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姬重澜还不够吗?” 姬重澜这个例子确实分量过重。阿黎立时便锁住了眉头:“你说得对。” 阿黎不喜欢拖泥带水,因此很快便话音一转:“如果你们想登上天之高塔夺取苦刹的掌控权。首先必须确保两件事,第一是保证自己神思足够清明,不会被红干扰;第二是确保自己拥有足够的「命重」。” 说到这里,阿黎看着佛子与拂雪,一手捂住嘴露出了思索的神情:“不过如果是你们的话,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看着几人不曾动摇的神情,阿黎无奈道:“既然你们心意已决,那我便随你们走一趟吧。” 几人都没有异议,阿黎是无极道门的弟子,不会有人因为残疾便看轻了他。 不过在启程之前,阿黎需要回城里给自己装一条腿。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暗无天的地底生活着实乏味,还是当年那些修行机关偃甲之道的弟子平里除了建设城市外少有用武之地,听说阿黎将要离城时,几名已经明显失去人形的地下居民瞬间爆发出了可怕的热情。 “师兄您看这个怎么样?全套爆裂符文加自动脱离追击装置,只要抬腿一踹就能当一次性法器炸出去并直袭面门,杀伤力高,侮辱性也强!保证能让对手毁容并恼羞成怒!”一位面上生有鳞片、双目也化作爬行类竖瞳的少年大力推荐自己手中的假肢。 “然后你师兄会因为误触符文而比敌人先走一步。行了,下一个。”阿黎镇定自若道。 “走开走开,换我来!”另一名脖颈处生有翅羽的青年不耐地推开了少年,昂首挺胸地举起自己手中粗壮如树的青铜假肢,自信满满地道,“加入类鸟生物的铁翼,绘有向下的爆裂气压符文。铁翼平里如白鸽般自然优雅地收拢,必要时展开可作武器,还能毫不费力地滞于空中……” 阿黎淡然地拎起假肢,松手,听见假肢落在地上发出又沉又闷的「咚」的一声:“重达十钧,堪比小型飞行法器。下一个。” “我我我,到我了!” 眼前的场景堪称群魔乱舞,各种靠谱不靠谱的偃甲制品被送上了桌案。最终,阿黎选择了先前在街上看见的肢体为藤蔓、眼眶中也长出了一朵花的女子制作的偃甲:“用我的附肢制作的,灵活柔软,绘有盈风符文。黎哥平里不喜佩戴偃甲,也已经习惯了单腿行走,骤然装上假肢难免会感到失衡与不适。这偃甲没有其他太多的作用,但它会尽自己的本职。” “这样就很好了。”阿黎很欣慰,终于有人能理解自己需要的是腿而不是爆裂符或者小型飞行法器之类的糟心玩意儿,“不愧是阮司工,技艺精湛依旧。我收下了,多谢。” 女子抿唇微微一笑,似乎感到有些害羞。她放下偃甲便转身离去,长长的裙摆盖住了她的「双腿」。但旁人依旧能看出她与其是在行走倒不如说是在「蠕动」。她的肢体似乎绵软无力,以至于平移时身体偶尔会突兀地朝一边歪去。 “那位是阮司工,真名无法提及,她不是仙门弟子,而是当年追随九贤的匠人。”看着阮司工朝着群魔乱舞、吵得热火朝天的工匠组走去,阿黎转身朝宋从心等人解释道,“她不是图腾战士,原也只是一介凡人。但灵魂质料产生异变后,我们无法回归六道,生死皆不由己。一些居民无法忍耐这般活着的痛苦,便会选择入冰棺沉眠。城池需要有人留守,百年轮换一批,阮司工三年前刚从棺里苏醒的。” 宋从心抬头望去,只见那女子在旁人的相邀下加入了对肢体偃甲的商谈之中。她仪态端方,行止娉婷,微笑时会以袖掩面,与周遭举止奔放的人不同,从她身上能隐约感受到五百年前那个时代的剪影。 而如今,在这个为了延续而建设的地下城池里,仙与凡,贵与民之间的隔阂罅隙不复存在,人与人也能坦然赤诚地往来如许。 这座城池不需要同情。 “走吧,我们往高天而去。” 装上偃甲后,阿黎不知道从何处摸出来一柄锈迹斑斑但缠满了布条的「铁块」,将其背负在身上后,便两袖清风地准备出发了。 与阴影相伴的影魇小跑着跃上了那一人高的巨大铁块,攀爬到阿黎的肩上,伸出爪子抓挠他好不容易梳理齐整的头发。 几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城市,一如宋从心等人的到来一般,没有掀起任何的涟漪。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当世界改天换地,人们从黑暗中抬首,才恍然惊觉自己曾窥见过天光乍破前欲来的风雨。 离开城池的必经之路上,一位年迈的老兵被几个刚从冰棺中苏醒、从未见过阳光的孩童缠着讲当年的故事。老一辈人总会想守护孩童那颗尚未被浊世污染的赤子之心,哪怕现实已经如此鲜血淋漓。 生有昆虫复眼的老人抱着狸猫似的孩童,语气悠悠地给他们讲了一个充满希望与光明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神州陆沉,大泯灭。沦陷的领土之上被毒的光芒笼罩,恶神的眷属与藤枝蔓延至每一寸土地。” “被世界遗忘的子民流放至天地的熔炉里,恶神扭改了他们的面貌,令他们三界不收、六道不留,再不能回归自己眷恋深爱的故地。祂试图令人们绝望,令人们悲泣,但王的子民没有忘记大巫与人皇的牺牲。他们拾捡起破碎的残躯,将用于耕种的农具化为武器……” “咪嗷!”趴在老兵膝盖上的狸猫叫了一声,吐着粉舌口吐人言,“恶神好坏啊,噗噜噗噜!” “是啊,恶神真坏。”老兵笑了笑,抚摸着小狸猫油光水滑的皮毛,“直到那一天,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天幕被千道辉煌的剑光撕裂,尘世而来的人神与高天之上不悯世人的天神相争。大地融毁,苍穹破碎,侵略神州域土的恶神分身被人神斩落,无数溢散的命丝如同河里溯行而上的蜉蝣,为争朝夕,眨眼便要在天光下消散而去。” “那其实并非不可接受的命运,人们其实早已陷入了绝望,只是因为不愿让王与巫的死变得不值,才顶着一口不愿吞咽的怒气苦撑至今。而在黑暗中待得太久,外界的光明也会变得刺目了起来。或许在人心彻底变坏前消散于天光之下,未尝不是一种好的归宿?” “呜……”另一只小三花恹恹地耷拉下耳朵与尾巴,不开心道,“我不喜欢这样。” 老兵扯起麻皮褶皱的老脸,露出一个笑:“而就在那时,人神做出了抉择。他斩落了恶神的一段分枝,夺回了那根牵系所有人命脉的绳索。他以自身为锚,拉拽住那些荧烛般上浮、实际却沉沉下坠的生命。” “在混沌中堕落为魔物的子民们重新找回了为人时的自己。人神告诉他们,即便早已面目非昨,他们也可以拥有一颗人之心。” “一颗浸润血泪与伤痛、却也永不屈折的人之心。” 老兵早已老眼昏花,他蒙了一层灰翳的眼眸却似乎还能溯回当年的情景。 人神自高天走向大地,那裹挟着风雪气息的一席白衣,手持着足以撕裂苍穹与大地的长剑,直面着满城早已化为鬼魅魍魉的百姓。 老兵不知道该如何以言语去告知孩童,那个人的出现对城中百姓象征的意义。 “他的出现就像熹微的晨光,他让熔炉中绝望的蝼蚁意识到,那些苦难并非无法跨越的天堑,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并非不可战胜的灾劫。” “他让熔炉中的生灵想起自己是人,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知道!阿姆告诉我,我不是真的小狸花,因为小狸花不爱吃糖果,也不会说人话!”翻来覆去抱着自己肥大尾巴一通乱啃的狸猫举起一只爪子,灵魂的强度与□□的异变挂钩,脆弱纯净的孩童即便堕落为魔物也只会化作这般幼弱的生灵,“所以阿姆说我是人,而不是小狸花!” “没错没错。”老兵笑得见牙不见眼地揉着狸猫的肚皮,“即便形貌已被扭曲,我们却仍然留存着清明的自己。” “阿耶阿耶,你说人神一身白衣,是不是像那个人一样呀”蹲在老兵头上的三花举着爪子,指着远方。 老兵闻言抬头,昆虫的复眼剥夺了他对颜色的感知,但却赋予了他更为敏锐的嗅觉与黑暗中视物的能力。然而灵魂的异变让他苟延残喘至今,衰老却也无可避免。老兵白蒙蒙的视野中只捕捉到几道模糊的人影,其中一人宽袍广袖、脊梁笔挺。不知为何,那背影竟让老兵早已随时光黯淡消逝的记忆擦拭一清,令昔的旧影逐渐变得鲜明。 “像。”老兵张了张嘴,“确实像啊……” 将要离城的人踏过黄土,在老兵与孩童身前走过,甬道上方而来的风送来一丝山花的香气。 老兵心想,确实很像,但还是有些不一样的。那位满身风雪,这位却好似伫立于春花烂漫的山野。 即便如此,老兵依旧举目远眺,目送着那道熟悉的背影逐渐远去。 目送着她,自大地向高天走去。 掌教首席 请司命刀而死节…… 幽州, 咸临,帝京。 齐虚真身着繁复华丽的国师长袍,冷声屏退了下人, 独自一人步入位于宫殿最深处的内室。 自从宣怀王病重又幸得国师出手治理之后,大成殿便成了无诏不得入内的禁地。就连贴身伺候了宣怀王数十年的侍人都不被允许进入内间,只有负责调理君王身体的国师被允许随时通行。对此, 宫里的侍人们不敢多说什么。因为那些对国师抱有异议的人这些年来不是悄无声息地消失, 便是已经化为了一捧黄土。即便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国师, 但活得跟人精似的侍人最懂得明哲保身之理。 在皇城,若不成为国师的拥趸, 就会像微不足道的蝼蚁般被人碾死。 然而,外表看上去冷峻威仪的国师, 却在进入内殿后拧起眉头,露出了愤怒焦躁的神情。 “这群废物!”他猛一挥袖, 广袖与风相击发出了「哗」的一声响。但布有静音结界的内殿却隔绝了室内的所有声音,“区区一个皇太女与军师, 居然让她们把吾神的大计拖延至今?!谢秀衣分明就在北地,怎么会找不到……这帮蠢货废物蝇蚋!攥在手中的猎物居然都能让她逃了出去……” “可恶可恶……要是让主祭知道他们办事不利, 真该将他们通通丢进摩罗坑里……该死的,该死的……” 外表不过而立之年的国师华服冠冕,仪表堂堂。但此时他却仪态全无地在内殿中徘徊踱步, 不自禁地啃咬着自己的拇指。他眼底压抑着无需明辨便可感知得到的焦虑与恐惧。尽管嘴上谩骂着那些「办事不利的废物」。但齐虚真明白, 最可能被丢进摩罗坑的其实是他自己! “谢秀衣,谢秀衣……谢秀衣!”齐虚真目眦欲裂地顶着大成殿的穹顶,保养良好的十指不住抓挠自己的脖颈,尖利的指甲竟像陷入泥巴中一般深深地砌入了血肉里,“不过是区区一介凡人,竟敢、竟敢与天相争!” 放在十年以前,齐虚真根本不相信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凡人入这种境地。 咸临与大夏国之间的计划是同步开始的。如今大夏已经名存实亡,咸临却在短暂的动荡后复归于平静。两相对比之下,只要高高在上的主祭稍微朝人间侧来一眼,齐虚真立时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但他实在想不明白,他分明已经控制住了咸临的君王,为何事态却根本不像他预料中的那般发展?宣白凤和谢秀衣已经被他出了帝京,整与那些贱民混在一起,为何还能将江山打造得跟铁桶一样? 齐虚真想不明白。就如同他不明白,谢秀衣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为何会像主祭一样令他感到恐惧? 齐虚真曾经以为控制住咸临的君王便成功了一半。但横空出世的宣白凤却打破了他的臆想;他以为只要解决了宣白凤,咸临将再无人能阻止他推行主祭的计划;那个从鬼门关内重回人间的谢秀衣又让他的一切布局筹谋变成了一场笑话…… 虽然嘴上谩骂不屑,但齐虚真对那素未谋面的「谢军师」生出了一份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的恐惧。自宣白凤出事之后,谢秀衣简直像一片笼罩在帝都上空的阴云。他不明白为何有那么多人宁可不顾自己的家族与性命也要为谢秀衣卖命,前赴后继的蝼蚁简直怎么杀都杀不干净。 低贱的平民侍从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士人站在了那一边。 与谢秀衣隔空博弈这么多年,齐虚真也从一开始的傲慢自大变为了如今的疑神疑鬼,神智时常紧绷,不敢有片刻的滞怠。 齐虚真不知道如今的帝京中究竟有多少隶属谢秀衣的人,这些年来与文武百官的勾心斗角与无处不在的刺杀早已让他应对得焦头烂额。明明凡人根本不可能伤害到他,可那层出不穷的莫测手段与符文法器也让齐虚真意识到当初抓捕谢秀衣的世家不仅马失前蹄,甚至还把老本都赔了出去。 如今双方博弈的战况已经焦灼到齐虚真偶尔午夜梦回看见窗外摇曳的树影,都要怀疑一下那是不是前来探听情报的间谍的地步了。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留着宣白凤了……齐虚真发泄完情绪,沉着脸近乎颓靡地在榻上坐下,心中隐约有几分悔意。与手段神鬼莫测的谢秀衣相比,宣白凤虽然难缠却至少不会让人感到恶心。那位皇储如同不败的战神般一次次被打败又一次次地站起。但和身披霞光的宣白凤不同,这位隐在暗处的谢军师不讲道德也不循规蹈矩,她的一些手段残忍阴暗到连外道人士都要叹一声愧不如人矣。 除掉了宣白凤,却放出了囚笼中的一只恶兽。怎么想都有点得不偿失。 齐虚真抓乱了自己的头发,看向倚靠在床榻前的中年男子。身穿寝服的君王拥有着威仪的眉目,年华停留在男子最身强力壮的阶段。即便过去了三十年,其面容依旧不曾霜改。他捧着一章奏折翻阅,面上凝着一丝令人屏息的肃穆,却又对齐虚真的到来熟视无睹。 “你这个君王也没什么用处……”齐虚真轻蔑道,看着窗外已经升起的太阳,他勾了勾手指,“起来,该去上朝了。” 空中就像有拉拽皮影的丝线一般,依靠在龙床上的「宣怀王」放下了奏折,起身下榻。而齐虚真也出门唤来了外头静待的侍从,拢着袖子站在一旁恭敬地看着侍从们为「宣怀王」打理洗漱,整装佩冠。宽大的兜帽与斗篷遮挡了国师漫不经心的神情,低眉顺眼的侍从也不曾发现异样。 “爱卿,随寡人一道。”身穿龙袍的君王做出相邀的姿态,国师欣然而往。仅看眼前这一幕,都让人不得不感慨君敬臣忠,一代佳话。 宣怀王与国师共赴朝堂,仪仗离开后殿后,只见通往朝堂的宫门前正肃立着一道颀长的人影。自从帝都出现刺客之后,鬓边隐有银丝的辅国大将军便每都不辞辛劳地率领将士前来接驾,这位以性情古板出名的忠臣是为数不多能被「宣怀王」信任的对象。 “楚卿,你效忠于谁?”「宣怀王」沉声问询,话语好似能蛊惑人心。 “自然是君上。”然而楚老将军却仿佛不受影响一般,毫不犹豫地应答。 楚老将军的「愚忠」让「宣怀王」十分满意,国师也很满意。若不是这位手持帝都军权的老将军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一方,想要把持朝堂恐怕还没有那么容易。这世上总是不缺这种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将典籍书卷中用以巩固政权的「忠君」思想奉为真理。 一阵清风刮过,齐虚真敏锐地嗅到了楚老将军身上飘来的血腥气:“将军的伤势还没好吗?可要休沐几?” “老臣谢过国师体恤。”楚老将军一板一眼,话语却有些不悦,“陛下的安危乃重中之重,老臣不可擅离职守。只是前些时拷问几个刺客时被邪物所伤,与征战沙场相比算不得什么。” 齐虚真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话对于「国师」的身份而言实在太过「僭越」,他不觉恼怒,反而对古板的老将军越发上心。楚老将军身上的确沾染了一丝很淡的邪气,可见其所言非虚。想到楚老将军处决了谢秀衣派来的刺客,齐虚真便觉得心中快意。楚老将军的「冒犯」与「不悦」也是人之常理。若是对方对「国师」也如对君王一般恭敬,他反而要怀疑对方的忠诚是不是伪装出来的表皮。 齐虚真勾了勾掩藏在广袖下的手指,目视前方的「宣怀王」立时转过身来,慈和地拍了拍楚老将军的肩膀:“国师说的也是寡人想说的,若是身体确实抱恙,楚卿一定要好生修养。毕竟寡人后还是要仰仗楚卿的。” “不敢当,陛下。”楚老将军露出了感激涕零的表情。身份不同,他人对待自己的态度也有所不同,这其中的种种差异,齐虚真也乐此不疲。 上朝,退朝,批阅奏折,商讨政策……重复如是,君王的生活也不过如此。 齐虚真喜爱天子执掌生杀大权的威能,却不喜欢天子事必躬亲的繁琐朝政。左右上头交付给他的任务是扰乱国纲。于是他在得势后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将政务下放。齐虚真知道权力若不能向中央汇聚,这个国家迟早都会乱起来,他要做的便是向那些蛰伏在暗处的野兽传递「君王昏聩,这偌大的国土尔等可分而食之」的信号。 可惜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君王积威甚重,又或是咸临底蕴足够深厚,这个国家时至今也不曾爆发足以摧毁高楼的动荡。 齐虚真有隐约感觉到这其中必然有人在暗中稳定局势。然而他猜测的是各地官吏世家仍在试探,并没有往在他眼底已经是个死人的宣白凤与谢秀衣身上猜想。笑话,一个死人与一个已经自身难保的穷寇,为政敌治理国家对她而言有什么好处?真是笑话。 直到帝都塔楼之上的钟罄被人敲响之前,齐虚真都是这般想的。 “报、报!陛下,文常侯无诏入京,登上了天音塔!” “什么!”君王拍案而起,一半惊怒,一半狂喜,“无诏入京,她是想造反吗?!来人啊,速速将逆贼拿下!” 站在一旁的国师欣喜若狂,以至于一时不慎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若文常侯真的率大军造反对他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十万大军算得了什么?只要平定了「叛乱」,他不仅可以彻底将宣白凤钉死在「谋逆」的耻辱柱上,还能解决掉那隐藏在暗处的心腹大患。 但是,与他博弈这么多年的谢秀衣真的会这般鲁莽地入局吗?齐虚真在狂喜中也不免疑虑,他举棋不定,没意识到自己对凡人生出了惶惑之心。 “并、并非如此……”前来禀告的宫人低垂着头颅,仓皇的言行之下,神情却恨意如滔,“文常侯仅带百余人入京,登天音塔,请司命刀!” “她鸣钟以示,欲为太女平反,宣号此命交付天意,若有违之,便请世人杀她!” …… “他定然想要杀我,想得不得了。” 谢秀衣倚靠在轮椅上,停驻于天音塔的至高处,神色冷淡地俯瞰整座城池。天音塔乃咸临开国元祖巫咸建立的祭坛,对咸临百姓而言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天音鸣钟,国之将崩,若非真的有国殇之事,随意鸣钟之人在律法上「可诛九族」。 但谢秀衣来了,她登上了天音塔,鸣钟以示。她于高处俯瞰红尘,看着帝京中的百姓神色惶惶,却依旧不约而同地朝着天音塔的祭坛聚来。 高楼上的风拂动谢秀衣的长发,她身着郡侯爵位的赤色罗衣,冠梁七道,腰佩金蝉。过于繁复华丽的服饰穿在她身上几乎有衣服要将人压垮的观感,微微低垂的头颅好似难承冠冕之重。带她登塔的百户死死地握着轮椅的扶手,面容煞白,唇颤齿抖,也不知是被高处的风吹的,还是被军师那一通振聋发聩的宣言给吓的。 在抵达帝京前,谢秀衣没有向任何人分享自己的计划,就连追随她慨然赴死的百名将士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一直以来藏在暗处不停与他作对的蝼蚁终于自投罗网,就算明知其中有诈,他能忍住不动手吗?”谢秀衣自顾自地说着,背对着将士的面容上却流露出了一丝索然,“司命刀是先祖巫咸留下的圣物,持其刃者必将承其果也。古时流传着一种堪比祭祀的仪典或者说刑罚,「君子死节,赤子死国」,人命拥有至高无上的权益,君主也无权主宰臣民的生死。在那时,死刑是一件需要举国商讨的重事。” “军师……”站在谢秀衣身后的将士在寒风中低唤,颤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哭腔。 “为了权衡情理与法度,当时的贤者们锻造了一柄名为「司命刀」的圣物。顾名思义,「将命数交予天命」。”谢秀衣垂眸,看着放在自己腿上的木匣,隔着木匣上方的琉璃透镜,可以窥见内里做工古朴、漆黑如夜的短刀。 “被判定为「祸国」的罪人若有冤屈,欲为自己辩解,便可请出司命刀。” “罪人步上刑场,世人皆可举刀。只是为了避免恶意伤人,举刀者必将承其命重与因果。换而言之,若恨意不足以承载这份伤人的罪孽,那便无法举起这柄刀刃。其次,若是君王有罪但已不在人世,有臣子愿代其受过,也可请出司命刀。” 前者为世人心,后者为身后名。遵循「大同」之治的五毂国,民意既为天意。 但护送谢秀衣登塔的将士却是泣不成声,哽咽难语:“军、军师……这又是何必?” 「请司命刀」并不是一个荣耀的仪式,恰恰相反,它其实是一种刑罚。 举刀者只可伤人,不可杀人。因为杀人的必须是「世人」,而非某个独立的个体。 一人举刀,罪人会为此而流血;十人举刀,罪人会因此而伤残;但只有千万人举刀,罪人才会因天意而死。 整个受刑的残酷程度并不亚于一场凌迟,古时因司命刀而死的人无一不是饱受折磨,最终血尽而亡。这个仪式本身便是一纸罪状,君王与贤者为大逆不道的恶人留许「一线生机」。但这生机也确确实实仅有「一线」而已。 可将士们却难以想象,无论多么细致的绣衣都唯恐伤其体肤的谢军师要如何承受这残酷的肉刑? “军师,不如由末将”将士咬牙道。 “不可。”谢秀衣摇了摇头,“必须是我,那人才会入局。” 谢秀衣花费了数年的光阴,去布这一场局。她让猎人放松警惕,由着对方耀武扬威地推动「君王昏聩」的舆论降低官家的声望与名誉;她不惜将自己作为灵性之书去铭记「宣白凤」之名,只为了保留皇太女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人心;她与明月楼合作,典当了自己的余生,借由明月楼的情报渠道把控民间舆论,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相迷惑敌人的眼睛。 而现在,一切都已到了收网之时。谢秀衣落下的最后一子,便是她自己。 人间需要一场胜利向上清天证明凡人足以独立解决外道掀起的祸事,哪怕是惨胜。卑躬屈膝求不来说话的权力,元黄天若要自立,便必须用事实证明凡尘即便失去了道统,他们依旧是仙门的战友,而不是攀附在仙门身上吸血的蚂蟥与水蛭。 “人心已经朝我方倾斜,即便他回过神来,也已经没有机会去把控舆论,煽动世人前来害我性命。所以,他必定会亲身前来。” “若是他不愿入局呢?” “他会的。”谢秀衣轻笑,明媚如春的眼眸掠过一丝森然的冷意:“他若不来,司命刀问世,承刀之数却不足以杀死一位弱不胜衣的「谢军师」。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皇太女身上罄竹难书的百条罪名只是笑话而已?” 要么,他亲身入局;要么,他这三十年来的心血都将在此付之一炬。 谢秀衣唯一要赌的,只有人心。 掌教首席 命之重与掌中花…… 幽州, 大夏,北荒山边境。 「咕嘟咕嘟」冒泡的锅子里翻腾着水雾与白米, 一小把麦田里薅来的黄花菜与婆婆丁, 仅加了少许盐作为调味。这么一锅清汤寡水的野菜粥,蹲在篝火旁的青年却仿佛看见了什么人间珍馐,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 不停翻搅避免浓稠的米粥糊住锅底。 “老饕,你怎么都到这时候了还没忘记吃啊。”忙碌的弟子经过青年的身边, 看见他垂涎三尺的神态不由说道。 “唉,人是铁, 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啊。”老饕恹恹地说着,这荒郊野岭外也没什么好吃的。而为了让他能认真对待这次外门大比, 梁修师兄特意跑来外门收缴了他装满食材的储物袋。如今他袋子里只剩下一小兜私藏起来的稻米, “你们辟谷的不吃饭也没什么,我可还没修成辟谷呢。单吃辟谷丹那叫什么事, 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可你这清汤寡水难道不淡吗?米粥有什么好吃的?要不要去林子里抓点猎物?”那弟子好心道。 “你不懂,稻米可是细粮,矜贵得很。多少凡人想吃都吃不起呢。”老饕慢悠悠地翻搅着米粥,嗅着黄花菜的香气在空气中氤氲,想到很快便能喝上热乎乎的米汤,老饕忍不住了嘴唇,“这黄花菜啊又叫「萱」,「萱忘忧」的那个萱,鲜脆爽嫩,食之昏然如醉, 故名「忘忧」。还有这婆婆丁啊,虽然吃起来微苦,但焯过水再下入温补的米汤里,那滋味就变得柔和了起来……” 老饕说起吃的来总是这般头头是道,清粥小菜也能被他说得妙趣横生。少时便遁入仙门的弟子不懂这些,在他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里,肉贵菜贱,平民一年到头来的餐桌上都难见荤腥。孩童偶尔吃到一口肉都开心得跟过年似的,怎会有人不喜欢吃肉而喜欢吃菜呢? 在离人村内部情报被调查清楚之前,这些外门大比的弟子们的任务临时变更为净化被魔气侵蚀的土壤。和老饕闲谈了几句后,那名弟子便步履匆匆地离去,继续忙碌自己手头的事情。只剩下老饕一人蹲在篝火边,熬着一锅野菜白米粥。 看着那自入仙门后便再没尝过人生百味的同门远去,老饕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没有说,萱与婆婆丁都是平民百姓在青黄不接时期最常见的救济粮,它们多生于春夏。那时的平民刚熬过寒冷刺骨的冬季,存粮所剩无几却仍要赶着下地春耕。不少农人没死在冬天,反而死在了春暖花开的时节。 然而萱多吃腹泻,婆婆丁味苦干涩,有些平民百姓家里甚至买不起盐。 熬粥要用砂锅,这样才会受热均匀,水多米少,这样不容易糊底。一锅粥要用小火慢慢地熬,急不得,快不得。要耐着性子,熬得白米开花,熬得水米交融,这样热乎乎的一碗米浆,滋味才算醇美。 「熬」的不仅是粥,也是人的一生。 “咸苦,寡淡,无味。” 老饕从储物袋中翻出一个漆黑的搪瓷碗,从锅里盛了满满一大碗放在一旁,肃穆地点燃了三支香。 老饕乃食修,此道以天地为心,体悟人生百味,主修之法便为「感佩」。 三香一谢天地,二敬鬼神,三拜苍生。感佩天地赐粮,诚敬鬼神佑难,虔拜百姓血汗。 进行完简陋的仪式之后,老饕这才另外取了一个陶碗,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老饕这些天来东奔西跑,忙得脚不沾地,烹饪时又已垂涎久矣,是以他的吃相绝对算不上优雅。天生一脸苦相的青年一边呼噜呼噜地埋头苦吃一边喊烫,忍不住龇牙咧嘴地甩手捏自己耳垂时,身旁竟突然传来一道相同的呼喊。 “烫死了,烫死了!呼呼,哈,烫烫烫!” 老饕动作微微一顿,他僵地扭头望去,却见自己身旁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道雾蒙蒙的白影。 一位鹤骨霜髯、湛然若神的中年男子正不顾仪态地箕坐在地说是「坐」其实也不太对劲,因为男人膝盖以下几乎是透明的白雾。他形影虚无,像天光下海市蜃楼的倒影。哪怕他眉飞色舞的神态鲜活无比,手里还捧着那插了三炷香的陶碗。 夜路走得多总要撞见鬼的。老饕浑身僵地捧着碗,脖颈像没上油的机拓般卡住了。 他看着中年男子三下五除二地喝完了米粥,白茫茫的眼睛瞪着锅子、似乎有意再来一碗时,老饕也情不自禁地加快了吞咽的速度。 算了不管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其实挺怕鬼的老饕哆嗦着将男子的陶碗重新添满,而后眼一闭心一横地给自己也舀了满满一碗。反正横竖也要当个饱死鬼,其余的等吃饱后再说吧。 …… 苦刹之地,天之高塔。 飞溅而起的鲜血混杂着黄□□物,伴随着戛然而止的惨叫与滚落于地的残碎肢体,将通往天际的台阶染出斑驳的污痕。 “桀桀……”披着黑色斗篷宛如无腿幽灵般的男人扛着足有两人高的长镰,挥动刃上的白雾拧作绳索,一把套住了尸骸中溢散逃离的魂魄,“哪里走?将你的命价交出来,既然敢于登梯,总该备够命价了吧?!” 被雾链锁住的魂魄拼命挣扎,发出刺耳的尖啸。然而随着雾链越锁越紧,那灰蒙蒙的灵魂在极度的扭曲膨胀后砰然炸开,化作星星点点黑红的萤火。披着漆黑斗篷的男子猛挥镰刀,那些萤火便像田地里被割落的麦穗般纳入他的斗篷底下。 “呸,就这么点命价,居然也敢来登梯。”斗篷男子狠唾了一口,满脸横肉都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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