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她出逃一事中脱开干系,他一个亲眼目睹宁天弘手刃帝君的宦官,日后也难逃一死。 庞公公想来也是清楚自己的命运的。 他笑起来,嘴角两边的虎纹深陷:“咱家五岁被卖入宫,十一岁被调去还是皇子的陛下身边后,才终于有了好日子过,这几十年来,咱家日日守在这红墙碧瓦内,能吃香喝辣,人人给上几分薄面,全赖咱家是服侍陛下的奴才,风光半生,也算值了。” “今日陛下惨死在奴面前,做奴才的,总得为主子做些什么,否则死后亦无颜面去面见陛下。”庞公公抹了一把眼睛,叮嘱道:“还望女史定要稳妥地将七皇子与册书交给麟王殿下,请麟王殿下早日拨乱反正!” 人各有志,言清漓没再多劝,也诚如庞公公所言――他多一刻呆在勤政殿中,宣王就晚一刻发现七皇子与诏书的事。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名老官宦,然后转过头,屈身入了密道。 第三百二十三章 出宫找陆眉 密道出口在盛京的一座民宅中,位置靠近南城门。 她在心中纳闷,当初修建这条密道的皇帝是不是傻,�尘�都攻破城门了,密道就不能再修�h些,直达城外后来想想,她大概也就想明白了,许是几百年前的盛京城,还没有如今这般大吧。 如她所料那般,城中暂时还是太平的,宫变的消息目前还被牢牢锁在宫墙之内,百姓尚不知天下易主,街上酒肆林立,繁华依旧。 可她也注意到南城门的守卫森严,凑到路边几名出不了城的外地人跟前,听到他们忿忿嘀咕,说出入城突然就盘查得极为严格,若无官府发放的文牒,是不可以出城的。 七皇子与诏书在手,言清漓只能将陆夫人的嘱托放在之后。 玉竹等人见宫门都关闭了,她们小姐还不回来。正坐不住,想回言府问问情况,小姐就回来了。 见她装束与入宫前都不一样了,居然梳着丫髻,穿着又脏又薄的宫装,怀里还抱着个婴儿,玉竹她们一时都懵住了:“小姐,你……” “琥珀紫苏!” 言清漓没功夫解释,越过玉竹与青果,急急将琥珀与紫苏召来。 明日就要去越州,行囊是早就收拾好的,她一边将银针翻出来放在身上,一边说道:“琥珀,你立刻带着玉竹与青果前往馥容庄,宣王逼宫,昌惠帝死了,你去告诉文心姑姑今夜无论如何都得离开盛京,一定要将七皇子与诏书安全地送到越州去,再派人去军中,通知四殿下千万不可以回来。” 宣王登基后,必会召四殿下回京,他若不回,便是抗旨,可若回了,京中定有天罗地网在等着他。 一听宣王逼宫,琥珀与紫苏皆是瞳孔震荡。 “紫苏,你速速去麟王府,将四殿下留在盛京的所有人手全部召集,带去馥容庄与文心汇合,还有,府中若留有机密,一并销毁。” 言清漓一边说话,一边又从行囊中抓出几瓶药,插了支匕首在靴子里,还揣了些银票,衣裳来不及换,便扯了件狐毛斗篷披在身上。 收拾妥当后,她转过身将七皇子与诏书交给了琥珀。 交诏书时,她的手顿了顿,看了看婴孩与诏书,咬着唇道:“若是危难关头只能二保一,一定要护好诏书,记着,这一路上,你们所有人只有一项任务,那便是豁出性命,也要将诏书妥善送到越州,交到四殿下手里。” 非是她狠心,而是七皇子并非真正的龙子,若这孩子真的不幸殒命,四殿下仍可以其他婴孩代替,但诏书却是昌惠帝亲手所书并加盖玺印的,天底下独一份。 琥珀听她说得这般眼中,忙郑重应下,小心收好诏书,抱起七皇子后,她动了动唇,然后青果就抢先问出了所有人想问的话。 “那小姐你呢!你不与我们走吗?”青果急得在旁调教,此刻终于能插上嘴了,玉竹也在旁急急跟着点头。 言清漓戴上兜帽,垂眸道:“我还有件重要的事情去做,若半个时辰后我没有与你们汇合,那就不必等我了,立刻启程,带着诏书走。” 玉竹与青果怎么可能放她一个人留下,两人都哭了起来,说什么也不肯走。 言清漓二话不说,一挥手,将两个丫头都给迷晕了,然后对琥珀与紫苏说:“若这路上她们两个再闹着要找我,就敲晕她们!” 琥珀与紫苏扶着晕了的玉竹与青果,�W疑着道:“小姐,不若属下去替你办事,你与文心姑姑她们走。” 紫苏也劝:“是啊小姐,再不济,属下命两个人跟着你,也好护你周全。” 言清漓急了:“你们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听不懂我的话吗!” 她还是头一次对琥珀她们大动肝火,怒气冲冲道:“你们给我听好了!这诏书,比你们的性命重要,也比我的性命重要!你们若不想四殿下多年苦心经营功亏一篑,那就让所有能打能动的人,都拼死护好这份诏书!” 一旦宁天弘得知昌惠帝留有册书,首先就会去搜查麟王府,到时馥容庄说不好也会被查出来,宁天弘必定会派人去追,她真恨不得能有千军万马去护送。 再者,陆眉那边若换了旁人去,八成也劝不住他。 琥珀与紫苏见她说得这般狠,再不敢多话,立即单膝跪下领命。 …… 言清漓一连向几家青楼的龟奴塞了银钱打听,都没有问出陆眉的踪迹,无奈下,她只得跑去陆府碰运气。 到了陆府外,就见官兵已经围住了府邸,陆府的家丁与护院都在手持棍棒,在大门外与官兵僵持着,陆大人则一袭墨蓝常服,肃容立在门槛内,与那群官兵的首领正在交涉着什麽。 言清漓赶紧压低兜帽,挤进周围的百姓中问询发生了何事。 “听说是去年陆家商行做了药材生意,卖了批丹药给反了的淮王,官差这不就来拿人了嘛!”被问到的那人感叹道:“姑娘你说说,这陆大人夫妇平日都不碰商贾事,定是下头的管事所为……” 旁边的人听到他们说话,插嘴道:“可去年那会淮王还没反呢啊,这些吃官粮的也当真是不讲理!” 丹药…… 言清漓一僵:“那……可有见到陆家公子回来?” 第二个说话的人面露不屑地摇摇头:“那位纨绔公子啊,这会儿指不定在哪风流快活呢!” 陆夫人死了,宣王必然要以陆眉去胁迫陆大人,找不到陆眉的人,就得逼他主动现身。 陆家清白干净,围府抓人需得有个由头,虽然知道这很有可能是为了引陆眉出现的借口,言清漓依然自责不已,总觉得害陆家的也有她一份。 她懵懵地走出人群,在附近找了棵隐蔽的大树蹲下,抱着膝盖,守株待陆眉。 这一晚上经历了太过变故,想到陆夫人的死,想到官兵来陆家拿人,她心酸难耐,一扫在琥珀等人面前的强势凌厉,这会儿垮塌下来,感到分外迷茫无助,肩膀一耸一耸的,小声抽噎起来,边哭边去抹眼睛,不忘用泪水模糊的双眼紧盯着四处。 约莫一刻钟后,她终于看到一辆马车�h�h地从陆府斜对过的巷子中驶过来,不知怎的,她就觉得陆眉一定在里面,果然,她渐渐看清那驾车的小厮正是阿来! 她急忙跑出去,腿麻了还险些跌倒,在他们驶出巷子前及时拦下了马车。 马险些踢着她,阿来急忙勒紧绳索,刚想骂一声哪来的疯女人,就见那疯女人扑向了车厢。 没等言清漓靠近呢,车门就打开了,先探出身的是一个穿绛袍披黑氅的男子,紧接着才是绿袍披白氅的陆眉。 陆眉昨夜酒醉宿在了李勉的私宅,得知自家府邸被官兵围了后,这才急急赶回来。 “诶?你不是那个――” 李勉认出这突然跑出来的女子是言家三小姐,才挑着眼梢说出几个字,就被她一把推开了。 言清漓气喘吁吁地抓住陆眉,尖声道:“别下车!别出来!” 陆眉见她眼睛红肿,鼻头也通红,抓着他的小手更是冰冰凉,不知她这是在外头呆了多久,身边也没有婢女跟着,不由凝起眉,语气中带了心疼与责备:“你怎么自己跑到这里来了?” 他一把将她拎上车,塞进了暖和的车厢里:“让阿来先送你回去,我有急事,晚些再过去找你。” 说着,他就急匆匆下车。 言清漓又立即扑过去,死死抱着陆眉的腰:“你不能去!你一出去他们就会抓你” 陆眉以为她在担心去年那批丹药的事,原来是怕他被抓才特意等在这里,他心头一软,语气也软了,捏着她的手道:“乖,你不必担心,此事我能解决,你先回去。” 言清漓拼命摇头,泪水漫了满脸,哽咽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宣王�⒘嘶实邸�…琅姨走了……琅姨在宫中……被他们逼死了!” 一旁的李勉与阿来正在看热闹呢,闻言笑容均凝固在脸上。 言清漓感觉到陆眉的身体猛然僵住,他慢慢转过身,盯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声音比冷风还寒:“你方才说什么?” 第三百二十四章 风骨 官差来翰林府问罪,可是围府都小半个时辰了,也没见闯进去抓人,这到底有罪还是没罪啊百姓们都不明就里。 宣王的最终目的是令陆大人妥协,至少事成之前动不得陆大人,也不好将事情闹得太大。听到周围议论声越来越大,而陆家那小子却至今都没有出现,杨肃渐渐失了耐心。 陆府的家丁护院见那北衙统领往前走,纷纷将手中棍棒又举高几分,逼得杨肃只能止步。 杨肃压下不耐,劝道:“陆大人,陛下崩逝,如今唯有宣王殿下能承继大统,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过就是动动笔的事,你早些写成,夫人也好早些归家。” 陆翰林冷哼道:“你莫非当老夫是个傻的七皇子将要被册立太子了,伶贵妃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去刺杀陛下你们到底将我夫人如何了!先将她送回来,否则此事根本不必再提” 送什么送,送具尸首回来吗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 杨肃脸色骤阴,压低声音道:“陆大人,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要知道夫人的安危,可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你!” 见杨肃终于不来虚的,陆大人满面怒容,手指气到发颤,咬牙切齿道:“你们这群乱臣贼子!阴险卑鄙的小人!” …… 周围百姓都被官兵拦在外头,附近嘈杂一片,也听不清里头在说什么。 陆眉与阿来换过了衣裳,与言清漓和李勉隐在人群之外的角落里,见陆大人神色苦痛纠结,分明就是犹豫了,陆眉心里着急,抬脚就往前走。 言清漓赶紧拉住他:“你要去哪!你回来!” 陆眉忿火中烧,挥手甩开她,目光牢牢盯着陆府门前陆大人那道挺拔削瘦的身影,:“我娘不惜放弃自己的性命,就为了保全我爹那副忠义傲骨!他若动摇了,我娘岂非白白丧命!” 言清漓被甩开,李勉又拼命上去阻拦:“青时兄!我知你此刻痛彻心扉,可你去了也无济于事,还会将你自己也搭进去,你可千万要冷静啊!” 冷静,还让他如何冷静!都家破人亡了,难道让他像个缩头乌龟,在危难关头自己躲起来,眼睁睁看着他的父亲独自一人苦撑着陆家的门楣吗! 言清漓扭了脚,忍着痛追上去,狠狠给了陆眉一巴掌,手心火辣辣的。 “你醒醒吧!琅姨不惜舍弃自己的性命,就是不想成为陆大人的拖累!她拼尽最后一口气求我拦住你,你若也成了宣王用来胁迫陆大人的筹码,琅姨才真是白白丧了命!” 陆眉闭上眼,逼退眼眶中翻涌的热意,咬紧的牙关不住在颤抖,俊美的五官也紧蹙在了一起。 这时,守在巷子里马车旁的阿来忽然冲了出去,猛地推开两名官兵,朝陆家大门跪下哭喊:“老爷!夫人回不来了!她回不来了!夫人已经撞梁自尽了!” 人群中登时鼎沸起来:“不说是商行出了事吗,怎么会连累到陆夫人自尽?” 陆大人闻言眼前一黑,急急迈出大门抓住阿来问:“你再说一遍!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华琅她……她真的……” 阿来痛哭流涕道:“是真的老爷!言三姑娘从宫里跑出来了,夫人是被他们逼死的,夫人已经走了啊老爷……” 陆大人身形摇晃,愤怒与悲戚交加,猛地在他耳畔炸开,右耳中顿时嗡嗡一片,什麽都听不见了。 其实他先前就已经隐隐有了怀疑。 若华琅没有出事,杨肃等人又何必以莫须有的罪名包围了陆府?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逼出他儿陆眉…… 场面越来越乱,喧嚣声此起彼伏,杨肃让人去驱散那些为陆家抱不平的百姓,之后又见这名突然闯出来的下人居然还穿着一身华袍锦裘,杨肃猛地想起陆翰林的公子似是最喜翠色。 杨肃心思一动,就要命人赶紧去周围搜查陆眉的踪迹时,陆大人忽然夺过一名官兵手中的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老爷!” “大人!” 阿来与杨肃齐声开口。 陆眉见到这一幕,本就毫无血色的脸上更是惨白,他喃喃道:“糟了……我爹他……他……” 这回言清漓与李勉两人合力都难能阻拦他了,陆眉愣是甩开他们,冲出人群,就要跑到人前去了。 陆大人在看到阿来时,又怎会不知陆眉就在这附近,他向混乱的人群寻望过去,很快就看到正拼了命地推开周围人的陆眉。 “不许过来!”陆大人怒吼道。 杨肃正要上前,立刻就不敢动了,后面,陆眉也生生止住了步子。 陆大人心情激颤,再度吼道:“滚!快给我滚!” 大冬天的,杨肃额头上愣是渗出了汗,他极力安抚道:“陆大人,你莫听那下人信口胡诌,陆夫人正好端端地在贵妃娘娘那里用膳,哪有什么撞梁自尽一说!你且先放下刀,本将这便使人去将夫人给请过来!” 未来新帝交给他的差事没办妥,周围还有这么多百姓瞧着,若陆正覃这老东西真是一激动抹了脖子,他可没法回去交差。 “不必惺惺作态了!”陆大人厉声阻了杨肃。 “社稷颠覆,蟊贼当道!想我陆正覃身为人臣,被先皇钦点为状元,又官至翰林院院首,自当秉正无私,尊奉正统,贵正不贵权!尔等今日休想逼迫老夫写出一个字!” 说完,陆大人就仰天长笑起来,笑声悲怆有力,笑得眼中弥漫出了闪烁的光。 他想到许多年以前,那个敏而好学的孩子有一日突然过来找他:“爹,孩儿认为你不可太过刚直,老子有云,曲则全,枉则直,我们陆家已经名满天下了,你兴起时吟的一句诗,都要引得天下学子追捧深思,何况你成日指摘圣上的不是,若你再不知弯曲变通,早晚会给自己招灾的。” 他的目光越过杨肃,看向�h�h跪在后方的独子。 不知多少年没有看过他穿这般简洁的深衣长裤了,也许久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般至诚至孝的神色了。 他跪在那里,悲哀又苍凉,像是在受训,又像是在乞求。 这才是那个令他引以为傲的青时,是他陆家的好儿郎。 陆大人展露出欣慰之色,胡须颤抖着,放声道:“听好了!我陆家子弟历代均为文士君子,志毋虚邪,行必正直!陆氏一门绝不会出奸佞之徒,也绝不会做奴颜媚主、危人自安之事!” “仕可屈、身不可屈,命可无、风骨不可无!即便今日陆家就要终止在我陆正覃之手,我也不愧天地!不愧君心!不愧先祖!更不愧良心!” 泪水夺眶而出,陆眉知道,他爹这番话看似是在说给众人听的,实际却是在教导他。 火光映照在陆大人眼中,渐渐汇聚成珠,刀面锃光瓦亮,宛如一面镜子。 他从中看到了少年时面红耳赤的他自己,在岸边朗声与一众友人吟诗作对,彰显自己的才华。 也看到了相隔不�h的湖亭中,有一位温婉柔和的姑娘,清风扶过,少年人造作高昂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她用帕子在掩唇轻笑。 他这一生,对得起天地君心,对得起任何人,唯独对不起这名女子。 “华琅,是为夫对不住你!为夫这就来陪你!” 第三百二十五章 他是我夫君 言清漓在陆大人挥刀自刎的那一刻,跑过去抱住了陆眉,以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 陆大人以这般决绝的方式,向世人证明了陆家人的风骨,也将杨肃吓得不轻。 官兵包围翰林学士府,逼得人人爱戴的陆大人自刎于门前,此事影响可太大了,尤其是陆大人临死前还放出一翻“社稷颠覆,尊崇正统”的言辞。 待天子驾崩、新帝继位的消息放出去后,今日得见此事之人必会回过味儿,认为陆大人之死与皇权更迭有关联,到时闹得人尽皆知,以陆大人这在文人学士中的地位,怕是要掀起轩然大波。 杨肃赶紧趁百姓还稀里糊涂时,将缘由推在了陆眉身上。 他放称陆大人之子与反贼淮王有勾结,淮王被俘获时,朝廷在淮王府中搜出了陆公子卖药材给淮王的账簿,上面都记载得一清二楚,这些药材最后都被淮王用在起兵造反中了。 今日他们出于对陆大人的敬仰,没有立即闯府拿人,只希望陆大人主动将人交出,谁知陆大人性情刚直,认为朝廷怀疑陆家与反贼往来,是对陆家的羞辱,竟气到当众自刎,以死来证陆家清白。 虽然间接将陆大人给逼死了,但至少事出有因,只要及时控住百姓的口风,此事就出不了盛京。 杨肃下令在城中搜捕陆眉,官差也以搜查之名,开始扣押围观的百姓,言清漓与李勉趁着混乱,将跪在地上的陆眉给拉走了。 李勉驾车疾驰向西城门,见官兵正在盘查,他又赶紧转头去东城门碰运气。 临近东城门前,李勉将马车停在一处昏暗的巷子边,下车与言清漓和陆眉说道:“我与东门的校尉吃过几回酒,容我先过去与他说一说,兴许能行个通融。” 李勉将身上的钱袋与银票都摸了出来,只留下一张用来打点,又将玉佩啊、扳指啊都摘了,就连香囊上镶了宝石的吊坠都给拽了下来。 他将值钱的东西一股脑塞给失神的陆眉,话在喉中哽了一翻后才吐出:“青时兄,我只能将你送到这里了,盛京这里你放心,陆伯父与陆伯母的后事,我定会替你操办好,等风声小了,我再嚷求我爹想法子将阿来弄出来,放到我身边做小厮,到时你可得记着回来要人!” 陆眉闻言终于有了反应,慢慢将手中盘缠攥紧,随后低哑着声音向李勉道谢:“李兄恩情,青时铭记于心。” 向来玩世不恭的盛京第一纨绔,何时与他们这些狐朋狗友如此认真郑重过? 李勉鼻头一酸,赶紧仰头吸了吸:“你就放心吧!等出去后,一定要逃得�h�h的!” 言清漓不由对这位通政司司正家的纨绔公子有所改观了,印象中,这个李勉与陆眉同样风骚,喜欢穿一些红红粉粉的衣裳,成日跟在陆眉身边花天酒地,她还暗中给他取过不太好听的绰号,叫红蝴蝶。 她看向陆眉,见他神情黯然,身上已经没了往昔的风流意气,落寞非常。 这种亲眼看着亲人死在眼前,而自己却又无能为力的绝望,简直痛入骨髓,她深深体会过,所以她对陆眉感同身受。 她抿着唇,一双漂亮的眸子里盛满了晶莹泪光,手指轻动,握住了陆眉的手。 没有任何安慰的言语,因为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无法令他好过,不如安静陪伴。 陆眉抬眸看向她,眼底微红,却没有像她那般泪如雨下,反还安慰地朝她轻轻扯了扯嘴角:“你也送我到这里吧,陆家之事与你无关,我不想拖累你。” 言清漓摇头,自责心又起:“怎会与我无关,若非我求你卖丹药,你又何须落得一个与淮王勾结的罪名。” 陆眉苦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即便没有此事,他们亦会找另外一桩莫须有的罪名,你快回去吧,以国公府的能力,想来也护得住你,外头比你想得还要艰难,你一个女孩家就莫要随我吃苦了。” 言清漓抬起头,长睫颤抖,泪珠就噼里啪啦往下掉,赌气道:“你若不带我,那我便自己走!反正我在宫中坏了事,他们也不会放过我!” 陆眉蹙起眉,刚想问坏了何事,余光就瞥见李勉追着阻拦几名城守兵,那几名官兵将他推开,向马车这边来了。 李勉搞砸了,他本想借着与那校尉有几分交情,称自己今夜带了两名美人去与城外友人快活,怕他老子知晓,此事不宜张扬,也就无法去京兆尹那报备,便塞了银票请那校尉放他通行。 若放在平时不过一句话的事,可宫中今夜出了大事,宁天弘早已命裴伯晟严控了盛京城,而各城门刚刚又接到了北衙杨统领的命令――全城搜捕陆眉。 东门校尉知道李勉时常与陆眉厮混在一块,说什么都要按规矩盘查,李勉一拦,人家就更起疑了。 陆眉赶紧带着言清漓下了车,几名官兵看到,急忙上去追赶。 幸好李勉事先将马车停在了�h处,此地又暗,他二人跑进巷子里,陆眉施展轻功,抱着她几番起落,落在了一家客栈的后院。 后院里有女人小孩,还有一些侍从正在马厩里装车,陆眉与言清漓忽然从高而落,就落到那几名侍从面前,将人家给惊着了,还以为是贼人,纷纷抄起了家伙。 哪知后院中那名主子模样的年轻妇人忽然睁大了眼,对言清漓大喊了声:”顾大夫?” 言清漓一怔,许久都没人叫过她顾大夫了。 于氏匆匆上前,细看一翻后惊喜道:“顾大夫,果真是你!你不记得妾身了吗?” 于是很是激动:“去年你随我家老爷的商队来盛京,你还在匪盗手中救下了我与丰儿,我这趟来盛京原本想见你一面的,可是却没能打听到你……” 言清漓怎么会不记得,当初她与玉竹前往盛京,是跟着越州一家做香料生意的商队来的,这位于氏便是那商队东家的妾室。 于氏当然打听不到她,因为盛京只有国公府的三小姐言清漓,没有叫顾清漓的女郎中。 “咦,这位是……?” 于氏又将目光落到陆眉身上,见他虽穿着下人衣装,可衣料却属上乘,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的仆从,可他这副容貌又太过惹眼,实在是没见过这般肤白俊美、英朗挺拔的下人…… 言清漓急忙解释:“啊,他、他是我夫君。” 陆眉先是意外地向她投去一瞥,随后向于氏微微颔首。 言清漓说完就闹了个大红脸。 她怎么脱口就来一句“夫君”?明明可是说是“兄长”“护卫”之类的。 于氏恍然大悟,见他二人郎才女貌,愈发觉得就是夫妻,不由感慨道:“分别近两年,原来顾大夫都已经成家了。”说着,又招呼她的小儿子来见救命恩人。 言清漓无暇与于氏过多叙旧,简单寒暄几句后,见于氏的下人正在装车,她灵机一动,拉着于氏问:“于姐姐可是正准备出城?” …… 盛京南城门,官兵查验着每一个出城之人的文牒。 于氏一行人乘着两辆马车,后头还拉着六七口箱子,查到他们时,于氏的婢女主动探出头,将文书交给了那名官兵,又将一包沉甸甸的钱袋也递了过去,笑盈盈道:“我家夫人说,这么冷的天儿,诸位官爷到深夜都还在繁于公务,实在是令百姓安心,这些银钱就给官爷们吃壶热酒,暖暖身子罢。” 于氏打从夫家亡故后便一力撑起了家业,这一年多以来时常在奔波,说话做事都很上道,那官兵轻哼一声,不耐的脸色和缓了些。虽是如此,他仍是仔细核对了人数与文牒上的姓名,然后向后头货物扫了一眼,问:“箱子里装的都是什麽?” “回官爷,是香料,我们是从越州过来送货的,家中老夫人还病着,所以急着出城。” 于氏原本打算明日走的,结果傍晚时见官兵突然封城,以她走南闯北练就出来的敏锐直觉,猜测许是出了什麽乱子,怕晚了会走不了,当即就去官府做了打点。 京兆尹也知晓这位出手大方又貌美的小寡妇是越州来的商户,收足了银钱后,便给了放行文书。 言清漓与陆眉藏身于其中一口大箱子里,面对面叠在一块,陆眉在下,言清漓趴在他身上,身体周围覆满了干草,干草之外又堆满了香料。 四周黑漆漆的,两人都看不见彼此,只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以及箱子内刺鼻的香气。 他们两个并非第一次以如此亲密的姿势抱在一起,甚至从前还曾“坦诚相对”过,可是自从在陆夫人口中得知陆眉喜欢她后,再与他搂抱在一起,言清漓就不免开始羞涩。 在琥珀她们面前“舍己为公”时,她根本没想过,若是今夜没有找到陆眉她要怎么办,一个人在兵荒马乱中逃往越州吗? 陆眉一直没有说话,她不知他在想什麽,只能听到他的胸腔里传出强劲有力的心跳,她紧绷的身体逐渐就放松下来。 她不是自己,这不是还有他在。 陆眉忽然说话了,声音低哑:“今日多亏了你,不然我们恐怕连盛京都出不去。” 善人者,人亦善之,这是父亲教她的道理,可是楚家出事后,她曾一度对这句话产生怀疑。 但若没有她当初动了善念,舍命去救下于氏等人的因,而是自己逃命,任由于氏和她儿子被匪盗凌辱�⒑Γ�那便没有今日于氏为了报答她的恩情,带他们出城这个果。 冥冥之中皆有天定,其实想想,若没有父亲母亲多年来行善积德种下的因,兴许就没有老天开眼,让她再世为人这个果。 陆眉的语气中怀有真诚的感谢,言清漓微微一笑,心中不免有些小窃喜与小得意,嘀咕着:“你谢我我也不会高兴的,我平日善事做得多,这样的感谢,我耳里都听出茧了。” 黑暗中,陆眉发出一声轻笑。 苦涩中又夹杂着几丝开怀。 听陆眉终于笑了,言清漓却反而笑不出来了,眼睛慢慢湿润。 平日都是这厮哄她逗她,鬼主意一大堆,像是天塌下来他都能安然顶着,还总说她小小年纪就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没想到,有朝一日也有她去逗他开心的时候。 “嘘,别出声。”陆眉忽然抱紧了她,将她向着自己压了压。 话落,箱子外立刻传来官兵的脚步声,随即箱盖被打开。 第三百二十六章 扭伤 一队羽林卫在这时快马加鞭地赶来,为首那人将负责盘查的几名城守兵给喊了过去。 于氏紧攥着帕子的手慢慢松开,呼出一口浊气,探头向外望去,只见那羽林卫手里正拿着一幅女子的画像,向那几名城门卒子问:“你们有没有见过这名女子” 看到画像上的女子时,于氏怔住。 画中女子容貌姣好,只要见到必然会留有印象,城守兵仔细辨认后,回道:“绝对没有!但凡出城的人小的们都有仔细检查过。" 说着,还指了指那几箱香料:“就连货物都会开箱检查,目前还真没见过画像上的女子!” 那名羽林卫点了点头:“此女盗走了宫中要物,若是见到,立即拿下!" 箱子内,言清漓感觉到陆眉扣在她腰后的手微微一紧。 “官爷,那我们可以走了吗”于氏身边那名颇为貌美的婢女问道。 方才那名卒子还在盯着画像看,闻言转过头,挥着手不耐道:“走走走!” 于氏这一行才刚刚踏出城门,就听身后的羽林卫大声下令:“钦犯一定尚未逃出城,家家户户都搜仔细了!关上城门,之后任何人都不准再放行!” …… 出城之后,又走出去好远,于氏才敢停车。 将言清漓与陆眉放出来后,于氏歉意道:“顾大夫,妾身就不问你为何要悄悄出城了,我家中尚有主母与幼子,实在不能……” 于氏面色惭愧,向言清漓墩身施礼:“妾身只能带你们到这里了,还望顾大夫你能体谅。” 言清漓忙将于氏扶起。 她与陆眉皆遭朝廷追捕,人家冒着风险将他们带出城已是仁至义尽,怎好再连累人家? 况且外头战火连天,山匪横行,于氏回越州必然要走官道,住在有官兵保护的城池与驿站,这些地方她与陆眉躲都躲不及。 于情于理,都不能再同于氏他们一道了。 她与陆眉相视一眼,看出彼此都是这般想的。 陆眉上前向于氏拱手道谢:“承蒙夫人仗义相助,待我夫妻二人沉冤昭雪后,必定亲自登门道谢。” 救命恩人有难,她却只能抛下不管,于氏心里过意不去,将一辆马车腾出来给了他们,又装了不少吃食让他们路上带着。 宁朝已连续两年遭灾,又值天寒地冻的时节,像他们这种无法入城的“逃犯”,食物反而是最难得的。 陆眉与言清漓再度道谢后,与于氏分道扬镳。 现如今还身处盛京地界,陆眉不敢耽搁,连夜赶路,直到天快亮时,人疲马倦,两人才在平安镇郊外的林子里暂做休整。 “我来守着,你睡会吧,眼下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追来,再说,马也得休息。” 陆眉喂完马后,言清漓立即把他拽进了车厢,给了他一个刚刚被自己捂软了的馍。 陆眉无心吃东西,将馍又放了回去,他的手已经冻得僵硬发胀,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冻伤。 言清漓赶紧将自己的手心呵热,为他搓手。 见她这样,陆眉恍然觉得她似乎真成了自己的妻子,霜雪般落寞的眸子渐渐变暖,温声道:“我驾车时无暇想东想西,倒是不觉得累,可某些人明明不必驾车,却翻来覆去一夜没合眼,可真真是把她累坏了。” 陆眉将她快速搓动的小手反握住,戏谑道:“你到底在宫中做了什么亏心事?这般提心吊胆的,似乎比我犯的事还严重,说出来我听听,若是拖累了我,我可要把你放在这里了。” 这人真是,都沦落到这般境地了还不忘打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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