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时期的人们看淡生死,并未对长生生出执念。因此大部分修士的寿数与人族图腾战士的寿数相同,皆是二百岁为终。直到千年前,明尘上仙问世的时代,「长生」才成为人们渴求的道途之一,仙门的道统逐渐成型。在这位魁首的开拓之下,上清界翻开了全新的史篇。” “五百年前,人皇启山氏登基为皇,其胞弟为大巫。不知是否是天意,人皇与巫惯来是一体同胞的双生子。” “然而启山氏之前的君主为连山氏,在施行禅让制的五毂国中,选贤与能为天之正理,哪怕是君王的后嗣也是如此。但在启山氏双子降生之前,连山氏人皇的长子一直坚信下一任人皇之位乃自己的囊中之物。” “天载末丑一三年,仙门收到凡间皇朝用以求援的行天令,当时的内门首席高黎率领众弟子前往五毂国帝都永安。” “一去不复返。” 掌教首席 永安城的守墓人…… “我是永安城的守墓人。” 自称「师兄」的男子是个雷厉风行不喜拖泥带水的性子,上来便用一句话奠定了后续谈话的基调。 不等宋从心询问他的身份与道号,这个落拓却也潇洒的男子便摆摆手,将玄猫放到了自己的头上,还体贴地给帮它调整了一置。通常来说,猫咪都会喜欢高一点的视野。毕竟这种生灵有着与生俱来的矫慢。但同样,猫咪也喜爱干净,因此在用两只爪垫拍了拍男子的头颅后,干枯黄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屑的头发显然引发了它的不满,以至于玄猫顺着他的肩膀滑落而下时还不忘给了他一爪。 “不必问我的名字或者道号,现世不会留存任何属于我的痕迹。这一点你应该有所体悟吧?比如失落的桐冠城。” 男子被猫扇了也无动于衷,指了指趴在宋从心背上的宣白凤。 宋从心神情莫测,却是微微颔首肯定了男子的话语:“桐冠城失落,幽州咸临与大夏受外道腐蚀渗透,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我是因此才来到这里的。”宋从心没有怀疑男子的话,对方方才因为克制不住情绪而显露了一瞬的锋锐之气是剑修最好的照身帖。 “看来即便我什么都不说,拂雪也不肯善罢甘休了?”男子抱着玄猫,露出思索的神情。 “抱歉。”宋从心点了点头,语气淡然道,“如果我等站在同一阵营,为同一件事而尽心,我不认为对友方隐瞒情报是个好的主意。” 真诚永远是无往不利的必杀器,更何况她一直都是如此的坦荡随心。宋从心语毕,男子便露出了无奈的神情:“我们认为你接触这些实在为时尚早,要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都希望你能平安长大,不要过早地面对那些残酷的风雨。” 听见男子陈词的瞬间,宋从心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天书声望标注中的「欲守护太阳的某些人」。她曾经以为这「某些人」指代的是宗门内的长老以及明尘上仙。但从眼前男子对自己的熟稔程度来看,恐怕无极道门中还有另一批人在关注着自己。 而从男子的话语中很明显便能感觉出凡尘与上清界在时间观念上的矛盾与不同的见解。在宋从心看来,自己已经差不多走完了凡人的半生。但在这些年岁动戈都要按百年为计的修士而言,她还是一棵刚冒出新芽的细柳,一只刚刚学会展翅的雏鹰。 “风雨并不会因为树木尚未长成便停止肆虐,灾难也不会因为我们准备不足便延缓到来的时辰。”宋从心觉得舌根微微泛苦,她又一次意识到在天光照耀不到的暗处,有人正为了他们平静的生活而负重前行,“我只会尽力而为之,方才不负本心。若是我的同门袍泽,应当能明白我的心情。” 苦刹之地的风都夹杂着咸涩腐朽的气息,谁也不知道暗处究竟有什么在糜烂,什么在凋零。 背负着一人的少女站在城墙上,身后是仅剩残骸的太阳的余烬。 男子揉乱了影魇的毛发,在玄猫不满的叫声中又帮它一点点地抹平。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良久,他终于妥协般地开口:“告诉我调查出了什么?我会斟酌是否要告诉你更多的事情。” 这听上去像是准备空手套情报的谎言。 然而,宋从心只是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们的情报有延迟以及断层,你便告诉我,你在咸临与大夏究竟调查出了什么。”男子道,“衔蝉说,你找到了白凤的军师谢秀衣?但据我所知,凡人不应当知道苦刹之地发生的事,而我受限于此,也不知道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宋从心颔首,回头看了楚夭与梵缘浅一眼。随即她思忖片刻,将一路走来的线索碎片整合齐全,“我长话短说,从我调查到的情报看来,外道约莫是在三十年前便开始了这一场针对咸临与夏国的布局。三十年前,夏国与咸临同时遭到外道的渗透,夏国皇室中人已被更替取代,那一方负责挑起两国之间的战火;而咸临因为宣白凤与谢秀衣之故,那位齐国师未能控制咸临的局势,只能挟宣怀王与宣白凤等人形成对峙。” “夏国官家失陷后,权力架空的矛盾冲突对外转移,藉由九年前的九婴灾变事件,打响了战争的序幕。九婴灾变事件目的有三,其一是算计当年前往北荒山调查的外门弟子,借世家之力冲击主宗内门持剑长老的权威,最后令其引咎退位;其二是令仙凡之间矛盾进一步尖锐,夏国左丞相盗取被魔气所染的仙家良种散于民间,咸临这方则将引动九婴致使边境三城遭劫之事挂扣于仙门,激起民愤,掣肘仙门势力。” “其三,借九婴袭城之事挑动夏国与咸临累积已久的仇恨,同时将夏国内部粮灾之祸对外转移,最终致使两国开战。” 宋从心说到这里,男子抱在怀中的玄猫便仰头「喵」了一声,似乎在证明宋从心所言非虚。 男子摸了摸玄猫的脑袋,沉默片刻,道:“继续。” “宣白凤与桐冠城失落之后,咸临局势一度溃败。但定疆军军师谢秀衣在危难关头重整山河,力挽狂澜,令国师不得不再次隐于幕后。”宋从心面无表情地说道,“从这点来看,无论是夏国还是咸临。所谓的「外道」很可能不是这些教派的核心信徒。外道或许是「就地取材」,令原先的士人阶级投靠并且归属于他们。这些宵小之辈藏头露尾,不敢明面相争,搅乱浑水也是为自身作掩护。” “哈。”男子发出了一声气音般的讽笑,“这些蛇鼠之辈也就只会在地沟里算计了。” “夏国粮灾内乱,咸临苛政绝言,由此,两国局势陷入了混乱。”宋从心说完明面上的情报,转而道,“但这所做的一切,真正的目的都掩藏在大乱之后。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师尊。” 宋从心话音刚落,原本还因为找到靠山而老神在在的玄猫忽而猛地抬起头来,一双澄金色的竖瞳死死地盯着宋从心。 “……”男子也愣怔了一瞬,“此话怎讲?” 宋从心垂了垂眼眸,她原本是不太确定的。但在翻阅过明月楼的情报并和谢秀衣交谈过后,她才能肯定这是一场针对明尘上仙的阴谋。 “五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如今,宋从心已经不愿再消极应对那些刮面而来的寒风,“据我所知,五百年前,新任人皇登基之时爆发谋逆与内乱,有人借此动用行天令引仙门弟子前来五毂国帝都永安。而这造成的结果却是人皇与大巫陨落,人间道统断绝,仙门弟子从此再不敢插手凡尘。既然永安帝都的失落明显与外道有关,那五百年前同样孤身一人来到这里的师尊究竟做了什么?” “师尊做了什么,切裂了此世与「祂」的牵连?师尊让苦刹沦为无主之地,让属于「祂」的信徒惶惶不可终。甚至让他们绝望到顾不得僭越去钻研开启苦刹的门钥,只为了来此寻找「祂」最后遗留于世的痕迹?” “师兄,你能否将当年的真相告知于我?” …… “这一切本该是淹没在岁月长河中的历史,在那等伟力的干涉之下,这本是连故纸堆中都不会撰写的一段往事。” “若不是我被制成了活着的「灵性之书」,我恐怕也无法铭记并记录这一切。有些讽刺,那些被历史抹去的英雄与闪烁着人性光辉的故事,我却是从外道的典籍与宝库中得知。”倚在轮椅上的女子缓缓地呼出一口白雾,幽州虽不如北地疾苦,但冬也十分难熬刺骨,“或许是因为他们也明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也可能是因为正道做不来将活人制成书这般违背道德之事。总之,我自敌人的手中,明白了此世的真实。”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所谓的天道清算,不过是人心算计下仙与凡气运的砥砺。” “曾经的正道魁首以因果规划天之正理,曾经的人族共主以国运庇佑万千子民。可当人心向背之时,一切便已无有可转。好的,变成了坏的。抵御外敌的剑与庇佑苍生的盾,最终却成了釜中豆、火中萁。” “最恶不过人心,最苦不过人世。” 所以 “军师,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身披薄雪的将士单膝跪地,恭敬垂首,道,“敢问何时起程?” “就现在。”谢秀衣闭了闭眼,面容惨白如纸。 “是。”将士恭声应道,正要退下时,却踌躇犹豫了一下。 “怎么?” “回军师,此事是否要告知将军?” “不了,雪暖与平沙年纪还小,需要有人从旁照拂。”谢秀衣拢在狐裘中,看着大帐窗外已经飘飞的落雪,“我说过,此行十死无生,你们若是后悔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背对着帐外的风雪,看着帐中女子的背影。将士嘴唇微微蠕动,摇头,低声道:“军师,我们手中军旗不敢舍,心中不敢忘桐冠。” “哈,咳咳,好”谢秀衣禁不住笑了,她笑着笑着便不由得呛咳了起来,眼中水光潋滟,却好似有火光在烧。 帐外吹来的风雪拂乱了满室的纸张,那些白纸黑字在镇纸与软钉的撕扯下哗啦作响,好似苍龙在酷烈的寒风中发出的低吟与嘶喊。 “走吧。”她微抬下巴,再回首,眼底已是一片温和的清明,那些沸腾的岩浆皆被压入眼底,唯余滚烫。 “我们去解决人间事。” 掌教首席 五百年的魂与骨…… “五百年前, 五毂国第三十七代君主启山明登基为皇,其胞弟启山赤受封天巫,二人共掌江山。” “然而在启山明登基不久, 主宗便接到了这位人皇递上的行天令, 宣称有外道渗透朝堂意图干政, 求请仙门伸出援手。”男子拄着一副拐走在前头, 即便蒙住了双目还失去了一条腿,辨别方向与行路与他而言似乎也算不得什么阻碍,“当时天下仅有一位共主,人族也没有后来这般复杂的政权党派五毂国建国之前或许还有不同的聚落, 但在人皇一统天下之后, 凡尘便仅有一位君王。” “因此,行天令一出,各大仙门便立时派遣出门下的精锐弟子, 前往五毂国支援人皇。当时距离五毂国最近的是无极道门与东华山, 其他宗门多少有点鞭长莫及。但在我们前往五毂国的路上,两派弟子皆遭遇了截杀。” “东华山的弟子们发现了五毂国领土内有妖魔作祟, 他们不得不暂缓脚步为平民百姓剿灭魔物。而我们则遭遇了外道教徒的围困, 在意识到敌人意图拖延时间后, 我们唯恐救援不及。故而兵分两路, 一队留下牵制, 另一队则尽快赶往帝都勤王。” 男子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下:“这是我们犯的第一个错,我们错判了敌人第一个下手的目标。” 男子说着「我们」,但宋从心不知为何却觉得他想说的应该是「我」。 窝在男子怀里的玄猫似乎也感受到了他话语中的深意,耳朵微微耸动了一下。随即伸出爪子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它喵了一声, 仿佛在说「不是你的错」。这只魔物身上有着近似于人的灵慧与感性。但又在行止间透着动物才有的本能与野性。 因为人皇发布了行天令,敌人又做出了阻拦他们前往帝都的举措,当时身在局中的无极道门弟子错判了灾难爆发的第一方位,最终导致殿后掩护他们的弟子全军覆没。 “有时候你没有办法判断疯子与狂信徒的下一步计划。当你以为他们信奉外道是为了私欲或是长生之时,他们却可以向你证明,为了某种「伟大的目的」,他们连命都不要。”男子步入了永安城早已废弃的街道,破败的砖瓦与废墟还述说着昨的辉煌,就连石缝间长出的青苔与灌木,也述说着人与自然相谐的美感,“第一个出事的不是永安城,而是上一任人皇连山氏的族地玉霖。” 在男子平和的阐述中,宋从心等人聆听了一个遗落在遥远时光中、源于赤忱却最终以悲剧收场的故事。 那一天,冲天而起的魔气遮蔽了修士们的双眼,尚未踏入永安城的仙门弟子最先遇见的是手持上一任人皇令牌的连山氏长子及其治下的族民。他们浑身沐血、死伤惨重,在见到无极道门弟子的那一刻,那领头的青年好似看见救星般眼前一亮,高举着令牌扑至他们身前。 “仙长,请救救我们!”青年吐出一口夹杂着碎齿的血沫,面上燃烧着仇恨与痛苦的花火,“陛下……不!启山氏的小儿献祭了连山氏族地玉霖,意图逆天改命以求长生!我们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身上却已经烙印了外道的诅咒!仙长,您看啊!吾皇背叛了我们!” 青年说着便撕开了衣襟,狰狞扭曲的漆黑纹路烙印在他的心口,溢散的浓重魔气证明着那是何等怨恚不详的咒。 那些追随在他身后的族民也痛哭流涕地跪下,其中一位老人痛苦无比地掐住自己的脖颈,喉咙间发出「嗬嗬」的嘶鸣。然而不等他们施救,那老人便在他们眼前惨叫着爆裂开来,化作一地青绿的脓浆。 听到这里,宋从心只觉得心中一沉:“你们相信了他。” “怎么会不信呢?”男子笑了笑,下一瞬却又抿平了唇角,语气沉沉若蔼蔼暮色,“这是我们犯的第二个错。” 连山长子手持上一任人皇的令牌,声泪俱下地控诉着「暴君」的恶行,他自身背负的诅咒与身后追随的族民都是最好的罪证。而后,前去救援的弟子救出了一部分玉霖的族民,却眼睁睁地看着神州的土地失落沉沦。 “就像被藏在地底下的怪物吃掉了一般,地动山摇,国土分崩。我们剿灭了肆虐人间的魔物,却无法阻止大地的沦陷。” “而那些被我们救出来的族民也没能熬过当晚,和最初的那位老人一样化为了腐水。当时最小的师妹是医修,穷尽毕生所学却依旧没能挽救他们的性命,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们死去。当最后一个孩子也在她怀中溶解消弭之时,她的道心被苦难摧毁,痴心入执,顷刻便入了魔。” “如今回想起来,那仿佛是上苍对我们最后的提点与告诫。但我们已经被愤怒与悲伤冲垮了理智,只想让酿成这一切恶果的罪魁祸首血债血偿。” 说到这里,男子话语微顿。这是一个提问的好时机,但无论是宋从心还是梵缘浅与楚夭,三人都没有选择在此时开口。 唯恐惊扰了什么。 亲自撕开陈年的旧伤总是比想象中的要痛。男子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气后才继续道:“我们带着愤怒前往了永安。” 言语间,几人已经来到了城中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段。林立周遭的大理石支柱断裂倾颓,借着昏暗的天光,能看见柱身上繁复的纹路与甲骨文的图样。角形的山,波纹的海,长角的兽与站立的人,神秘抽象的图腾与仅有雏形的文字,那是人族的文明与历史。 而现在,那些历史与故事皆被尘埃封存,寥落而无人知。 宋从心在图腾立柱前静默地伫立良久。 记忆是一个人的根,历史是一个民族的骨。而外道企图抽走一个民族的魂,折碎他们的骨。 “地表时常被红笼罩,已经不能住人了。”男子启动了机关,伴随着机拓运转与齿轮咬合的声音,支柱环绕正中央纹有奇异花纹的祭台缓慢地旋转、下沉,最终露出一条足以让三人并行的通道来,“当年一同前来永安的弟子中有精通机关偃甲之道的,我们共同改造了这座城市,令一些人得以在地底下幸存……虽然可能和你们想象的不太一样。” 楚夭看着那木工精巧的甬道,沉重的情绪也难掩好奇,道:“不是说红会腐蚀一切,包括土地吗?” “的确如此。”从三人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男子微点的后头颅,“但神州有灵,只要人不背弃土地,土地便不会背弃它的子民。” “方才说到哪了?哦,我们到了永安。”缓了好一会儿后,男子的语调又恢复了云淡风轻,“那一路上,我们几乎把我们所能想象的最坏的情况都想了一遍。因为死去的人太多,一路又不停地清剿魔物,我们并没有发现队伍中少了一个人的踪影。或许有人发现了,但在问询中却得知他为了拯救自己的子民而冲入了大火之中,又或是已经被诅咒化为了腐水……死去的人太多了,所以从头到尾,我们都不曾怀疑。” “又或者应该说,我们没想过,人心会坏到这种境地。” 那一路行来的见闻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一种心灵的磨损,痛心于生灵涂炭的仙门弟子没意识到那是一个针对他们的局。带着满腔悲愤的修士们杀入了永安,却目眦欲裂地发现永安帝都出现了玉霖沦陷前的征兆,四处溢散的魔气与猖狂肆虐的妖魔,一切都如惨剧再现。 “如果你已经经历过一遍,那当你再遇到相似的境况时,你会怀疑其中另有蹊跷吗?”男子问道,“玉霖沦陷已确定是外道所为,城中的魔物也是外道放出的邪祟,那都是你的眼前所见。而当你这一路杀过来、再看见「魔物」时,被愤怒主宰的神智还会在拔剑时感到犹豫吗?” 宋从心听到这里,心里顿生不详的预感:“不会。” “是啊,不会。”男子颔首肯定,他步履蹒跚,每迈出一步都走得极为吃力,他们顺着台阶往下走去,甬道漫长而又蜿蜒,仿佛直通地心。 不知走了多久,男子带着她们登上了一处形似升降梯的石板机关,确认所有人都站稳后,他启动了机关内部的符文。 “那么,外道,怎样才算是外道呢?身体异变的是外道?思想臣服的是外道?”男子淡声道:“变成怪物的人是外道吗?披着人皮的怪物是外道吗?踏着尸山血海冲过污染,身体化为泥泞、灵魂已被恐惧扭曲,却还执着地想要拯救自己王的百姓,是外道吗?” “想要拯救自己的子民、不顾他们躯体与灵魂已然异变,依旧以国运庇佑其残魂与神智的王,也算是外道吗?” 那真的是一出十分荒谬的戏剧。明明所有人都如此努力,甚至不惜点燃自己。但最终,故事依旧如宿命般滑向了悲哀的结局。 杀入永安城的仙门弟子看见围困皇宫的魔物,双眼通红地举起了曾经立誓「除魔而不伤人」的道剑。 被围困在皇宫中的人皇与大巫与外道死战,眼睁睁地看着拼死保护自己的图腾战士逐一扭曲、堕落。为了守护战士们的灵魂,人皇不惜以国运反哺。那个不过十二岁的人皇在翻腾的苦海中维系着摇摇欲坠的扁舟,与大巫一同拽紧那一根与神明相争的绳索。 本不该沾染凡尘因果的仙门弟子斩杀了灵魂尚未堕落的魔物,亲自切断了那根命运的锁链。 足以庇佑万民的灵光在与无数仙门弟子的气运砥砺中逐渐走向没落,最终连巫的灵魂都染上了污浊。 发现真相时的仙门弟子有多绝望,时至今男子依旧不愿回想。 “那刍狗因为他的族民与父亲都不支持他只为争权夺利便引发内乱,甚至恨上了他的族民。他勾连新兴士人贵族,许诺黄金白银,许诺高官厚禄,甚至许诺长生不死。在此之前,卿相与巫贤大多都被这些蛇鼠之辈用计调离了帝都。而人皇在玉霖倾覆之前收到了上一任人皇连山氏令人拼死送来的情报,才知道那刍狗杀父害民,不惜毁掉自己的族地,只为了能登上人皇的宝座。” “可即便如此,这毒如蛇蝎的畜生也没有逃过外道的算计,毕竟他本就是在与虎谋皮。” “所以他到死都不明白,人皇与巫并不是上苍决定的,而是人族这个共体决定的。当人族选择了自己的皇与巫时,他们的眉宇间会出现印记,随着他们的成长,印记会逐渐加深。但若是他们背弃了子民,印记也会随之消去。之所以会有「人皇与巫必为双生」的说法,是因为第一任的人皇与巫便是双生,百姓们会不自觉地寄托自己的期许。而自灵性上而言,双生子也更易通灵。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皇之位是不可易改的。” 从决意背弃自己族民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为皇的资格。 “斩杀被国运所庇佑的凡民,数名弟子因天劫而死;人皇在大巫神魂溃毁之时自戕而化灵成圣,焚毁了帝都中所有的邪祟恶灵。” “没有所谓的「天道清算」,修士残害凡人会遭天谴,是因国运庇佑;凡人借仙术害人会遭天罚,是因罪业因果。”男子闭了闭眼,“从来都是众生庇佑众生,英雄也自群众中来。可人心竟能如此之恶,让镇守山河的剑去斩那庇佑苍生的盾。” 年幼的人皇付出了一切,化为焚毁污秽的柴薪;大巫散去通身灵力,托举沉沦泥淖的魂灵重归轮回。 “但国运衰竭,五毂国又同时失去了人皇、大巫与最精锐的图腾战士。大地因生灵的血而动荡不稳,永安城最终仍旧没有逃离失落的结局。” 那那些仙门弟子呢?宋从心看着男子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 那股自她见到谢秀衣开始便不停烧灼她五脏六腑的炽意越发尖锐,喉咙翻涌着铁锈咸苦的腥气,就连四肢百骸都传来幻觉般的痛感。 男子好似明白宋从心心中所想,自顾自道:“当初的仙门弟子与残存的百姓与战士都在这里,同门有的在天劫下道消身殒,有的就此永眠地底,也有人像我一样苟延残喘,还有的” 伴随着脚底的震动与预兆似的声响,机关运作开合,门扉洞开,众人昏暗漆黑的视野中忽然有了一丝微弱的明光。 青绿色的光亮让人想到夏夜森林中的游萤,与红一般不会让人感到温暖的冷光。但它们切切实实地将那一双双活在黑暗中的眼眸点亮。 趴在男子肩头的影魇喵了一声,自他肩头一跃而下。它迈着轻盈的猫步摇晃着尾巴,步入地底的长街,如同回了自己的家。 “天哪……”宋从心听见了楚夭近乎无声的低喃。映入眼帘的场景确实令人感到震撼,比宋从心见到九婴时所在的地下溶洞还要广袤辽阔的疆域,木工偃甲制成的机关与升降梯间可以窥见庞大的人偶正在运送石料与木材。与洞窟连为一体的屋舍镶砌着作为光源的灵矿。即便是在暗无天的地底,这里的人们依旧怀揣着对光的渴望。不沐浴阳光也能生长的藤蔓与苔藓错落其间,为岩石与钢木建成的冰冷城市增添了一分柔软。 地底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最主要的光源来自石壁两旁与穹顶处的苔藓,整座城市如沉眠徜徉在星河中间。 而那荧烛般的微光照彻了一条颇有几分烟火气的街道。 广袖下缠绕着藤蔓的少女用拧在一起的绿枝清点着摊位上的货品,右眼明眸如水,左眼眶中却长出了一朵花;魔气与灰雾凝聚而成的人形飘忽不定地游走,一只形似狼的魔兽小跑着紧跟在他身后,轻咬祂溢散出来的烟缕;身形魁梧壮硕的男子沉默地盘踞在角落里,坚如石的皮肤呈现出金属般冷的色泽。但当他转动眼珠时,才让人惊觉这并不是一樽石像。 满城魔物,魑魅魍魉。 “神州陆沉之后,当时还停留在城中的人生命质料发生了改变。即便能离开苦刹,也已无法再回到人间。” 男子说到这里,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回首,蒙着纱布的眼眸微微一弯,唇角勾出一个笑:“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啊,拂雪。” 宋从心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表情,她只知道那股焦灼的炽意终于烧上了她的识海。 男子指着一处由窑洞改造而成的穴居,没有阳光的地方却修缮了一处精美的窗台,雕花木栏,山石盆栽。居住在这里的住民颇有闲情逸致地用矿石、真菌、地苔等物装点了一个精巧细致的花园,为这无尽长夜增添了几分幻梦般绮丽的美。 “虽然已经被扭曲成这般模样,但这里的人们仍在以另一种方式,爱着这个世界。” 掌教首席 自大地走向高天…… “原来如此。” 明亮的篝火前, 自称「阿黎」的男子得知了宋从心等人进入苦刹的始末,却对她们将要登上天之高塔的决定表示了不赞同。 “你既然已知此地乃「神之胃囊」,那你应该也能明白「红」意味着什么。”阿黎低垂着头颅时, 神情甚至称得上温柔疏朗, “所谓的天之高塔不过是玩弄人心的熔炉, 就连其中足以令人登神的养分也不过是「祂」为了戏弄囚笼中的猎物而抛洒下来的诱饵。” “红会放大人心的阴暗面, 挖掘并加深人的一切喜怒哀乐。而那些神明最喜欢的便是这种激烈疯狂的灵能。非要用一种事物去形容的话,红就像一个灶台, 而摆脱茹毛饮血的生灵进食前总要细心将食材调理一番, 苦刹差不多就是这么个地方。” 阿黎说着,伸出一根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太极的图样:“你们想必已经感觉到了这里炁的流动, 和外界有所不同。” 宋从心和梵缘浅点了点头,外界天地中的灵炁无处不在, 但炁的流动向来都是混沌而无序的。炁就像水, 会彼此交缠、徘徊, 但此地的灵炁却十分有序地朝着高处涌动, 就好像天空之上有一个供灵炁涌出的「排水口」。 “如你们所见,天上有两座高塔,人间也有两处苦刹。”阿黎干脆取来了一根树枝,在平整的地面上写写画画,“我们所在的地方乃白塔的领域, 另一边则是黑塔所属的范围。两地之间被一层无形的膜瓣隔开,我们曾经试图探索过边界, 但最后还是跟鬼打墙一样回到了原地。这不是什么阵法或者秘境,而是凌驾在这之上的另一种伟力。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此地的空间是被割裂的。” 宋从心微微颔首, 其他人听了这话或许会觉得云里雾里,但宋从心却明白阿黎话中的深意。就像桐冠城被苦刹吞没了一般,这种空间的割裂甚至会抹除一块地方存在的历史与意义,就仿佛世上从来都不曾存在过这个地方一样。 “宣白凤曾经来过这里,她知道登上天之高塔是离开苦刹之地的唯一方法。不过,她对这件事也只是一知半解。”阿黎用树枝点了点黑塔所在的位置,“苦刹这个胃囊如脏器一般拥有两个「腔室」。质地较轻的元黄天地界位于白塔,质地较重的变神天地界位于黑塔。这是因为清浊二气的不同而形成的层次积淀。千百年来,神州两界失落的领土都位于不同的腔室里。” “抱歉,打断一下。”楚夭抬了抬手,小心措辞道,“您说「两界」。上清天……不在祂捕食的范围内吗?” “当然在,但上清天与另外两界有所不同。”阿黎倒是没觉得楚夭的询问是一种冒犯,淡然道,“上清天土地质量过轻,且多为浮空岛屿。但祂之所以没能成功捕食上清天的领土,是因为上清天人心安定,土地的灵自然也更为稳定。” “土地的灵?” “是。我不是说过吗?神州有灵,只要人不背弃土地,土地也不会背弃它的子民。”阿黎道,“当年外道之所以要闹那么一出,也是为了制造杀孽与血腥令神州之灵动荡不稳,这样祂们才能割裂那片土地将其敬献给神明。人皇庇佑子民的权能也与神州大地息息相关,那时的王说是天授皇权也不算错,毕竟民意即是天意。大地与它的子民之间是互相供养的关系,上清天难以捕食的原因便是五毂国的悲剧难以在上清天重演。” 上清天皆是修行天之道的修士,即便所行之道各有不同,但却殊途同归。上清天修士地位越高的人便越接近天之道,如连山氏刍狗那等空有野心与狠辣的货色,在上清天恐怕连筑基期都难以修成,因为单是心性这一关他就过不去。 而且元黄天有庇佑万民不受侵染的巫术,上清天也有抵御外道侵蚀的手段与方式。 “也不一定。”出乎意料的,格外沉默的宋从心居然否决了这一点,“下一次「**」,或许就爆发在上清天了。” 阿黎闻言拧眉,不明白宋从心为何如此笃定。但他心知拂雪并非无的放矢之人:“何出此言?” 宋从心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于外道而言终归不是有力的镇压手段,人族在进步,外道也是如此。外道的狡猾与毒辣让祂们的行为不被道德与规矩所约束,因此决不能以常理论之。要说前例与教训…
相关推荐:
女扮男装死后,她开始演柔弱绿茶
镇痛
洛神赋(网游 多攻)下
吃檸 (1v1)
捉鬼大师
差生(H)
误打误撞(校园1v1H)
清冷美人手拿白月光剧本[快穿]
【综英美】她怎么不讲wood
烈驹[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