼了,但天经楼内部格局从未改过,九州列宿筹划依旧占据着天经楼内最大的楼层。宋从心推门而入之时,里头忙碌的弟子们纷纷抬起头来,那一张张透着生无可恋、淡出红尘的面容在短暂的惊愕过后,立时便盛满了欢喜。 “首席!” “拂雪师姐!你出关了?!” 九州列宿筹划中的弟子都与宋从心有过长期相处的经历,是以他们倒是没像其他内门弟子那般对拂雪之名仅有一个憧憬的剪影。再加上令沧海已经提前打过了招呼,知道宋从心近会过来的弟子们只是一拥而上,将宋从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起来,倒是也没做出什么过激的言行。 宋从心那一头宛若怀光般的银发看上去着实异于常人,她微垂眼眸立在那里,整个人就像雪作的雕塑。 在与同门们简单的寒暄过后,宋从心也询问起古今道人的去向,得知古今道人如今在着手处理与明月楼相关合作的规划。宋从心来得赶巧,古今道人恰好有许多相关的事宜需要询问她。毕竟与明月楼的合作是她一手促成的。 安抚好热情的同门之后,宋从心便前往了古今道人所在的静室,却不想静室中竟然还有他人。 “拂雪。”湛玄跪坐在纯钧上人身边,看见宋从心时忽而微微一笑,“许久不见了。” “见过长老,还有,湛玄师兄。”宋从心向两位瞪着眼睛相对而坐、不知在斗什么气的长辈先行行礼,而后便看向了湛玄。即便宋从心如今的修为已经冠绝同门,但她依旧习惯于称呼湛玄为「师兄」。她敏锐地注意到湛玄的气韵有所变化,吐息绵长,灵光内敛,显然修为已经更进了一步。 “还未恭喜师兄元婴大成。” “与师妹同喜。”湛玄莞尔,招呼宋从心入座,自己则动手烹茶煮水,给两位斗气的长辈续杯,“修真之道,达者为先。在这点上,师兄倒是已经落后拂雪师妹太多了。再不奋进些许,拂雪这声「师兄」倒是让我受之有愧。” 宋从心在古今道人的身旁入座,听了这等谦辞正想回话,却不想坐在湛玄身旁的纯钧上人冷哼一声,没好气地道:“行了,你们这些小辈。一个百岁元婴一个骨龄三十的元婴,就这样还谦让来谦让去,让我们这些被后浪拍死在沙滩的前浪老脸往哪搁?” “师兄你不要用小辈转移话题。”古今道人有些生气地用拳头砸了砸桌子,“九州列宿之所以称之为「九州」就是因为它应当囊括整个神州的疆域,别跟我说少一州行不行,不行!你去问问其他人,说神州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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