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顺地披在身后,身上那件不太合身的素白中衣将她凸显得清瘦怜弱,又风情婀娜。 裴凌终于觉出哪里不对了。 她方才就以这副模样同那道士独处的? 两道剑眉顿拧做一团。 虽说那仙云山讲究个无情寡欲,可说到底天下的男人都一般黑,又不是去了根的阄人,就连六根清净几十年的老和尚都有忍不住贪色破戒的,何祝一个年纪轻轻的小道士。 你先说吧,想同我说什�N?” 低柔的声音打断裴凌脑中芜杂,他抬眼看向她。 她并没有过来坐,而是站在烛火旁,对他噙着温和的笑。 明明才离他几步�h而已,触手可得,可不知为何,他却连呼吸都屏住了,总觉得她变成了浮光泡影,轻灵又脆弱,说不定哪下他呼吸重了,就会将她的影子吹散。 那种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你呢?你想同我说什麽?”裴凌问。 她没有与他谦让,撇眼看向墙上一副中规中矩的画作,应了他所预料的与他说道:“我哥哥来信了,让我尽快去嘉庆关,我准备明日就走。” 裴凌耳中嗡了一声,片刻后才重新听到冷风呼呼吹响窗子的动静。 他勾起单边唇角,点点头道:“不错,言家总算有一个敢出来担事的,既然你大哥肯保你,那确实轮不到我这个毫无瓜葛的人来庇着。” 他话音微顿,没有等到她对“毫无瓜葛”那几个字做出否认,心底不禁涌上一阵失落,面上却痞里痞气靠在椅子里翘起腿,用手指轻点椅手,故作洒脱道:“也好,去嘉庆关避避风头,只要你大哥有本事斩杀麟王立功,那他向皇上给你讨个赦免也就不是什麽难事,等你以后回了盛京――” 言清漓知道他误解了,打断道:“我没有改变主意,我也不会再回盛京。” 裴凌怔愣,待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后,眸子里立即蕴出怒意,“蹭”地站起来:“不是,我说你是不是叫驴给踢傻了?” 见她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半步,他心口一滞,又恨恨地坐了回去,尽力压着火气道:“原先我以为你被言家所弃,这才魔障了,非要同陆青时那厮去追随乱臣贼子……你不愿同我走也就罢了,可你大哥都出面了,你怎还要去犯蠢?” 言清漓理解裴凌的不理解,她在他的眼底看到了隐藏在怒火之下的浓浓关切。 她几度生出“不如就给他个明白”这种念头,可话到嘴边又每每都及时清醒。 难不成要让他知道:我就是你小叔曾经那位旧人楚清,我是因你们裴家而惹祸上身的,最后落得个满门惨死,我是死而复生回来向你们裴家讨债的,向你们所效忠的皇帝与皇太后来报血海深仇的? 指甲扎进肉里,言清漓垂下眸:“琅姨临终前将青时托付于我,我无法弃他不顾,但我也并非全是为了他,我还有一个不能言说的苦衷。” 像是为了给自己定心,她笃定道:“至于这个苦衷……哥哥懂我,他也会支持我。” “不能言说的苦衷……”裴凌轻笑:“你大哥知道?” “……” “陆青时知道?” “……” “那仙云山的臭道士也知道?” 一句比一句咬牙切齿。 见她垂眸不语,裴凌心凉得透透的,嘲意满满道:“看来你这不能言说的苦衷,怕是只对我不能言说。” 言清漓无言以对,眼皮颤了颤,轻道:“抱歉。” 抱歉? 若说蠢,他才最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竟然还有所期待。 一个时辰前他们还亲密无间,做着无比荒唐的情事,他能感受到她的身心都在热烈回应,他还以为经此之后她对他至少也能与陆眉齐平了,可此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对她来说就是个信不过的外人。 哪怕他剖心掏肺,她的心里也始终对他筑起一道跨越不了的高墙。 真不知他裴凌到底做了什麽恶事令她生畏,让她对他如此设防。 他在心底喟叹一声,神情转冷:“罢了,正如你们所言,你我早已和离,你说什麽做什么何去何从都与我没有干系,既然决定好了,那我明早就让人送你们出城。” - 昨儿后半夜开始飘雪,清晨的铜流县主街空寂无人,马车轱辘吱悠悠碾过,在地上那层光洁的白毯上留下�h去的辙痕。 到了城门口,星连勒马停下,刘刚与王甲打马上前命人打开城门,陆眉朝窗外看了看,随后转向坐在对面眼底挂着黛青的女子,将走神儿的她给唤醒:“清儿,莺歌与温兄来送行了。” 马车上的三名青年男女昨夜都怀着不同的心思各自未眠。 陆眉回了五峰巷收整行装。 星连也是有干净暖和的屋子不住,似是怕谁趁夜回来欺负她,运着功在房顶上挑了个平坦的地儿守了一夜。 屋顶之下,房中的光亮也是直至东方渐白才熄。 陆眉打开车门,言清漓戴上兜帽,扶着星连的手下了车,亲昵自然的举动惹得身后的王甲与刘刚皱眉对视一眼,还没两人暗暗交换想法,那边莺歌在温成的搀扶下就已匆匆上前:“言姑娘。” 小妇人眼里泪光盈盈的,万般不舍:“妾与阿成还没同你道谢,真是多谢你。” 与言清漓一起被抓那日,莺歌起先怕得不行,结果在县守府里不仅没吃到苦头,反还有医者来给她看诊,好吃好喝的住了不到两日就被放走了。同时,她的夫君温成也得了无罪文书。 他们夫妻原还以为是公子从中运作,谁知昨夜公子回来苦笑说,都是托了言姑娘的福,那位裴将军与她是交情很深的旧识,若非看在她的面子上,还不一定会这么顺利。 言清漓先去掐了莺歌的脉,脉象搏动流利,并无大碍,遂放心。 她摇摇头:“哪里的话,承你与温公子搭救在先,要谢也该是我谢你们。”说着,她就向莺歌夫妇屈身施了一礼。 刘刚在旁好心提醒:“言姑娘,积雪深了就不好走了,早些启程吧。” 王甲恨不得给刘刚这个没眼力见的一脚。 这狗日的平日自诩心细,察言观色那叫一个溜,关键时刻居然发蒙,王甲立即插嘴骂:“你催个屁的催!又不差这一会儿。” 言清漓笑了笑,转头同莺歌又说了几句才叮嘱道:“阿烟姑娘不宜在外过久,早些回吧,以免受了风寒,还有,雪湿路滑,回去时你们千万要行慢些。” 等陆眉与温成也简短话别后,言清漓才回头凝望向长街。 地上的车辙与蹄印已经变得浅淡模糊,整座城依然在沉睡。 她将睫毛上的落雪眨掉,转身上车。 结果脚刚踩上踏凳,身后就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与熟悉的喝马声,将这清早的宁静打破。 众人纷纷回头去看,只见巷子里疾驰出几匹马,为首的是一匹高头黑马,马腹上挂着箭袋,马背上的男子一身黑蓝相间的劲装,外覆墨氅。 近了,才看清那人眼底布满红丝,耳尖冻得通红,手上还有伤,血已凝固,衣袍上也破了两道口子。 他勒马停在言清漓他们的马车前,将一团白花花的东西抛给了她。 星连眼疾手快,在她将要被那团东西兜头罩住时帮她拿稳了。 是一件极其漂亮的雪狼毛斗篷,单是捧在手里,就已经觉得份外暖和了。 听说嘉庆关正是滴水凝冰的时节,冷得令人难以想象,裴凌是知道她怕冷的,可眼下这饥寒交迫的日子,要多难才能连夜猎到一头雪狼,还要不伤皮毛,再做成一件挡风御寒的斗篷。 言清漓抬头看向那人,那人却面无表情,冷硬地避开她的目光,还丢下扎人心的话语:“你们既执意投�常�那么下次再见面,我与尔等是敌非友,他日若有缘于战场上同麟王叛党大军相遇,便各凭本事吧,别指望本将会念旧情。” 言清漓猛地心颤。 星连离她最近,即便没碰到她也能察觉到她的身体骤然僵硬,他瞧瞧她,又瞧瞧马背上的男人。 陆眉则敛了神色,朝裴凌拱手:“人各有志,应该的,燕召兄,后会有期。” 说罢,他轻轻扯了扯那低头发呆的女子,温声道:“清儿,走了。” 狠话是撂了,可心里并没有多畅快。 裴凌忍不住又望向她抱着斗篷慢吞吞爬上车的背影,喉咙酸涩不已。 可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头看他的时候,她却突然将手中斗篷放在了那小道士的手中,转身提裙朝他跑了回来。 靴子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地响,她头上的兜帽落了。 他的心登时跳到了嗓子眼儿,目光牢牢黏在了她身上,他感觉自己的魂魄已经出窍下马去迎她了,可他的眼睛却依然在马背上俯视着跑到他马下的人儿。 “还有何事?”他听到自己用冷漠到刻意的语气问她。 她微垂着头,嘴唇轻轻动了动,声如蚊吟。 骏马喷着白霜热气,不耐地动了动蹄子,裴凌扯紧缰绳,想听清她在说什麽,不由自主就朝她俯低了身子。 就在这时,她忽然踮起脚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得更低,仰头印在了他唇上。 后面,陆眉瞳孔震散,星连神情发愣,刘刚与王甲还有莺歌等人皆惊愕地张大了眼,更别提还有那些偷偷觑着他们这边的城门守兵,下巴都快掉了。 清晨飞雪中,那妇人装扮的女子在众目睽睽下吻了他们的主帅,唇瓣轻贴着唇瓣,好似有雪花落在他们嘴角轻轻融化了。 裴凌甚至都没来得及完全合上眼,眼睛就已被冻住,他看着她不断颤抖的睫毛,心里赌气似的连夜对她造起来的那一面面高墙,同她心里那面相比,简直脆得如同渣土,嘭嘭嘭地接二连三坍塌了。 她的吻明明只有一瞬,可他觉得过了地久天长。 唇瓣分开那一瞬间,他听到她轻轻在他耳边说:“没有任何人值得你舍身卖命,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你有事,这次是真话。” 第三百七十五章 你待我到底是与他不同的 西川去往阴山关那一路天凝地闭,西川军身经百战,按说已适应冬日严寒,可开拔至今,大军前行缓慢,这可急坏了钦差苏信。 苏信乃苏家二房家主。 苏家长房一脉出了位贵妃,家主又位及尚书令,苏氏全族本该都跟着沾光。可先皇从前处处压制宣王母族,宣王又为了避嫌,乃至苏家其他几房的人丁均未在朝中任要职。 然而宣王登得大典后,这限制便自然而然破了,苏信直接从六品议郎被提拔成从三品尚书侍郎,今次也是作为传旨的钦差来盯着言琛的,说什么都要随军跟着。 苏信虽官阶不及言琛,但因是钦差,背后代表着皇命,便无所畏惧地闯入主帐质问:“言将军,大军若继续以这个脚程,那再有半月也到不了阴山关呐!本官听闻,你曾十日进发到九夷腹地,夜半都能履冰过河,怎得走平地反倒夜夜都需扎营休整?” 苏信冷哼:“常言道兵欲急疾捷先,我看将军是有心怠战,若如此,那可就休怪本官如实向陛下奏报了!” 苏信闯进来前,言琛正与军师看舆图。 闻言,他几不可见地勾起唇角,眼锋薄凉:“随陆无武,莫非苏侍郎比我言某人更懂带兵之道?那不如这主帅之位让给苏侍郎你。” 苏信顿时气弱三分,拂袖道:“这如何使得,本官身为钦差,自有其他要务。” 言琛冷笑:“那便请苏侍郎临言而择,以免风大搡了舌头。” “……你!” 军师在旁解释:“钦差大人久居文台,不知行军打仗也需得随时变通,去年西川军在黑水河与�尘�对峙了四十几日,将士们都脚生寒疮,遇冷便会复发,至今未曾痊愈。” “将军爱惜将士,这才命大军以常速前行,否则加深了创处,届时人人寸步难行,不更没时候抵达阴山关?若强行疾走,不战自伤,那可是要折损战力的。” 军师对苏信抬袖拱手:“还望大人明鉴,我们将军接到圣旨后立即就整军出发了,绝无怠战之意啊!” 哪个从军打仗的兵脚上还没长出几个冻疮了? 苏信觉得他们夸大其词,可又不能出去将十万将士的鞋履挨个扒拉下来查证,又气又无奈,只得催促言琛尽快速行,务必要赶在叛党之前到达阴山关。 大军很快又拔营启程。 可到了次日,言琛突然收到西川紧急军情,称麟王趁他行至中途又带走了大部分人马,便秘派其舅父盛兴带军三万去奇袭西川。 先前麟王大肆放言要夺取阴山关,探子也报称越州已出动全部兵马,宁天弘这才命言琛倾力对�常�想着集西川与阴山关两方兵马,必能在萌芽初期便将麟王扼杀。 谁想到他们又冒出三万人来。 越州的真实兵力扑朔成迷,言琛与众将商议后决定兵分三路,一路回防西川,一路赶赴阴山关驰援,另一路前去麟王的老巢越州试探。 苏信得知后急急出面阻拦,并再次拿出圣旨宣读,还称阴山关若因此被破,届时造成百姓涂炭,圣上震怒的后果言琛可担待不起,若他要分兵回守,需得先向圣上请奏。 然西川危急,西川的百姓就可受涂炭?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因请奏而贻误战机,西川恐失,这个后果又由谁担待?钦差大人你吗? 言琛遂率军四万返回西川,另命几位副将带余下六万兵马分两路前往阴山关与越州。 - 凉州离嘉庆关已经不�h,从铜流出来也有十几日了,今日天黑前应该就能抵达嘉庆关。 午时,言清漓一行人不再急着赶路,停在路边暂作休整。 盛京的冬日与嘉庆关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这里风硬如刀,站在外头只肖片刻便能浑身冻透,连睫毛都要上一层霜。 言清漓暖炉不离手,裹着裴凌给她的雪狼披风,坐在马车里连兜帽都戴上了,正盯着轩窗上的雪花形冰晶发呆。 言琛留给星连的十几个亲随已经与他们汇合,她听到星连正在外面同那些人一起喂马。 苜蓿不够了,少年人应是将馍给掰碎了喂马,马儿不吃,他便温声问马儿为何不吃,还告诉人家这个很好吃。 她微微牵起嘴角。 一块烤软的栗子糕同时被递到她眼前。 两个时辰前才垫过肚腹,她朝陆眉摇头:“我不饿,你吃。” 陆眉也没硬要她吃,将糕装在碟子里:“那便留给某个馋嘴的吧。”随后又看向她,“对了,裴凌的人今早回去了。” 从铜流县出来后不久,他们就发现有一队人�h�h在后头跟着,可他们有镇西大将军的令牌,之后又有言琛的亲随护送,一路走官道畅行无阻,也没人敢来盘查,今日至嘉庆关脚下后,那队人便原路返回了。 言清漓闻言点点头,没说话,又继续靠着轩窗发呆。 星连喂马失败回来,一上车就发觉车内安静得有些诡异,他识趣地默默坐在一旁,余光瞥见碟子里飘香软糯的栗子糕,看了几眼,没动。 陆眉见她又开始心事重重,终是忍不住说道:“你又何须忧心那些尚未发生的事,裴燕召那小子惯会嘴上发狠,再说你那日在城门下当众给了他天大的脸面,早将他拿��了,想必他那日走路都是飘的,你就算现在跑回去问他要一只手,他会连胳膊一块砍下来给你。” 言清漓终于有了反应。 怎么这事从陆眉嘴里说出来就那么让她想笑呢。 那日她当众吻别裴凌,之后星连与陆眉谁都没提过这事。 星连不问,是因为他心思纯净且不懂感情,所以不会醋恼。可陆眉也只字未提,倒是令她有过些意外的。 见她目光瞥过来,陆眉摇头苦笑:“你真以为我不知你那是何意?纵然你对他有情,可这情也并不纯粹,总是掺了几分算计,所以,我又何必去醋他,你待我到底是与他不同的。” 言清漓垂下眼。 临行前,她听到裴凌那句“战场相见是敌非友”的话后,极为不安。 一方面,他怕裴凌对她爱而不得故生恨,一气之下跑去替宁天弘忠心卖命,对他们以命搏杀。 他虽初出茅庐,不似言琛根基深厚,可他势头勇猛,极有可能成为他们的劲敌,难免要阻碍四殿下征讨的脚步。 而另一方面,她又怕裴凌败落下风,以他的性子定不肯投降受俘,那么四殿下也绝不会留下不甘臣服的�尘�勇将的性命。 所以,她跑回去以行动对裴凌告知了自己的心意,便是希望若真有那样糟糕的一日发生时,裴凌能想想她,看在她的份上,手下留情或是认清形势,保全自己的性命。 她留下的那句话的的确确源于肺腑、发自真心,可也诚如陆眉所点破的,不太纯粹。 陆眉见她闷头不吭声,眼眸一转,调侃道:“有时我还真是庆幸自己姓了陆,而不是姓裴。” 正当言清漓咂摸着这话好似意有所指时,就听陆眉又冷不丁飘来一句:“清儿,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过去与裴燕召的叔父裴澈,可是旧识?”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不对(47500珠) 言清漓眼皮忽地一跳,斜眼看向他:“何出此言?” 陆眉正色:“当初你与裴燕召和离,谣言闹得满天飞,其中有一条是说你同他二叔私通。” 他没有问她这件事是真是假,他的语气是肯定的。 她与裴澈的事,裴府知情的下人均被当场处置了,但陆夫人却是她与方家公子的清白见证人,想必陆眉是从她娘口中套出了事情的经过,然后自己猜出真相的。 她知道这事瞒不住,微微低下头,抚摸着手炉的顶盖:“你在平安镇时不就已经知道我嫁过去目的不纯吗?倘若我不与裴澈弄假成真,就骗不过裴家与苏家那么多双眼睛。” 这不是他想听到的。 陆眉定定地看着她:“清儿,你还没有回答我。” 你与裴澈是不是旧识。 这男人脑子转得飞快,心思也细腻得可怕,言清漓不知他忽然问起裴澈是发现了什麽,还是在诈她。 她一时微滞,只好以愠怒掩盖自己的心虚:“我不是都说了,那只是权宜之计利用裴澈,陆青时你还有完没完,到底想问什么?” 星连的眼睛在他二人之间转来转去,对话听得一知半解,也插不上嘴。 外头,有人开始驱行马车,重新上路了。 她没有发现自己在提起裴澈时,情绪上有着极其细微的波动。 陆眉就这点好,从不与女子发火生气,他在心里轻叹,温声向她解释:“你莫恼,我只是觉得你对裴家……” 他轻蹙起眉,似是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觉得你对裴家有些针对。” 按说宁天弘与苏贵妃等人才是陷害盛楚两家的主使,武英侯府其量是他们的党羽,可她反而在裴家身上花了不少心思,甚至不惜对那叔侄俩赔上自己的身子。 “还记得荣臻长公主的乞巧宴吗?”陆眉问。 陆眉与裴凌的性子是两个极端,言清漓在陆眉面前想闹脾气都闹不起来,�W疑一瞬,点头。 陆眉同她说:“不瞒你说,我那日曾见到裴世子堵你问话,而后又在席间几次注意到你悄悄朝他看,面若冰霜,像是裴世子欠了你五万两银子似的。当时我只是好奇,言三小姐应当是第一回见裴世子才对,这二人能有什麽恩怨?怎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瞥见她身子微僵,下意识地来回抠刮着炉盖上的雕花,陆眉继续淡定说道:“后来知道你是楚清,我便想起少时听我娘同我爹夸赞楚医女的医术,当时我爹说,若人家没本事,怎能给宫里娘娘和武英侯夫人看诊。” 陆眉怕她刮坏了自己的指甲,将她停不下来的手握住,宽厚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我就是想着,若你过去时常出入裴府,应当与裴世子认得才对,故而有此一问。” 言清漓加快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 原来如此…… 她与裴澈之间的恩恩怨怨,瞒着宁天麟与言琛,是因为有不得已的缘由。 但她与陆眉之间并没有依附与维系利用等复�j关系,其实就算被他知道了也没什麽大不了。 可尽管如此,她也不太想说。 傻傻地交付真心,同人私相授受后又惨遭抛弃是什麽光彩的事吗? 她并不想将自己的悲惨经历捧到明面上,换取他人的同情与怜惜。 “我与裴澈确实是旧识,只不过并不相熟,为侯夫人看病时见过几面,相互认得的程度罢了。” 她从陆眉手中抽回手,抱住手炉又玩起了炉盖,并慢慢说道:“但你猜得没错,我的确恨他们裴家。” 那边星连因为加入不进他们两个,托着腮向暖炉里猛添炭火,炉子烧得旺旺的,轩窗上的冰霜正在慢慢融化。 言清漓抬头盯着窗子上要落不落的水珠,哂笑:“我对侯夫人有救命之恩,可他们裴府却在明知楚家将要被害时,选择了冷眼旁观,连一句隐晦的提醒都没有。” 说到这,她呼出一口气,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阖府六十七条人命啊,我岂能不恨?” 她扭头状作在看窗花,眼中却渐渐湿润,最后硬是同那颗水珠一样,顽强地没有掉下来。 楚太医被斩于宫中,楚府被抄,血流成河,家中女眷又因朱相一句话,全部被充军妓。 这些事陆眉都略有耳闻,但还是第一次听她亲口提起,在此之前,他也不知裴家在其中充当了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角色。 当初他爹为楚太医的家眷向先皇求情未果后,回家唉声叹气了好几日,也难怪她在慧觉寺时,强行出头也要把朱家置于死地。 叮叮当当几声响,伴随着女子的轻呼。 与此同时,星连扔了炭夹,一个箭步窜过去。 许是她方才走神儿,一时不慎弄翻了手炉,炉中炭块洒在她的腿上鞋上。 星连赶紧扒掉她裙子上的炭,可她的手仍是被烫伤了一小片,好在手炉里的炭已经快冷了,没有造成太严重的伤。 星连去浸帕子,陆眉握着她的手不断轻吹,见两个大男人围着她手忙脚乱,眉头都拧着,神情比她还紧张,言清漓一时间都不知到底是谁被烫了。 “无碍的,回头搽几日烫伤膏就好了。”她还得去安慰他们。 虎口那片白嫩的肌肤很快就起了几颗水泡,到了明日定然更吓人,流脓冒血的,日后兴许还要留疤,她竟还轻飘飘地说无碍?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陆眉真不知该说她什麽好,难道非要剔骨割肉她才会喊疼? 知道她是楚清后,他一直都不敢去想她上一世的结局,每每想到,就像是被人攥紧了心脏。 可眼下却由不得他不去想。 他一边小心为她清创,一边沉下脸冷哼:“瞧给你出息的,也是,引火自焚都干得出来,想来也确实不怕这点烫伤。” 就是因为受过了烈火焚身的痛楚,所以才不在意小伤小痛?倘若今生又让她遇到被逼无路的境况,她会不会又做出玉石俱焚之举? 陆眉不敢再想下去,抬起眼皮瞧了她一眼,面容微冷:“燕召兄说得对,你这丫头就是个傻的,过去比现在更傻。” 他仔细擦拭她手上的炭灰,“我都想不出你这性子居然还能做出那等刚烈之事,可听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被抄家了你倒是跑啊,即便失败,在押送的路上也能再寻机会,有命在,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总比一把火了结自己来得聪明。” 言清漓从陆眉的语气中听出了他的心疼与恼火。 可奇怪的是,当真有人用真心去怜惜她的过往、揭开她努力藏起来的不堪,为她的伤口温柔上药时,她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抵触。 她微微勾起嘴角。 跑了呀,不是没跑掉嘛。 “不对。” 少年人轻缓低沉的声音忽然闯进来,打断了那两人之间流转的涓涓情意。 言清漓与陆眉纷纷看过去。 星连半蹲在她旁边,手里端着盛清水的小碗,眼睛雪亮地看着陆眉,话也是对他说的。 听他们说了许久的话了,终于有一件是陆公子不知,而他所知的。 星连盯着言清漓的手腕,纠正陆眉的错误:“她上一世是被人割开双腕,流血身亡的,并非引火自焚。” 少年人清冽的嗓音平静而有力,这种陈述事实的语气再配上这么一句话,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暖炉中的炭火好像登时就烧尽了,窗门好像也猛地弹开,陆眉陡然从脊骨窜上头顶一股寒意,发了个几不可见的冷颤。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咬着牙问:“你说……什麽?” 星连随着年纪渐长,性情也比从前更乖巧安静了,跟在言清漓身边时就像一道影子,尤其他还总喜欢隐匿气息,就时常会让人忘记他的存在。 她怎么忘了,当初她弄死徐婆子时,是星连跟着她去的。 “不可说!” 言清漓下意识阻止,星连立即噤声。 但她的反应已经给出了最好的答案。 陆眉脸色惨白如纸,眸中翻滚着浓浓黑云,愣愣地看着她的双手,好半晌后,问道:“清儿,他说的可是真的?” 被人……割开双腕?血尽而亡? 言清漓被陆眉眼中的浓郁痛苦感染到了,可她若承认是真的,随后就得将自己与苏凝霜和裴澈三人之间的恩怨全都讲清。 此刻她才有种即将被剥去外壳,露出内里狼狈的自己的慌张。 那些事她只同玉竹一人说过,说起时也是咬着牙,仿佛又历经过一遍当年的苦楚,她实在不想、也害怕再将自己剖得鲜血淋漓的。 她不知要如何作答,扯紧身上温暖的雪狼披风,眼神飘向别处,期待着谁来将她从现下进退两难的境地中解救出来。 像是应她所想,马车猛地停了,星连手中水碗溅出几滴水来。 飞雪滚滚,马蹄声由远及近,呼嚎的风中传来挥鞭与一声清脆的“驾!” 隔着车门,言清漓都听到慕晚莹那激动到变了音调的呼喊:“车里何人!小表妹!是不是我小表妹!” 第三百七十七章 嘉庆关 打开车门,只见一名披着厚重披风的女子刚刚翻身下马,红衣轻甲,手中执剑,靴里还插了匕首。 言清漓忙跳下车:“表姐!” 许久不见,慕晚莹也瘦了些,但眉眼英气如旧,利落地束起长发,浑身虽无饰,却在发间用红绳混编了几条细细的辫子,黑红相间,足显女儿家的俏丽明媚。 她把剑扔给随侍,小跑过来:“小表妹你可叫我好等,你不知,祖母收到信后就开始担心你,我这几日都出来四五趟了,你......” 近了,慕晚莹忽地忧伤起来:“你这是吃了多少苦啊。” 马车行得慢,从铜流出发后,言琛的人便先行去嘉庆关送了信。信是他回西川前写好的,有关她与陆眉被迫离京的事情,他在信中也已简述,一旦找到她人,这信就会随她一起到往嘉庆关。 言清漓顶风上前,拉起慕晚莹的手:“这么冷的天儿!表姐你怎还出来迎我,快,我们车里去说。” 慕晚莹早已习惯嘉庆关的寒冷,不过她这位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表妹怕是一时适应不了,遂命人将她的马牵回去,与言清漓说着话往马车走。 这时马车里又下来一名雅容男子和一名俊美少年。 慕晚莹一愣,险些没认出这位褪去花里胡哨衣袍的纨绔少爷。 陆眉颔首:“慕小姐,久违了。” 语气淡而有礼,倒不似原来那么吊儿郎当了,可慕晚莹对陆眉存了偏见在先,且她表妹这次落难也与这人多少有关,就更没好气儿了。 她瞪了陆眉一眼算是打过招呼了,转头就旁若无人地问起言清漓:“他这一路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莫怕,都到家了,有什麽委屈就直说,表姐给你做主!” 言琛没提诏书之事,信中只说言清漓当初帮他筹军饷,曾与陆家商号合卖过丹药,陆眉后来将这药卖给了雍王,结果雍王起事,两人就一同被连罪了。 何止是动过手脚了……但看慕晚莹这架势,言清漓对她与陆眉的关系是只字也不敢提,忙摇头:“没有,都好,亏了有青时路上照顾我。” 明明是句称赞,可听在慕晚莹耳里就像是受了胁迫。 她审视地看向陆眉,似是还想审问他两句,言清漓忙悄悄拉扯她,她这才又狐疑地看向那名道衣少年。 “这小子又是谁?” 有陆眉在前,慕晚莹现在看谁都像是要拱她家白菜的猪。 “星连,仙云山弟子。”言清漓主动帮星连报了家门,“当年我去盛京的路上遇匪,幸得星连相助,今次他也受了哥哥所托,送我来嘉庆关。” “仙云山!?是是是是那个仙云山!?” 慕晚莹一听这仨字立即眼冒精光,都结巴了。 又听星连救过她表妹,还是她表哥信得过的人,直接将他认定成自己人,瞬间暴露出自来熟的本性,像看戏班子里的猴似的打量起星连,还围着他问东问西,变着法去打听人家的师门武学。 言清漓朝陆眉看去,陆眉向她笑笑,眼神在说无碍,随后也扶她回了马车。 …… 嘉庆关以城为关,在宁朝素有北地咽喉的称谓,城中百姓的祖辈大都是刺配边疆的囚犯,也有少数是最初筑关守关的将士,因城墙皆由黑石所造,当地人又叫这里黑石城。 慕家是镇关守将,但在黑石城中却没有单独开府,只有一处寻常的宅子。慕晚莹说慕家的男人一年到头都住军营里,宅子是为了盛京的家人过来小住时准备的。 “祖母!快看看谁来了!” 慕老夫人早就翘首以盼,听到慕晚莹在外头一通嚷嚷,立即招呼人扶她起来。 不知是不是被厚重的毛皮斗篷压得,那原本身子骨尚算硬朗的老人,才过半年就已岣嵝了背,拄着老杖在孙媳慕氏的搀扶下慢慢走出,目光希冀地眺过来,苍老得仿佛风中残烛。 言清漓霎时酸了眼眶,疾步上前,也不顾庭院寒凉,直接叩跪在慕老夫人面前:“不肖孙女清漓问祖母安,都怪孙女不好,叫外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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