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拥有护山大阵与恒温结界,四季虽有变更,拂过山巅的风却永远都和煦得舒适怡人。那位世人口中高不可攀、远如寒山深雪般的明尘掌教却身居雅致的庭院,于一处凉亭中洗杯换盏,扫榻以待,姿态端得是平易近人。 然而,灵希在看见明尘上仙的瞬间却是瞳孔放大、收缩,最终凝聚成麦芒般的一道竖线,隐隐流动着金光。 湛玄将人带到后本欲留下,但明尘上仙却在看见灵希后放下了杯盏。他起身,挡在了湛玄身旁。 “湛玄。”明尘上仙与灵希相对而立,对湛玄嘱咐道,“你们先离开,我有话同祂说。” 湛玄面色微变,但他仍旧飞快地应答道:“是,掌门。” 待得奉剑者与湛玄全部退下之后,目光从未自灵希身上移开的明尘上仙才开口,道:“你是什么东西?” “……”灵希沉默,她像断线的人偶般猛然垂下了头颅,但很快,她又再次抬起头。 这一抬头,灵希的眸光便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不同于以往的木讷涣散,反而清明且镇静。她打量着明尘上仙,一双金棕色的眼眸好似潋滟着浮光,显得神秘而又灵性:“你,与我是一样的。我看得见,是一样的。” 明尘上仙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开口接话。 “她没有骗我,这世上唯有你可以「杀死」我。”灵希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所以你可以做得到。但你和我又不太一样,你灵魂里……住着许多人,就像承载着他们的浮舟,或是一座城。你牵系着他们,他们也牵系着你。你若沉没,他们也将沉没。” “所以,你可以「杀死」我,但你不会「杀死」我。我还是一无所获。” “无论你在想什么,本座只能说,你无法如愿。”明尘上仙打断了她的话,他站在原地,衣袂无风自动,“本座再问一遍。你,究竟是什么?” 和煦温柔的风停止了吹拂,空气好似被人倒入了成桶滚烫的树胶,变得黏腻而又焦灼。 “我不知道。”灵希顿了顿,这才回答了明尘上仙的诘问,“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变成什么。事实上,我能清醒地与你交谈的机会也不多。我必须将自己埋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才不会被漆黑污浊。她让我来找这世间最强之人,让我拜其为师,她说唯独只有你,才能拯救我,或是葬送我。但我能说的不多,她也没有告诉我太多。” “她是谁?”明尘上仙问了与湛玄一样的问题。 “我不知道,她没有告诉我名字。只有我能看见她,其他人都看不见她。我曾经也以为她只是我疯掉后的臆想……但她教我功法,帮我逃脱,按照她的方法去做,一直都没有错。”灵希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你也不应该知道太多。你知道得越多,祂便知道得越多,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只有「一样的」才能「杀死」彼此,你和我,只有一人可以得到解脱。” “本座不会杀你。”明尘上仙负手而立,微微摇头,“你说的她,应当不可能只凭三言两语便让你上山拜师。” “但你也不会再让我下山。”灵希眼中的灵光逐渐消散,她平静的神情再次变得呆滞木讷。 “你可以进十二星宫伏魔塔。”明尘上仙淡然道。 “这世上不会有安全放置我的地方。”灵希摇了摇头,她探手入怀,从脖颈上拽出了一件事物,“她告诉我,若你不肯收我为徒,便让我给你这个。她说她不确定两边是一样的,但她希望你能相信她。” “你能触碰到她?”明尘上仙又问。 “不能,但那边的东西,有时可以拿到,有时不可以。”灵希如实地回答。 明尘上仙终于垂眸,移开了淡漠却极具压迫力的视线,他目光落在灵希出示的信物上,那是一块白玉令牌。 令牌色如美玉,似有流光溢彩。 九品水纹剑徽,正中央的图样是一朵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重阳花。 「九九」两阳数相重,月皆逢九数,便为「重阳」,此为道门吉,亦有「一元肇始,长久长寿」之意。 无极道门之中,以重阳花「白菊」作为标志的唯有一人,那便是仪典长老清仪道人。 这是无极道门的长老令牌。 拂雪道君 杏花如雨见慈秘…… 夏国皇宫的地底形如蚁穴,这座富丽堂皇、金玉其外的宫城早已被虫蚁嗜空,宋从心放开感知,将其中残余的邪物一一祓除。 探索皇城的过程中,宋从心也会在一些无人知晓的偏僻角落中发现无名的白骨,林林总总加起来数量也多达上千具。宋从心没有办法一一收敛安葬这些骸骨,只能将其焚化后收入盒中,待得离开时再将他们带离这片遍布污浊的死地。 好在皇城里并没有看见滞留于此的死魂,也不知道是早已步入轮回了,还是承受不住污浊而烟消云散了。 不,也不算。宋从心和若浅走入一处庭院之时,她看见了一颗花开得极其艳丽的杏树。眼下分明不对时节,那棵杏树却开得尽态极妍、恣意妖娆。它的枝干并不粗大,仅有一人半那么高,纯白的花簇堆雪似的压弯了枝头,倾斜而下的花枝柔柔地倚在栏杆之上。 踏入庭院的第一眼,宋从心甚至错以为不远处有一位窈窕婀娜的仕女正在春的花丛中浅眠小憩。 然而,在污染如此严重的地方出现这样一棵茂盛葳蕤的花树,这显然是极其不正常的。宋从心闭了闭眼睛,再次望去,这一回,斜白杏花如雨,杏花树下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道娉婷的身影。似乎注意到了宋从心的视线,她也回头望来,面容却隐在纷飞的花瓣儿里。 宋从心沉默了片刻,随即,她往前迈出一步,踏着满园落雪,朝着那道人影走去。 女子的身影在她靠近的瞬间便消失无踪了,但院子里纷飞的杏花却越发密集。宋从心来到杏花树旁,抬手抚上枝干,她还尚未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头上便突然传来一声娇嗔的呼喊:“喂,这位仙长。” 宋从心抬头一望,隔着错落纷飞的雪色杏花,朦胧的天光下只见一道看不清面容的半透明的魂魄正俯趴在枝干上,托腮笑看着她。那低垂而下的枝干很细,根本依托不住一个人的重量。但那身穿襦裙的女子到底已非活人,是以她倚在枝上,长摆垂坠而下。衣袂裙摆上绣的也是花,混杂在漫天花雨之中,竟让人分不出真假。 这女鬼便好似自花中生出的精怪一般。即便看不出眉眼,也知其风情万种,清艳如画。 但很可惜,她遇上的是宋从心这样不懂欣赏美色的铁石心肠,她淡然道:“你可还有心愿未了?” “欸!你……唉,算我倒霉,怎就偏偏遇见了道门弟子呢?”女鬼似有识人之术,即便宋从心戴着面具,她还是一眼便看穿了她的伪装,“仙长,人家可是被残害致死的无辜良民呐。即便不幸成了鬼身,我也没有害死任何一个人。您能不能不要一上来就打算除掉人家。” “我无意害你。”宋从心摇了摇头,“但你滞留人间,长期以往终会失去神智,最终沦落为妖魔或是鬼物。待你执念了却,还是早入轮回吧。” 女鬼怨念道:“可人家的执念如何能了呢?仙长,您帮不了我,倒不如就大发慈悲当做没见过我吧。人家就想站在这里晒晒头,开一开花。” “你寄生在这棵杏树上,应当也有十年了。”宋从心不为所动,她打量着女子已经变得形影稀薄的双脚,“此间外道皆已被仙门祓除,你若是想要报仇,而今便已大仇得报。你若有心愿未了,想见的人,想说的话,我都能带你去见他。” 女鬼听罢,却是以袖掩唇,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她翻身仰躺在缀了花的枝桠上,当真是笑得「花枝乱颤」:“这可不行啊,人家已经死了,未了的情愁无非便是男女相思之情罢了。若是要劳仙长您这般清心寡欲的人来转达,那未免也太让人为难了。真是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仙长,我观您在这宫里来来去去,可是在寻找着什么?人家好歹也在这里待了十年,您想知道什么便来问人家吧。” 女鬼撑起身,好整以暇地摆出了交谈了姿态,试图以情报换取眼前之人的垂怜与宽许。 “我不愿提及你的伤心事。”谁知,那戴着一张丧气人面也掩盖不住威仪气势的仙长却是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生死如分阴阳,活人之事不可令逝者来偿。我虽能看见你,却不可再强求你为人世做些什么。了却执念,便好生去了吧。” 女鬼愣怔了一瞬,她抿了抿唇,却是似哭似笑地勾起了唇角:“真是好狠心的仙长,就这么断了人家的念想。” 宋从心只是实说实话,眼下规劝总好过数年后再回来斩她,这里又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 她正想着,眼前却忽而垂下一只手,就在咫尺之距,仿佛调皮地拨了拨她的睫毛:“我叫慈秘,该如何尊称仙长?” “我名拂雪。”宋从心微微一怔,眼前这名女鬼已经逝去十年有余了,她必然不知拂雪之名,但,宋从心却知道她,“你是明月楼门人?” “咦?”一直都显得慵懒轻慢的女鬼忽而直起身来,似是惊疑不定,“仙长如何知道?” “我是无极道门弟子,此次幽州事变,多得楼主相助。”宋从心听过慈秘的名讳,在痴绝城的情报阁中,她曾读过一张寄给明月楼主的讣告,“楼主曾命人前来搜寻过你的遗体,但掘地三尺都未能寻到。多亏了你的情报,我等才能掌握关键性的证据,并迅速镇压了外道的反抗。” “是吗?”慈秘坐在枝头上,似是不经意地踢了踢脚,“楼主有来寻我啊。但真遗憾哩,人家死得不好看,不想被楼主找到。” 宋从心似有所感:“你有话需要我转达吗?或者,我带你去见楼主?” “不啦,不啦。人家没什么想说的了。”听了宋从心这番话,原先还绞尽脑汁想要躲过一劫的慈秘忽而释然地放松了肩膀,她的话语忽而变得温柔了起来,柔柔的,如杏花落入了水里一样,“我们这些出身微末的小卒子,是撞了天大的好运才能入了楼主的眼,哪里就值得他这般费心呢?明知我等不过是红尘百载转瞬即逝的凡人。楼主寿数久长,本该看淡,却偏要随我等一同栽进这红尘里,何苦来呀?” 宋从心听着慈秘的絮絮叨叨,看见她衣摆上的杏花已经如烟云般消散而去,便也安静地站在原地,听她说话。 “听楼里的哥哥姐姐们说,咱楼里原也是刀尖血、见不得人的地方。后来楼主来了,才将那污糟地改天换,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楼里的兄弟姐妹们原本还很惶恐,他们一辈子都只吃这碗饭,要他们学旁地别的也已经学不来了。被打碎脊骨的人要如何学会站着求生呢?难呐。” “但楼主那样的云上人,竟也走到红尘中来,同我们这些为世人所不耻的蝼蚁一样描眉画黛,以容色为傲。楼主不管俗世的条条道道,他就要用庸俗的金银去造房子,就要依靠美丽的姿容去赚打赏。他着红装,扮娇娘,坦荡而又骄傲地活着。这多让人羡慕啊?” “他明亮到朝生暮死的蜉蝣也想逆水而上,只为触及那泼洒在水面上的粼粼浮光。” 却不知浮光之上,天与地之间的距离遥远得更令人绝望。 杏花簌簌而落,划过女子的脸颊,像一场迟来的雨,无声地敲打着细弱的枝干。 慈秘长叹了一口气,说出自己的心事之后,她的形影已经稀薄得几乎要融进天光:“仙长,谢谢您听我说这些,您听过便罢了。作为报答,我告诉您我所见到的一切吧。” “外道所谋,恐已有成。然其内部分裂,似有外力插手。” 宋从心本不欲提及慈秘痛苦的往事。但慈秘却请求她将情报转达给明月楼。她曾在生命的尽头中传递过一次情报。但当时情况太过仓促,来不及提及更详尽的细节,只能简明扼要地提及了夏国与咸临之乱,其余更多的却未能传达出去。 慈秘乃明月楼出身的谍报人员,她本是奉命驻扎于大夏关注时事政治变动的成员之一。但在幽州局势生变之时,慈秘与其同僚竟胆大包天地埋伏在外道之中成为了卧底。为了不引起怀疑,慈秘甚至彻底切断了与明月楼的关联渠道,在钢丝上卧薪尝胆了足足三年。 “他们分为两派,一派形若幽灵,无知无觉;另一派却深谙人心,残忍得深不见底。” “大夏国左丞相盗种一事便是他们布局引导的,左丞相的同僚、好友,乃至是夫人与岳家都是他们的信众。他们编织了天大的谎言推动左丞相古力思偷盗粮种,正因为他们需要这种「凡人」的棋子,我才能顺利地混入其中。我告知他们我所爱之人乃是修士,可我身为凡人却难以长生,故而欲寻他法步登仙道。他们以秘法验之,并未露馅,因为我确实是如此想的。” 慈秘以真心话去编织了一个无解的「谎话」,最终成功骗过了这些阴狠狡猾的豺狼。 “这场设局,早在二三十年前便开始了,左丞相的妻子甚至是被他们一手教养大的。类似这样的「贵女贵子」不止一个,左丞相也不过是在入京时被其选中罢了。不是他,也会是别人。”慈秘口中所说的秘密令人胆寒,“其中一位地位颇高的主事人,信众们称其为「殿主」。殿主之下还有堂主与香主,那位殿主只来过一次。但不得了,那些堂主都对他毕恭毕敬的。” “那个男人披着漆黑的斗篷,身量魁梧,体型偏胖,说话时总是显得和蔼可亲。应当是修士,修行内家功法,从很远的地方来。出身尊贵,蔑视蝼蚁,但有教养。不近美色,不贪口腹之欲。指节粗大,音高气朗。但从行事作风来看,他并非掌权者,反而更偏向中层执行计划之人。在其之上,一定还有另一位掌势者。但那人自持身份,从不显露于人前,故而需要代行者。”慈秘一口气说道。 这是宋从心第一次拿到关于敌人管理阶级的情报。 事到如今,也不必纠结其他,宋从心当即询问道:“地底被封锁之事,你可有眉目?” “有,但不多。”慈秘迟疑了一瞬,似乎拿不准这件情报的准确性,“据说,十数年前,地宫中曾发生过一次暴-动。当时留在地底的信众们不知被何物影响,神智全无,互相厮杀。因为找不到祸因,所以整座地宫都被封锁了。” “但他们有人猜测,说地宫里的那玩意儿没在里面,而是逃了。” 拂雪道君 兴国见闻民为本…… 慈秘给出的情报都十分珍贵, 明月楼无愧其天下第一情报门的名号。 若没有经历过专门的培训,是无法像慈秘一样仅凭蛛丝马迹便推断出对方的身份的。寻常人即便成功混入内部成为卧底,也无法从对方的体态、伤疤、谈吐、行止当中获取到足够的情报与信息。 “感谢你为众生做出的一切。”宋从心安静地凝视着眼前只剩一缕青烟的残魂, 在对方交付完全部的情报之后,让她还能滞留于人间的执念便所剩无几了, “来世,愿你活在太平盛世,岁月不蚀,百岁无忧。” 这明明只是一句祝愿, 但不知为何,从眼前之人的口中说出, 却仿佛是天道书定的命运。 神智已经开始逐渐涣散的慈秘微微瞠大了眼眸,她感觉自己仿佛浸泡在温暖的春晖之中, 就连被伤疤与痛楚纠缠许久的灵魂都变得轻盈。她看着眼前之人的眼睛,那并不是一双温暖的眼睛, 澄澈清冽, 倒映着枝头垂挂而下的杏花,摇曳着光明的剪影。 一双让人升起希望与生念的眼睛。 浸泡在这种抚慰人心的暖意之中, 那点淤塞在咽喉之中难以倾吐的情愁都逐渐消融。慈秘忍不住笑了,她从枝稍上跃下,扑入少女的怀中。但当宋从心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她时,她却已化作一缕轻烟,散在了风中。 “谢谢你, 仙长。若有来世, 我想平平凡凡地度过一生,再也不要遇见楼主和仙长这样的人了。” 她说完,似乎还低低地笑了。 宋从心:“……” 宋从心默默地收回了手, 她本有三分怅惘,听了这话却莫名心头一哽,这算不算「不想认识你」的委婉说法?不对啊,明月楼主欠下的情债关她什么事?难道是因为她催着慈秘投胎没让她再见明月楼主一面,所以她心里在埋怨她? 心里难得有点小愧疚的宋从心在凉亭内坐下,从粟米珠中翻找出纸笔后便开始研墨写信。虽然在上次谈判交易之中,明月楼主也从她手里拿到了最新一批的通讯令牌。但慈秘这种重要的事情还是以纸质书信作为证据留存为好。 宋从心第一次给师尊以外的大能前辈写信,一时间字斟句酌,不敢轻易下笔。好在书法也是礼仪的一部分,宋从心也曾花费过极大的心力苦练过。如今写出来的字苍劲嶙峋,洒脱飘逸,无论放在哪里都不跌份。宋从心详尽地陈述了遇见慈秘时的情形以及她所给出的情报,同时还分享了一部分自己在夏国皇室中的调查所得。毕竟她也分享了明月楼情报人员的情报,共享信息也算是诚意。 写完了正事之后,对于慈秘的遗言,宋从心却举棋不定,迟迟无法下笔。 毕竟拂雪并不是一个会长篇大论将他人的少女情怀付于纸面的人。所以如何转达慈秘的心意,是一个需要深思的难题。 写完书信,待得墨迹干透之后将信封口。而后,宋从心便在那棵开得格外娇艳的杏树上折了一枝花枝,用束发的绸带将其扎起。慈秘说自己的死相并不好看,所以不想被心慕之人寻到。这株开得极艳的杏树很漂亮,应当可以作为念想。 宋从心将书信和花枝一同封好,而后便通过使役契约召唤了来音。青鸟拥有无视距离与空间的神性天赋,这让祂们能够将书信传达至三界的任何一个地方。即便是明月楼主这样行踪不定的大能,青鸟也能通过那一丝感应寻找到他,并将信送至他的手上。 如此,夏国诸事已了。 …… 宋从心决定前往咸临……不,如今应该被称为「兴国」了。为了更直观地感受到这新兴之国的风貌,宋从心选择以「图南」的方式且行且看,经营「图南」身份的同时也从底层人民的生活中最直观地体察一番天承少帝及嘉禾公主的治国手段与民生情况。 图南是独行客,而离开了雲邑,外间已经算不上是危险的地方。但若浅不肯离开,宋从心便只能带着他,将他伪装成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他们自雲邑始发,越是南下,周围便越是繁华。这点倒是不难理解,毕竟咸临国土才是天承帝的基本盘,咸临整顿夏国江山也才不到一年,北荒山这边的领土还来不及治理,民计民生的发展肯定是不如原咸临国所属的城邦的。 在出关之后,宋从心便曾经调取过幽州之乱的相关档案。对于当初发生在夏国的诸事也有所了解。「初祈神者」娜迈和「金穗圣人」古力思的事迹皆已留存封档,因事件涉及两位神祇之故,上清界规定唯有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才能调取相关情报。古力思意志所化的缄物金麦穗也已认了老饕为主,这种对于修士而言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圣物归属并没有引起太大的争议。如今正式成了老饕食修一脉的吉祥物。 相比之下,娜迈祈神降临所造成的后果却是十分恶劣的,目前上清界仍旧无法从骨君的神国中夺回那些被神使带走的魂魄。此次参与外门大比的弟子中有一位名叫「罗慧」的弟子,她在此次大比中不慎被摄去了爽灵。时至今都没能找回这残缺的一缕命魂。 但如今自雲邑一路行来,宋从心在忙碌耕作的百姓们口中已经听不到离人村相关的传闻了。取而代之的是关于收成、政策、农桑之类贴近民生的话题,看着平民百姓们坐在茶棚里喝着大碗粗茶一边对政策说得头头是道,宋从心在欣慰之余又咂摸出了几分不对来。 “乱世治国用重典,幽州一统不过数月,怎会爆发出这般蓬勃的生机呢?” 两国兼并,又有世仇,为了稳住动荡混乱的社会,加快国土融合安定的速度,大部分君王都会选择加重刑法,以酷刑来制止犯罪。为了避免民众生怨,打下来的江山与原有的江山皆要执行同样的律法。但律法刑罚越重,官僚所执掌的权利也便越大。在未能一统之时,底层被压制得死气沉沉、无法喘息也是常态。 宋从心放下缺了好几个口子的大麦茶碗,正想随便找个人问问时。突然,田野的尽头上走来几名敲锣打鼓的官差。 他们人人腰间佩剑,盘正条顺,一眼看过去便让人觉得正气凛然:“父老乡亲们,父老乡亲们,咱们嘉禾公主又发放新的麦种了,每家每户包教包会。还是老规矩,今年试种,明年开购,感兴趣的父老乡亲们都可以去官府门前看看!新粮第一年只收三成税,手快有手慢无啊!” 宋从心瞳孔收缩,然而坐在一旁摇着大蒲扇的农民们却双眼放光,神色大喜,七嘴八舌地起哄道:“公主的粮种定然是好的,这有什么好试的?大人,今年就开购吧!咱们一定全力支持!” “那可不行!”百姓们如此配合,官差们却拉长了脸,满脸不愉之色,“咱们陛下说了,无论什么政策施行,咱们老百姓都是有那什么……嗯,知情权的!根据公开、公正、公平三大原则,老百姓得先明白粮种的利弊好坏,再自个儿决定要不要耕种。而且咱们嘉禾公主说过,不要贪那点免税就单种一种粮食,万一得了粮食病绝收可就棘手了。” 官差板着脸给人脸色,聚在茶棚中的百姓们却面无惧色,反而哄笑道:“大人,那您推行粮种若是种不够亩数,上头岂不是要责备您办事不利?” “胡说!”官差急了,他臭着脸指着茶棚就骂,“咱们陛下说了,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芋薯!尔等刁民不许污蔑本官,本官哪能做那等急功近利之事!快点少说废话了,衙门那边已经张贴了告示。有人在那里帮着念字,看不懂的就过去老老实实地听着!” 百姓们又是哄堂大笑,但也老老实实地站起来,扛着锄头朝着官府走去。这一副官民一家亲的景象,看得外地人那叫一个瞠目结舌。 宋从心虽不至于失态,但她听着那名官差一口一个「咱们」,一口一个「父老乡亲」,一时间竟坐在茶棚中怀疑人生,以为自己一不小心又穿了。 茶棚里有几名远道而来的行商,估计是听说幽州一统后特意过来打探消息与开拓门路的。他们目瞪口呆,眼神游移,看上去比宋从心还要更加怀疑人生。眼见着那官差敲锣打鼓地走远了,其中一位青年才小心翼翼地对一旁的农民道:“这位老伯,我是从外地来的,不太懂这边的风俗。你们咸临……呃,不对,你们兴国官差平里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嗨,你们不懂,咱们陛下登基之后,子就一天天地好过起来了。”满口黄牙的老伯笑得见牙不见眼,提起天子也是一口一个「咱们」,“俺们陛下和嘉禾公主都说了,君王臣子都应该是站在老百姓们这边的。以前那些坐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都是豺狼鬣狗,是咱们陛下和公主将他们赶跑的。那叫什么,嘿,那叫水能载舟亦能住、煮粥!民意既为天意,谁让老百姓子不好过,他们就只能被下锅!” “啊?这、这这这……这未免也太!”青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论,顿时吓得腿都软了。 “唉,年轻人,你这胆子也忒小了。”老伯拍了拍桌子,字正腔圆地道,“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月前张贴的告示,连咱们村子里的三岁小儿都会背,你们啊就是少见多怪!这就是咱们兴国!” 宋从心一个没忍住,猛然折断了手中的筷子。 拂雪道君 英泽陵园见金印…… 咸临「大同治世」的理念, 自宣白凤执政时期便已拥有雏形。 更甚者,早在五百年前,咸临先祖巫贤所侍奉的五毂国, 无论是以民为本的农桑政策、举贤禅让的君主更迭制度还是大巫钦定的「民意既为天意」的信念,其实都已经能隐隐窥见「大同」的影子。宣白凤的后人会走上这条上下求索的漫漫长路,宋从心并不感到意外。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即便是宣白凤在桐冠城中启迪开蒙、布施「仁政」的时期,这个治国理念也不过只是一个模糊朦胧的影子。宣白凤或许有这个理想, 但她却未能成功将其变成切实可行的路。而当年的五毂国治世长达五百余年之久,最终也在人心贪婪之下散作尘土。 宋从心清楚自己前世所学的知识与思想, 放在现世或许就是违经背古、不合时宜的理论。因此她虽然从旁侧推动了百姓开智的进程, 自己却越发如履薄冰、谨言慎行。虽然大劫即将来临, 时间已所剩无几。但众生的路必须要众生自己摸索, 因为这个漫长的求索过程本就是一种「开悟」。 冒然在乱世之中推行平等的理念,这迈开的步子是否会显得太过仓促? 宋从心有些坐不住, 她疑心兴国中出现了和她一样来自世外的穿越者,甚至还可能身居高位,足以影响兴国的国势。这下子, 她也没有心情慢悠悠地探查民情了,而是与若浅两人连夜赶往了兴国国都。 抵达兴国国都之时, 宋从心看着国都上空显现的异象,心中亦有几分诧异。在元婴期修士的眼中, 天地四方汇聚而来的灵炁在空中交织, 一条不知几千里长的金色蟠龙双目紧闭,盘亘眠卧于皇城。祂双爪持珠,一青一红, 龙头向东,隐隐露出獠牙与利爪,神圣威严,令人不敢视。 “短短两年,竟已经形成这般磅礴的气脉。”宋从心沉吟,“看来兴国双圣十分得民心啊。” 宋从心和若浅踏入了兴国国都定水。就在那个瞬间,高天之上阖目的神龙忽而睁开了一线龙目,似有神光乍起,紧紧地锁定了两人。 “我只是来看看,无意惊扰。”宋从心微一扬手,气势外放,霎时间,她身上扬升而起的灼灼之光更胜九天之上的太阳。神光作目的蟠龙无言地凝视了她半晌,在确认她并非邪魔鬼祟之物后,这才缓缓阖上龙目,重入沉眠。 “无怪乎五百年前的外道只能想尽办法从内部瓦解五毂国的铁桶江山。” 众生愿力凝聚而成的力量如斯浩荡,民心所向之处,大地便如同被旭洗涤眷顾过一般,神魔难侵,邪祟不扰。 “我们进去吧。”宋从心对若浅如此说道。 …… 定水城,监天司,吉光片羽阁。 身穿锦衣、面覆黑纱的女子自书架前猛然抬起头来,侧目看向摆放在厅堂最中央的一面明镜。 那面做工古朴陈旧的镜子没有倒映出堂内的任何景象,但却似乎有两道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女子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能看见两人身上清正煌煌的璀璨灵光。女子放下书卷,快步走到窗边,闭目感受远处那股清正纯粹、强大到令人难以忽视的灵炁,在确认对方没有任何恶意之后,女子这才稍稍放松了紧绷的脊梁。 但很快,女子又快步离开了书房,嗓音发紧地询问道:“大巫身在何处?” 下人恭敬地回答道:“回阁主,大巫三前便已离京,代天子巡视江山了。” 这是较为委婉的说法,实际就是嘉禾公主坐不住,打着巡视江山的名义四处寻找有没有新的蔬菜瓜果或是粮种。这万一要是路上研究得兴起了,这位公主不顾千金之躯蹲在穷乡僻壤之地十天半个月都不回来也是常事。他们无所不能的陛下都留不住人,就更别提别人了。 “偏偏是这个时候。”女子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强行让自己打起精神来,“辅国将军仍在北地未归,大巫又……唉,罢了罢了。来人啊,为本官备车马,递拜帖,本官要进宫面见陛下。” …… 宋从心进入定水城后并没有立刻就着朝皇宫内部赶去。反而是带着若浅在街边的商铺中走马观花,感受一番人间繁华与红尘烟火气。 天子脚下往往是富贵人家与权贵势力最多的地域,兴国究竟是真的繁荣昌盛还是仅仅只是烈火烹油之相,在帝京常生活的细节中便可见一斑。大街小巷中往来巡视的城卫兵皆衣装整洁,训练有素,宋从心这样的生面孔基本每走过一条街区便会被拦下来要求查看一下照身帖。宋从心有心经营图南的身份,便没有掩盖自己的行迹,只是给若浅施加了淡去形影的术法。 “我是外地来的游侠,慕京中繁华,想来拜见一下先烈。”宋从心问道,“敢问几位大人,英泽陵园应当往哪个方向走呢?” 巡视的卫兵听说宋从心是外来者,倒也没露出不耐的神情,而是好心地为其指路:“顺着大道一路往前走,最显眼的府苑便是了。” “原来如此,多谢大人指路。”宋从心微垂着头颅,下撇的八字眉即便不刻意伪装也显得颓丧唯诺。 “不必,同心共济,照民千古!”卫兵朝着宋从心行了一个礼节,铿锵有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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