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她听见了一声低沉喑哑、仿佛被火舌撩过的嗓音。 “我名兰因,孤虚无宿之人。” 拂雪道君 天生琉璃目之人…… 青年名为「兰因」, 是位四海为家、没有归宿的刀客。 宋从心陪人看了一晚上的星星,楚夭睡着之后她也没有放下警惕心, 而是在帐篷内抱剑坐忘了一整晚。因此,当第一天清晨,床上之人的呼吸韵律发生变化之时,宋从心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她眸光清明冷冽,不见半分倦意,就这么直直地撞入了另外一双淡然纯净的眼睛。 宋从心本是想拔剑的,但看见这双眼睛的瞬间却不由得愣怔了一下。青年也很快发现了她的存在, 偏头望了过来。昨未曾正面对上,因此宋从心并没有发现青年竟生了一双奇异的眼眸。光照之下, 好似有银色的流光在其眼中一闪而过, 如同天山上无垢无尘的冰湖般澄净清冽。 宋从心忍不住阖眼,当她再次望去时却见对方半垂下了眼帘,那一闪而逝的银光便好似她的错觉。 那个昨里杀人如麻、狡猾如狼的青年却偏生有着一双无垢无染的稚子之眼。他躺在席中环顾了周围一圈, 之后便将平静的眸光落在了宋从心的身上。他动了动手指, 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 被宋从心出声警告道:“你最好还是躺着, 莫要牵扯到伤处。” 青年闻言摇了摇头,他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自己精瘦有力的小臂。他手臂上有一道新鲜的刀口, 但一夜过去, 那伤口竟然已经弥合到仅剩一点疮疤,而他似乎也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这种强大的愈合能力绝非阿克夏所给的金疮药的功劳, 那只可能是青年本身的体质特殊了。 “你究竟是何人?”宋从心依照图南的性情,蹙眉,显露出些许的警惕与防备。 青年张了张嘴, 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发出声音来。也不知是在沙漠中干渴了太久还是天生如此,他嗓音粗粝低哑得仿佛被火撩过。 “我名兰因,孤虚无宿之人。” 中则昃,月盈则亏,天有孤虚,地阙东南。孤虚者,谓「天之有缺」,某些地方的说法便是类似「天煞孤星」、「命中带劫」之意。简而言之便是会给周遭之人带来不幸的煞星。 宋从心没想到竟然有人这么称呼自己,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楚夭已经睡眼朦胧地从地上爬起,便也淡漠地扯开了这个话题:“我名图南,昨在沙匪的尸堆中找到了还活着的你,顺路便把你带了回来。商队的主人阿克夏决定救你,为此付出了一袋水的代价。” “知道,多谢。”兰因并不多话,见宋从心掰扯清因果,便也淡然地颔首应下,倒也没多说其他。 “今还要行路,我去告知阿克夏一声。你且在此不动。”宋从心示意楚夭看顾一下,楚夭到底是名修士,本身战斗力也不弱。兰因若是有什么异动,楚夭也完全能够应付得来。 宋从心说完便径自离开了帐篷去找阿克夏,正忙碌指挥商队的阿克夏听说昨救回来的人已经醒了,便也连忙跟过来查看。谁知他看见兰因的第一眼时也是微微一愣,那双眼睛确实让人印象深刻。在短暂的交谈之后,阿克夏同意兰因跟他们商队一起上路,等到离开沙漠之后再言其他。 排除了兰因的危险性后,阿克夏在离开帐篷时找到了宋从心,询问她兰因的来路。 “他并非沙匪,但其武功路数却似乎是杀手或是死士。”宋从心没有隐瞒这点,楚夭「以貌取人」之说也仅仅只是以己度人,宋从心不会因为容貌之故便忽视对方的危险,“有何不妥吗?”阿克夏昨夜还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今反倒是表现得有些踌躇。 果不其然,阿克夏迟疑道:“那双眼睛。咳,义士,对方那双眼睛,在北地中被称为「琉璃目」,是天生具有佛性之人才有的特征。” “天生具有佛性之人?”宋从心反问道。兰因的眼眸在光照下会有些许银泽。但不注意打量,便只会觉得此人不过是眼神格外清澈罢了。 “是的,据传言,雪山神女曾经为追随自己的第一批祭司赐下过福泽,祝愿他们拥有不被尘世垢染的双目。但后来随着年代更迭,血脉稀薄淡去,天生拥有琉璃目的人便越来越少。但在某些地方,山民们仍会将天生拥有琉璃目的人奉为「神子」。”阿克夏耐心地解释道,“按理来说,继承了这种特殊血脉的人在北地都备受尊崇,流落在外的,实在少之又少。” “他自称「孤虚无宿之人」,是否与此有关?”宋从心不动声色地试探,心里却突然想起明月楼主提及的「血脉特殊之人」。 “这,在下便不得而知了。”阿克夏苦笑地摇了摇头,“他们这一类人会被北地的山民视作是神祇行走于人间的化身。因为相传雪山神女留下的法器也只有经过试炼的人才能拿起。山民们相信这些拥有无垢慧眼的人前世是以苦行而觉悟无上智识、了悟了生死无常之理的高僧,是因为死前洞悉了世事,才会拥有与佛相近的慧目。图南义士先前提及欲寻一位北地本土人士,这位应当符合义士的要求。” 宋从心敏锐地察觉到了阿克夏话语中深藏的推脱之意:“你们不想带他上路吗?” “唉,不瞒您说,我们这些行商的,不敢奢求大富大贵,只求一个万事稳妥。”阿克夏正如汤十一所说的那般生性谨慎,他叹息道,“北地苦寒,故而对信仰便格外虔诚执着。带一位「神子」上路固然会得到山民们的接纳。但谁知道会不会一个不小心便犯了忌讳,被人以渎神之名群起而攻之呢?更何况他们不同地方的风俗还不一样,有的「只能吃寒食」,有的「见面须得叩拜」……若是给人喝个热水便算罪过,这未免也太冤了。” 宋从心眼角微微一抽,心想,确实。但是:“那我们带他上路又怎能确保不会激怒山民呢?” “人较少时,只需道其正在苦行,山民们便不会过多思虑。”阿克夏也是一片好心,毕竟带着这一位上路,在北地也可以算是通行无阻了。 宋从心斟酌思虑了片刻,觉得阿克夏言之有理,但这件事到底还是要过问兰因。眼下还没有走出沙漠,暂时不必多虑。阿克夏倒是好人做到底,替宋从心转达了一下话语,又询问了兰因的意愿。在发现兰因并没有目的地并提出要偿还人情时,他甚至情愿将那一袋水的人情送给宋从心。 “这一路也多亏了图南义士,这才让我等免去了不少忧虑。”阿克夏言辞恳切,出口皆是肺腑之言。 宋从心也不过多推脱,她用一袋水买下了兰因的「人情」,之后便告知了兰因自己和楚夭的目的地。她们将要前往东边的天苍山,商队则要前往北燕,双方在离开沙漠后便会分道扬镳。因为兰因两袖空空行李全无,宋从心还另外掏钱从阿克夏那里买了一只骆驼作为他的代步工具。 在听说宋从心的目的地是天苍山后,沉默寡言的兰因倒是突然开口道:“你要前往长乐神殿?” 宋从心眸光微凝:“不错。” “长乐神殿的聚落地名为「乌巴拉寨」,他们曾是长乐天之主的信徒,但如今供奉的却是蟠龙神。”兰因淡然道,“中原称其为「蛰神」,但乌巴拉寨不认可这个名号,他们称其为蟠龙神。这个山寨曾是北地最庞大繁荣的聚落,但后来因天灾而逐渐没落。” “你知道得不少。”宋从心回了一句,她知道兰因身上有许多秘密。但只要确认对方没有害人之心,她也不会去过多深究他人的过去,“你若有难处不愿随我等一同上路也无妨,等入了北地,你便可自行离去。” “我跟你去。”兰因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我会偿还你的人情。更何况,雪山很危险,稍有不慎便会将人吞吃殆尽。” “好,既然如此,往后我们便是同伴了。”宋从心点头道,“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名图南,在外历练的游侠;那位名为楚夭,江湖过客。” “明白。”兰因微微颔首,沉默良久,他也道,“我名兰因,是名杀手。” 好家伙。宋从心对于对方的职业倒是就没有多大感想,只是意外于对方竟然能将此说得如此坦然。双方都有所隐瞒,只是一个短暂的合作,这种程度的诚意便已经足够了。宋从心将兰因介绍给楚夭后便撒手不管,依旧担任着商队中的护卫工作。 “好无聊啊……”在沙漠中跋涉的第七天,躺在骆驼上的楚夭禁不住碎碎念,“就没有符合我喜好的新欢从天而降吗?” “……”宋从心听见这话是真的有些诧异了。虽然没有刻意往那个方向去想,但她还以为以楚夭第一次见兰因时表现出来的兴趣和这段时间的枯燥来看,她或许会尝试接近兰因。但事实上,除了兰因昏迷时的第一次见面,第一天兰因醒来,楚夭好似就对这位「美男子」失去兴趣了。 见宋从心回头看她,楚夭无师自通地明白了宋从心并未说出口的话:“你别这么看我,我也是挑人的好吗?兰因长得确实好看,身材也好,但我只会喜欢会喜欢我的人啊。” 楚夭这话说得有点拗口,宋从心一时间竟没捋明白。 “意思就是”楚夭比手画脚、绞尽脑汁地解释道,“感觉,一种感觉啦。我看见一个人,我就能感觉到他是不是会喜欢我,或者他希不希望我喜欢他。他们在渴求感情,而我会被这种人所吸引。但兰因,他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啊。” 宋从心:“……”没明白,完全没明白。 “举个例子。”楚夭指着宋从心道,“你这种类型的,我就绝对不会自讨苦吃。兰因某种程度上来说跟你很像。” 宋从心:“……”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拂雪道君 戎马驿站暂作歇…… 北地刮来的风宛如刀子, 是一种要将人身上的肉片下来般的疼。 跨越漫漫黄沙与一望无际的平原,商队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燕国建立在北地边境处的第一座驿站,戎马驿站。虽说驿站本是专供传递情报的官员们中途食宿、换马、歇脚的场所。但经过这么些年的发展, 有北燕军士驻扎的驿站周围也汇聚了不少村民与行商, 逐渐发展成了一处贸易站点, 规模约有小镇那么大。在这里,行商与游侠可以进行最基本的补给,好做足准备去跨越之后险峻料峭的崖谷冰川。 北地多为游牧民族, 其住宅多为穹庐。燕京之制,以柳木为骨, 可以卷舒, 马上可载,无论建造还是搬迁都很方便。从高处往下俯瞰, 一个个圆形尖顶的「帐篷」坐落在平原之上,成群的牛羊被往来驱赶,颇有几分「天苍苍,野茫茫,风吹低见牛羊」的意境之美了。 那雪国难得一见的湖水与绿意,让走过浩瀚沙海抵达此处的旅人感到些许心安。 “啊!”楚夭伸了一个懒腰, 跟没骨头的美人蛇似的趴在宋从心的背上,“终于能洗澡了,太好了。” 宋从心默默地御使着骆驼,任由楚夭抱着她的腰把她当垫子用。这一路上,宋从心不止一次感到自己上当受骗了。因为楚夭这个据说是北地人的「向导」,到头来居然还没有新入伙的兰因来得可靠。 “若要前往乌巴拉寨,最好改换一下服饰,一眼便能看出不是本地人和深交后发现不是本地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身为杀手的兰因在伪装身份这方面表现出了极其惊人的素养, “带一些货物,而不是简单地伪装成僧侣或是山民。否则在不知道对方宗教态度的情况下容易束手束脚。货物不需要太好,次品稍劣为佳,品质太好难成交易,还可能被质疑是官家派来踩点的。” “可是山民有什么货物好交易的?山货,药材还是牲畜?”楚夭叉腰道,“这都不能成为接近长乐神殿的借口吧?就算卖货也很难套话啊。” 半垂着眼帘的兰因闻言瞥了楚夭一眼,道:“北地流传中原的最有价值的货品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楚夭努力回想,却依旧想不到自己故乡最有价值的货物是什么。 “是胭脂。”宋从心接话道。 “不错,是胭脂。”兰因微微颔首,“最初的胭脂原料是北地盛产的红蓝花,佐以羊油、牛髓等膏脂调配而成,因此胭脂也叫「燕脂」。另有一说是取自生长红蓝花的焉支山的译音。而在北地,因为各大部族聚落皆敬奉图腾与先祖,这些花与油脂制成的涂彩最初是萨满祭司用以绘制纹身与面纹的。他们相信这些特殊的图腾能帮助他们与神沟通,是有灵之物。因此在祭祀上也会将这些东西供奉予神。” “呃,你懂得真多。”楚夭有些心虚,和兰因相比,她简直像个假的北地人,“不过照你这么说,乌巴拉寨莫非是盛产红蓝花?” “是,乌巴拉既为「盛开」之意,天苍山曾经是盛产胭脂原料的地域之一。”兰因神色淡然,却是知无不言,绝不私藏,“除此之外,那里还有许多珍贵的药材。在北地,除侍神者、苦行僧之外,较为容易被山民接纳的便是行医。” 自古以来,巫与医之间的关联便十分紧密。对于山民而言,能分辨药、治愈病痛的医者也是巫的化身之一。 三人在商讨过后,最终决定由宋从心来伪装行医,兰因则是采集并制作燕脂的行者,楚夭则是跟着两人想做点小生意的游商。因为消息闭塞之故,不同的行医都拥有自己独门的治疗手法,玄乎者比比皆是,宋从心倒是不担心自己会穿帮。 宋从心本身也曾执行过不少次潜伏的任务。但兰因的指点对她来说也是受益匪浅。实在是术业有专攻。 然后第二天,宋从心和楚夭两人就被兰因带到了市集上,这里有不少远道而来的行商在以物易物,也有不少本地的山民前来采买货品。兰因采买了一些质地不纯的糖与青盐,又买了不少花色繁杂的布匹、茶叶、香料,前者卖给普通山民,后者卖给聚落中的高位者,可以说是算得很精了。 而当兰因面不改色地从身上掏出一块硕大的猫眼石作为货资时,已经伸手掏钱的宋从心都惊了一下,愣是不明白他究竟是从哪里藏下这些珠宝的。兰因尽管看着沉默寡言,但行事手段却极其圆滑世故。要知道往来的行商在戎马驿站中不过只是为了暂时歇脚,附近的居民也没有太大的购买力,真正有利可图的还得是燕国。但兰因愣是用三言两语便说动了那些行商,让他们将手里压箱底的好货拿出来交易。 “不必在意。”就当宋从心准备掏钱之时,兰因却摇头制止了她,“就当是我还你人情。” 背上行囊货物之后,傻乐傻乐的楚夭看上去都有几分游商的模样了。但这显然还不够,兰因很快又将两人带到了贩卖成衣与饰品胭脂的商铺中。 “改换行头。”兰因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天来已经说完了这辈子所有的言语储备,在不涉及必要的地方便言简意赅了起来,“行医尽量选择稳重简素的行头,游商换鲜亮的衣物。你要对脂粉表现出足够的兴趣,之后套话才不会显得突兀。” “嗯?哦哦哦,好的。”楚夭一脸懵地听从建议。和兰因相比,自称「向导」的楚夭仿佛就是来摸鱼的。 说完,兰因给自己挑了一件藏青色的貂皮衣袍,宋从心选择了最不出错的白袄,楚夭倒是听话地挑了一件格外鲜艳的水红色衣裙。北地酷烈严寒,衣物大多都是动物的皮,宋从心有些明白为何兰因要求她们改换行头了,别处的衣饰对于北地人来说确实就像夜里的明灯一般扎眼。 “好看吗?”楚夭换完衣服后便在宋从心面前转了一圈,百褶裙如同花瓣般层层散开,衬得她人比花娇,俏丽可爱。 “不错。”宋从心在识海中翻阅着北地相关的风俗知识,一心二用地回复着。 “这件呢?”楚夭拿起另一件在自己身上比划。 “好看。”宋从心严肃地敷衍,语气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你是不是在敷衍我?”楚夭狐疑地抬头。 “没有。”已经摸清楚楚夭脾性的宋从心迅速转移她的注意力,“北地的发辫有些复杂,你能帮我扎一下吗?” “嘿,这我可就很擅长了。”果不其然,楚夭很快便开心了起来,“我帮你编个好看的发辫,顺便再帮你化个妆吧。你这张脸……唉,看着也太丧了,病人要是看见你这副模样,恐怕还以为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了呢。” 宋从心心里想着事情,放任了楚夭对自己上下其手。楚夭对着货柜前的胭脂水粉挑挑拣拣,与店家的女儿相谈甚欢。然后不知道对方给她推荐了什么,楚夭取了几盒膏脂便兴致勃勃地跑回来放在一旁的梳妆台上。而后,她便自信满满地拿起眉笔,开始在宋从心脸上涂涂画画…… 因着图南本就是易容的面目,宋从心也不在意楚夭究竟如何挥洒她的才华。她原本想着楚夭身为满身桃花债的人间风流客,梳妆打扮方面总归不会太差。然而当身穿深色皮袄、头戴狐皮帽、足蹬长靴的兰因从内室中走出来时,他幽邃冷冽的眸光落在宋从心身上,随即…… 他后退了一步。 宋从心:“……” 此时的宋从心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楚夭看见兰因走出来时却是眼前一亮:“哇哦,这究竟是哪里来的美郎君啊?” 北地的姑娘大多热情豪放,店家的女儿听见楚夭这话也乐不可支,连连出声附和。平心而论,高挑清俊的兰因换上北地的服饰确实吻合他那一身孤狼般的气质。不同于江南水乡之地推崇的如玉君子,兰因身量修长,宽肩窄腰,如同伺机而动的花豹般充满了极具爆发力的野性美感,却不会肌肉虬结得令人害怕。北地的衣饰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英姿勃发的阳刚之气,如同傲立雪山之上的狼群之王。 然而,这狼王一般俊美刚毅的男子却在看见楚夭手中「杰作」的瞬间顿步了一下:“你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在上妆啊。”楚夭虽说不会对「不会喜欢她的人」下手。但慕艾之心人皆有之,这并不妨碍她欣赏美男子的容色风姿。 宋从心这时终于从兰因的反应中察觉到哪里不对了,她别开楚夭的手,朝一旁的梳妆镜中望去,随即只觉得神思一震。 镜中倒映出一张雪白雪白的面孔,唇红如血,眼如飞凤。难看倒是不算难看,但这正到不能再正的大红唇色与眼部周围浮夸至极的孔雀蓝眼影,愣是将图南那张颓丧至极的面孔渲染出张狂妖艳的王霸之气。仿佛她不是要去雪山内部卧底,而是准备去燕国登基的。 “……”宋从心看着镜中的人影,难以形容这一瞬的窒息。 “怎么样?好看吧?这可是特别流行的孔雀妆欸诶诶,你干什么洗了呀?呜人家画了好久的……” 宋从心站起身来不顾楚夭的反对,用膏脂融掉了脸上的胭脂水粉,跟店家的女儿要了一盆水洗掉脸上夸张的妆容。在经过委屈巴巴蹲在地上哀怨的楚夭身旁时,她还面无表情地伸手拧住她的脸颊,拧出一连串咿唔咿唔噫的意味不明的话。 旁观了这一切闹剧的兰因沉默良久,当宋从心伸手擦拭脸上滚落的水珠时,他拿起桌上的眉笔道:“不然还是我来吧。” 拂雪道君 描眉点妆入雪山…… 宋从心觉得自己也没有上妆的必要, 先前答应楚夭也只是为了给她找点事做。 更何况,楚夭是知道宋从心这张脸是易容出来的,但兰因可不知道。兰因在各个方面都表现出了惊人的才能, 即便图南这张面具十分稳靠, 也保不住这位擅长易容伪装的杀手看出些什么。宋从心正想拒绝时,脸上却突然覆盖上了一层巾帕。 兰因的手修长有力,那骨节分明的十指拧断一个人的头颅绝对不成问题。他这双手舞得出凄美凌厉的刀光, 也能持得起最精细的活计。只见他动作轻柔地用巾帕拭去了宋从心脸上残留的水迹, 随即两指轻轻一转, 夹在指间的眉笔眉刀便旋转着落入他的手心。 两指捏住下巴, 轻轻往上一抬, 宋从心下意识地抓住对方的手腕,耳畔却拂来一阵热气:“别动。” 宋从心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 眉间门便传来了刀片吻落时微刺的锐利。眉毛遭了灾,这妆是不化也得化了。宋从心绝望地端坐在椅子上任人摆布, 心想自己这一趟的两个队友怎么一个比一个任性。楚夭拖着下巴坐在一旁看着兰因的动作, 她似乎有些不服气, 想看看兰因能画出什么花样来。 兰因对楚夭的视熟视无睹,他淡然的目光专注地凝固在宋从心的脸上, 就仿佛世间门最虔诚的匠人面对着自己将要问世的作品。 那双淡然如水的眼眸在与人对视时总有种触碰湖水的冰凉之感,为了避免尴尬,宋从心干脆闭上了眼睛。和楚夭偶尔拿捏不好力度的涂抹不同,兰因的动作举轻若重, 轻盈却无一丝颤意。这让宋从心不禁想起他的刀,刚猛霸气的兵器在对方手中却挥出了一种别样的细腻。 描眉,画眼,淡淡地上一层底妆, 将碳粉在掌心化开后,浅浅扫在脸侧与鼻翼,晕染出五官的轮廓与阴影。 窸窸窣窣,仿佛窗外吹来了天山上未化的雪絮。 不大的店铺内突然安静了下来,青年的动作行云流水,如攀折落花一般细致精巧,让人情不自禁地驻足观望。 “石榴娇、嫩吴香、万金红、圣檀心、格儿殷、天宫巧……”青年修长的手指在胭脂格子中一一拂过,“你们这儿,颜色不齐。” 他话音刚落,骤然回过神来的店家女儿有些慌乱,却见他择取了其中颜色最淡的一种。将胭脂在掌心化开之后,他捧起女子的脸,借助拇指的推力将胭脂往颊上一晕,而后是眼角、下颌、眉心…… 而后,宋从心只觉得唇上一热,拇指指腹拭过她的唇,蜻蜓点水,又稍微带了一点着色的力度。 终于,兰因道:“好了。” 宋从心不由得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睁开眼睛,第一眼撞入的便是兰因淡然的眼眸与楚夭似是惊艳的神情。兰因随手取过桌上的铜镜立在宋从心眼前,不算太过清晰的铜镜倒映出一张几乎看不出着妆痕迹的素颜。图南那丧气无比的八字眉被重新修饰过,变得平整柔和。虽然乍一眼看上去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但宋从心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许的淡妆便犹如拂去云翳的明珠,让图南这副不讨喜的面孔都变得平易近人了些许。 “哇。”楚夭晃了晃脚,道,“图南,我以前都没发现,你的眼睛真好看啊。” 楚夭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形容,但兰因着妆最多的地方无疑便是宋从心的眼部。闭眼时尚且不觉,但她睁眼的瞬间门,却仿佛冰天雪地中开出一枝红梅,堪称是画龙点睛。 宋从心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抬头看向兰因道:“多谢了,但下次不必随她胡闹。” “我才没胡闹呢!”楚夭不乐地拍了拍桌子。 “无妨。”兰因洗去手上沾染的妆粉,顺带掏钱将用过的几盒胭脂都尽数买下。 他偏头看向窗外,远眺群山之巅不化的霜白,眼眸幽邃却又平淡:“不必心急,慢慢来。” …… 在戎马驿站停留七之后,在一个雪霁风和的晴,三人与商队告别,准备进入深山。 “我们的商铺名为「寻奇斋」,以后可以来光顾一下生意啊!”阿克夏深谙和气生财之理,临走时不仅送了他们盘缠,还热情地招呼他们来再会。 阿克夏确实很会做人,楚夭一路上都还对那支气氛友好的商队念念不忘。毕竟离开驿站之后,陪在她身边的便只剩下两个沉默寡言的冰坨子,北地的寒风本就冰冷,面对着料峭的冰川与苍茫的天地,喜暖的人心难免会感到孤独。 宋从心与兰因两人显然都是习惯忍受苦暗的,这一路上,楚夭只能自己唱唱歌,自娱自乐。 宋从心不讨厌楚夭的歌声,她的确可以忍受苦寒,但不代表她喜欢。冰天雪地之中,楚夭是那一抹难得鲜艳美丽的色彩。 乌巴拉寨位于天苍山的深处,而在过去,山民们曾以智慧与众家之力在料峭的冰崖之上修建了朝圣的天路。粗大的铁索桥在山与山之间门紧密相连。即便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吹雪蚀,却依旧能从那斑驳的锈迹中读出曾经的盛极一时。 “兰因,你对天苍山那么了解,以前难道去过乌巴拉寨吗?”楚夭实在无聊,便试图撬开身旁两块不爱说话的冰坨子。 “不知。”兰因摇了摇头。 楚夭奇道:“你去没去过难道还不知道吗?” “我或许是去过的,但离开之后,我却很快便忘记了。”兰因冷淡道,“北地多神鬼奇闻之事,但即便在北地,天苍山也仍旧是最为特殊的地域。因为即便长乐天之主已然陨落,祂的遗泽依旧照拂着神的子民。如果神希望一个人忘记,那他自然也不会记得。” 宋从心听了这话,却是思忖:“离开天苍山的人,便会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 “或许。”兰因微微颔首,他道,“这些年来,离开天苍山的人只会隐约记得自己去过,却不会记得那里发生了什么。离开天苍山的代价或许便是将记忆留在山里。因此渐渐的,山民要么一去不归,要么便不会再去。到得今,人们也已不清楚乌巴拉寨如今的样子。” “听起来好像是什么世外桃源或是鬼神魔窟……”楚夭觉得有些瘆人,“但既然如你所说,雪山神女依旧庇佑着自己的子民,那为什么祂的子民还会改信其他神祇呢?蛰神,蟠龙神……我从来都没听过这个名号。” “这我便不知道了。”兰因缓缓道,“或许是因为他们已经知晓自己信奉的神明已经陨落,也或许是因为其他的缘故,但” “欸等会儿?”东张西望的楚夭突然出声,指着远处道,“你们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宋从心和兰因同时回头朝着楚夭所指的方向望去,此时三人都行走在铁索桥上,而在山崖对面的一块山岩的背面,隐约能看见一角鲜红的衣料。宋从心六识敏锐,她看得很清楚,那的确是一个人。那人背靠山岩,似乎想躲避风雪,但从对方身旁的积雪来看,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宋从心顾不得藏拙,脚尖往桥上一点便纵身朝崖对岸飞掠而去,兰因和楚夭也紧随其后。 宋从心来到那个人的身边,蹲下拂去对方身上的积雪,那是一位衣衫褴褛、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她的皮肤已经微微僵,宋从心连忙试探她的鼻息,趴下覆在她的心口,值得庆幸的是,少女还有一丝微弱的心跳。 宋从心立时从行囊中取出皮袄将人团团一裹,而后便将烈阳制成的香囊塞进皮袄之中。她将人抱起,转头对着赶来的两名同伴说道:“人还有救,我们得先找个落脚的地方,生火烧水。” “方才我看了,再过一座铁索桥便有一处岩洞。”兰因迅速接话道,“不能立刻烤火,先将人抱着缓慢回温,避免血液回流。” “糖和盐都有。”楚夭也翻出了背包里的糖块和青盐。 三人也不多话,由宋从心抱着少女穿过铁索桥,抵达了兰因观察周边环境时发现的溶洞。这岩洞似乎是某种大型动物废弃的巢穴,洞中隐隐能闻见皮毛的腥臭。宋从心进入岩洞后便走向最内里被风的角落,敞开皮袄将自己和少女团团一裹,解下自己外层的衣物,将对方捂在自己的怀里,揉搓她的肢体。兰因生火取雪,烧开后放入适量的盐和糖以待补充水分。楚夭则拿着搭建帐篷的粗布和钉锤,将不停漏风的洞口封了起来。 三人各司其职,倒也还算默契。直到一切安排妥当,兰因端着装有糖盐水的搪瓷碗走过来时,少女的心跳才稍微恢复了些许。 冻僵的人会情不自禁地咬紧牙根,兰因将糖盐水以及一根竹管递给宋从心。宋从心轻轻揉搓着少女冻僵的脸颊后,这才尝试撬开她的唇舌,以竹管汲取些许的糖盐水,小心翼翼地哺入少女的口中。 “压一下她的舌根,或者吹一下她的嗓子眼,她会本能地吞咽。”兰因半跪于地,帮宋从心扶稳少女的头颅,“慢慢来,不要急。” 重复失败了几次之后,少女的喉咙终于微微一动。见她还能自主吞咽,宋从心和兰因都松了一口气。 “今夜便暂时在这儿歇着吧。”兰因站起来环顾四周,“熬过今夜若还无事,人才算活了。” 宋从心缓缓点头,人命关天,倒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进入雪山的第一天,三人加一位少女,便在岩洞中住下了。 拂雪道君 少女拉则与线索…… 一整个晚上,宋从心都抱着少女没有松手。直到少女冰冷僵的身躯在她怀中逐渐回温。 兰因和宋从心一样彻夜未眠,他离开岩洞拾捡来了足够的柴禾,楚夭甚至怀疑他跑出去砍了一整棵树。在确保岩洞内有着最基本的空气流通,不至于因为燃烧而致呼吸困难之后,兰因夜间一直都在为火堆添加木柴。他需要确保岩洞内温度不降,女孩也时时刻刻都能有温热的水喝。 宋从心有心劝兰因好生歇息,她和楚夭是修士,十天半个月不睡觉也不会有事,但兰因却只是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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