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八门」……你想学吗?” 灵希闻言却是愣怔了,她茫茫然地看着女人的脸,眼泪夺眶而出。 “好像,以前也有人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是吗?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呢?” “……”灵希倚在墙上,一边笑又一边流泪,她摇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那个女人教了她很多,逃生的法门,锻体的心法。灵希无法控制自己进入彼世的契机。但只要她求救,那个女人总会不顾一切地来到她身边。 她会与她一同面对那个狰狞可怕的世界,会牵着她的手走过黯淡无光的长夜,会给她说一些 风趣幽默的故事,在那个「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的世界中,她分明活得也很辛苦。但她却凭一己之力,给灵希撑起了一个没有风雨的栖息之处。 但是她从不告诉灵希她的名字,也不告诉她自己的来历,她说现世才是她的家,彼世是与她无关的故事。 灵希也并没有告诉过她,曾经有那么一瞬,她动过想要留在那个世界的念想。明明她曾经那么害怕,那么疯狂地想要逃离那个地方。但因为有她在,一切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灵希总觉得她很累,虽然一直都在笑着,但她每次来见她,鬓边都会多出几根雪发。 某一天,灵希依在女子的肩上,闻着她身上清淡好闻的香。她带着几分期冀、几分试探,状似随意地问道:“我能唤你师父吗?” “不可以。”女人拼命摇头,甚至还露出了牙疼的表情,她支支吾吾道,“你命定的师父不是我……辈分,唉,反正不行,你师父的辈分在我之上。” 灵希说不清楚那一瞬间的情绪,或许是难过也或许是失落,她赌气道:“那我命定的师父是谁?若是没有你好,我就不要了。” 灵希说完,却见女人突然愣了一下。随即,那张总是笑着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难以忍耐的悲伤。 “你师父,你师父当然很好,他、他……”有那么一瞬间,灵希觉得她好像要哭出来了,“他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灵希知道,自己可能在无意间说中她的伤心事了。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提起拜师之事。但她会在心里默默地喊她「师父」。 但后来,后来啊…… 灵希扔掉了男子赠予的伞,孤身一人在雨中独行,她看着灰蒙蒙的土地,灰蒙蒙的雨,许许多多的坟与许许多多的碑。有的刻着名字与生卒年,有的则只有寥寥几道剑痕。漫山遍野的碑埋葬着漫山遍野的英魂,她在雨中,与这些沉默的碑石共享死亡的宁静与缄默的世界。 她想最后再看一眼,这个曾经有过她的人间。 突然,雨势渐大,铁锈的腥气与尸体腐蚀的气味翻涌而上,真实得令人作呕。灵希皱了皱眉,看见自己污浊的衣袖,点点雨水浸润了她的袖摆,却在其上留下了深红的印记。天空飘落的不再是雨,而是血,殷红的、腥臭的血。 灵希伸手擦拭自己的脸颊,但那铁锈的腥气却越来越重,重到舌根都尝到了些许的甜味。在彼世中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必觉得奇怪。因为彼世天道崩坏、六辰倒逆,早已没有秩序可言。灵希想找个地方避避雨,然后等待返回现世的契机,随着修为的逐步增长,灵希能感觉到,自己迟早能掌控出这种往来彼世的能力。 雨越下越大,红色越染越艳。灵希在大雨中奔跑,她穿过漫山遍野的石碑,穿过枯朽死去的林野。 那个男人的话语在灵希的脑海中回荡。但灵希鼓噪的心脏却在大声反驳他无望的话语。她抿了抿唇,疲惫的肢体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她眼中有火光亮起。 灵希抓 紧了自己的袖袋,正如男子所说的那般,现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一切都还没走到终局,还有改变以及挽回的契机,这个曾经让她痛苦无比的能力或许能改变一些事情。当灵希能彻底掌控这种能力时,她将不再被自己的天赋所桎梏,再不会因力量而痛苦,总有一天,她能改变既定的命运,改变她所在的世界 她留下的一线生机已经奔向了现世,却不知应该何处寻觅。 但明尘上仙还活着,她口中「天底下最好的人」还在世……万一呢?万一师尊和师姐会相信自己呢? 灵希越跑越快,周遭的风景都被拉成了道道细线。随后,昏沉黑暗的世界中出现了一道光明。 灵希向着光明走去,交叠的空间总会有一扇门扉,她怀揣着无法言说的期冀,打开了那扇门。 灵希听见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她有些茫然地抬头,却被过于灿烂耀眼的天光刺痛了眼睛。 “竖子!竟敢在光天化之下行凶杀人!” 灵希来不及看清眼前的情形,一股巨大的斥力便将她击飞了出去。这突如其来的一掌如崩塌的山石,强大而又难以匹敌,灵希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不禁呕出一口血来。她听见破空之声,下意识地拔剑格挡,只听「当」的一声,剑上传来的震颤足以麻痹整条手臂。灵希握紧剑柄,不让剑刃脱手,但那人显然不准备放过她,而是乘势近身。一手捏住灵希的剑柄,一手捏住灵希的手臂。 几乎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手中剑便被人劈手夺去。随即灵希听见两声让牙齿酸麻的碎骨之响,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她当场昏厥了过去。 “住手!”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历喝阻止了将要落下的暴行,凌厉的剑风从侧方袭来,轰然炸裂的裂石之响,剑气在灵希与那人之间斩出了一道深深的沟渠。 灵希重重坠落在地,她偏头望去,却见十数名弟子佩剑而来,打头之人便是持剑长老的亲传弟子湛玄。而另一边厢,方才被开的人怒目圆睁,他身穿无极道门分宗的服饰,被一群明显来自不同势力的修士拱卫在中央。 “我的儿,我的儿啊!” 就在这时,一名发髯皆白的中年修士从人群中挣出。因为太过惊慌失措,他甚狠狠地摔了一跤。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连滚带爬地扑入亭中,一把抱住了一个浑身是血、看上去已经气息断绝的少年。中年修士颤抖着伸出手试了试少年的鼻息,随即露出了天塌一般的表情。 “我的儿啊!为什么,为什么?!无极道门身为正道第一仙宗,为何要向吾儿出手!” 中年修士怒声大吼,涕泗横流。灵希呕出一口血,她双臂皆被拧断。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庭院中发生了什么。 灵希倚在墙上,低头看着自己满身的血迹,被拧断的手臂旁落着她的剑,剑上也有残留的血。 “每当我觉得以后子一定会好起来的,他们就会告诉我,那都是疯子的梦而已。” 拂雪道君 出事的少年乃此次受邀参加分神大典的无极道门友宗,南州汜水天心派少宗主闻人炎,同时也是宗主闻人山唯一的子嗣。 天心派在上清界中属中坚势力,其宗主闻人山乃金丹期修士,此派擅打穴风水之术,传天心十道之正统。 闻人山行事中正,性情平和,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他对其子闻人炎的溺爱。但修士本就子嗣艰难,好不容易有血脉传承,谁家不是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嘴里怕化?因此闻人山的事迹也不是十分出格。然而现在,闻人山唯一的子嗣躺在血泊之中,场中唯一的「凶手」必然要承受这位痛失子嗣的父亲的愤怒。 出事地点是无极道门一处偏僻的内院,平里用来给内门弟子作午时歇脚的地方。这里是不对宾客开放的,但闻人炎或许是因为年纪尚小、心性调皮,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独自一人甩脱了随从,悄悄潜进了后院。灵希不知道为何会在庭院里,但众人发现她时,庭院中只有一身血衣的她与躺在血泊中的闻人炎的尸体。 在闻人山竭嘶底里的哭喊与来宾们异样的神色中,湛玄与一众持剑弟子迅速控制住了局面,纳兰清辞则在一片混乱中给远在月山上的拂雪师姐发了一条简讯。她看着庭中乱相,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通讯令牌。她心想,正如师姐所说的,分神大典真的出事了。 持剑弟子们制止了激愤的来宾与失控的闻人掌门,同时迅速将事发地点隔离开来,禁止任何人接近破坏场中的痕迹;修行医道的弟子也立刻越众而出,上前查看闻人炎尸体上的伤势;重伤的灵希也被两名持剑弟子看管了起来。无极道门出了这等大事,必定会惊动长老,而灵希身份特殊,掌教也无法置身事外。 纳兰清辞仔细观察场中的局势,不放过现场丝毫的线索第一个发现闻人炎遇害的弟子是不慎弄脏衣物、折返回内院中准备更衣的无极道门外门弟子云迟迟,她在半年前被选为拂雪道君的随侍弟子,拥有进入内门的权利;方才含怒对灵希出手的是无极道门分宗苍厥门的掌门玄中道人,这位道人秉性刚直,嫉恶如仇,会出手也不算意外;而这些各方势力的修士本是在前院闲谈,被云迟迟的尖叫吸引后,才朝后院聚来…… 纳兰清辞平和的眼眸四下观望,整个庭院木稀疏,罕有能藏人的地方,其余人闻声而来之时,恰好撞见一身血衣的灵希,确实可以就此定罪了。 但……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 灵希为何会向闻人炎出手?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偏僻的院落之中?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诸多疑点仍然笼罩在迷雾之中。 然而,面对痛失爱子的父亲,要令其冷静下来判断局势,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种一眼明了的事情究竟有何可查的?!你们无极道门莫不是欺我宗弱小,势要袒护自家弟子!我儿L尸骨未寒,那贼子身上的血都还没擦干净,你们难道都看不见都瞎了眼不成?!光天化之下,她以如此残酷的手段虐杀吾儿L,毫无人性,丧尽天良!天理不容![” 闻人山痛哭流涕,抱着儿L子的尸体不肯放手,他本也是个风度翩翩的儒雅之士。但如今却状似疯魔,仪态全无,这难免让旁人面上恻恻。然而,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在这一刻显露出严明纪律的无极道门弟子,他们一手摁在剑柄上,保持着随时都能拔剑出鞘的姿态,神情却不为所动。无论是面对眼前的惨况还是他人的辱骂,无极道门弟子都没有流露出同情、怜悯亦或是愤懑、不甘之色。 先前众人眼中所见、形色各异的鲜活明媚都在刹那间收敛得一干二净,仿佛在一刹那间,这些弟子都戴上了无私的铁面,令人无法寻到半分的破绽与漏洞。 如此严明的纪律,几乎可以媲美令行禁止的军人。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众人心中发怵,主动权不知不觉间又落回到无极道门的手中。 暗中观察这一切的人也阴沉着脸,这种轻易不能被动摇的样子让他想到了明尘上仙与拂雪道君,那两人分明不在此处,却又好似无处不在。 “若当真是我宗弟子所为,无极道门定会给道人一个交代,绝不徇私。”玄衣墨发的湛玄伫立在众弟子的前方,语气平静道。 闻人山掌门悲愤欲绝:“这种一眼便能明了之事,究竟还有什么可审?!” “这名弟子为我宗掌教的入室弟子。”湛玄指着一旁被收押的灵希道,“掌教唯二的弟子,内门首席拂雪的师妹。” 闻人山掌门呆滞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凶手竟有这般来头,但他还是忍怒哽咽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她身份高贵,便能随便杀人” “不。”湛玄垂了垂眼帘,“本座的意思是,她与你儿L无冤无仇,何必舍弃大好的前途残害你儿L子?我宗势必查明其中缘由,参与此事之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见那身穿玄衣的弟子话音刚落,周遭微垂头颅的弟子突然抬起头来,他们眸光冰冷,摁在剑柄上的手一用力,剑格便发出整齐划一的轻响。 刺骨无言的杀意在庭院中弥漫,让一些原本只是看热闹的旁人都不禁心生胆寒。他们不禁开始后悔前来旁观此事,无极道门的热闹是能随便看的吗?对方也言之有理,无缘无故、无冤无仇,一位前途光明坦荡的魁首弟子怎会虐杀一个孩子?这说不过去,怕不是被人算计了。 更有聪明人心里一合计,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在拂雪道君的分神大典上算计其师妹,好生歹毒!简直是老虎身上拔毛,太岁头上动土! “闻人掌门,令郎惨死,您莫非不想查明其中真相,就这样令其不明不白地离去?”湛玄唱完了红脸,纳兰清辞便接上话头唱了白脸,“便是已经抓到了主犯,莫非其中就没有从犯,没有小人,没有帮凶了吗?总要查明这背后的因果,给令郎一个交代,不是吗?” 听明白纳兰清辞话中深意的人都不禁感慨,能将「事有蹊跷,凶手或许另有其人」的规劝之语说得这般委婉动人、贴合心意,真不愧是大宗弟子。 更多内容请搜索QQ频道:《公众号:gn5853 》获取资源 闻人山老泪纵横,但看他神色怔忪,明显已经被说动了。 见闻人山沉默而不反对,湛玄这才抬手示意道:“带走。” 隐藏在人群中的幕后黑手见状顿时便急了,真让无极道门将人带走,这件事十有八九会变成秘而不宣的内部事宜,最后撑死也就判个「错手杀人」。这还如何拖那两位下水?!这名叫灵希的弟子不过是一枚棋子,他们真正的目标可不是区区一名入室弟子! “且慢。” 就在无极道门弟子即将把控住全场时,一声隐含愠怒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众人扭头望去,便见被各大世家拱卫在中央、修为最高且以嫉恶如仇闻名的玄中道人突然上前几步,他指着灵希道:“这名弟子,骨龄还未满二十岁吧?” 他这话是对着湛玄说的,除玄中道人以外,湛玄是此处修为最高、最有话语权之人:“不错。” “未满二十,心动期巅峰?”玄中道人讽刺道,“本座无意质疑掌教的弟子,但这个年纪此等修为,便是天纵奇才的拂雪道君都远远不及。修为进境如此,怕是有心境不稳之虞吧?” 这回,人群中是真的有人倒吸一口冷气了。未满二十岁的心动期巅峰,明尘上仙的徒弟究竟是什么怪胎,怎么一个比一个恐怖?! 心动期巅峰?湛玄心中微微一动,目光同样落在灵希身上,神念略一感知,发现这位并不显山露水的小师妹竟然当真已突破至心动期巅峰了。拂雪也是二十多岁突破至心动期,但拂雪是无极道门内长大的孩子,从小便在外门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且拂雪是在与九婴一战的过程中突破心动期的。别看拂雪如今被上清界称为「天纵奇才」。但湛玄知道她每一次境界突破都是九死一生中拼搏出来的。 大道如此,愿走险途,自然早登巅峰。 而灵希是半途入道的,据湛玄所知,她踏上修行之路或许还不到五年,年前倒是听说过灵希师妹闭关,今年突破心动期的传闻。但这么短的时间内便突破至心动期巅峰? 湛玄心中百转千回,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玄中道人的意思很明显,对方这是想咬死灵希是走了旁门左道、修为进境过快而导致走火入魔,这才虐杀了闻人炎。贪功冒进以致走火入魔不是小事,再加上滥杀无辜,保不齐便要判一个废除仙骨、逐出仙门的罪责。 “此事自会由长老与掌教定夺。” “阁下这是要包庇同门、避而不谈了不成?”玄中道人冷笑。 “哦?那依阁下之意,又当如何?”湛玄看了一眼这位以品性刚直、嫉恶如仇闻名上清界的大能。 “主宗行事惯来端方,何必为了一介竖子之过而饱受世人非议?!”玄中道人怒发冲冠,仿佛一心挂念着宗门,无法忍受宗门沾染半点污名,“逝者已逝,但活人还清醒着,正应当由她自己说清楚其中的是非经过,也让在场诸位知晓前因后果!” 玄中道人说着,手腕一转,掌中便出现了一枚通体漆黑、形似麒麟狮子的獬豸印。 獬豸与白泽麒麟一样同为神兽,「见人斗,则触不直者;闻人论,则咋不正者」。此兽懂人言知人性,能辨是非曲折,能识善恶忠。 獬豸印能辨明一个人说的究竟是谎话还是真话。 玄中道人将獬豸印捧在手中指向灵希,诘问道:“闻人炎是不是你杀的?” 不言归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拂雪道君 究竟有没有杀人,灵希自己其实也不知道。 獬豸印能辨是非,但若是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杀没杀人,獬豸印自然也无法凭空断定真相。双臂皆断的灵希闻言抬头,她面色苍白如纸,却言辞清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知庭院中发生了何事,我与这名少年素昧平生,绝无害人之意。 ?本作者不言归提醒您最全的《正道魁首是如何养成的》尽在,域名[(玄中道人手中的獬豸印没有动静,证明灵希并没有说谎。这让无极道门的弟子们心中松了一口气,至少同门并非左了心性而故意杀人。但很快,他们的心又高高悬起。 “那你又要如何解释你身上的血衣?”玄中道人厉声道。 灵希沉默,要解释衣上的血迹就必定牵扯到彼世的秘密,而这其中的因果太过繁杂,三言两语根本解释不清。即便解释清楚了也无法洗脱她在「神志不清之时杀人」的嫌疑,倒不如不说,至少能守住彼世的秘密。她在彼世所做的一切会影响现世,但灵希分明记得,自己从来都不曾拔剑。 “我身上携带着留影石。”灵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那里本该有一条精致的挂坠,是拂雪师姐赠予她的,“但是它不见了。” 玄中道人看了一眼獬豸印,獬豸印依旧没有反应。 “你的意思是有人栽赃陷害于你?”玄中道人道,“但留影石也可能是你在神志不清时弄丢的,你既然不知道庭院中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知道留影石的去向。而我们也不知道发生此等惨事期间你是否佩戴了留影石,这作不得证据。” 灵希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方才玄中道人的攻势伤到了她的脏腑,但是她双臂皆断,根本无力擦拭。眼下局势对灵希十分不利,但除了沉默,她竟没有更好的应对方法。 “竖子,还不从实招来?!”见灵希有所隐瞒,玄中道人疾言厉色道,“本座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待本座上手搜魂,倒要看你还如何诡辩!” 玄中道人话音未落,身形已从人前消失。湛玄神色一凛,反手拔剑:“住手!” 忍受着碎骨剧痛的灵希反应有些迟钝,耳边只来得及捕捉到一声又急又烈的破空之声。她抬头,那五指如有龙虎之力般朝她的天灵抓来,灵希毫不怀疑这一下能直接抓碎她的天灵盖。分神修士的强大威压毫无保留地倾轧而下,人就如同马车轮下的蝼蚁,根本没有反抗与逃离的余地。 然而,在这种窒息与濒死的痛苦中,一股尖锐的、宛如蝉鸣般的尖啸撕裂了灵希的识海,愤怒如利剑贯全身,以致她面部的肌肉都不受控制地痉挛了起来。 蝼蚁尔敢! 她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嘶吼着,那双澄净无暇的金棕色眼眸此时彻底化作了稠艳的金色。在她眼中,周遭的一切突然慢了下来。 分神修士撕天裂地的一击,在此时灵希眼中却慢得如同提线的木偶戏。她能看见玄中道人虚实交替间狰狞的眉眼、鹰爪般的五指,灵希心中沉淀着被冒犯的怒火的余烬,她觉得自己仅凭一个心念便能拧断他的手臂 就像他先前对她做的那般。她做得到,她能碾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识海之中,灵希脚下的立足之地传来沙石滑落、崩溃瓦解的声音。她低头,脚下便是无底深渊与峥嵘炼狱。 可莫名的,灵希并不感到畏惧,或许是因为她对无间炼狱太过熟悉,自幼时便与其同行。她听见一个声音在心中低低哑哑地笑着。说,去啊,只要迈出这一步,黑暗就会包容你的所有,你将成为黑暗的一部分,成为祂们的主。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你不是一直都渴望解脱吗?心底的声音吐露着蛊惑人心的话语。 我渴望的是解脱吗?灵希面无表情,脚底土石崩解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你须得切记,不可仰仗技艺,肆意伤人。” 灵希凝视着深渊,就在这时,一个平静温和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这不是你的错。这是天赋,不是诅咒,你不用愧疚,也不用害怕。” 记忆如同浮出水面的泡影,逐渐加深,逐渐清晰。 “我送一串辟邪的珠子给你,等你以后长大了,不再害怕了,你就可以用这份天赋去帮助更多的人。” 那个人是谁?她为何会忘记,又为何会突然想起? “若真有那么一天。”白衣墨发、鹄峙鸾停的男子回首,眸光淡漠,“你” 漆黑斑驳的色块如破碎的玻璃般四分五裂,沉入泥水中的灵魂再次被捞回了人间。灵希睁开眼,这一次,她看见了更多的东西。 她看见拔剑意图阻止玄中道人的师兄,看见身旁同样被震慑得无法动弹却还倾身试图挡在她面前的同门,看见引她进入内门的纳兰师姐罕见惊怒的眼神……这些零零碎碎的灰白碎片堆砌在她的视野里。须臾,伴随着瓷器破碎之声,眼前诡异的情景龟裂出无数裂隙,被拉长的时间重新开始流淌。 灵希沉沉凝视着玄中道人,但最终还是闭上了那双金般的眼睛。 她等待着疼痛的降临,但下一刻,一片带着冰雪气息的广袖突然覆上了她的头顶。 玄中道人的手掌还未落下,旁侧突然伸出一只手,以一种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力道卸去了那五指间毒辣狠绝的劲气。灵炁相撞的爆裂声狂暴而又刺耳,光影在两人相隔不到一臂的间隙内震荡、扭曲,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然而,阻在玄中道人身前的人只是猛一拂袖,那股让人毛骨悚然、足以让空间撕裂扭曲的火炎之力便被其攥入掌中。似有若无的雷火之光在他指隙间跳跃,随着那人缓缓收拢五指,赤电雷光也只能在无望的挣扎中消弭。 玄中道人的攻势被来者轻描淡写的化解。就像大人随手拿走了孩童手里危险的玩具。而另一人则挡在灵希面前,抬手护住了灵希与她身旁的持剑弟子。 他们的到来悄无声息,却又好似谷雨时节惊动大地的雷霆。灵希抬头,再次模糊的视野中只能看见两道迎光而立、巍峨如山的背影。 “掌门!” “明尘掌教!” “师姐!” “首席!” 吵吵嚷嚷的话语伴随着不同的称谓、不同的情绪,像是把油盐酱醋倒在同一锅里使劲搅和,让人咂摸不清其中的咸甜苦辣。灵希头晕目眩,她感觉有人拿斧子劈开了她的脑袋,撕裂的痛苦让人几欲发疯。她后退了一步,两步,踉跄着便要倒下。但突然间,一双稳如磐石的手将她拥进了怀里。 那人将她拥入怀里,支撑着她一身血肉不要坍塌软倒下去。她的断臂软绵绵地耷拉在身体两侧,内门弟子的服饰也早已被血雨浸透,她止不住喉咙中不断翻涌而上的甜腻,呕出的血水染红了脖颈以及衣襟,也染红了那人的肩膀与不染纤尘的白衣。 恍惚间,她好似闻到了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香气。 …… 鸦雀无声的庭院,令人不禁屏息的情景。 无极道门的弟子归剑还鞘,同时行礼,旁观的人群也齐齐后退一步,敛袖垂首以示敬意。 能被世人如此相待的无疑便是如今的正道魁首,无极道门掌教明尘上仙。而另一位抵达现场的,众人也不陌生,那便是这场分神大典的主角,魁首亲传,剑宗拂雪。 已经隐约察觉到局势不对的人心中暗暗叫苦,甚至心底难免生出了几分埋怨。玄中道人在上清界素有「威名」,传闻他品性刚直,眼底容不得沙子。但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修士都没想到这个「刚直」原来是这种「刚直」。就算那小弟子真的走火入魔、错手杀人又如何?这是无极道门与天心派的私事,要审要罚那也是执法堂与明尘主殿的事。你玄中道人越俎代庖不说,还在明显有隐情的情况下越过其师长,率先将人打成重伤,并且上手便是搜魂……这是「嫉恶如仇」到疯魔了不成? 与这些无辜被牵连的修士相比,一些别有用心之辈看着院中对峙的情形却是脏腑内打鼓。他们有些心焦,玄中道人好歹也是分神期大能,他们想过双方实力或许悬殊,但万万没想到悬殊到这种地步。绝对强大的实力能够碾压一切阴谋诡计,明尘上仙只是站在这里,谁还能动他的徒弟?! 该死的,明尘既然这么强大,为何还不飞升?!徒留在这人间作威作福,当真好生可恨! 宋从心单膝跪在地上,顾不得其他人是什么反应,她迅速出手封住灵希的气脉,又往她口中塞了两颗丹药,趁她还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前强行让她吞咽下去。玄中道人出手极其毒辣,灵希看似只断了两条手臂,实际五脏六腑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她吐出的淤血中甚至有些许破碎的脏器。 宋从心十分平静,无人能从她的神情中窥探出她此时的心情。但是周遭嘈杂的声音逐渐消弭了下去。因为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周遭的温度越来越低。 宋从心二指抵在灵希锁骨下方,苍翠的绿意从她指尖蔓延,化去玄中道人打入灵希体内的劲气,黏合起她被震碎的气脉。也幸亏施救及时,否则灵希即便后还能修仙,恐怕也会落下难以疗愈的病根。玄中道人这是要站在道德的 制高点上废了明尘上仙的徒弟。 “明尘掌教,还有拂雪道君。”玄中道人沉着脸,语气不好,“拂雪道君这是在做什么?闻人掌门的爱子尸骨未寒,你竟还有心关怀凶手!” “玄中。”明尘上仙喊出了他的道号,几乎是在明尘上仙开口的瞬间,一股沉重的力道便将玄中道人钉死在了地上,“你越俎代庖了。” 玄中道人僵着脸站在原地,原先打好腹稿的话语竟一句都说不出口。他想继续摆出冲动鲁直、直言敢谏的模样。但喉咙却像是堵了一块烧红的烙铁,而明尘上仙竟也不看他,径自从他身边走过,缓步踱到闻人山的面前。 “明、明尘掌教……”闻人山抱着儿子的尸体,面上老泪未干,却在看见明尘上仙靠近的瞬间紧张了起来。尽管对于儿子的死亡满心悲愤,但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敬畏与尊崇也不可能一夕间便烟消云散。因此闻人山只是愣怔地看着明尘上仙在他面前俯身,二指轻轻点在闻人炎的眉心上。 “死气聚眉,断气已有些许时辰了。”明尘上仙抬头看了看天色,“阴阳相冲,应当是未时三刻出事的。何人最先撞见此等情景的?” 秩序俨然的无极道门弟子分列退开,让出一条道来,一名身穿外门服饰的女弟子越众而出,拘谨恭顺地行礼道:“回尊上,是弟子。” “我记得你是拂雪的随侍。”明尘上仙点破云迟迟的身份,“复述一遍你今的见闻。” “是,弟子今卯时一刻起,为准备首席的分神大典而前往无极主殿……约莫午时三刻被膳食居的师妹拜托帮手,期间不慎弄脏衣物,为免失礼而前往偏院更衣……方才,进入庭院,看见衣上染血的灵希师姐从内院步出,闻人少宗倒在直对正门的香炉旁,侧首直观,未瞑双目……” “也就是说,你并未直接看到灵希动手。”明尘上仙颔首道。 “是,弟子并未看见灵希师姐动手。” “你可有察觉有异?” “……”云迟迟面露难色,但仍旧仔细地回想,她不愧是能被长老选出来作为拂雪道君奉剑者候补之人,只听她语速飞快道,“弟子午时于膳食居忙碌之时曾听其他弟子闲谈,有位内门师兄唤人前往太初山向掌教您禀告仪式的筹备结果。那名跑腿的内门弟子名唤「商和」。据说与灵希师姐相识,后来有管事弟子说要知会灵希师姐一声时,那名弟子站出来说他路上恰好遇见灵希师姐,已经转告师姐知晓了。” 也就是说,午时到未时期间,灵希还在太初山上。 “灵希师姐寡言少语,平里不爱外出,时常待在文光院里,也鲜少与其他弟子往来。首席的分神大典,宗门内热热闹闹的,也从不见灵希师姐下山一观……” 也就是说,「从不下山」的灵希要在不到半个时辰的间隙内下山,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来到这个僻静的院落里,并将闻人炎虐杀。 若是蓄意谋杀,为何要选闻人炎,为何要自毁前途?若是神志不清,又如何做到掩人耳目? “再则,灵希师姐身穿的是室内服,虽不算失礼,但通常不会用于大型仪典……”云迟迟下意识回头看了灵希一眼,犹疑半晌,“而且,还、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约莫是半年前发生的,这件事首席也知道……” “你说。” “当时赏花宴上,灵希师姐醉酒后被带回文光院,清醒后洗漱时手上亦有血迹,但当时,灵希师姐身上并无伤口……” 莫名出现的血迹,堪称诡异的行踪,种种疑点让这原本一目了然的凶杀案突然变得诡谲莫测。众人面面相觑,都从中品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息。 闻人山也不是傻子,他抱紧了儿子的尸体,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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